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 101 章 萬更一(1 / 1)

小姨鳳霞[九零] 瀧芽 21481 字 6個月前

許文彬已經消失好多年了。在許童的記憶中, 並沒有關於許文彬的多少印象。哪怕是他在家的那幾年,也時常幾天幾夜不回家。許童那麼小, 能記得住什麼?

此刻和沈繼軍在一起, 兩人坐在一起吃飯。怎麼說呢,褚鳳蘭覺得好看的人總有相似之處,許童和沈繼軍都是好看的人, 兩人都有相似的地方。

他們的坐姿, 他們拿筷子的姿勢……

也不知道是許童在有意無意的模仿坐在旁邊的沈繼軍,還是褚鳳蘭的心裡作用,她覺得兩人的動作甚至是同步的, 笑起來勾著的唇角也是相同的弧度, 甚至吃東西的口味, 都無限相似。

他們是真正的父子吧。

褚鳳蘭心想。

許文彬隻是給了他身體,可許童可以和沈繼軍學習更多的東西,足夠他在這個世界上立足的東西。

物理性的父親又有什麼意義呢?

養恩大於生恩。

他們在一起, 或許可以成為真正的父子。

褚鳳蘭把這些話說給褚鳳霞的時候, 褚鳳霞倒是聽得呆了,問褚鳳蘭:“他們真的一樣嗎?我怎麼沒發現?”

褚鳳蘭便道:“你是關心則亂。我在一旁看著,覺得他們兩人的關係,和我想象的並不一樣。當初我和咱媽還擔心童童和繼軍的問題, 可現在看起來,他們兩個完全可以解決的問題。童童, 怎麼說呢……”

褚鳳蘭頓了一下,道:“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榜樣。”

“也不是榜樣吧, 就是他找到了自己願意模仿的人,想要模仿的人。”褚鳳蘭說,“反正我覺得是這樣的。”

褚鳳霞倒是真的沒有看出來這一點, 或許她正如褚鳳蘭所說,是關心則亂,注意的事情太雜,關注點太多,所以不能像褚鳳蘭這樣,看得透徹。褚鳳蘭的一番話提醒了她,褚鳳霞想到吃飯的時候,許童拿起筷子後,有意無意地看向沈繼軍,然後調整了自己拿筷子的高度。

許童之前拿筷子,都是幾乎要拿到筷子底端的。褚鳳霞糾正了好長時間,可童童就是不願意往高一點拿。

今天,他看了沈繼軍的筷子和手指的位置,便自己往高移了移。

童童沒有爸爸在身邊,一直自己琢磨著變成男子漢。沒有模仿的對象,也沒有陪伴他長大的男人。

如今沈繼軍的到來,完全填補了這個空白。

“童童需要一個爸爸。”褚鳳蘭看了一眼正在和張光慶玩的許童,道:“那不是姨夫、舅舅能帶給他的。他需要一個在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不出現的爸爸。”

“當然,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拋去童童這件事,你何嘗不需要一個家?過上一段時間,家貴也要結婚了。他們小兩口勢必是要回家住的,你覺得你在那種環境下,還能住多久?”

褚鳳霞看向褚鳳蘭。

褚鳳蘭隻能再說:“就像光慶的姐姐。夠厲害吧,脾氣夠虎吧,可又能怎麼樣?光慶在發急的時候,也會說讓她回她家去的話。我公公也是這樣。上次就直接把她攆走了。今年冬天一直想回來住,可沒有我公公發話,她在我婆婆那求了多少次了,公婆都不鬆口。”

褚鳳蘭瞧著鳳霞:“因為什麼不讓她來,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褚鳳霞道:“是,我明白。”

“從前我和她也有衝突,經常吵架,那時候我公婆,尤其是我婆婆都是向著她姑娘的。更從來沒有把她從家裡攆走過。可這次,就不一樣了。為什麼?”褚鳳蘭說著,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我知道,你也知道。”

褚鳳霞便說:“不管怎麼樣,這裡都是你家,咱媽家也是你家。兩個家你都隨便去,想住哪裡就住哪裡。”

“那是家貴沒結婚的時候啊。”褚鳳蘭緩緩道,“他沒有結婚,那裡就是我們的家。可是他結婚了呢?鳳霞,如果家貴是哥哥,我們兩個都小,都沒有結婚,哪怕他成了家,我們也是自然要住在家裡的。可是我們是姐姐,而且都嫁了人。你覺得家貴結婚後,那個家不會變嗎?”

