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1 / 1)

小姨鳳霞[九零] 瀧芽 21433 字 6個月前

沈繼亮自從上次去了小梅家一次後, 再也沒有去過。那天兩人一起出來,小梅隻顧著哭了,一直偷偷抹眼淚, 沈繼亮也不知道要從哪裡勸。就那麼看著她哭, 一直到她哭夠了,眼淚都沒了, 兩人在外面草草吃了一碗面, 便各回了各家。

其實, 沈繼亮在那天之前,並沒有完全確定要娶小梅。雖然他年齡不小了,可對沈繼亮來說, 已經習慣了。他習慣家裡三個兄弟都是各過各的, 單身無事。也習慣一個人走南闖北, 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對於沈繼亮來說, 他並沒有大哥沈繼明那種強烈成家的心願。他自認為一個人也能過好, 無所謂結婚不結婚。遇到小梅後, 他是沉浸在戀愛中的男人,對於婚姻這個枷鎖, 也並不是張開雙臂迎接的。隻不過家裡人都希望他結婚,他也想做出些什麼,讓左鄰右舍的瞧瞧, 他們沈家人也不是軟蛋,一個個娶不上老婆一樣。

但是在見了小梅的家人那天, 結婚這個心願越來越強烈。

他好像成為了一個要拯救世人的人, 他的一個心願、一個動作,都牽扯到另一個人的一生。他想結婚,他要結婚, 他需要把小梅拯救出來。

從那個家裡。

後面的日子,小梅,也就是許梅吳開始傾訴自己這二十七年來的日子。她每次都說的不多,可每次都能讓沈繼亮覺得他們好像是活在一個不同的世界。

許梅吳的爸爸徐鵬達原是食品廠的副廠長,媽媽吳愛蓮也在食品廠工作,兩人在工廠做工的時候認識,後來結了婚。

兩人結婚後,生下了第一個女兒,許大梅。

後來又生了老二,許二梅。

說到這裡的時候,許梅吳看向沈繼亮,問他,你是不是能猜出來我三姐叫什麼名字。

沈繼亮點點頭,嗯,許三梅。

猜對了。

這是對接連生下三個女兒的不滿,連名字都不願意起,就這麼一二三的叫了下來。

等吳愛蓮再懷孕,盼兒子盼得魔怔的許鵬達帶著吳愛蓮上了山。

請人算命,這一胎是男是女。

算來的結果,是女孩。

當時許鵬達第一個想法就是不要。家裡已經那麼多女兒了,再來一個?他便想著,生下來,要不然就是送人,要不就送到哪個莊子上,讓需要孩子的撿走得了。

算命的師傅也是積了一次德,看出來許鵬達的心思,告誡他,這個女孩一定要養大,而且要帶在自己身邊,因為能幫他帶來兒子。

許鵬達不信,師傅便說,生下來取個名字,以你和你老婆的姓為名,從此就再也不會生女兒。

許梅吳,諧音的意思就是沒有妹妹。到此為止。

下面要來弟弟了。

吳愛蓮在山上住了幾個月,最後下山,生下了老四。

果然是個女兒,但是並沒有順著大梅二梅三梅那麼叫,而是叫了一個許梅吳。

許鵬達半信半疑,吳愛蓮也是,兩人不信算命師傅的話,可又不得不信,拚著懷了老五,生產前,許鵬達還說,如果這次還是女兒,就要把老四給扔山上去。

還好,新生兒許文彬救了他的四姐,許梅吳沒有被扔到山上。

這就是許梅吳的命。

她生下來,就是為了弟弟許文彬出生的。

許家四個女兒,隻有許大梅能說得上話,剩下的三個女兒,在許家就像是隱形人。

許梅吳就是這麼長大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長大,也不知道要怪誰,就這麼在毫無尊嚴、毫無熱愛的環境中,一天天長大了。

