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師把這些抱怨塞了一肚子, 在路上緩緩走著，踩著上午的陽光，忽然就想起了小茉莉。

她看見路邊有個老太賣鞋子的，就鋪了幾張舊報紙在地上, 地上擺著的都是做好的虎頭鞋, 還有用鉤針勾好的小鞋子。

老人還在勾著, 所以有人過去，她也不曾抬頭招呼聲音，直到崔老師蹲下來，看那虎頭鞋的時候, 老人才抬起眼看向崔毓秀，然後對她微微笑了一下。

崔毓秀看著那些虎頭鞋，實在是精巧可愛, 還有鉤針勾的小鞋子, 一個個粉粉嫩嫩的, 崔毓秀便拿在手裡一個一個看, 還提前問了老人，可不可以看一看。

老人說當然可以, 然後問崔毓秀孫子多大了。

崔毓秀便解釋說不是孫子, 是外孫女, 剛滿月。

老人指指崔毓秀手裡拿著的粉色小鞋子, 說這個正好, 顏色也好看。

崔毓秀也是看上了手裡這雙小鞋子, 上面還掛了白色小絨球，十分可愛。崔毓秀又挑了一個虎頭鞋，兩個一起，給老人算了錢。

崔毓秀便拿著虎頭鞋去了褚鳳蘭家。

褚鳳蘭走後, 她也是想念小茉莉，就打電話給鳳蘭，問問情況。

褚鳳蘭雖然一直都說很好，可崔毓秀知道，要照顧一個小孩子，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又去買了兩包紅糖，和一些雞蛋，這才踏進張家的大門。

魏梅花怎麼都沒想到崔老師會大駕光臨，趕緊迎上去，笑著說：“來就來了，一家人，還買什麼東西。”

崔老師客氣說：“沒買什麼，正好在路邊看見有虎頭鞋，就買來了。”

魏梅花忙道：“是嗎，我還說要去買呢，可太巧了。”

說著就往客廳裡讓，自從魏梅花去過崔家後，兩人的關係比以前好了許多。

年輕的時候誰還沒有個嫉妒心呢，魏梅花就屬於十分羨慕崔老師的那一撥。整個學校裡，沒有比崔老師還漂亮的了，這讓魏梅花一度在想，為什麼有人這麼有學問，還能長得如此好看。

老天實在是不公平。

等崔毓秀的男人早早離世時，大家又在旁觀崔老師這樣的人會把日子過得如何雞飛狗跳，會再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時，誰都沒有想到，崔老師就那麼熬了過來，還把上門說親的，一律攆了出來。

大家以為上天公平的時候，又發現，這套苦難的定式對崔老師並不適用，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生活，這就更讓人敬佩了。

所以魏梅花一直對崔毓秀心懷芥蒂，尤其是知道自己男人也喜歡過崔老師之後。

可隨著年齡漸長，魏梅花突然覺得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尤其是在上次去過崔老師家，她發現崔老師真的舉止大方，懂得分寸。便決心好好處這一個親家。

拉著崔毓秀進客廳，崔毓秀停下腳步對魏梅花說：“我先去看看小茉莉，然後咱老姐們再好好聊。”

魏梅花笑著道：“在我們房間呢，你還上哪兒看去？”

崔毓秀微微一滯：“在你們房間呢？”

“嗯。”魏梅花解釋說：“晚上老是哭，離不開鳳蘭。白天我就抱過來，讓鳳蘭好好休息。”

崔毓秀趕緊看魏梅花一眼，拍拍她的手背：“這是辛苦你了。還是你疼鳳蘭。”

“都是自己的孩子。”魏梅花道，“光慶他爸在裡面呢，白天有小茉莉牽掛著，現在魚都不釣了。你先進去看，我給你倒茶。”

崔毓秀忙說不用，然後拉著魏梅花兩人一起往裡走。

張知文就坐在旁邊看報紙，翻的時候也不敢嘩啦啦的直接翻，都是輕輕、再輕輕的翻過去，然後繼續看。看一回兒就看一眼小茉莉，然後再繼續看自己的報紙。

聽到腳步聲，張知文轉頭看，壓低了聲音打招呼：“鳳蘭媽來了。”

崔毓秀點點頭，指指小茉莉，小聲道：“這是睡著了。”

然後走近看了看，幾天沒見，好像又長大了一圈，轉頭對魏梅花說：“你照顧的真好，幾天不見，好像長大了很多。”

“鳳蘭的奶水好。”魏梅花說，“孩子吃得飽，睡得好，就長的快。”