褚鳳霞怎麼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她在許家的那幾年,親眼看著許文彬的四個姐姐是怎麼過的。有的父母並不配成為父母。在這個世界上,父母並不是都一樣的。並不是都愛孩子的。

尤其當時的許大梅,褚鳳霞嫁去的時候,她已經結婚了。許大梅算是家裡最受寵的女兒了,可就算這樣,偶爾回家一次,都要被吳愛蓮追著問,什麼時候走。在家裡住一天的話,第二天就要享受白眼待遇了。

褚鳳蘭了解自己的母親,知道她的性格。崔老師守寡多年,自己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在她的心裡,女人是可以頂整片天的。所以,並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表現。至少在褚鳳蘭自己身上,是從來沒有過的。但褚鳳蘭看的多了,經曆的多了,便知道,在褚家貴結婚之前,一切都不會變。可他一旦結婚,褚家又會是什麼樣子,誰也無法預料。

她此刻擔心的便是褚鳳霞。

因為她至少還有張光慶,而鳳霞,隻有自己了。

所以,嫁給沈繼軍,難道不好嗎?

鳳霞才二十五歲,她需要一個家。

更需要男人的愛和嗬護。

褚鳳蘭本來隻是想去看看沈繼軍是什麼樣的,壓根沒想到讓自己妹妹嫁人。因為兩人剛處沒多久,這種事一定不能急。可見了沈繼軍後,尤其是看見許童坐在他身邊,褚鳳蘭突然就有了這麼一種想法。

一家口。

“現在說這個還太早。”褚鳳霞明白她姐的想法,也是站在女人的立場和她掏心掏肺的說心裡話,“我還沒想過結婚的事。他的父母……”

褚鳳霞頓了頓,道:“繼軍的爸爸就是我師傅。”

“你師傅?”褚鳳蘭還不知道這層關係,立刻問:“什麼意思?”

“就是我當初找的炒貨師傅,沈師傅。”

“什麼?”褚鳳蘭覺得這個世界實在太小了,簡直是不可思議,“你那個師傅就是沈繼軍的爸爸?”

“是啊。”褚鳳蘭無奈,“你看,這世界多小。”

“他知道了嗎?”褚鳳蘭立刻問。

“知道了。今天不是要去參加沈師傅二兒子的婚禮嗎,繼軍怕我們個見面,我自己不好說出口,他早早就和沈師傅說過了。”

褚鳳蘭眉頭舒展開來,“這繼軍還是靠譜,挺有擔當的。”

“可是我還是不好面對他。畢竟我們一起工作那麼久,他知道我所有的事。”

“你彆這麼想。”褚鳳蘭連忙說,“說不定,還是個好事。”

“好事?”褚鳳霞道,“怎麼會。”

“你看,如果一個人從來沒見過你,聽到自己兒子說談了一個對象,離婚了,有孩子,他會怎麼想?可能直接就反對了。”

褚鳳霞知道這話雖然不好聽,但的的確確是事實。

褚鳳蘭是自己親姐姐,說出的話,都是實打實的。

“倒是你們接觸過,相處過,他才能知道你是什麼人,也可能已經知道你離婚的原因。這樣,沈師傅更有可能不會反對。”

“是嗎?”褚鳳霞不敢這麼想,便道:“我也不知道。自從繼軍給他說過後,他便忙著二兒子結婚的事,也沒去上班,我們可以說,沒有再見過。”

“等周一吧。看看怎麼樣。”褚鳳蘭道,“反正你不要著急,慢慢來。咱們鳳霞這麼漂亮,又能乾,人也善良,誰會不喜歡呢?”