家裡四個女兒的婚姻,隻有大梅,嫁給了父母看中的女婿。可後來又離婚了。

二梅三梅再加上小梅,家裡便不再管了。到了出嫁的年齡,隨便出嫁就好。家裡不需要你們帶來什麼彩禮,也沒有任何陪嫁給,結婚便是她們自己的事,家長一概不理。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四個女兒的心理和彆人都不一樣。許二梅早早就覺察到了這一點,很早便跟著第一批下海的人去了南方,發誓再也不回這個家。三梅至今沒有談過戀愛,每天都用那種不能理解的眼神看著到處談戀愛的小梅。

小梅則是徹底放開了,她要儘情去愛,以前沒有享有過的,要徹徹底底的占有,然後結婚,離開這裡。

她最後看上的,便是沈繼亮。

這是一個在她看來,負責人的男人。

他們家全是男人,沒有女孩。小梅覺得這樣的家庭,不會存在重男輕女。不會看不起她,不會把她當成一個工具。

而她不時吐出的實情,在家裡的遭遇,也徹徹底底激發了沈繼亮的保護欲,沈繼亮決定了,非小梅不娶。

可這件事到了張夢蘭那裡,又是另一種為難。

她原先設想過,自己家的條件說出去,女方家不知道要怎麼刁難。

她已經做好排除千難萬難的決心,可沒想到對方一句話就答應了。

張夢蘭是十分典型的小市民,蜷居在自己的一隅,仰望天空時覺得天空那麼大,讓她爬出來時,她又覺得不值得。

於是得知許梅吳父母的反應後,張夢蘭又猶豫了。

自己好像是娶走了一個不受待見的人,是許家巴不得趕緊出手的女兒。

白送的和自己爭取來的,就算是同一種,得到時的心情也是不同的。

於是張夢蘭便勸沈繼亮,再想想,再考慮考慮,再探查探查。

這一拖,就到了初冬。

冬寒剛剛來時,人們都覺得異常寒冷、習慣了夏天的炎熱,感覺熱氣還沒從頭頂散完,兩場秋雨下來,轉眼就到了初冬。

這惱人的天氣,四季並不分明。春天和秋天極其短暫,好像沒有一般。

褚鳳霞也覺得這天氣實在是太冷了,給自己裹成了粽子,又給許童裹了一層又一層。

崔毓秀看著隻露出兩隻小眼睛的許童,就覺得十分好笑,看著褚鳳霞問:“你這包的也太嚴實了。”

“到了幼兒園就脫了。”褚鳳霞忙說,“這早晨有點霧,一趟自行車過去,眉毛都濕了。”

崔毓秀便問許童:“你真的不在家吃早餐?要去幼兒園吃?”

許童想了想,“還是去幼兒園吃吧。大家都在幼兒園吃。”

最近天冷了,很多小朋友都會在家裡吃完早飯再去幼兒園。可許童堅持要到幼兒園吃早餐,因為他覺得既然大家都在幼兒園吃,他也要到幼兒園吃,不能總是搞特殊。

崔毓秀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行。那就去學校吃吧。趁熱吃啊,彆放涼了。”

許童點點頭,十分乖巧:“我知道姥姥。放心吧。”

褚鳳霞帶著許童騎上自行車,崔毓秀目送他們離開,沒想過,還能有這樣的日子。

前幾天和褚鳳霞一起出去買東西,在外面見到了褚鳳霞的同事,大家都稱呼她褚經理。

褚經理?這是崔毓秀從來沒有聽過的稱呼,也不敢相信是稱呼褚鳳霞的。

等大家熱熱鬨鬨打完招呼後,褚鳳霞解釋說,在食品廠和一些銷售點,認識她的人都會這麼叫她。

崔毓秀知道褚鳳霞一直在忙她的炒貨車間,但是忘記了是褚鳳霞一個人承包了那個車間。

在她眼裡,褚鳳霞僅僅是褚鳳霞,從來沒有變過。可她忘了,自己女兒已經不是原來自己那個畏畏縮縮在男人後頭,一心要嫁且死不悔改的褚鳳霞了。她好像重新活了一遍似的,有了新生。

她不僅僅是自己的二女兒,還是許童的媽媽,更是食品廠炒貨車間的經理。

她有自己的頭銜,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正在野蠻、又向上的努力生長著。

而且,天剛剛冷的時候,褚鳳霞給了她一個紅包,說是還她的一千塊錢。

什麼是成功?

