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貴立刻看了一眼褚鳳霞, 褚鳳霞已經走過來了,接過來電話, 小聲問褚家貴:“找我的?誰啊?”
褚家貴沒好氣, “一個男人!”
褚鳳霞以為是沈繼軍打來了,可是想了想,沒這麼快回來啊。接過電話就聽到那頭有人著急忙慌地問:“你好, 是褚鳳霞嗎?”
這一聽,聲音很陌生,且連名帶姓的叫,不是熟悉的人。
褚鳳霞便謹慎道:“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範樂成。”對方說完, 微微頓了一下, 可能又認為褚鳳霞並不知道範樂成是誰, 便補充說明:“我是曉卉, 紀曉卉的愛人。”
褚鳳霞嗯一聲, “我知道。你給我打電話, 是曉卉有什麼事嗎?”
範樂成便道:“是這樣的,曉卉突然回去了。我給她家裡打電話, 家裡沒有人接。”
“回去?什麼意思?回家了?”褚鳳霞立刻問。
“是。”範樂成說, “我隻有她家裡的電話, 可打了三天了,都沒有人接電話,她姐姐家我也打了,一樣沒有人接。我實在不知道要找誰了。我記得曉卉說過,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就……”
“我明白了,你是想讓我去找曉卉。”褚鳳霞厲聲問:“曉卉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那邊的範樂成微微一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好久才道:“沒、沒什麼事。”
“沒事她會自己跑回來?”褚鳳霞道,“她最好是沒有事。我現在就去她家,有了消息,我給你電話。”
“好好。麻煩你了。曉卉快要生了,那個……你記一下我的電話號碼吧。號碼是432……”
電話機旁邊就有紙筆,專門用來記號碼的,褚鳳霞已經記了下來,然後轉頭就往外走。
褚家貴看他姐急匆匆要出去,連忙拿上大衣追了出去。
“大衣!”褚家貴喊,“大衣都沒穿。”
褚鳳霞跑得很快,頭也顧不上回,道:“不穿了,很近,一會兒就到了。”
褚鳳霞站在紀曉卉家門口,喊了好半天,才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是紀曉卉的爸爸,一打開門,就一股酒氣衝了出來。
褚鳳霞見他已經喝多了,便道:“叔叔,曉卉是不是回來了?”
紀曉卉的爸爸是個安分守己的人,老實了一輩子,面對不常見面的人時,經常連話都說通順。這一會兒看見是鳳霞,立刻就搖起頭來。
他拚命的搖頭,繼而是痛苦的嗚咽。
褚鳳霞扶著搖搖欲墜的老人,連忙說:“叔叔,我扶你進去,我嬸子不在家嗎?”
褚鳳霞走進客廳,才看見茶幾上放著好多空酒瓶,一個桌上一個下酒菜都沒有,紀叔叔就是這麼喝的悶酒。
“叔叔,我給你倒點水,你喝點水,就去睡覺吧。一會兒嬸子是不是就回來了?”
紀曉卉的爸爸搖頭,“不回來,不回來。”
“就你自己在家啊?”褚鳳霞把人扶到床上,又給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這才放下心。
紀曉卉的爸爸躺在床上看著鳳霞,喃喃道:“好孩子,彆告訴彆人。因為是你,叔叔能說。曉卉回來了,但是不在家,在醫院呢。”
褚鳳霞料理妥當紀曉卉的爸爸後,立刻跑了出去。
她回到家,先是交待了一聲,讓許童跟著崔毓秀睡覺,自己穿好大衣,騎著車就要走。
崔毓秀連忙叫上褚鳳霞:“等等,拿著點。”
褚鳳霞隻覺得自己的手心一下熱了起來,低頭一看,是她媽塞給她的錢。
“拿著點錢。”崔毓秀說,“萬一用得上。”
“是。”褚鳳霞懊惱道:“我竟然忘了。”
“快去吧。路上慢點騎。晚上如果回來,先打電話,我讓家貴去醫院接你,你再回來。”
“好。”褚鳳霞道,“媽,你也趕緊進去睡吧,我走了。”
褚鳳霞騎車騎得飛快,按著紀曉卉爸爸說的醫院名字找了過去,走到病房前時,就看見紀曉卉的媽媽正在抹眼淚。
褚鳳霞連忙走過去,問:“嬸子,曉卉呢?”