褚鳳霞還是第一次聽自己姐姐誇自己,若不是現在是晚上,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會落在褚鳳蘭眼裡,然後又要被拿出來笑一輩子。

褚鳳霞的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從小到大,她都沒聽過家人對她的稱讚。

“媽媽,咱們走不走,太冷了。”許童在不遠處直跺腳,喊道。

褚鳳霞連忙轉頭看他,勉強穩住語調,不至於那麼顫抖和激動,道:“馬上。”

褚鳳蘭趕緊說最後一句話:“我不是催著你嫁,隻是覺得沈繼軍是個不錯的人選。建議你,如果沒想過,可以考慮一下了。你們總是要再進一步的,要不然就是結婚,要不然便是分手,總不能談戀愛一輩子。”

褚鳳霞點點頭,“我知道了,姐。”

“好,那趕緊回去吧。”

“你還特意送我們一趟。我帶著童童回來,沒關係的。”褚鳳霞說,“你不回家了?”

“不回了,太晚了。”褚鳳蘭說,“那我們就走了。”

“姐!”褚鳳霞連忙叫了一聲褚鳳蘭,指指自己的圍巾,要解下來還給她。

褚鳳蘭趁機揶揄道:“送給你了。你多幾個圍巾,到哪裡都備著,也就不怕有人看見你沒戴,又該念叨了。”

褚鳳蘭說完轉頭叫上張光慶,張光慶趕緊騎上車,讓褚鳳蘭上了車,兩人便走了。

褚鳳霞也推上許童,摸了一下他的小臉,問:“是不是凍壞了?”

許童抽抽鼻子,說:“還好。不過,媽媽,我還能再去沈叔叔那裡嗎?”

“你喜歡去嗎?”褚鳳霞問。

“當然。沈叔叔那裡好多好玩的東西。吃過飯他帶我去倉庫了,哇,裡面有好多我都沒見過的。”

“好啊,那媽媽有時間就帶你去。好不好?”褚鳳霞說。

“還去?”

崔毓秀從房間走出來,正好聽到這一段話,把許童從自行車上抱下來說,“我都放假了,以後讓童童跟著我多好啊。”

崔毓秀白了褚鳳霞一眼,嫌她不知道孰輕孰重,然後又問童童:“你沈叔叔那麼好啊?好到都不想陪姥姥了?那姥姥可就傷心了。”

許童聽了,連忙安慰崔毓秀說:“姥姥,不是的。沈叔叔雖然很好,但是在我心裡,姥姥是最好的。”

崔毓秀笑著點了一下許童的鼻尖,“就你會哄人。”

許童趕緊道:“是真的,姥姥。”

褚鳳霞放好車子,又把大門鎖上,進屋的時候,崔毓秀正在給許童解外套上的扣子,許童一雙眼睛關切的看著崔毓秀,問:“姥姥,你的腰還疼麼?”

……

褚鳳霞趕到車間的時候,沈師傅已經到了。

劉紅正在打掃衛生,沈懷強在檢查機器。

劉紅看見褚鳳霞來了,便道:“這幾天又沒什麼事,童童也放假了,沒人照顧,你不用那麼早來。這裡有我和沈師傅呢。”

褚鳳霞嗯一聲,“我媽也放假了,我來的時候童童還沒醒呢。”

她說完,偷偷看了沈懷強一眼,然後打招呼道:“師傅,早上好。”

沈懷強微微點了頭,算是應了。

劉紅在一旁看著,心驚肉跳的。

這可怎麼辦好?

她昨天回到家就開始擔心,想來想去,最擔心的就是今天早晨沈懷強和褚鳳霞兩人的見面。

沈懷強知道褚鳳霞的事情,能同意鳳霞和沈繼軍在一起?

