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決定褚鳳霞已經想很久了。
上一世她隨波逐流, 彆人怎麼樣她也怎麼樣,看到有人托關係,她也找關係把自己留下, 後來廠子徹底不行了, 大家都離開了, 她也跟著離開。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什麼, 自己想做什麼,隻是彆人都在做,她也跟著。
褚鳳霞沒有什麼特彆擅長的,高中畢業考進食品廠, 便一直在食品廠工作。那天從炒貨車間經過, 看見裡面嶄新的、又被廢棄的炒貨機器,褚鳳霞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那就是,她不能做炒貨嗎?
瓜子花生,在這個時代, 是家家戶戶必備的零食。
就連小孩子放了學, 都要到學校門口買上五毛錢的瓜子,塞滿兩個口袋。
褚鳳霞回憶到上一世,工廠宣布工人減半後,沒多久, 便開始了重新整合。
每個車間都具體到一個承包人, 由承包人負責車間的生產, 而承包人隻需要負責定時向廠子繳納一定的利潤, 剩下的,便是自己的了。
上一世,有一對兒夫妻承包了餅乾車間。他們覺得褚鳳霞年輕能乾, 便留下了鳳霞和他們乾。
褚鳳霞記得很清楚,後來這兩人獨立出去,又開了餅乾廠。
為什麼彆人可以,我就不行?
褚鳳霞覺得自己也可以。她想做。也要做。
她不想再把自己的命運放在彆人的小船上。
這一世,她要做船長。
船要往哪裡開,她要自己說了算。
褚鳳霞沒有向劉紅解釋,畢竟在事情還沒有發生之前,說再多都是徒勞。褚鳳霞便等著,等廠子發了通知,再說這件事。
晚上吃完晚飯,紀曉卉來了。
她又換了一條新裙子,來的時候神采飛揚。
褚鳳霞沒見過這條裙子,兩人早晨經常一起去上班,每次見紀曉卉,衣服都不怎麼重樣。今天穿的這條裙子,彆說沒見過她穿,就是在市裡,也好像沒有見過這種樣式的。
紀曉卉見褚鳳霞在吃晚飯,立刻阻止道:“你還吃啊,行了吧。”
褚鳳霞皺皺眉,“我還沒吃完呢。”
“你這樣不行,到了年紀就會逐漸發胖,得控製了。”
褚鳳霞想了想,把手裡的饅頭放下了,問:“你沒吃飯?”
“沒有。”紀曉卉說,“我幾乎不吃晚飯。”
“好吧。”褚鳳霞攤手,“你成功澆滅了我吃晚飯的心情。”
“那就不要吃了。”紀曉卉試圖把褚鳳霞拉起來,“我和你說,你也得注意了。作為女人怎麼能這麼不注意呢?咱們年齡越來越大,新陳代謝就比不上年輕,吃點東西會發胖。”
紀曉卉見褚鳳霞真的沒心情吃了,便在她面前挑挑眉,問:“我這裙子怎麼樣?”
“好看。”褚鳳霞真心道,“這個樣式,好像沒見過。”
“是吧。”紀曉卉美滋滋地。
“你在哪裡買的?”褚鳳霞看著紀曉卉,“你就是等著我問你這一句的吧。”
“朋友在外地給我捎來的,說是正宗香港貨。”紀曉卉說完,把手裡的包放在桌上,“你看看,還有這個包,好不好看。”
紀曉卉拿著的包,又小又精致,上面鑲著珍珠。
“很配你。”褚鳳霞說,“真的。”
“給我買包的朋友說了,看見這個包,就想起我來了。”紀曉卉心裡流蜜一樣甜。
褚鳳霞懷疑看著她:“你朋友?你哪個朋友我不認識啊?”
紀曉卉低著頭笑,不再說話。
“男朋友?”褚鳳霞突然明白過來,連忙問:“曉卉,你交男朋友了?”
紀曉卉立刻捂住褚鳳霞的嘴,四下看了看沒有人,才說:“大姐,你小點聲!”
“真的嗎?”褚鳳霞看著紀曉卉,“快從實招來,就說你男朋友!什麼時候的事啊,都沒聽你說過,怎麼突然就有了?”
紀曉卉的男朋友可不是突然就有了。
其實男人一直出現在褚鳳霞身邊,紀曉卉每次見到褚鳳霞,都會提上幾句,隻不過褚鳳霞沒有想到,她口中的他,便是“他”。
紀曉卉不說,隻是吃吃地笑,被褚鳳霞逼緊了,才鬆口道:“早晚會知道的,彆著急。”
褚鳳霞突然想起一件事,也不和紀曉卉客氣,問道:“曉卉,如果我找你借一些錢,你能借我嗎?我給你寫借條,年前一定還你。”
紀曉卉瞪大了眼睛,“你要乾什麼?”