又怕打擾小茉莉睡覺，兩人便去外面客廳聊天，張知文指指自己又指指小茉莉，意思是不陪著聊了，要看孩子。

崔毓秀這下算是徹底放心了。

一開始是擔憂的，因為鳳蘭生的不是光慶爸媽希望的男孩。

在醫院的時候，還有回家坐月子的時候，崔毓秀都能明顯感覺到魏梅花的不滿，可是就在偶然一次魏梅花和張知文兩人去家裡看了一趟小茉莉後，魏梅花便經常打電話問小茉莉的情況，又催著褚鳳蘭走，崔毓秀便感覺這一切都似乎有了變化。

如今再看到這些，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免不了多和魏梅花說些客氣話，雖然知道之前這一家人除了光慶外對鳳蘭是什麼態度，可是崔老師不想計較過往，最重要的還是以後。

“光慶他媽，鳳蘭這孩子吧，你知道的，很小就參加工作了。家裡很多家務啊什麼的，都不會。那時候就指著她上班，多一份工資。在料理家裡的事情上，是比不了鳳霞的。你多教教她，她還不算太笨，都能學會。”

“才不需要她乾活呢。”魏梅花立刻說，“家裡有我，他們小兩口就是要好好工作。你說我退休這麼早，不就是讓他們好好工作的？鳳蘭現在更沒時間，光照顧小茉莉每天都要累壞了。做飯這些，隻要我能做得動一天，怎麼會讓她做？你就放心吧，鳳蘭啊，我們全家都喜歡。跟我親閨女沒區彆。”

崔老師和魏梅花兩人又說了幾句，崔老師便要進去看看鳳蘭。

魏梅花趕緊說對對，你們娘倆先聊著，我去做上午飯，中午不能走啊，在家裡吃。

崔毓秀還想繼續客氣不在這裡吃飯，可看這架勢是推不掉的，這便答應了，說看看鳳蘭就過來幫忙。

褚鳳蘭還在房間睡覺呢，不知道她媽來了。崔毓秀一推門進去，她才醒轉過來，一時之間有些發懵，不知道是在娘家呢還是在自己家。

又轉頭看了看家裡的陳設，才明白過來，連忙從床上下來，問：“媽，你怎麼來了？”

“我想小茉莉了。”崔毓秀說，“正好路上看到有賣虎頭鞋的。”

褚鳳蘭就笑了，“她才剛滿月，什麼時候能穿上鞋啊。”

“抱起來就能穿。”崔毓秀說，“白天都是你公公婆婆給看著小茉莉？”

褚鳳蘭點點頭，讓她媽坐了，又拿起暖水壺倒水。

崔老師連忙說不喝了，你婆婆那屋還給我泡了茶。

褚鳳蘭才不管，已經倒好了，遞到她媽手邊，“喝點白開水吧，你總是喝茶，晚上又睡不好。”

崔毓秀喝了幾口水，心滿意足對褚鳳蘭說：“你現在這樣，我就放心了。”

褚鳳蘭瞧著她問，“我什麼樣？”

“忘了之前你大姑姐怎麼找茬了？你婆婆也不說句公道話，就由著她姑娘撒潑。”崔毓秀說，“你那時候天天氣得罵人，你忘了？”

“我也沒饒了她。”褚鳳蘭說，“反正她敢說，我就敢懟她。”

崔毓秀心想你現在是這麼說了，當時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時沒孩子，結婚好多年還沒有，連帶著婆家都不喜歡。大姑姐給使絆子，婆婆不說加油助威，但也是冷眼旁觀。

可現在總算不一樣了，一切都駛入了正常的軌道。

崔毓秀看著褚鳳蘭，是心滿意又足。越看越覺得自己總算盼到了這一天，哪怕讓她今晚就閉了眼，她也沒什麼遺憾了。

可是在看下去，就注意到褚鳳蘭圓圓的下巴，還有她坐在那裡後，肚子上的好幾層肉。

褚鳳蘭懷孕生產橫跨秋冬春三季，肉都藏在了厚衣服裡。如今已經五月底，穿的是越來越薄，這麼往沙發上一坐，身上的肉都明晃晃的抓緊了衣服，想要從裡面衝了出來。

崔毓秀長長吸了一口氣，繼而皺眉，對褚鳳蘭說：“老大，現在孩子也生了，吃飯可不能吃那麼多了。得多注意了。你看你才三十歲，現在就胖，有點太早。而且你現在就開始胖，以後年齡大一點，更不得了。你自己要多注意。”

褚鳳蘭低頭看看自己，不覺得自己哪裡胖，隻覺得好像是比以前稍微胖一點點，但是轉頭一想，好多朋友同事，都是生完孩子後就胖乎了，便更加不在意了，又看了看自己後，對崔毓秀說：“還好吧。”