劉紅就想了,這倆孩子吧,一個人比一個好,單單看人,沒有可挑的。但是鳳霞結過婚,還有童童,這件事,就足以讓繼軍家裡反對了。

劉紅的擔心是正常的,她戰戰兢兢一上午,果然氣氛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快到飯點的時候,劉剛突然來了。

也是一周的例行檢查,每周一早晨,劉剛一般都會到各個車間轉一圈。

這來了炒貨車間,劉剛稍稍看了一遍,便和褚鳳霞說起話來。兩人就在炒貨機器那裡聊天,劉紅見了,慢慢移到沈懷強身邊坐下。

沈懷強正在喝茶,不時抬眼往劉剛和褚鳳霞方向看去。

劉紅便趁機道:“沈師傅,你看劉廠長,總是最後一個檢查咱們車間。”

沈懷強沒說話。

劉紅繼續說:“你信不信,一會兒劉廠長肯定會說,呀,到飯點了,走吧,一起去吃飯。”

劉紅說完沒多久,劉剛果然就抬起手腕,喃喃自語:“又到飯點了,可真快。”

他說完,看向劉紅和沈懷強這邊,最後把目光落在褚鳳霞身上,道:“食堂放飯了,咱們去吃飯吧,一邊吃一邊說。”

褚鳳霞點點頭,“好吧。”

之前劉剛來,也總是最後一個檢查炒貨車間,每次都是到飯點了,還沒說完,就和褚鳳霞一起吃飯,一邊吃一邊聊工作。沈懷強一直都是打回來在車間吃,所以每到周一,劉紅被迫不能和鳳霞一起吃飯,也跟著沈懷強一起打飯回來吃。

褚鳳霞走到兩人身邊,說:“師傅,紅姐,開飯了,去吃飯吧。”

劉紅和沈懷強都拿好飯盒,跟在褚鳳霞和劉剛後面,一起去食堂。

換作從前,沈懷強打完飯就走了。可這次,劉紅轉頭一看,沈懷強端著飯盒往座椅那裡走。

劉紅趕緊追上去,問:“沈師傅,怎麼不回車間了?”

沈懷強站定了,四處看了一圈,最後找到褚鳳霞的位置,道:“在這裡吃吧,省的再回來洗碗筷了。”

劉紅聞言,道:“也是。那咱們坐哪裡啊?”

沈懷強指指不遠處,道:“鳳霞那邊不是還有位置嗎,走吧。”

*

小梅早晨按掉鬨鐘的時候,沈繼亮還在呼呼大睡。

她看著外面天還沒亮,趕緊摸著黑找衣服穿。

這穿好了,沈繼亮也醒了。

沈繼亮轉頭看一眼時間,皺眉說:“這才幾點啊。”

“你睡吧,我起來做早飯。”小梅給他塞了塞被子,“我把門關上,你再睡一會兒。”

沈繼亮勉強打起精神,用手支起腦袋,含糊道:“早飯我媽會做的,你又起來做什麼。”

小梅無奈道:“行了,你懂什麼。”

小梅打開臥室門,又整了一下衣服和頭發,趕緊往外走。

廚房的燈已經亮起來了,小梅一看見那燈亮著,心裡便突突起來。

她走到廚房門口,長長吸了一口氣,才推門進去。

帶著微笑,小梅道:“媽。”

張夢蘭正在攤餅,看見小梅進來,淡淡嗯了一聲。

小梅便說:“我乾什麼?”

“什麼都不用你乾。”張夢蘭道。

小梅知道張夢蘭也就這麼一說,怎麼可能是真心不讓她乾呢。

小梅便笑了笑,先洗了手,然後自己找活乾。

她看見鍋裡煮了粥,然後便去碗櫃裡拿出鹹菜,一碟一碟的盛出來。

張夢蘭醃了很多鹹菜過冬,有醃黃瓜,還有醃的白蘿卜什麼的。

小梅都用碟子裝好了,擺在飯桌上。

張夢蘭就坐在爐子前煎餅,一邊翻動著,一邊細細聽動靜。

她就覺得吧,這小梅,每走一步,都要踩在她心頭上一般。

就是有些礙眼,不痛快。

張夢蘭自然有自己的心病,否則剛剛娶進門的兒媳,兩人又沒有過什麼衝突,不至於會這樣。

還不都是錢鬨的!