“你就說有沒有吧。”
“有。”紀曉卉道,“但是不多,可以嗎?”
“可以。”褚鳳霞點點頭,“我需要的也不是很多。”
食品廠宣布個人承包的時候,褚鳳霞和劉紅都在下面聽。
廠長把條例說的很清楚,承包的話,每個人要交兩千塊的抵押金,再來和廠子簽訂合同。
劉紅聽完了,轉頭看著褚鳳霞,突然問:“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褚鳳霞點點頭,“對。”
“那你怎麼知道讓承包?”劉紅不解,然後又十分可惜道:“沒想到讓交抵押金吧,兩千塊錢呢,上哪弄去!”
褚鳳霞隨口解釋:“彆的廠子有已經實行的了,我也是聽說過。覺得咱們廠可能也走這條路。”
劉紅被說服了,她點點頭,“可是現實情況就這樣,倉庫積了一堆的東西,都賣不出去,誰還敢接?接了也賣不了啊。”
“自己想辦法唄。”
褚鳳霞仔細聽了聽旁邊人的反應,大家和劉紅的想法一個樣,沒什麼人願意承包。
大家都是普通工人,手裡沒錢是一個,都不想再折騰了。這樣的大環境下,一個廠子都乾不好的事,讓工人承包就能乾的好?
誰也不相信。
廠長宣布完,下面便議論紛紛。
廠長說給三天的時間,三天內交上一千塊錢把臨時合同簽了,一周內交剩下的一千塊錢,抵押金交全後便簽正式合同。最後還提醒一句,好的車間想承包的人多,大家儘快,否則想搶都想不到。
晚上回到家,褚鳳霞打開自己的存折。
她雖然上班多年,可沒存著什麼錢。自許文彬突然消失後,家裡的一切開銷都是鳳霞自己負責。她又要顧自己,還要養孩子,這些年來,幾乎沒存著錢。看著上面的金額,連一千塊都沒有。
褚鳳霞看著存折發呆,在想去哪裡借剩下的錢。
紀曉卉雖然答應鳳霞能借給鳳霞一些,可鳳霞知道,紀曉卉也沒有多少。她每個月都要往家裡交錢,除此之外,再買點衣服化妝品什麼的,每個月也不剩什麼。
褚鳳霞準備把口袋裡的錢,還有夾在書裡的錢都翻出來,算一算。再加上明天要發的上個月工資,自己應該能湊到一千塊錢。那還有一千塊需要借,這不是小數目,大家工資也就那麼多,一個一百左右,攢個一千塊,得一年不吃不喝。
“二姐,乾什麼呢?”
褚家貴走到門口,就看見褚鳳霞在拿著什麼,一動也不動。
鳳霞連忙回過頭,“沒事。怎麼了,是不是有事?”
“哦,這個。”褚家貴微微一笑,從背後拿出一個紙袋,遞給鳳霞。
“什麼啊?”褚鳳霞接過來一看,紙袋裡放著一個書包。
她拿出來,是一個深藍色的書包,兒童款,上面的圖案十分漂亮。
褚鳳霞不可思議看著褚家貴,覺得這不像他的風格,這人什麼時候這麼細心了,還給買了書包?
褚家貴笑眯眯地說:“給童童的。”
“你買的?”
“不是。”褚家貴道,“是君歌買的。上次你不是請我們吃飯嗎,吃飯的時候童童說了一句,馬上要上幼兒園了,君歌記住了,就給他買了一個書包。”
意料之外的事情,褚鳳霞挑挑眉,笑道:“替我謝謝君歌,她真細心。”
“是啊。”褚家貴也很滿意,“我也沒想到。今天給我書包的時候,我怎麼都沒想到她竟然會買這個。”
“你還說人家不懂人情世故。”褚鳳霞打趣道,“看到了吧,不是不懂,是值不值得,要不要懂。為了你,她是什麼都懂了,你也要多付出。”
“我明白。”褚家貴立刻說,“我一定努力。”
“謝謝啊。”褚鳳霞拿著書包晃了晃,“童童看見了,肯定很喜歡。”
褚家貴指指書包:“二姐,書包雖然不是我買的,但是裡面的鉛筆和圖畫本是我買的,還有蠟筆。”
褚家貴不好意思摸摸頭,“我這個當舅舅的,也不甘落於人後啊。想買件衣服吧,又怕童童不喜歡,乾脆把文具都補齊了,算是我和君歌的一份心意。”
“謝謝。”褚鳳霞由衷道,“童童真幸福,有這麼疼他的舅舅。”
褚家貴被誇的,嘴角都扯到耳後根了,這才想起來沒看見童童,便問:“童童呢?”