“鳳霞?”紀媽媽抹掉眼淚,可又湧了出來,她看著褚鳳霞,抽泣道:“推進去了。護士讓我們來給鋪床,說一會兒手術結束,就送出來了。”
“鋪床?”褚鳳霞往裡看了一眼,見紀曉卉的大姐正在往床上鋪一些被褥和紙巾。
褚鳳霞便知道了,這是生了。
她趕緊問:“不是還有一個月嗎?”
“彆提了。”紀媽媽哭道:“她從南邊跑回來,一路顛簸,還有一路走了好久,一個人,背了那麼多東西。剛到家,就不行了。醫生說必須生下來,否則孩子不保。”
“嬸子,你彆著急。”褚鳳霞趕緊寬慰道,“沒事的。有很多提前生的,孩子大人都沒事。”
“這算什麼事啊。一個人說走就走,撇下這個家。如今回來,又是一個人回來的。還有這鋪床,哪個床不是婆家的人給鋪,人家都是一家人笑嗬嗬等著孩子出生,曉卉呢,連男人都不在……我,我這是做了什麼孽,老天爺要這麼懲罰我……”
紀媽媽又哭得不成樣子,正哭著,裡面曉卉的大姐也抹著眼淚出來了,看見鳳霞了,連忙道:“鳳霞來了。”
“大姐。”褚鳳霞問,“都鋪好了嗎,我和你一起吧。”
“鋪好了。”紀大姐哽咽說,“就是不知道孩子什麼時候能出來呢。還有一個月呢,這麼早,孩子能活下來不能啊。”
褚鳳霞緊緊握住紀大姐的手,安慰她道:“大姐,彆想那麼多。現在醫院和以前也不一樣了,我們要相信醫生。”
紀大姐嗯了一聲,轉頭抱住她媽,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
褚鳳霞則到手術室門前等著,怕萬一護士叫的時候,聽不到。
手術室門前有一排藍色的塑料凳子,凳子上已經坐了兩個人,褚鳳霞在離門最近的凳子上坐下了,然後拚命回憶著上一世,曉卉有沒有生下這個孩子。
可記憶裡,褚鳳霞都是聽說了曉卉的一些事,她自始至終沒有再見過曉卉。至於孩子,好像是出生了,褚鳳霞記不清楚。
她焦急地等待著,偶爾聽到旁邊人的抽泣聲,一樣的冬夜,有人在暖和的床上睡著覺,有人在外面的街上漫步,還有人在苦難的煎熬著。
褚鳳霞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聽到有人喊,紀曉卉的家屬。
褚鳳霞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就聽到手術室門打開的聲音,隨即紀曉卉就被推了出來。
褚鳳霞趕緊走過去,看見紀曉卉閉著眼睛。
她還是以前的模樣,是鳳霞記得的樣子。
褚鳳霞側過頭,擦去了眼淚,跟著護士一起推著曉卉回病房。
褚鳳霞想問一句孩子怎麼樣,可是她沒敢開口。
褚鳳霞知道,曉卉這時候或許是有知覺的,她能感受到外面的寒冷,能聽到人們的聲音,褚鳳霞不想讓她聽到不好的消息,以免她在麻醉中,都不能自已。
“孩子在新生兒病房。”護士突然開口,“現在不能探視,等可以探視的時候,我們會通知你們。你們就先照顧好產婦吧。”
褚鳳霞紅著眼睛,點頭,“好,謝謝。”
……
紀曉卉隻記得孩子出生的那一瞬間,她聽到護士說,是個男孩。然後護士便把孩子抱到自己眼前,對紀曉卉道:“你看一眼,看一眼我就抱走了,得趕緊送新生兒監護室。”
紀曉卉抬眼看了一下,沒看見孩子的臉呢,就直接被抱走了。
眼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坐在她一旁的麻醉師連忙道:“你彆激動啊,不想活了?睡一會兒吧,已經沒事了。”
紀曉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推出來的,直到她突然感覺到冷,很冷很冷的,尤其是自己頭和腳,冷風一直往裡被子裡鑽。
身邊一個人就在一旁給自己掖被子,可被子太薄了,怎麼掖都是冷的。
紀曉卉就聽見有人道:“護士,她的手好冷,咱們快點推吧。”
紀曉卉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看見一個人身影。之前的聲音已經很熟悉了,曉卉喃喃道:“鳳霞。”
褚鳳霞立刻走近了,站在紀曉卉身邊,輕聲問:“你醒了?”