崔毓秀感覺自己剛剛的話是白說了，立刻道：“你沒上過稱嗎，不知道你現在多少斤？”

“知道啊。”褚鳳蘭說，“懷孕的時候去醫院檢查，第一件事就是上秤。”

“那沒感覺到自己比以前重了許多？”崔毓秀再問。

褚鳳蘭想了想，真心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變化，又是那句話：“就，還好吧。”

*

食品廠的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到了六月份，便已經無法再支撐下去了。

原來廠裡還特意成立了銷售部，可是銷售人員在年後就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了，五月底的時候，銷售部就剩下一個光杆司令，外帶一個銷售員。六月初，唯一一個銷售員也離開了。

因為他們都是靠業績吃飯的，產品賣不出去，工資就發不到手裡，便接二連三的便辭了職。

今天光杆司令去劉剛那裡哭訴了半天，自己手下沒有人用，自己也跑不出什麼成績出來，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

他是食品廠的老員工，實在是對這個廠子感情深厚，走不舍得走，救卻是回天乏力，除了和劉剛在一起說說這些，其他的也是有心無力。

還有兩個車間的負責人也來了，找劉剛說倉庫的事情。倉庫裡的積貨很多，再放下去又過了保質期，幾個人商量著要不要清倉處理一下。

褚鳳霞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正好聽到這裡，她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又回到自己車間。

沈懷強見她回來了，忙問劉廠長怎麼說的。褚鳳霞實話實說，辦公室裡都是人，在說清倉的事，她不好開口。

沈懷強想了想，便道：“還是自己先張羅起來吧，我知道，其他車間的也有已經在外自謀生路的。”

褚鳳霞說隻能這樣了，便告訴沈懷強，自己要離開幾天，去看看機器。

沈懷強一應把照顧許童的責任攬下，說童童吃住在自己家便好，早晨他來上班，就把許童帶來上課，晚上又接走了。

褚鳳霞隻能先謝了沈懷強，但是婉拒了她的好意，因為已經和童童姥姥說好了，由她暫帶童童一段時間。

沈懷強隻能作罷，表示如果有事情需要幫忙，可以立刻找他。

褚鳳霞是和沈繼軍一起去的，沈繼軍正好要跑這一趟，褚鳳霞便主動和他一起去，順便看看機器。

上一世她都沒去過什麼地方，一輩子那麼短，都在這個小城市裡蹉跎了。

這一世，她終於坐上了南下的火車，要去看看傳說中的煙雨江南和璀璨港灣。

等著再回來，已經到了六月中旬，下火車的時候褚鳳霞覺得自己都要臭了。

可身邊的沈繼軍卻沒有什麼感覺，自己已經完全習慣了這樣的旅程，輕車熟路帶著褚鳳霞去了人最少的衛生間，自己在外面等著，讓褚鳳霞先進去洗把臉，涼快涼快。

褚鳳霞從衛生間裡出來時，已經洗過了臉，這一會終於活了過來，也跟著清醒了。

兩人去的時候，沈繼軍告訴褚鳳霞什麼都不需要帶，到了之後會發現一個新世界，然後會帶回很多東西。

褚鳳霞便說要帶一些換洗的衣服，也都讓沈繼軍給扔家裡了。兩人去的時候什麼都沒拿，回來的時候卻是大包小裹的，兩人的雙手、手臂都掛滿了。

真的就像是沈繼軍說的那樣，像是打開了新世界。原來兩個城市的差距能那麼大。尤其是服飾和一些電器等，褚鳳霞發現自己所見過的最流行的，到了這邊，已經被淘汰了。

他們夏天到的，可是商場和一些批發市場已經開始上秋裝了。

褚鳳霞感覺自己去的正正好，買了不少的夏裝。

自己的、沈繼軍的，還有童童的。

家裡人的也少不了，尤其是鳳蘭和君歌，外加一個小茉莉。

給崔老師帶的保養品更多，還有護膚品，都是褚鳳霞沒見過的牌子。

兩個好友則是買了彩妝，口紅眼影腮紅粉底一整套，都是售貨員根據褚鳳霞的描述推薦的。

兩人在火車站門口叫了車，回到家後趕緊先去洗漱，都好好衝了一下涼，再看一眼時間，不到下午三點鐘。

褚鳳霞便想著先睡一會兒，然後再去接童童放學。便和沈繼軍躺在床上小憩，可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都黑了。

隻能匆忙趕到家裡，崔家一家人都在吃飯，看見褚鳳霞和沈繼軍回來了，崔毓秀忙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褚鳳霞之間廚房裡沒有童童，問崔老師：“童童呢？怎麼不在？”

崔老師便說：“被繼軍他爸接走了。實在是搶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