“跟咱媽出去散步了。”褚鳳霞道。
“哦。那我回屋了。”褚家貴說完,往自己房間去。
走了兩步,突然又想起什麼,又轉回來問:“二姐,你拿著存折乾什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事。”褚鳳霞笑了笑,“我收拾東西呢。”
“哦。”
褚家貴在房間躺了一會兒,又出來看電視,換了幾個頻道,覺得沒有一個好看的。正無聊呢,崔毓秀帶著許童散步回來了。
褚家貴天天忙著上班和談戀愛,最近在家裡吃飯的機會很少,每天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一家人都睡了。
今天難得回來早,許童一進院子就看見他舅舅的自行車了,高興喊起來:“舅舅,你在家嗎?”
褚家貴從客廳出來,看著許童,“你舅舅我回來了!”
許童飛奔過來,一下就被褚家貴抱了起來。
許童捧著褚家貴的臉問:“舅舅,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啊。”
“這不是想你了?”褚家貴的臉被揉成了團,說話聲音都變了,“誰知道我回來早了,你卻不在家。”
“我和姥姥出去散步了。姥姥說晚上她散步有點害怕,我就陪姥姥去了。”
“是嗎?”褚家貴道,“童童也是咱家的男子漢了。”
“那當然!”許童笑著喊:“舅舅,你彆用胡子紮我,啊,姥姥救命。”
褚家貴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抱著許童就用他的胡子去蹭許童的脖子,許童癢得哇哇亂叫。
崔毓秀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打了褚家貴後背一下,“行了啊,難受死了。”
褚家貴不聽他媽的,依然拿胡子去蹭許童,許童隻能大叫:“姥姥,救命,姥姥!”
崔毓秀要氣死了,轉回頭便用力拍了一巴掌在褚家貴後背,然後不解氣,又打了幾下。
“我讓你彆鬨了彆鬨了,你沒聽見?”崔毓秀用力拍著。
褚家貴這下被打痛了,皺著眉頭趕緊把許童放下,疼的原地跳起,叫道:“媽,你打我那麼疼乾什麼!”
“我讓你彆鬨了彆鬨了,你不聽。”崔毓秀又佯裝要打,喊道:“你再煩我,我還打!”
“我都把童童放下了!”褚家貴喊道,然後對許童說:“童童,去拿兩瓶橘子水,咱們去葡萄藤下喝。”
許童忙不迭應一聲,趕緊進去拿橘子水。
兩人坐在石桌前喝橘子水,崔毓秀在燒水,一會兒準備給童童洗澡。
許童特彆愛聽褚家貴給他講故事,纏著褚家貴講完了兩個,這一會兒還想聽,又鬨著讓褚家貴講。
崔毓秀喊許童洗澡,“水放好了,童童來洗澡。”
她說完,往褚鳳霞睡的臥室方向看了一眼,見裡面燈亮著,便道:“這鳳霞怎麼回事啊,童童今天洗澡,她也不出來。”
“我來洗。”褚家貴走了過去,“我給許童洗。不就洗個澡嗎,還非得等我二姐?”
“不是。”崔毓秀道,“她肯定是有事。以前童童隻要一回家,她就從房間出來。今天這是怎麼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褚家貴把許童抱進盆子裡,問:“洗頭發不洗?”
許童閉上眼睛,立刻喊:“我不洗頭發,不洗!”
“舅舅給你洗,泡沫不會進眼睛裡。”褚家貴說,“隻要你把眼睛閉好,我不讓你睜開,你一定不能睜開。行不行?”
許童用力抓著盆沿,喊起來:“我怕,舅舅我怕。”
褚家貴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對崔毓秀道:“媽,我二姐是不是有什麼事?”
“什麼事?”
“我剛剛見她拿著存折。她沒出來,是不是在裡面算賬呢?”