“嗯。”紀曉卉道,“我媽和我姐呢?”
“我讓嬸子回去休息了,大姐家裡有事,也先回去一趟。我在這裡陪著你,放心。”褚鳳霞坐下,雙手握住紀曉卉的手,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能再見到你,我有多開心。”
“我也是。”紀曉卉十分虛弱。
她環顧了一圈病房,發現和她一個病房的產婦旁邊都有一個小床,剛剛出生的寶寶就躺在小床裡。
有的睡著了,有的扯著嗓子在哭。
紀曉卉又流淚了。
她側過臉,不敢看向褚鳳霞。
她也不敢問。
褚鳳霞伸出手,手指從她的頭發間滑過,褚鳳霞道:“孩子很好,在監護室呢。現在還不讓探視,不過我問過護士了,護士說狀態挺好的。”
紀曉卉已經轉過臉來,淚眼滂沱道:“真的嗎,你沒騙我?”
“我騙你乾什麼。”褚鳳霞說,“你啊,趕緊恢複好了,到時候孩子也能讓探視了,你就可以去看看他長什麼樣子了。”
紀曉卉用力點頭,“好,好!”
“嗯,對了,你啊,好好休息,彆胡思亂想。實在睡不著的時候,就想一想,孩子叫什麼名字。護士說,生下來一個月內要去辦戶口的,醫院也要給開證明,你要把名字起好,才可以開證明。”
紀曉卉聽了,眼睛看向了天花板。
慢慢地,就不能聚焦了。她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了。一片模糊。
名字,她起過的,和範樂成一起。
可是如今,紀曉卉已經不想再叫那個名字了。
她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對褚鳳霞道:“鳳霞,叫新生好嗎?”
“新生?”
“對,新生。”紀曉卉說,“紀新生。紀念我和他的新生。”
*
沈繼軍從南方回來,王鵬就在家具廠等著了。
看見沈繼軍,王鵬便衝了過去,搭上沈繼軍的肩膀問:“怎麼樣,兄弟?”
沈繼軍挑了挑眉,意氣風發,可是他實在又困又累,便對王鵬說:“鵬哥,能不能讓我先睡一覺,咱們再談。”
“睡什麼睡啊,你這一覺睡過去,萬一有人已經開歌廳,你怎麼辦?”王鵬“挾持”沈繼軍到了辦公室,按著他坐下,然後道:“我把水燒好,給你泡茶。你精神精神,咱們再談。”
沈繼軍看著他,“談什麼?”
“談歌廳啊。”王鵬道,“怎麼,想自己單乾,不讓我入夥?”
沈繼軍癱在沙發上,把外套脫掉,然後解開襯衣最上面的扣子,搖頭說:“我都沒想乾,怎麼讓你入夥?”
“啊?”王鵬不明白了,“你去之前不是就為了開歌廳嗎,怎麼一趟回來,不乾了?”
