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強往旁邊湊了一下, 指著上面的圖,給沈繼軍介紹,這裡是什麼、長什麼樣, 那裡是什麼、長什麼樣, 一點點給沈繼軍說了, 沈繼軍大概就明白了。
沈懷強便問:“怎麼樣,能畫出來不能?”
“這有什麼難的?”沈繼軍說,“我們之前給一家食品廠打過儲存櫃, 見過他們那裡的機器,都大差不差吧。”
“那你給再畫一遍?”沈懷強問。
“行啊。”沈繼軍覺得這一會兒反正沒事,正好畫一張, 順便和沈懷強好好聊一聊。
沈繼軍搬了一個馬紮, 又拿了紙筆, 就在客廳的茶幾上畫起來。
原圖放在上面,下面是沈繼軍要畫的, 他看一眼,畫一下, 沈懷強則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喝著茶, 看沈繼軍畫畫。
“我怎麼聽你媽說你要參加什麼展銷會?”沈懷強開口問, “怎麼樣,什麼時候去?”
“哦, 不參加了。”沈繼軍頭也沒抬, 說。
“不參加了?”沈懷強很驚訝, “為什麼啊?”
“最近接了幾個活,實在太忙了。”沈繼軍說,“小輝也就晚上能來幫忙, 而且最近他要訂婚,事情多得不得了,來的就少了。”
沈繼軍拿著筆,往紙上指了一下,又問:“爸,這裡是不是曲線?是和這個地方鏈接在一起的吧。”
沈懷強看了一眼,道:“對。她這個圖畫的什麼啊,連都連錯了。”
沈繼軍笑了笑,繼續畫自己的。
“那就不參加了?怪可惜。”沈懷強說。
“哎,沒辦法,實在忙不過來。而且去參加,也要帶好自己的成品,或者公司的宣傳冊,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想參加,也不能雙手空空去。就算了,不湊這個熱鬨了。”
沈懷強點點頭,“沒事,以後還有機會。不過,我覺得你應該雇幾個人了。你自己一個人,乾不了那麼多活。”
“已經在找了。”沈繼軍說,“前幾天找到一個,可乾活不行。不好找啊,還想找手藝好的,要不然,打出來的家具,顧客不滿意,下次就不來了。”
沈繼軍已經畫了一小半了,指著上面寫得密密麻麻的字問:“這上面的字是?”
“哦,不用管。”沈懷強指了幾個道:“這幾個得抄上,剩下的,不用管它。”
“還有英語呢。”沈繼軍說,“現在乾什麼,都和英文有聯係,我們打家具也是。得空我也得學一學。”
“學吧。”沈懷強說,“我看我們小褚就在學英語,整天抱著個英文字典,還借了英文小說。她也說,現在機器上總是猛不丁就來個英文縮寫,也是要學英語呢。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有想法,又敢做。”
沈懷強說起褚鳳霞來,就恨不得兩隻手的大拇指都豎起來。
沈繼軍專心畫畫呢,一心二用,默默點著頭,嘴上應付著:“是是。”
“爸,你看這裡。”沈繼軍皺著眉,指向一處好像畫了,又好像沒畫的地方,問道:“這是什麼啊。看著是畫了什麼東西,然後又擦了。現在也看不清了。”
沈懷強看了一眼,想一想道:“哦,這裡是個連接口,她不會畫,一開始畫了,我都沒看出來畫的是什麼玩意兒,一說她,她生氣給擦了。”
沈繼軍聽了,突然覺得很好笑。還能生氣給擦掉的,也是沒誰了。
“那你給我說說,是什麼樣的。”沈繼軍道。
沈懷強把接口形狀描述了一遍,人家沈能手就明白是什麼樣了,再畫到紙上,沈懷強低頭一看,稱讚道:“就是這樣!跟你見過一樣。一模一樣的。”
沈繼軍隨口問了一句:“爸,你剛剛說的小褚,就是承包人嗎?”
沈懷強點點頭,“是。”
“還很年輕?”沈繼軍問。
“二十五了。”沈懷強說,“和你一樣大啊。”
“是嗎?”沈繼軍抬頭看向他爸,“那什麼時候叫來家裡,一起喝一杯。我看你挺喜歡他的。”
沈懷強看向沈繼軍,一副你要死啊的表情,嚴肅道:“和女孩子喝什麼酒啊,怎麼,你還想灌她酒?”
沈繼軍也微微一滯,他怎麼知道是女人呢?沒人給他說過啊。他爸一口一個小褚,他還以為是個大老爺們呢。
“是嗎?我以為是大老爺們呢。”沈繼軍說,“這麼有魄力,一個女人承包了一個車間?”
“你不知道是女的啊?”沈懷強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這傻兒子啥都不知道。
“也沒人給我說啊。”沈繼軍說,“你上班後,我就見你兩次,當時都在忙,也沒來得及多問。”
“哦,也是。”沈懷強說,“所以我說她,可有本事了。食品廠那麼多車間,承包人都是男的,有女人承包的,也是兩夫妻一起。獨獨她一人,承包了一個車間。”
沈繼軍點點頭,“原來如此。”
沈懷強看著沈繼軍畫畫,自己在一旁默默想著事情,又自言自語說:“這姑娘也不容易,我聽說離婚了,自己帶著兒子生活。具體情況咱也沒多問。”
沈懷強正說著話,沈繼亮就回來了。
走在院子裡就喊熱,先是洗了一把臉,也沒擦,任由水往下不停地滴。張夢蘭跟在他後面,步子很快,一邊走一邊說:“你跑那麼快乾什麼,我還沒問完呢。”
沈繼亮沒有什麼耐心再往下聽了,便說:“媽,我蹬了一天的車了,讓我進去歇會兒吧,行不行?”