崔毓秀對這個詞並沒有什麼感想,可她再一次想起自己二女兒的時候,腦海裡這個詞便浮了起來。

成功是相對的。

比從前進步便是成功。崔毓秀覺得褚鳳霞進步了不止是一步,而是十幾步上百步。

至於家裡唯一沒有進步的,崔毓秀覺得,便是自己那兒子了。

褚家貴還沒從床上爬起來,崔毓秀雖然已經叫過幾次了,可他依然爬不起來。

崔毓秀也是耐著性子,又叫了一遍。

她的性格並沒有那麼好,從年輕到現在,都是這樣。崔毓秀覺得如果這次褚家貴還不起床,她就要踹門了。

褚家貴在成功惹惱他媽前睜開了眼睛,從暖和的被窩裡爬出來,穿上拖鞋後,就覺得鞋底透心涼。

他皺了皺眉,眼睛依然緊閉著,穿過自己的小臥室,走了出來。迎頭看見崔毓秀,便問:“媽,今天周幾啊,不是周日?”

崔毓秀白他一眼,“你剛剛休息過,又盼著周日了?你也努力一點吧,看看你兩個姐姐,每天都風生水起的,就你,不喊不起床,都多大了啊。”

褚家貴不知道哪裡又觸了他媽的黴頭,一大早就挨罵,也不敢吭聲了,趿拉著拖鞋往外走。

崔毓秀看一眼,道:“我不是把棉拖鞋給你放床下了?你怎麼又穿了夏天的拖鞋?”

褚家貴這才往下看了一眼,看見自己十個腳趾頭正在整整齊齊的排隊開會,便道:“我說怎麼這麼涼。”

崔毓秀氣得直搖頭,“還不快換了去?”

“算了。”褚家貴說,“就這吧。”

站在外面洗漱完畢,褚家貴去廚房找吃的。掀開鍋蓋一看,就熱了饅頭,其他沒有。

早晨許童不在家吃飯,褚鳳霞也不吃,崔毓秀懶得做,每天都是熱兩個饅頭。褚家貴願意吃就吃,不願意吃自己騎車出去早點攤子上咬一根油條就拉倒了。

褚家貴也習慣了,看一眼饅頭實在沒食欲,便蓋上鍋蓋,走了。

崔毓秀也收拾好,上午有閱讀課,她要早早去上課。

最近天冷了,崔毓秀就走著上下班,鍛煉身體也暖和。

褚家貴騎著自行車,跟在崔毓秀後面,想起昨天答應姚君歌的話,正在猶豫要不要和他媽商量。

崔毓秀腳步很快,走得急,轉頭看一眼褚家貴,見他脖子下巴都縮在領子裡,便問:“你不趕緊走,騎那麼慢乾什麼?”

褚家貴一點點往前蹬,聽見他媽問他,便道:“媽,你看什麼時候時間,和君歌她爸媽見一面?”

崔毓秀腳步一停,眼睛便斜了過來,問:“我見他們乾什麼?”

“你看你說的。”褚家貴道,“早晚都是一家人,怎麼能不見面?”

“一家人?”崔毓秀繼續走自己的路,“我沒說同意啊。”

褚家貴就想耍無賴,在一旁道:“媽!都這時候了,你就彆犯軸了。君歌哪裡不好啊,我們也談了很久了,我怎麼也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崔毓秀擺擺手,“彆說了,上你的班去吧。”

褚家貴沒有辦法,也不能在路上就和他媽吵架,騎上車就走。

想著到了造紙廠,先去見見大姐,讓褚鳳蘭好好和她媽說說,這事兒不能再拖了。

褚家貴騎遠了,又想起什麼,對他媽喊了一聲,“晚上不回家吃飯。”