沈繼軍便實話實說:“鵬哥,我覺得吧,正經生意我能做,這個生意,做不了。”
“為什麼?”王鵬問。
“我去了這一趟,發現裡面真的,什麼人都有。尤其是晚上,半夜那一會兒,都是喝醉的,鬨事的。而且我還見過學生,穿著校服的,高中生的模樣。”
王鵬唏噓一陣,便說:“你這是又動惻隱之心了。咱們做生意的,不能想那麼多啊。想那麼多的話,錢也不要賺了,賺彆人的錢,豈不是更不好意思?”
“那可不一樣。”沈繼軍說:“就像咱們開公司,自己的勞動換來生意和利潤,無可厚非。可是那個生意吧,首先我自己就不想乾,還有一點就是,乾不了。”
王鵬想了想,覺得沈繼軍說得也沒錯,歌廳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開起來的。那要在這方圓百裡都能鎮得住的人,才能賺得來這份錢。
“就像街口的遊戲廳一樣,多少鬨事的。”沈繼軍繼續道,“一旦有了問題,咱們擺不平啊。店還開不開?不開吧,成本在裡面,開吧,恐怕人攔在門口,不讓咱們開。”
王鵬舒了一口氣,“也是。”
“所以,咱們還是安分守己做正經生意吧。”沈繼軍道。
水已經燒開了,王鵬還是把茶泡了,自己一杯,又給沈繼軍一杯,說:“雖然話是這麼說,可是怪可惜的。”
沈繼軍接過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葉,然後喝了一口熱乎乎的水,滿不在乎道:“可惜什麼?”
“這不是白跑了一趟?”王鵬道。
沈繼軍沒有回話,垂著眼睛慢慢喝茶。
他很沉得住氣,比一般人都穩,所以不管王鵬怎麼在自己面前長籲短歎,他都沒有跟著失落。
王鵬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沈繼軍的表情,沒有可惜,更沒有不舍得。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王鵬便明白了,這小子藏了一招。
他趕緊給沈繼軍又添了水,問:“怎麼?我看你還有話沒說啊。”
沈繼軍穩穩當當接了王鵬倒的水,然後把杯子放在桌上。又拿起水壺,給王鵬的杯子裡加了水,他十分“恭敬”,又“謙卑”道:“鵬哥,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一起做生意?”
王鵬立刻就來了興趣,道:“什麼生意,趕緊說說。”
沈繼軍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當他說出來的那一瞬間,王鵬就知道了,自己是走一步看一步,這人,是人精啊,走一步看百步的主兒。
沈繼軍挑挑眉,問:“怎麼樣鵬哥,你怎麼想?”
王鵬終於放心了,他歎了口氣,又豎起大拇指,道:“行了,軍哥,以後我叫你軍哥怎麼樣?我服了,真的服。”
王鵬坐在沙發上自己尋思,越想越覺得沈繼軍真是個人才。他實在忍不住了,便問:“一共幾個牌子,大概需要多少錢,你算了嗎?”
沈繼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上面記得十分清楚。
王鵬拿起來看了一眼,道:“行啊,還區分好了,有進口的,還有國產的。”
“這幾個,進口的VCD機賣的最好,也是價格最高的。現在很多人都崇尚這個牌子,不管價格多少,直接就買這個品牌的。這幾個,是咱們國產貨中賣的最好的。我覺得要代理的話,就要選進口貨裡最貴的。還有國產貨裡性價比最高的。”
王鵬點點頭,“行啊,你太可以了!”
“代理費我也都打聽好了,不是最終的報價,就大差不差吧。”沈繼軍指了一下最後的數字,道:“這個數。”
王鵬瞪大了眼睛,“這麼多?”