“你這孩子,回答幾句話能累死你?”張夢蘭從晾衣繩上拿下一個毛巾,伸手去給沈繼亮擦,卻看見了停在院子裡的自行車,便道:“呀,繼軍回來了?”
沈繼軍把筆放下,走到客廳門口往外看,“媽,我回來一會兒了。”
“這孩子,怎麼不提前給我說一聲?”張夢蘭也顧不上沈繼亮了,立刻拉住繼軍的手,看著沈繼軍那張好看的臉,說:“又瘦了。你一天天的不吃飯還是怎麼?”
“吃,吃得可多了。”沈繼軍道,“而且我也不瘦。”
沈繼亮正好走到沈繼軍身邊,抬手捏了一把沈繼軍的上臂,這一捏不要緊,就覺得杠杠硬。沈繼亮便對張夢蘭說:“媽,你可放心吧,你看看繼軍這身體,跟石頭一樣。”
張夢蘭聞言白了沈繼亮一眼,“你才跟石頭一樣。我剛剛給你說的,你聽沒聽見?趕緊和小梅商量一下,去見一下她的父母,要是能成,就早點先訂婚。”
沈繼亮歎了口氣,“才認識多久啊,就訂婚結婚的。慌什麼啊。再說了,結婚也得有地方吧。你總不能指望我半年之內給變出來結婚用的新房。要我說啊,再等等,等我攢夠了錢……”
沈繼亮還沒說完,就被張夢蘭在後背用力拍了一巴掌。沈繼亮吃痛叫起來,張夢蘭也不理,隻是去看沈繼軍,“繼軍,晚上想吃什麼,媽給你做好吃的。”
“我買了豬肉和一副豬下水。”沈繼軍說,“晚上不走了,陪我爸喝一杯。”
“是嗎?”張夢蘭開心壞了,趕緊去廚房,“我去做。”
沈繼軍又坐回小馬紮上,沈繼亮也換好衣服出來。
他原本是要睡覺的,這一會兒看見沈繼軍回來,也不睡了,走到客廳後,乾脆躺在沙發上。
一個沙發,本來就不大,他一躺,腳沒地方放,沈懷強便站起來,說:“你伸直腿吧,我坐椅子。”
沈繼亮笑嘻嘻的,趕緊把腿伸直了,這才舒服。
他側頭看向沈繼軍,問:“今天怎麼想著回家了?”
“這不是沒什麼事,就回來了。”沈繼軍道。
“畫的什麼?”沈繼亮伸長腦袋看了一眼,沒看清。
“咱爸他們廠的機器圖。”沈繼軍說。
“上面這個是原圖?”沈繼亮皺著眉,“畫得什麼啊。誰畫的,還不如我呢。”
“鳳霞。”沈懷強喝了一口茶,在椅子上穩穩坐著,“我就說她畫的不好吧,她還不承認。所以我讓繼軍再畫一幅,省得拿到展銷會去交流,人家看見笑話……”
沈懷強說著話,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沈繼軍,正在畫著的畫,上面留了一條長長的線。
那鉛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斷了。
沈繼軍不知不覺間用的力氣很大,直接把鉛筆芯按斷了。
“什麼鳳霞?”沈繼軍突然開了口。
“褚鳳霞。”沈懷強不在意道,“剛剛不是說了嗎,小褚,褚鳳霞。”
沈繼軍隻覺得全身的血液突然往大腦中集中,轟的一聲,褚鳳霞的樣貌就刻在自己眼前。還有她兒子,一個小男孩的身影。
“爸,”沈繼軍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剛剛說她離婚了,帶著一個兒子?”
“是啊。”沈懷強說,“孩子在我們廠上幼兒園大班,今年剛插班進來的。”
沈懷強說著,湊近了看一眼沈繼軍的畫,說:“咦,這不是畫完了嗎,拿給我看看。”
他說完,把畫從沈繼軍手裡抽走,讚歎說:“畫得跟真的一樣,沒去看過,都能畫得這麼好。”
又見沈繼軍突然站了起來,沈懷強連忙問:“怎麼了你?”
沈繼軍頭也不回,道:“爸,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要做,我先走了啊。”
張夢蘭聽見了,趕緊跑出來,“你不是說在家裡吃飯呢?”
沈繼軍已經推好車子,“讓我二哥大哥陪爸吃吧,我有事,先走了。”
“那什麼時候再回來?”張夢蘭喊。
“展銷會結束,我就回來。”
沈懷強站在門口,也不知道這兒子抽什麼瘋呢,對同樣一頭霧水的張夢蘭說:“剛剛他還說不參加展銷會了,怎麼又去?”
張夢蘭道:“誰知道呢,風一陣雨一陣的這孩子。”
沈懷強搖搖頭,往客廳裡走,走到茶幾前,突然問:“鳳霞畫的那張圖呢?怎麼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