第 17 章 回憶(1 / 1)

第17章

秦黛黛怔怔地看著離她不過一丈遠的小岑望,原本走向他的腳步也不覺慢了下來。

他說,第二次。

無比冷靜,漠然的神色比起剛變小時更甚。

小岑望的記憶中,有文鶴。

甚至……他記起了文鶴就是當初折磨他的那個人。

當年的文鶴,“死”在了小岑望面前嗎?那倒在地上的文鶴又如何說?

秦黛黛的思緒雜亂無章,她想到那個可怖的夢境:手拿利刃的男子,將那個稚嫩的半大孩童鎖在牢籠中,一刀一刀地剮著他的肉,汲取著他的血。

還有前不久小岑望說“我不在意他們是生還是死”的冷漠神情。

他殺了文鶴?

“生祠倒了!”

“有人損毀了祠堂!”

生祠外,漸漸響起村民的尖叫聲,由遠及近,紛紛跑來。

小岑望仿佛什麼都聽不見,隻定定地望著秦黛黛,察覺到她停下的腳步,他眼中微弱的光芒凝結,許久迷茫地喚她:“阿姊。”

秦黛黛回過神來,聽著外面的聲音,蹙了蹙眉,快步走到文鶴面前查看。

他已經斷了氣,屍身仍殘留著幾分溫熱,雙眼死不瞑目地睜著。

秦黛黛想到文清硯曾說,文鶴早已不能行走,口齒難言,轉而查看他的喉嚨與膝蓋,而後神色一震。

他的喉嚨被人剜去,膝蓋也曾受過臏刑。

秦黛黛嘗試將靈力注入他的肺腑,仍無濟於事。

文鶴徹底死透了。

她剛要將靈力收回,下瞬卻陡然察覺到什麼,重新注入一點靈力。

靈力在他已僵冷的筋脈中吃力卻順暢地遊移,最終到達丹田,還有……附著在丹田壁上的靈根。

隻是,靈根是先天殘缺的。

“有人在裡面!”生祠外響起男子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刺耳的尖叫聲,“是,是文鶴神醫!”

秦黛黛瞬間回神,下意識地轉頭看去,隻望見一個村民站在廢墟外,滿臉驚懼地看著她與小岑望。

她不覺蹙眉,走到小岑望身前,擋住那些太過刺眼的視線。

很快數十村民飛快齊聚了過來。

“是他們殺了文神醫,毀了生祠!”

“上天保佑,要罰便罰這姊弟二人,與我們無關。”

“我方才便看見那個修士的弟弟往這邊走……”

“可那隻是個孩子,怎會殺人?”

“孩子又怎麼了?我早便覺得那個弟弟不是什麼善類,便是修士的後人,能兩個月便長四五歲?說不定是什麼妖物邪祟……”

“夠了!”秦黛黛凝眉道,而後取出飛白劍。

眾人齊齊後退了丈餘,有膽大的仍在說:“你,你要做什麼?毀了生祠還要殺人滅口?便,便不怕被天罰嗎?”

秦黛黛望向那人,一揮長劍,銀光乍現處,擋在牢籠旁的廢墟被劈開,露出牢籠中的

森森白骨。

“這便是你們口中的神醫?你們日日叩拜的生祠?”少女的臉頰因著氣憤漲紅,質問擲地有聲。

頃刻間⒛_[]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人群鴉雀無聲,眾人滿面驚懼地望著那堆幼小的白骨。

不知多久,人群中傳來一聲長呼:“那,那是我家川兒的長命鎖?”

一名老婦人踉蹌著走了出來,在白骨堆中扒出一枚早已發黑的長命鎖,顫抖著翻過來,待看見北面篆刻的“川”字,突然跪地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悲愴。

一時之間,再無人做聲。

秦黛黛轉頭看向仍安靜站在原處的小岑望,對他伸出手:“阿望,我們回家。”

小岑望怔了怔,抬頭望著她,許久才將手放入她的掌心,卻並未如以往一般,用力地抓著她的手指。

人群中有人仍舊憤憤,卻再無人敢上前阻攔。

秦黛黛沒有禦劍,隻是牽著岑望的手,迎著紛紛看過來的目光與竊竊私語,逆著仍不斷跑向生祠的人群,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院落。

直到二人走進屋內,秦黛黛方才轉頭,小岑望已經主動地將手鬆了開來。

秦黛黛輕怔,垂眸看了他一會兒,又想到什麼轉身回到臥房,找出前段時日文清硯為她固定斷腿的兩片竹子。

上方除了竹子獨有的清香外,還帶著淡淡的幾不可察的草藥香氣。

和今日找到常安時,嗅到的那股氣味格外相似。

她做這一切時,小岑望便在外間靜靜地看著,臉色蒼白,神情帶著絲木然。

秦黛黛將竹子放好,走到他面前:“阿望,你有沒有話同我說?”

小岑望平靜地說:“生祠是我毀的。”

秦黛黛將他臉上已乾涸的血珠拭去:“我知道。”那股廢墟之上包裹的強大純淨的靈力,與他體內的金丹靈力如出一轍。

小岑望眼珠微動,許久垂下眼簾:“阿姊是不是認為,文鶴是我殺的?”

秦黛黛的手頓了下,並未隱瞞,她安靜地點頭:“阿望,最開始看見文鶴的屍體時,我的確這樣想過。”

小岑望的睫毛飛快地顫動著,死死抿著唇,小手緊攥起來。

秦黛黛將他緊攥的拳頭溫柔地鬆開:“可很快,我便打消了這個想法。”

小岑望猛地抬頭望向她,幽暗的眼眸深處隱隱亮起一點星火。

秦黛黛笑了起來:“因為阿望答應過我,他討厭麻煩,而且我相信,他也不會將他的阿姊置於麻煩之中。”

在她告訴他“人界有人界的律法,殺人會很麻煩”的那夜,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將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了心上。

小岑望眸光地那一點星火如同被再次點燃,眼底重新有了亮光:“阿姊,我沒有殺他。”

“我相信,”秦黛黛摸了摸他的腦袋,“是阿姊該對你說一聲抱歉。”

小岑望搖頭:“我從未怪過阿姊。”

秦黛黛看著眼前孩童澄淨的眸子:“那阿望能告訴我,今早我

離開後發生了什麼嗎?”