“你以為呢。”沈繼軍說,“反正你考慮吧,鵬哥。我自己的錢是不夠的,你如果能入股,那就最好不過了。如果不入,我再想彆的辦法,找其他朋友。”
“那咱們的分紅?”王鵬問。
“親兄弟明算賬唄。”沈繼軍說,“按入股的股份比例分紅。誰也彆想多占誰的。反正我不會多占你的,但是你也甭想多占我的。”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也是這麼想的。平時咱們哥們兒在一起,該吃吃該喝喝,花多少都無所謂。但是一旦一起做生意,分紅的時候,還是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的。”
“那當然。”沈繼軍說,“不過,我有個條件。那就是小輝那裡,他也是要入股的。他手頭沒什麼錢,但是不管他出多少,即使達不到咱們的入股最低要求,我也會讓他入的。這是我的條件。”
王鵬豎起大拇指,道:“行了,兄弟。你這個兄弟我真的認定了。你放心,小輝的那份,必須有。”
“對了,”沈繼軍又道:“鵬哥,勞煩你們司機多注意一點,去南方跑貨的時候,看看碟片哪裡的最好。”
“乾什麼?”王鵬問。
“咱們既然要做,就一定都做了。代理VCD機,難道就不能賣碟片了?還有麥克風,我發現這個東西,經常壞。咱們也找找廠家,撿好貨進。”
王鵬已經坐不住了,站起來就往外走,說:“行了,我不和你說了,我先回去看看我能動多少錢,然後吩咐他們一聲,注意碟片什麼的。”
“行。”沈繼軍道,“我不送了,不行了,我得先補個覺。”
沈繼軍雖然這麼說,目送王鵬離開後,便拿起了電話。
電話裡嘟嘟嘟響了一會兒,接電話的是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那邊老爺子的聲音炸起,“哪位?”
沈繼軍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道:“爸,是我。”
“繼軍?”沈老爺子問:“你回來了?”
“嗯,剛回來。”
“不是說後天才到嗎?”
“早回來了兩天。”沈繼軍說,“那個……”
沈繼軍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懷強堵了回去,“鳳霞不在,她也不在家,你不用打電話了。”
“不在工廠也不在家?”沈繼軍忙問:“怎麼了?”
“好像是一個朋友住院了,她去照顧了。反正鳳霞沒事。這樣,等她回來,我會告訴她你回來了,讓她給你打電話。”
“好。”沈繼軍道,“那你給我媽也說一聲。”
沈繼軍掛了電話,也沒有補覺,反而是重新穿好衣服,便出門了。
他推上自行車就往外走,正好和於偉輝走了個對頭。
兩人在車站分開的,於偉輝直接回了家,沈繼軍則來了太平莊。
可誰知道,於偉輝又耷拉著個腦袋回來了。
“你怎麼來了?”沈繼軍問,“不是回家睡覺了?”
於偉輝哭喪著臉,“你呢,你不是也回來睡覺的?”
“我有點事出去一趟。”沈繼軍看向於偉輝,隻見他臉上三道刮痕,從臉頰到下巴處,長長一溜。沈繼軍就明白了,這是吵架了,而且還上手了。
“你說你這麼長時間不回家,怎麼一回去就乾仗啊。”沈繼軍皺著眉道。
“彆提了。我回家呢,剛進門,就聽見我媽和洪鈺吵架呢。我媽在客廳站著罵,洪鈺在臥室躺著又哭又鬨的。我這一進去,我媽見我回來了,就開始轉成哭了。洪鈺又下不了床,乾脆就在床上喊了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大嗓門……”
沈繼軍便道:“所以你就動手了?”
“那倒沒有。”於偉輝說,“我能和她動手?她都躺了半年了,不容易也。”
“那你這臉上是?”