張夢蘭打算的很清楚,這次老二結婚,家具老打的,不需要花錢。老二給了她一些錢,可以用來買酒水香煙和瓜子糖塊。剩下的,用來包喜宴。老二的這些錢,喜宴肯定是不夠的,用小梅的嫁妝錢補一些,就夠了。

那親朋好友來賀禮,總是要給禮錢的。這樣一來,禮錢便能全留下來。

這一場婚禮下來,張夢蘭能結餘不少。

可是小梅是意外之外。她沒有帶一點嫁妝,更沒有帶來一分錢。

至少沒有給張夢蘭的。

這樣,張夢蘭隻能從賓客的禮錢中拿出一部分,補貼了喜宴錢。

她剩到手裡的,便沒有多少了。

所以張夢蘭帶著氣,看什麼都不順眼。

張夢蘭把餅都煎好了,又盛好粥,家裡的男人們才都陸續起來。

大家洗漱完,往餐桌前一桌,都睡眼惺忪的開始吃早飯。

張夢蘭在一旁坐著,慢悠悠吃著,眼睛不時往那兩碟鹹菜上瞅。

早晨烙的餅是大油餅,抗餓,吃上一個,一上午都舒坦。

這是沈家經常吃的早飯,可是小梅沒這麼吃過,她習慣早晨喝一杯牛奶就去上班了。這麼油的大餅,實在咽不下。

便端著碗,慢慢喝粥。

一桌的人誰也不說話,都要趕緊吃完,去工作。

張夢蘭吃完半張餅,去夾鹹菜的時候,眉頭就皺了起來。

“小梅啊。”

張夢蘭開了口。

小梅趕緊把碗放下,問:“怎麼了,媽。”

“這鹹菜是你盛的吧。”張夢蘭拿著筷子,隔空指向碟子。

“是。”小梅連忙說。

“你這是放了多少香油啊。”張夢蘭皺眉道,“我剛剛就覺得一屋子的香味,還在想是不是香油瓶子倒了。原來不是啊,是你把香油都倒進來了吧。”

小梅連連擺手,“我沒有啊媽。我就放了一點。”

“這還一點?”張夢蘭說,“你看,都把鹹菜淹起來了。”

小梅看了又看,實在看不見香油在哪裡,更彆說把鹹菜淹起來這麼誇張了。

沈繼亮實在聽不下去了,便道:“哪有啊,媽,你太誇張了。我都沒吃出來香油味兒。”

“不是,小梅。”張夢蘭壓根不管沈繼亮,好像沒聽到她的話,“早晨也沒讓你乾什麼,你就拿了個鹹菜而已。看見我煎餅了,都是油,鹹菜裡還放那麼多香油。這樣可不是過日子啊,你說是不是?”

張夢蘭說話聲音柔柔的,可口氣並不善,說出來的語氣也十分不好聽。

“我知道了,媽。”小梅十分委屈,但是也隻能先承認下來。

“你們兩個結婚了,以後就要過日子了。不再是談戀愛的時候。這過日子吧,就要精打細算,從吃的到穿的用的,反正能省就省。你說是不是?”

張夢蘭句句嚴厲,又句句好像在詢問小梅的意見,硬逼著小梅沒有話說,隻能再道:“是。”

“繼亮工作這麼辛苦,冬天夏天都要蹬輪車,你的工作吧,雖然是坐辦公室,但說實話,也不是什麼正經工作……”

“媽!小梅的工作什麼時候不正經了?”沈繼亮立刻插嘴道。

張夢蘭瞪著他,“反正不是什麼正式工吧。不就是在一個私人開的公司裡做會計,那是什麼正經工作?”

“你懂什麼啊!”沈繼亮把筷子一放。

整個廚房的氣氛立刻就不好了。兩人劍拔弩張的,沈繼亮死死看著他媽,張夢蘭也瞪著沈繼亮。

“好了好了。”沈懷強道,“都彆說了,吃飯吧。”

張夢蘭聞言,目光從沈繼亮身上移下來,看向小梅,笑了笑,說:“小梅,我也是為了你們小兩口好。你給媽說,你讓媽說不讓?媽說的話,你聽不聽?”

“讓說,怎麼能不讓說呢。”小梅立刻道。

這就是張夢蘭厲害的地方,她不和自己兒子多說什麼,因為那小子會和他吵,和他鬨。可新進來的兒媳婦不會,隻要自己柔聲說話,小梅就得聽著!