小岑望的臉色微白,許久道:“那個叫我‘乖孩子’的人,是他,卻又不像他。”

“阿姊走後,我看見了他。”

*

今晨。

“阿望,在家中乖乖等我好嗎?”

岑望看著匆匆離去的阿姊的背影,他知道,阿姊是去尋吳常安了。

他不喜歡阿姊為了吳常安這樣擔心,可是,阿姊說“家”。

他喜歡阿姊口中的“家”。

他和阿姊的家,再無其他任何人。

岑望走到一旁的石階上坐下,拿出七情書,一頁一頁地翻過,注入靈識,直到最後一頁,他有些沮喪地合上書頁。

他不懂,這種又喜又酸澀的情緒叫什麼。

也是在此時,門外有細微的動靜響起。

岑望抬眸,滿臉皺紋、臉色青白的老叟站在那裡,目光死氣沉沉地看著他。

就在那一瞬,他的腦海中湧現出許許多多本不該出現的畫面。

囚禁妖獸的牢籠,一聲聲詭異的“乖孩子,不要亂動”,一刀刀剮下的血肉……

沒有阿姊,沒有家,沒有修煉。

有的,隻是漫無邊際的黑暗與冰冷,日複一日的被當做牲畜一般啖肉飲血。

直到後來,當那把曾將他千刀萬剮的匕首妄圖剜去他的那顆金丹時,天雷大震,鐵鑄的牢籠不堪一擊地被劈開。

拿著匕首的男人邊驚呼著“你是什麼妖物”,邊惶恐地後退著,而他卻一步一步從牢籠走出,每一步,腳下都是血汙,身後的雷電更勝。

最終,他伸手,雷電劈落在男人身上,刺眼的光芒後,隻剩下一個血淋淋的人。

他跑了出來,不知疲倦地在暴風雨中跑著,從夜晚到白日,雨始終未停。

不知多久,一個穿著雪白道袍的修士出現在他面前。

鶴發童顏的修士揮手便止了風雨:“天相異動,原來你在這裡,”他對他伸出手,“找到你了,小少君……”

而後,岑望從回憶中抽離,看著不遠處的老叟。

他該是死了的。

可如今,卻好端端地出現在這裡,隻是老了而已。

而且,他的回憶中怎麼會沒有阿姊?

是阿姊將他從煉獄般的牢籠救出,阿姊讓他在家中等她回來……

老叟肢體詭異地朝生祠跑去,像是竭力佐證阿姊存在的痕跡,他跟了上去。

地脈靈力在生祠周遭顫動,當他揮手擊向那老叟的瞬間,他想起阿姊的話,他不能讓阿姊覺得麻煩。

於是生生移了方向,冠冕堂皇的生祠、供奉的邪惡之徒,頃刻間化為一片廢墟。

而那個老叟,卻目眥儘裂地看著他,生生自絕心脈。

不知多久,在一片廢墟之中,他聽見阿姊喚他:“阿望。”

*

知縣領人前來時,秦黛黛和小岑望正在如常用晝食,仿佛什麼都未

曾發生。

二人如今都是靈體,不用一日三食,但今日畢竟是新正,秦黛黛做了兩道菜,小岑望乖巧地點燃火符,煮了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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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依舊能隱約聽見吵吵鬨鬨的聲音,二人卻都未曾受到任何乾擾,隻安靜地吃飯。

也是在這時,院門被人敲了兩下,知縣帶著人走了進來。

秦黛黛自是知曉因著何事,對小岑望說了句“乖乖吃飯”後便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生祠坍塌、祠堂地裂一事頗為嚴重,誰也未曾想到,供奉了十年的神醫,竟極有可能是數十孩童失蹤的凶手。

而那些幼童的白骨也都已抱回縣衙,留待確認。

仵作雖驗了文鶴的屍身,卻也無法證明與岑望無乾,尤其人界律法在先,又念在這段時日秦黛黛為六合鎮捉妖有恩,便留下守衛在門口監視,真相查清前,不得隨意外出。

秦黛黛對這樣的處置並無異議,隻告訴知縣,岑望並未害文鶴性命。

至於旁人相信與否,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知縣臨走時長歎一聲:“神醫到頭來竟是個神棍,幸而還留了個醫者仁心的徒弟。”

秦黛黛頓了下,想到那道溫和的年輕身影,並未應聲。

等到知縣離去,秦黛黛也緩步走回屋內,方才小岑望的話又湧入腦海。

他說,他看見了文鶴就站在門口,神色青白,卻在看見他後,四肢詭異地朝生祠“走”去。

可秦黛黛探過文鶴的軀體,他的膝蓋早已被剜去,根本無法站立。

除非……

想到心中的猜測,秦黛黛歎了口氣,回到屋中,小岑望仍坐在桌旁。

自確定她相信他後,小岑望便已平靜下來,對其他事如往日般漠然,更未曾問知縣的來意。

似乎全不在意其他人的閒言碎語。

秦黛黛坐在小岑望對面,剛要說些什麼,餘光瞥見桌上的飯菜有些不同。

她低頭看去,正看見小岑望夾走了最後一塊胡蘿卜。

而後他抬頭看著她,瞳仁漆黑乾淨:“阿姊,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