“我進去勸她呢,被她撓了一下子。”於偉輝說,“我就跑出來了。不行,實在是太困了,我先在廠子睡個覺,再回去處理。”
沈繼軍搖搖頭,無奈說:“在我屋裡睡吧,暖和一點。”
“行。”於偉輝依然歎氣道:“真是不能一起住,如果有錢,我一定搬出來。愁死了。”
沈繼軍聽心裡了,仔細碾著於偉輝的話,對比著自己的情況,他家的情況更糟糕,先不說他媽是個隻想著自己的人,還有哥哥和弟弟。三兄弟如果住在一起,那才完蛋了。
沈繼軍就想著,得再買個小院了。住在這家具廠也不是長久之計,還要考慮以後童童上學的問題,要找個離學校近的地方……
“小輝,我記得紅旗小學旁邊有幾個家屬院啊……”沈繼軍喃喃自語,像是在和人說話,一轉頭看過去,才發現,自己已經推著自行車從家具廠出來了,而他詢問的對象,此刻已經蒙上被子呼呼大睡了。
沈繼軍低下頭無奈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瘋魔的,竟想起了這些事情。
他一路騎車過去,找到市中心醫院,把自行車停在門口,便走了進去。
醫院裡人滿為患,尤其是中心醫院,這可是市裡最大的醫院,沈繼軍猜著應該是來這裡了,可是不知道哪個科室,便從頭開始一個個找。
這人也是有心了,搜羅了一遍,還真的被他搜羅到了。
褚鳳霞從熱水房出來,提著水壺,正往病房走,隻覺得手裡一輕,熱水壺被身邊的人提了起來。
褚鳳霞驚訝看過去,就是沈繼軍那張帥到天際、又十分憔悴的臉。
“你怎麼來了?”褚鳳霞問,“不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後天的火車?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
沈繼軍接過熱水壺,笑道:“我一個個回答你的問題。事情辦完了,就提前回來了,想給你一個驚喜。我打電話去車間,我爸告訴我你沒上班,一個朋友住院了。”
“那你怎麼知道在這個醫院?”褚鳳霞問。
“我就算的。”沈繼軍像個半仙一樣,做了一個掐手指的動作,道:“就這麼一算,你在市中心醫院的熱水房裡,我就直接來了。”
“哼。”褚鳳霞無奈哼一聲,可她知道,他應該像個沒頭蒼蠅找了很久,才找到這裡的。
褚鳳霞隻覺得自己心裡一暖,便伸出手,緊緊牽住沈繼軍的手,“你剛下火車?”
“嗯。”沈繼軍說。
“那趕緊回去睡覺。”
“一會兒吧。和你說說話就走。”沈繼軍問:“哪個朋友生病了?”
褚鳳霞沒有帶沈繼軍去看望紀曉卉,她知道紀曉卉現在不願意見人,更不願意把自己的傷疤扒開了給彆人看。住院這兩天,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這反而讓她好受很多。
她的事除了褚鳳霞之外,就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褚鳳霞帶著沈繼軍在醫院的後花園長凳上坐下,兩人聊了一會兒。沈繼軍主要說了說去南方看到的新奇事物,褚鳳霞交代的東西也都買來了。可是這次沒帶,想著在醫院呢,下次再單獨給她。
褚鳳霞從來不吝誇獎,當即就誇了沈繼軍貼心。沈繼軍得意壞了,突然開口問,那咱們結婚後住哪裡?
褚鳳霞被這個沒有頭腦的問題嚇了一跳,呆呆看著沈繼軍,問:“我什麼時候說要結婚了?”