張夢蘭便繼續道:“媽也是為了你們好。你們都拿不了多少錢,一個月如果大手大腳的花,還不到月底就花光了。如果像彆人家的兒媳那樣,結婚的時候帶來一筆錢,你們也不會捉襟見肘,沒現錢了,還有存折呢。”

小梅聽到這裡,臉唰一下就紅了。原來張夢蘭繞了個大圈,還是在這裡等著呢。

“但是你們沒有啊。所以就得能省便省。你看,你們結婚,家具什麼的我都給你們準備了。婚宴也是,請了那麼幾桌,還有煙酒糖茶,包括主婚的司儀,這都是要錢的啊,我也都付了錢。我的存折,算是被掏空了,以後你們不管有什麼事,都沒辦法在幫了。”

沈繼亮聽著,正想說那錢不是自己給的嗎,就被張夢蘭一個眼神給撅了回去。

她繼續道:“你們好好過日子。還有一件事,那就是你們結婚了。在家裡吃喝,飯我做可以,但是菜錢……”

沈繼亮立刻道:“我知道了媽,以後我每個月給你的錢,會再加一個人的。”

張夢蘭點點頭,“對了,就是這樣。小梅你也彆生氣,咱們家都是這樣的。就算你大哥,以後結了婚,也是要再加一個人的錢的。”

沈繼明一直沒說話,默默吃著飯,想著趕緊吃完,趕緊離開。可沒想到又說到自己頭上。

他抬眼看向他媽,十分不耐煩道:“又說我乾什麼?”

“你這孩子,我不是打個比方嘛。”張夢蘭道。

沈繼明拿起一張餅,站著就把碗裡的粥喝完了,然後卷上餅,離開離開了廚房。

沈懷強也實在吃不下了,沒吭聲,也站起來往外走。

小梅一直低著頭,默默聽著。

嘴裡的油餅不停咀嚼著。她還是要繼續吃餅,畢竟自己交了錢。還有張夢蘭會說的這些話,她早就想到了。隻不過比她預想的早那麼多。

小梅原想著,張夢蘭會在婚禮後的某一天叫上她單獨說,沒有想到會這麼早就提了,更沒想到會當著全家人的面說。

小梅不生氣,她還很開心。

因為張夢蘭這個時候說這些。

她默默咽著油餅,不知不覺中兩個油餅都吃完了。最後一直沒抬頭的她,終於在張夢蘭和沈繼亮的吵鬨下,抬起了頭。

她拉了一把沈繼亮,楚楚可憐道:“繼亮,你彆這樣,咱媽說的不錯。我不應該倒那麼多香油,應該儉省節約。你彆生氣了,一會兒還得上班呢。你彆和媽吵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錯。”

小梅說著說著,眼眶都紅了。

她趕緊側過頭,不顧沈繼亮在她身後道歉,伸出手背,“悄悄地”抹了一下眼淚。

沈繼亮心裡難受嗎?

實在是難受死了。

他聽著他媽在飯桌上嘲諷小梅,又把黑的說成白的,還說自己給小梅打了家具,付了喜宴的錢,其實呢?家具是繼軍打的,自己以後是要給錢的。喜宴也是用的自己的錢,雖然不夠,但也用禮金補了。而且剩下的錢,很多繼軍的朋友來,還有自己的朋友,加上小梅的家人朋友,這些禮金按說是給繼軍、給自己給小梅的。但是他媽都自己收下了,補了一點錢,然後全塞進自己的口袋裡了。

沈繼亮又看見小梅一大早起來做飯,然後因為一點香油,被他媽罵了個狗血淋頭,眼眶紅了又紅的,實在是一口鮮血都要噴了出來。

他蹬著輪也不忘看向後面的小梅,不停問:“沒事吧。你彆理我媽,她那個嘴啊。還有,下次你不能攔著,我就得說她!”