也不知道崔毓秀聽見沒聽見,反正他是說了。說了就走了。

晚上和姚君歌約好的,去她家裡吃飯。

就這麼戰戰兢兢一天,躲是躲不過,拿好禮物,硬著頭皮就去了。

今天是姚家的家庭聚餐。

姚家每個月都要搞一次到兩次的家庭聚餐,除了老二姚君卓之外,其他人都要到場。

褚家貴到的時候,姚君承和江禾也已經到了,看見褚家貴來了,都表示歡迎。

已經在心裡接納了褚家貴成為自己家的一員,便不像以前那樣為難了。

褚家貴坐在姚君歌身邊,這一餐飯吃得也是心驚肉跳。

他最怕的就是趙雁問他什麼時候兩家大人見一面,什麼時候訂婚。

原本的流程是,褚家貴的家人應該拿著禮物來女方家拜訪,或者兩家乾脆約在外面見一面,順便商定一下訂婚日期。商量好了,男方就要開始忙著準備訂婚,然後忙著準備下面的婚禮了。

但流程卡在君歌去了褚家後,後面就沒有再繼續了。

這就讓趙雁十分惱火,不知道褚家那邊是什麼想法。如果不喜歡,乾脆說清楚,兩人就此斷了。如果喜歡,就繼續往下走,時間拖得久了對君歌不好,誰讓咱是女孩子。

趙雁見不著崔毓秀,隻能把這些疑問都通通問了褚家貴,家貴一口咬定,沒有的事,他媽怎麼能不喜歡君歌呢。然後又推說最近很忙,回去他一定催一催。

趙雁便覺得這是中間沒有媒人的問題,如果有個中間人,讓中間人去傳話,不就清楚了?

指望褚家貴,都是白搭。這小子說話,也不知道能不能信。

褚家貴今天再次被逼問,他雙手垂在身體兩側,臉都紅了。

晚上吃的涮羊肉,上好的羊肉一盤接著一盤的涮,吃的褚家貴臉紅耳赤,原本一瓶冰涼的啤酒下肚,已經順暢了,可被趙雁這麼一問,他立刻又上頭了。

餐桌上,現在隻有趙雁和褚家貴。

趙雁坐在褚家貴的斜對面,江禾遠遠站著,但是離餐桌不遠,也在旁邊聽著,目光灼灼瞧向褚家貴。

這是兩個女人在逼問褚家貴,是預謀已久的。

褚家貴有點膽兒顫,看了趙雁一眼,不知道抽了哪裡的風,借著酒勁,突然道:“我回家問我媽了,我媽說前些日子學校太忙了,一直沒顧上,又怕委屈了君歌。這周,就定在這周,我媽會上門拜訪。”

趙雁聽了,嚇一跳,趕緊轉頭看向江禾。

江禾朝她點點頭,趙雁收回外露的情緒,有點驚喜道:“真的嗎?”

“這個我不可能說謊。”褚家貴道,“說好了這周來。周六晚上,您看可以嗎?”

趙雁想了想,說:“還是彆來家裡了。要不然咱們和彆家相見一樣,在外面見一面,怎麼樣?”

褚家貴立刻說:“那好。我定地方,定好了,我再通知大家。”

“到時候我和君歌大哥也會去。”江禾道,“不知道你家大姐二姐……”

褚家貴明白,這是想都見一見,便立刻應了,“我大姐二姐也來。”

“那就太好了。”趙雁舒了一口氣,“都見見好,都見見好。”

他們在餐廳說話,客廳裡坐著的三個人,都一直屏息靜氣地聽著。

聽到這裡,大家都長舒一口氣。

事情終於有眉目了。

姚君歌沒想到今天晚上竟然有了結果,沒讓她白挨這麼多個日日夜夜。

她驕傲地朝姚長卿揚了揚下巴,小聲道:“我就說吧,他媽怎麼可能不喜歡我。”

姚長卿白她一眼,然後給姚君承使了個眼色。

姚君承會意,連忙把褚家貴從他媽那裡救了出來,道:“家貴,吃完了吧,來,喝茶。”

姚家貴巴不得這一聲,趕緊站起來。

趙雁心情也好了,擺擺手:“去吧。”

酒足飯飽再加上個水飽,褚家貴從姚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身暖心熱,可騎上自行車那一瞬間,兜頭的涼風一吹,他才徹底清醒了。

話已說出口,沒有能回旋的餘地。周末的兩家相見,又該怎麼辦?