沈繼軍一直想著去哪裡買房子的事,就在腦海裡盤桓,所以問題也是脫口而出的。說完後便知道自己冒失了。不過再看褚鳳霞,她並沒有惱,乾脆就坡下驢,道:“現在說也不晚啊。”
褚鳳霞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我是這麼想的。”沈繼軍道,“我家人太多了,是絕對不能住一起的。太平莊倒是有地方,但是那畢竟是工作的地方,而且還有工人一起住,實在不方便。還有童童要上學,馬上就要讀小學了。咱們市最好的小學就是紅旗小學了,大姐夫是紅旗小學的體育老師,阿姨也是紅旗小學的老師,童童進紅旗小學讀書,應該不是問題。”
“哎哎,沒有紅旗小學了啊。”褚鳳霞忍不住糾正,“改名字了,現在叫實驗小學。”
“是嗎?”沈繼軍繼續說,“不管叫什麼,反正那個學校是最好的。我記得小學旁邊有幾個家屬院,我得空就去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人賣房子的,咱們買下來,這樣孩子上學也近的多。”
沈繼軍緩緩說出自己的暢想,坐在旁邊的褚鳳霞隻能聽著。
褚鳳霞微微側頭看向沈繼軍,隻見他面容疲倦,可是整個人在說這些的時候,卻像是在發光。
聽他在一旁娓娓道來,好像把一生都要計劃好了。
褚鳳霞突然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是她從來沒有過的輕鬆。
這兩世加在一起都沒有過的輕鬆感。
好像這個世界不再給她任何壓力,有雨的話,沈繼軍會幫她遮雨,有風的話,沈繼軍會幫她擋風。
以後的日子,日日是好日,風和又日麗。
褚鳳霞難得這麼輕鬆,她像一灘水一般,終於找到了可以休憩港岸。終於可以不用去計較流向,不用再隨波逐流,不要再向命運抗爭,終於可以停下來,哪怕是享受這一片日光。
褚鳳霞伸出手,陽光就灑在自己的手心。
她又緩緩握上,第一次感覺到幸福原來就在自己的手心裡。
離她這麼近,這麼真實。
“好啊。”褚鳳霞突然開口,“學校附近的家屬院挺好的,不過買房子的時候,我要和你一人一半。”
沈繼軍看向褚鳳霞,很意外,剛剛還說沒說過要嫁給他的人,此刻竟然同意了。
他大喜過望,握住褚鳳霞的手緊了又緊。
心想房子的事得抓緊了,一會兒從醫院離開,就直接先去看一看。至於補覺,還睡什麼睡啊。
……
沈繼軍走了之後,褚鳳霞便回了病房。
紀曉卉的狀態好了許多,看見褚鳳霞來了,告訴鳳霞一個好消息。
“醫生說,下午就可以去探視新生了。”
“是嗎?”褚鳳霞十分高興,握住紀曉卉的手,“那太好了。一會兒吃完飯,你好好睡一覺,下午我陪你去看新生。”
“嗯。”紀曉卉說,“等著看完新生,你就回去吧。我已經沒事了,我媽在這裡守著就好。你一直陪著我,都沒去上班。”
“你放心。”褚鳳霞道,“你隻要好好休息,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處理好。”
“我知道。”紀曉卉翻了個身,看著褚鳳霞。
她看了一會兒鳳霞,突然又流淚了。
褚鳳霞給她擦了眼淚,輕聲問:“怎麼了?”
“如果沒有你……”紀曉卉緩緩說,“我不知道現在還活沒活在這個世界上。”
褚鳳霞一直都沒有問紀曉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怕曉卉不願意提起。褚鳳霞隻想讓她快些好起來,重新面對生活。
也在等著紀曉卉願意說出口的那天。
她說出來的那一刻,才是真正放下了。
原來紀曉卉跟著範樂成回了老家後,日子過得並不舒心。
範樂成原本調來是為了升遷的,這下好了,出了這樣的事,在仕途上已經無望了,重新回到原單位後,給派了個閒職,一眼能看到頭的那種。
回到老家,紀曉卉和範樂成的父母一起住。父母就沒給過她一個好臉。經常當著曉卉的面咒罵,說她不要臉,說她徹底毀了範樂成。要不是她勾引的範樂成,範樂成怎麼可能離婚,前妻又怎麼可能鬨到工廠,鬨得範樂成前途都毀了。
在範樂成父母不停的咒罵下,範樂成好像也忘記了當時自己是怎麼向曉卉示好並隱瞞自己沒有離婚這件事的。他把自己的失敗完全歸咎到紀曉卉身上,也開始把父母對曉卉的猜想當成真實發生過的事情,自欺欺人地認為一切都是曉卉的錯。
曉卉在家裡挨罵,出門也要遭受鄰裡的白眼,再加上語言不通,她每日以淚洗面,躲在自己的臥室,不肯出來。
再後來,曉卉才知道,範樂成還有一個兒子。
雖然給了前妻,可是範樂成的父母愛極了那個孫子,沒事便會帶回家養一段時間。
紀曉卉在看見那個孩子的時候,才恍然大悟。
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是。
她忍了又忍,感覺自己都要抑鬱了,每天都想著什麼時候能死。
就這麼熬了大半年,她終於在一個夜晚,範樂成喝醉酒後,回來大吵大鬨的時候,想到了鳳霞。
她最好的朋友。
在紀曉卉的記憶裡,褚鳳霞是她所有朋友中最苦的那個。
自小就沒有父親,崔老師並沒有多喜歡鳳霞,紀曉卉小的時候,常去找鳳霞玩,可是鳳霞總是在忙。不是在做飯,就是在洗衣服。
再後來,她結了婚,生了孩子,男人卻消失了。
消失了?!這是個多麼荒誕的世界!