小梅在後面坐著,用手掩住口鼻,隻露出一雙眼睛,委委屈屈道:“我受點委屈算什麼,你可不能和咱媽吵,你那樣吵,我都不願意你的。”

沈繼亮心裡難受啊,緊了又緊。

可小梅卻沒把這件事當成一回事。在她看來,張夢蘭這種人太好對付了。說到底就是一個字,錢。

而且張夢蘭是那種有什麼事都擺在臉上的,話也是,什麼難聽說什麼,可以說不懂得什麼辦法,隻靠衝動來解決各種問題。

她許梅吳自小生活在女人堆裡,上面個姐姐,想吃塊糖都要鬥智鬥勇,她才不會怕張夢蘭這樣的。

讓她一直憂心忡忡地,是另一件事。

那便是結婚那天,那個背影。

“到了。”沈繼亮把輪車停在小梅公司前面,道:“下車吧。”

小梅沒有動,隻是往前探了探身,雙臂便環住了沈繼亮的肩膀。

沈繼亮心裡一暖,伸出手握住了小梅的手,柔聲問:“怎麼了?”

“我聽咱媽的意思,是嫌我沒有正經工作了。”小梅緩緩道。

“你聽她說呢。”沈繼亮立刻說:“她有什麼資格挑彆人?我們家也沒有正式工啊。”

“怎麼沒有。”小梅嘟起嘴吧。

“繼軍那不算,他都辭職了。”沈繼亮連忙說。

“不是。那不是還有咱爸呢。他不是在食品廠上班?”小梅耐心問。

“哎呀。咱爸是被炒貨車間聘請當師傅的。又不是人家食品廠的工人。怎麼說呢,就他的工資,是炒貨車間的承包人發的,說白了,還不一樣是給個體做工?”

小梅便忙問:“是嗎?那結婚那天咱爸車間也沒人來吧。不是正式工,人家可能不願意來捧場。”

“來了!”沈繼亮道,“我都見了。他們車間本來就人少,那天我都見過了,一個叫紅姨的,後來還去飯館吃飯了。咱倆一起給敬的酒,和街坊坐一桌了,你估計沒注意。”

“是嗎?”小梅問,“那就她自己?”

小梅其實是想問褚鳳霞。

她仔細想了想,來的賓客中,除了兩家的老家親戚,便是街坊了。

小梅知道褚鳳霞家在哪裡住,而且親戚的話,敬酒的時候都見過了。沒見的除了當時來湊熱鬨的街坊,小梅實在想不起還有什麼人會來。

最後突然想到,沈懷強在食品廠上班,鳳霞也是呀!

這麼簡單的關係,她竟然這麼久都沒想到。

這便問了沈繼亮,想徹底打聽清楚。

“不是,還有咱爸車間的承包人,好像吃飯的時候沒來,直接走了。”

“也是年齡大的吧。”小梅試探問。

“不是,可年輕了,看著比咱們都小。叫什麼來著,姓很特殊,叫鳳霞,對,瞧我這記性,過年的時候咱爸拿來的瓜子,上面的包裝就是鳳霞瓜子。”

這邊完全對上了!

小梅忐忑從輪車上下來,勉強對沈繼亮笑了笑:“你快走吧,彆耽誤了生意。”

沈繼亮點點頭,道:“我媽說的那些話,你彆往心裡去。”

“我知道。”小梅滿腹心事說,“快走吧。天冷,圍巾裹緊一點,帽子也不能摘啊。小心吹了冷風,又要感冒了。”

……

“阿嚏!”

褚鳳霞怎麼都沒想到這出來一分鐘,就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了。

她看著面前的沈繼軍,問:“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沈繼軍說。

“看什麼啊。”褚鳳霞問他,“你活都乾完了是不是?這幾天連著往這裡跑,你也不怕被你爸看見。”

“怕什麼?”沈繼軍說,“沒什麼好乾的活,訂單都排年後了。你們車間不是也一樣不忙了?”

“是啊。”褚鳳霞道,“不過你彆忘了我姐的兒童床。你不知道她,嘴巴可厲害了。你如果忘記了,等她找你要的時候,你還沒動手呢,你就可等著吧。”

沈繼軍笑著低頭看她,抬手把圍巾給褚鳳霞圍嚴實了,說:“怎麼沒戴我給你的?”