他媽能去嗎?

褚家貴隻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傻子。罵了自己一路,從姚君歌家門口,一直罵到自家門口。

他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想的是要怎麼才能和崔毓秀說清楚。他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就聽見裡面崔毓秀的聲音響了起來。

“家貴?是你嗎?”崔毓秀問。

褚家貴連忙應了一聲,道:“是我。”

“你回來的正好。”崔毓秀從廚房出來,提著一個保溫桶,直接塞褚家貴懷裡,“給你大姐送去。她還在家裡等著吃呢。”

褚家貴問:“是什麼啊?”

“燉的豬蹄。”崔毓秀說,“上午聽你姐夫提了一嘴,說你姐想吃燉的豬蹄了。我下午燉了整整一下午,已經燉爛了。你趕緊地,趁熱給你大姐送去。”

褚家貴杵在那裡,抱著保溫桶,看一眼他媽。

話就在嘴邊,可說不出來。

他怕他媽直接把保溫桶搶過去,劈頭澆他一臉。

“愣什麼呢?還不去?”崔毓秀催他,“趕緊的,你送了回來再吃。”

褚家貴搖頭,“我已經吃過了。”

“那就趕緊去。”崔毓秀這才聞到一點酒氣,便說:“你喝酒了?”

“一點點。”褚家貴把保溫桶掛在車把上,說:“那我去了。”

他不敢直接和崔毓秀說,心裡盤算著給他大姐送個豬蹄,順便求求大姐,幫他說說話才好。

褚鳳蘭這些天的肚子越發大了,她整個人吃胖了一圈,下巴已經肥了一層。

不知道怎麼了,控製不住食量,一直想吃東西。

魏梅花就緊著她吃,在一旁勸著她吃,說吃多了孩子才能長大,孩子越胖,生下來越好養。

有了這個由頭,褚鳳蘭更加肆無忌憚了,一天要吃好幾頓,晚上睡前都要加餐的。

今天晚飯吃的早,魏梅花不在家,和張知文一起去參加同學宴了,晚上張光慶做的飯,吃的不順口,現在又餓了。

褚鳳蘭在茶幾上找來找去,翻了翻零食果子,都是平時常吃的,現在看來,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便打開電視,隨便找了一個電視台,打發時間。

張光慶知道褚鳳蘭沒吃飽,見她摸索零食,最後什麼都沒吃,便跑了出去。回來拿著兩串冰糖葫蘆。

天冷了,賣冰糖葫蘆的開始出攤了,但是不太好找,張光慶走了好幾條街道才找到。

他捧著冰糖葫蘆回來,這家屬區住的鄰居看見了,都交頭接耳的笑。大家都在說,褚鳳蘭真有福氣,嫁給了這麼好一個人。張光慶多好啊,大冷天的,給老婆出去買糖葫蘆。

張光慶不怕人笑,他覺得疼老婆是天經地義,就這麼氣喘籲籲地捧著糖葫蘆回來了,見著門口站著一個人。

走近了,張光慶問:“誰啊。”

褚家貴連忙道:“姐夫,是我。”

張光慶這才看出來是褚家貴,便說:“怎麼不進去?”

“我喊了幾聲,沒人應。”

“你姐在裡面看電視呢,聽不見。”張光慶趕緊打開大門,“快進來吧。”

張光慶還拿著糖葫蘆,又對褚家貴解釋:“我爸媽不在家,出去吃飯了。就我和你姐。”

褚家貴這才放鬆,原本以前他來送東西,都是門口一站,從來不進來的。今天有事要和褚鳳蘭說,這才進來了。聽說老人都不在,褚家貴也放鬆了,看著他姐夫手裡的糖葫蘆問:“我姐要吃的?”