竟然會有人平白就沒了蹤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紀曉卉突然想,如果自己是她,是鳳霞,又會怎麼撐下去?
她親眼看著鳳霞辦了離婚,毅然決然的從許家帶著孩子出來。她又看著褚鳳霞去擺攤,然後承包了炒貨車間。在最後一次見到鳳霞的時候,鳳霞來送她,在車站,在那個夜晚,紀曉卉覺得她面前的褚鳳霞,眼睛裡都是小星星。
鳳霞都能做到的,她為什麼不能?
這個孩子是她紀曉卉的,在她自己的肚子裡長大,以後也會由她撫養。和那臭男人有什麼關係?
為了他去死?為了他們去死?來懲罰自己?
紀曉卉突然覺得自己好好笑,實在是太可笑了!
於是,看著在地上躺著的、喝得爛醉如泥,嘴裡還不停抱怨的範樂成,紀曉卉毅然收拾起行李。
她要回去。
她要重新開始生活。
她還那麼年輕,她要開始新的一生。
*
“繼軍回來了?”
小梅聽到沈懷強和張夢蘭說的話,立刻問。
身邊的沈繼亮瞅了她一眼,道:“繼軍回來了,你興奮什麼?你不是還想著給他介紹對象吧,不是告訴你了,他有對象。”
張夢蘭筷子一顫,連忙問:“老二,你說什麼?繼軍真的有對象了?”
“是啊。”沈繼亮道,“我都見過了,我還問了他,他都承認了。”
“你見過了?”沈懷強一驚,連忙問,怕他一個不小心就說出鳳霞來。
沈繼亮便說:“看見一個身影,沒看見臉。怪可惜的。”
沈懷強暗暗鬆了一口氣,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得慢慢給張夢蘭灌輸一些觀念,等時機成熟了,再讓繼軍開口。
畢竟張夢蘭沒有和褚鳳霞相處過,張夢蘭一點都不了解鳳霞,一旦知道鳳霞結過婚,還帶著一個兒子。那相處的機會也絕對不需要了,張夢蘭為了阻止沈繼軍,上吊威脅都是小事。
沈懷強太了解張夢蘭了,甚至能想象到張夢蘭知道後的反應。
張夢蘭在一旁聽著,興奮無比,連忙說:“不知道繼軍找了一個什麼樣的女朋友。像繼軍這樣的大老板,要什麼有什麼,放眼看過去,那麼多加的大姑娘,不得使勁挑啊。這次,我一定得給繼軍好好把關,一定讓他找一個好的。”
這次?
小梅聽得極不順耳,十分不滿地瞪了身邊的沈繼亮一眼。
沈繼亮趕緊扒拉飯菜,轉頭又看向他媽,又把這個白眼還給了他媽。
張夢蘭壓根不理他,沒看見一樣挑眉,意思是我就說了,你又能怎樣。
轉眼,張夢蘭嘴角又帶上笑,用儘全力幻想自己的三兒媳婦會是什麼樣的。
沈懷強在一旁看著,趕緊說:“什麼樣的不重要,隻要是人品好就可以。人過一輩子嘛,還是要看人品。”
“那我兒子能找個人品不好的?”張夢蘭翻個白眼,然後對沈繼亮說:“你一會兒給你弟弟打個電話,讓他明天回來一趟。”
小梅在一旁聽了,眼睛亮了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