“洗了。”褚鳳霞被他看的心裡發毛,彆扭往遠處看去,道:“總不能天天戴著。”

“還是買的少。”沈繼軍說,“應該買七套,每天換一個,就算洗了,也沒關係。”

褚鳳霞好笑地看向沈繼軍,“你都來了,不進去和師傅打個招呼?”

“不用打。一會兒下班了,他不就從車間出來了?”

“你還等到下班?”褚鳳霞問,“你不走啊?”

“晚上還要一起吃飯呢,我走什麼。”沈繼軍說,“你先進去忙吧,我不打擾你,就在門口等著。”

褚鳳霞說:“大家又不是不認識你,進去吧。外面太冷了。”

“還是算了。我真的怕我爸把我打出來。我看你們那邊還有個小廣場,我去散散步,等你下了班,我帶你去吃西餐。”

“吃西餐?”褚鳳霞忙說:“是不是電影院附近那一家?那家裝修呢。說是要一周。”

“已經裝修好了。昨天就重新開業了。”沈繼軍道。

“你怎麼知道?”

“裡面的沙發座椅都是從我那裡定的,你說我怎麼知道。”沈繼軍雙手扶住褚鳳霞的肩頭,幫她轉個身,道:“快去吧,趕緊忙完趕緊出來。”

“好吧。”褚鳳霞隻能往車間走,“我儘快。”

沈繼軍閒著沒事,就往小廣場去。

食品廠的小廣場是特意給職工開辟的運動場所。裡面有個小小的跑道,還有一個籃球架,和兩個乒乓球台。

以前這裡一到快下班或者中午午飯後都聚滿了人,現在食品廠改革後,留下的工人本來就少之又少,再加上每個車間都承包給了個人,現在又是冬天,小廣場就被閒置了。

沒有人來。

沈繼軍溜達著,走進小廣場,便看見有人在裡面散步。

那人正在抽煙,一邊抽,一邊繞著跑道走路,好像在想什麼心事。走的很慢。

沈繼軍不遠去打擾,便走到乒乓球台。

台子上掛著一個網兜,裡面放著乒乓球拍和乒乓球。大家都很自覺,每個人來了,打完之後,便把拍子和球歸位。

最近一段時間沒人打球了,拍子也被曬的掉了顏色。

沈繼軍拿出球拍,自己顛了幾下球。

劉剛正好走到乒乓球台前,看了一眼,這小夥面生,沒見過。

他又轉了兩圈後,看見沈繼軍還在那裡,隻不過顛球變成了左右開弓。

劉剛還沒見過這種左手和右手打球的人呢,像極了書上周伯通的左右互搏之術,便十分好奇,走近了問:“我好像沒見過你,你是哪個車間的?新來的?”

沈繼軍便停了下來,“我不是食品廠的。我來找人,在這裡等她下班。”

劉剛點點頭,心道明白了,正是年輕好時候,這麼冷的天氣,在外面等著,肯定是在等女朋友。

劉剛心裡萬千愁結打不開,便也不再想了,索性好好玩一場,放鬆一下,對沈繼軍道:“會打乒乓球嗎?”

沈繼軍說:“會,就是打得不好。”

劉剛道:“我也是。”

沈繼軍明白了他的意思,順手拿出另一個球拍遞給劉剛,“要不要打一局?”

“好啊。”

劉剛連忙接過來,興奮道:“好久不打了,試一試。”

“好。”

誰知一場球下來,劉剛輸了。

他看著面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笑道:“不對啊,你沒說實話,就這技術,還說打的不好?”

“承讓承讓。可能是今天狀態好一些,明天就不一定了。”

劉剛倒是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感覺他不管乾什麼,都十分沉穩,就算在劣勢下,也能穩定心態,反敗為勝。劉剛已經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年輕人了。

他免不了感歎,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廠子裡的一個褚鳳霞,已經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了,這裡又一個!

劉剛想到這裡,就看見褚鳳霞從遠處走來。

褚鳳霞走近了,才看清沈繼軍是在和誰一起打球,驚訝問道:“你們兩個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