“沒。”張光慶訕訕地笑,“晚上沒吃好,也沒什麼可買的了。”

“我拿了豬蹄。”褚家貴說,“我媽燉了一下午,現在還熱著呢。”

“那太好了。”張光慶趕緊道,“你去我們屋,給你姐送去。我去拿碗筷。”

褚家貴應了一聲,便褚鳳蘭的房間去。

他經過窗戶時,往裡看了一眼,玻璃窗上映出褚鳳蘭的身影,還有裡面電視機屏幕上的小人兒。

褚鳳蘭沒能想到是家貴來了,聽到推門聲就問:“買到什麼好吃的了?”

褚家貴走進來,笑著說:“咱媽讓我給你送來了豬蹄。”

褚鳳蘭嚇一跳,“怎麼是你啊?我還以為是你姐夫回來了。”

“我姐夫也回來了。他去拿碗筷了。”褚家貴把保溫桶放在桌上,然後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

“咱媽燉了豬蹄?”褚鳳蘭道,“我也是早上剛念叨著豬蹄,沒想到下午咱媽就給燉了。”

褚家貴笑了笑,沒吱聲。

褚鳳蘭雖然想吃,但是一動不動。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雙腿翹在茶幾的一角,伸得直直地。

然後張光慶就進來了,進來後大衣都來不及脫,直接就把碗筷擺在褚鳳蘭面前,又把保溫桶打開,把豬蹄倒出來。

碗又給端到褚鳳蘭跟前,再遞上筷子,才說:“你慢著點吃,我看著還是很燙。彆燙著了。”

褚鳳蘭點點頭,說:“好。”

這才開始動筷子。

褚家貴在一旁看的是瞠目結舌。他知道張光慶對褚鳳蘭好,但是這麼個好法的,像照顧嬰兒一樣,也絕對不多見。

不說彆的,就他和姚君歌談戀愛呢,也從來沒這樣過。

褚家貴就覺得已經過了男人的底線,十分看不上眼。

張光慶把褚鳳蘭那邊都料理好了,才開始脫大衣。他一邊脫大衣,一邊看著褚鳳蘭吃,隨時隨地都要遞過去一張紙巾似的。

褚家貴默默看著,翻了個白眼,就當沒看見。

褚鳳蘭一會兒就啃完了一個大豬蹄,又喝了半碗湯,才算飽了。

吃完後,張光慶趕緊把糖葫蘆遞過去,然後拿起用過的碗筷,道:“你們說話,我去洗碗。”

張光慶一走,褚家貴便說:“大姐,你又不是不能動,乾嘛這麼折騰我姐夫啊。”

“我沒有啊。”褚鳳蘭十分無辜,“你聽見我折騰他了?”

也是,褚鳳蘭一句話沒說,張光慶習慣以成自然。

褚家貴無意管他們了,先解決自己的事要緊。

便把自己在姚家說胡話的事都一股腦倒了出來,然後十分堅定地看向褚鳳蘭:“大姐,你說怎麼辦吧現在。”

“還能怎麼辦?”褚鳳蘭皺著眉,“趕緊給咱媽說啊。你越早說越好,她還要準備東西。你說晚了,她真的撂挑子不去,那你和君歌就徹底完了。”

褚家貴隻能央求褚鳳蘭也多說說好話,褚鳳蘭在他百般央求下,隻能同意,先去打個頭陣,透露點消息給崔毓秀,剩下的,還得褚家貴自己來,又讓褚家貴也告訴褚鳳霞一聲,說褚鳳霞主意多,讓她也多多幫忙才行。

褚鳳霞回到家時,褚家貴已經送完豬蹄回家了。

聽見外面的動靜,他趕緊從床上起來,小聲喊:“二姐?”

褚鳳霞應了一聲,就見褚家貴推開房門,“你怎麼才回來?”

褚鳳霞下午下了班,先是把許童送回家,飯都沒來得及吃,便又趕回了食品廠。

今天他們新研發的瓜子要出鍋,褚鳳霞實在等不及明天一早再去食品廠看,晚上便又去了,等著瓜子炒製成功。

繼上次用海鹽炒的甘草味瓜子大獲成功後,褚鳳霞又炒了一味,這次是加了檸檬。

海鹽檸檬味的,有點酸甜口,比話梅味的稍微淡一點,但是帶有檸檬的清香。

她一個人在車間等著,等著這一鍋煮好,先拿出來嘗了味道。放心後,褚鳳霞才踩著夜色趕回家。

“加了一會兒班。”褚鳳霞說,“怎麼了?”

“咱媽讓我告訴你,晚上彆抱童童了,讓他跟著咱媽睡。你也能好好休息。”

“好。”褚鳳霞點點頭,把外面的大衣脫了,說:“你也趕緊進去睡吧。不早了。”

褚家貴看一眼她二姐,隻覺得最近她又瘦了很多,和剛剛自己見過的大姐相比,兩個姐姐不管是生活狀態還是環境,完全不一樣。

他大姐褚鳳蘭太有福氣了,能嫁給大姐夫那樣的男人。

二姐褚鳳霞就越來越瘦,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不說,工作上還有一堆的事要操心。

褚家貴越想越覺得二姐可憐,便問:“你吃飯了嗎?”

“吃了。”褚鳳霞說的十分痛快,“車間裡有中午剩的燒餅,我吃了一大個呢。”

“涼的?”褚家貴問。

“嗯。”褚鳳霞說,“不怎麼涼,還行。”

褚家貴嘴裡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原本還想麻煩他二姐,可此刻看著褚鳳霞無比瘦削的臉,硬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隻能道:“壺裡有熱水,你喝點熱水再去睡。”

“知道了。你趕緊進去吧。多冷啊。”褚鳳霞道。

褚家貴隨之推門進去,褚鳳霞看著他進去,才低下了頭。

她能看出褚家貴的想法。兩人一起長大,褚鳳霞明白褚家貴的一舉一動。

他打心眼裡可憐自己這個二姐,覺得褚鳳霞太累,太難。

褚鳳霞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累,就像今天,她在車間裡一個人等著的時候,外面吹起的小北風,一點點地砸在車間那扇壞掉的窗戶上,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她獨自一個人面對這些時,竟然有些害怕。

還有回來的路上,雖然路燈亮著,可是滿大街已經幾乎沒有了人。一兩個醉漢偶爾出現在陰暗中,從不知名的地方跳出來的那一瞬間,褚鳳霞嚇得車把一歪,差點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

她回來的路上,那麼急切,拚命地往前騎。

一直到看到了回家的路,才稍稍安下心來。

褚鳳霞把大衣掛好,客廳的燈也關上,這才慢慢地往自己房間了走。

還好。

她躺在床上,默默地想,還好,這次的瓜子還好,味道不錯,等明天讓沈師傅和紅姐嘗過之後,就可以批量生產了。

她的鳳霞瓜子家族從此又多了一員猛將。

褚鳳霞是心安的,可是躺在床上的時候,卻一直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她已經不記得那是什麼時候了,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

有人騎著自行車,她坐在後面,那人突然問了她一句,你幸福嗎?

褚鳳霞閉著眼睛,隻覺得眼淚從眼角處一點點地往外流。

沒有童童睡在旁邊的深夜,褚鳳霞難得能回歸到自己身上。

她幸福嗎?

褚鳳霞自己也不知道。

相比上一世,她覺得她幸福太多太多了。

那一世的自己,就像一個浮萍,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寄掛在彆人身上。

先是許文彬,然後二任男人袁在良,還有第三任。

而她現在,所有的幸福,都是自己把握的。

她把許童留在身邊,沒有和母親決裂、兩人相處融洽,承包了炒貨車間,目前已經有了賺頭,而且隨著訂單越來越多,褚鳳霞相信她的瓜子能一直這麼做下去。

這麼一比,她確實比上一世要好了很多很多。

可是褚鳳霞有些失落。

就像今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她一個人面對無儘的黑夜時,她也是一樣的怕。

褚鳳霞翻了個身,前塵往事不堪回首。她突然記了起來,那天是洪鈺和於偉輝結婚的好日子,沈繼軍騎著自行車帶她去飯館吃喜宴,兩人在路上走的時候,沈繼軍突然問了她那個問題。

褚鳳霞當時沒有回答。

吃飯的時候,也有意無意的避開了沈繼軍。

這麼一想,越過了一整個秋天,她和沈繼軍已經好久沒見過了。

第二天一早,褚鳳霞走到車間時,沈懷強已經抓了一把瓜子在嗑了。

看見褚鳳霞,沈懷強連忙說:“這次這個味道也不錯,你快來嘗嘗。”

褚鳳霞微笑說:“師傅,我知道。”

沈懷強疑惑看著褚鳳霞:“你已經嘗過了?你昨天晚上又來了,是不是?”

褚鳳霞點點頭,“嗯,等著煮好我嘗過才走。”

沈懷強把瓜子放回桌上,語重心長道:“鳳霞,我和你紅姐說你的話,你一向都不聽。這天冷了,比不得夏天。路上的人少,不能再一個人大半夜走夜路了。”

褚鳳霞聽了心暖暖的,連連點頭,“知道了師傅,我下次一定不這樣了。”

沈懷強面帶喜色,這是藏不住的。即使是教訓褚鳳霞,嘴角都帶著笑意。

褚鳳霞便湊近了,道:“師傅,你這笑得可是有點過了啊,就跟誰不知道你要娶兒媳婦了一樣。”

沈懷強趕緊正色問:“是嗎,能看出來?”

“怎麼看不出來!”劉紅也到了,笑嘻嘻地趕緊先抓了一把瓜子嘗著,一邊點頭一邊說:“鳳霞,這次也不錯。”

“嗯,我已經記下了,下次咱們四個口味一起上貨。”

劉紅走到沈懷強身邊,問:“沈師傅,家裡收拾的怎麼樣了?昨天還聽你說要把牆再粉刷一遍,還刷不刷了?”

“不刷了。”沈懷強道,“我家老三說刷了有味兒,直接住人並不好。然後和老二家的一商量,她也這麼說,然後就不刷了。撿一些地方貼點畫報什麼的,老三說再打了家具擋上點,看不見。”

“也是。”劉紅問,“日子也快到了。定的什麼時候?”

“過年前得辦了。”沈懷強道,“已經去算了,算了兩個地方,說的日子也不一樣。讓老二家的把日子拿她娘家去,讓她們那邊選一個日子,選好了,就算是定了。”

“你這是了了一樁心願。”劉紅道,“年前結婚,明年過年抱上大孫子了。”

沈懷強笑的臉頰都僵了,連連說,“是、是。”

他又想起來什麼,對褚鳳霞和劉紅道:“到時候你們都去啊。”

褚鳳霞笑道:“那當然,我師傅家有喜事,我當然要去。”

“再帶上童童。”沈懷強囑咐,“我可喜歡童童了,那孩子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招人喜歡。”

幾個人說了一會兒的話,褚鳳霞看看時間,便趕緊去開會了。

食品廠的例會,已經由一周一次,增加到了一周兩次。

隨著天氣變冷,很多食品出貨是越來越少。原本承包車間後的一個夏天,生產和銷售都上了一個台階,可隨著冬天的到來,突然就降了下來。由原本的盈利,到現在隻有少數幾個車間在苦撐著,劉剛也是覺得越來越難,食品廠的冬天就這麼毫無征兆的到來了。

開會研究的依然還是那些事情,大家都聽得耳朵起了繭子,可又無計可施。

劉剛正坐在主席台上默默抽著煙,聽下面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出主意。褚鳳霞在一旁坐著,旁邊的兩個女人乾脆聊了起來。

她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

說劉剛離婚了,一個女兒判給了前妻,你看他抽那麼多的煙,一是為了食品廠,一是為了自己。

褚鳳霞聽見了,難免唏噓。上次她不小心聽到劉剛和家人通話,便覺得有些不對。現在看來,那時候就已經有了苗頭。

她覺得劉剛這人也挺難的,這麼年輕,被派到岌岌可危的食品廠,一路看著食品廠倒塌,自己卻連家都顧不住。

褚鳳霞想到這裡,便抬頭看向劉剛。

可沒想到,劉剛正在抽煙,一個人躲在煙霧後面,微微睜開眼睛時,目光也是向著褚鳳霞的。

就像那繚繞的煙氣,直直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