“拿存折乾什麼?”崔毓秀皺皺眉,“平時也沒見她用什麼錢啊。”
褚家貴搖頭,“那就不知道了。”
褚鳳霞把身上能拿出來的錢都湊到了一起,想著第二天領了工資,能湊齊一千塊。誰知道要發工資了,等了許久,都沒有人來叫去財務。
劉紅在一旁急得直轉,問身邊人:“不是說好今天發工資嗎?那些走了的同事昨天就把工資領完了。咱們的,說是今天發。”
“是啊,怎麼還不叫去領錢啊。早晨開早會,車間主任也沒說發工資的事。”
“就是。”
大家議論紛紛,褚鳳霞也是等得著急。
車間主任不在,說是去開會了,大家沒有活乾,就乾等著。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人突然喊了一聲來了,大家便都站了起來。
可沒想到,來的不止是車間主任,還有好多人。
都是庫管的同事,雖然不熟,大家都見過面。
車間主任走在前面,後面庫管的人推著大推車,裡面裝滿了東西。
褚鳳霞隻覺得不好,她轉頭看向劉紅,劉紅也察覺到了,緊緊皺著眉,對鳳霞說:“不是吧。”
“同誌們,大家知道咱們廠的情況。彆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我隻能說,我對不起大家。工廠的錢,昨天都領完了,咱們剩下的這些同事,工資是一分錢都沒有。我們隻能拿這些來抵錢。”
車間主任說完,庫管的同事便把一份一份的餅乾和水果糖還有果丹皮什麼的,堆到地上。
“這些是咱們廠的,賣不出去,隻能折成工資發給大家。我知道大家肯定不願意要,可是沒辦法,現在隻有這些。不拿,也發不出工資。”
車間主任說完,長長歎了口氣,蹲在旁邊抽煙。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知道此刻鬨起來也於事無補,可誰也不願意走過去,拿那些東西。
東西是他們挑揀過的,果丹皮和糖都化成什麼樣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劉紅在一旁對鳳霞道:“怎麼辦?”
鳳霞歎了口氣,“拿吧。”
“真的拿?”
“不拿連這些都沒了。”
褚鳳霞說完,往前走了幾步,隨便拿起了一份。
大家見鳳霞拿了,知道已經無路可退,也隻能紛紛站起身,去拿了自己那份。
工資沒發到手裡,全折成了食品。褚鳳霞原本想著自己湊夠一千塊的心願,也跟著煙消雲散了。
她騎著自行車往家裡走,不知道要去哪裡借到錢,車把上掛著一兜兜的水果糖和果丹皮,還有餅乾。
回到家,崔毓秀看見那麼多東西,都嚇壞了,問褚鳳霞這是怎麼了,怎麼買這麼多吃的?
褚鳳霞便實話實說,都是用來抵工資的。
崔毓秀便不再吭聲,幫著鳳霞把東西都提下來。
她順手拿了一顆糖,打開包裝紙,對鳳霞道:“這糖還可以,沒有化多少,你看看。”
褚鳳霞看了一眼,她的手氣也算好的,隨便拿了一份,水果糖和果丹皮都不錯。
“這些怎麼吃的完啊,也太多了。”崔毓秀喃喃道。
褚鳳霞看著她媽,突然有了主意:“媽,你晚上有事沒有?”
崔毓秀搖頭:“沒事,怎麼了?”
“你幫我看著童童吧。”褚鳳霞大步往裡屋走。
“你乾什麼去啊?”崔毓秀立刻跟上去。
褚鳳霞回道自己房間,在衣櫃裡找了一會兒,最後拿著一個舊床單出來。
“還有舊報紙嗎家裡?”褚鳳霞問。
“有,在家貴房間呢。你大姐拿來很多,家貴不是要練毛筆字嗎?”
“我去拿幾張。”褚鳳霞去拿了報紙,又拿了床單,便往外走。
崔毓秀一直在後面跟著,“你這孩子,也不說乾什麼去。”
“我去出個攤子。”褚鳳霞說。
“什麼?”崔毓秀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乾什麼?”
“我去出個攤子。”褚鳳霞把拿下來的水果糖等一樣樣又掛到車把上,“把這些賣一賣,反正放在家裡也吃不完。”
崔毓秀以為自己聽錯了,自己二閨女一直是最好面子的,她從來不肯乾這些的,今天竟然要出去出攤賣糖?崔毓秀覺得聽錯了,在後面跟著問:“誰賣?你嗎?”
“哦。”褚鳳霞對崔毓秀道:“媽,我去電影院門口賣,晚上不知道幾點能回來,童童困了,你就讓他跟你睡吧。”
褚鳳霞說完,騎上車就走了。崔毓秀依然愣在原地,呆呆看著褚鳳霞離開的背影,不可思議自言自語:“真的去賣糖了?”
*
褚鳳霞騎到電影院門口時,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
今天放一部港台影片,大家早早就來排隊等著看電影了。
褚鳳霞也是趕得巧,沒想到不是周日竟然還有這麼多人。她趕緊從自行車上下來,找了一塊地方。
旁邊是一個大娘在核桃,兩大盆核桃擺在地上,等著人來買。
褚鳳霞從網兜裡抓了一把水果糖,走到大娘身邊,把糖塞進大娘手裡,問:“大娘,我在你旁邊擺個攤,可以嗎?”
大娘拿了糖,自然實話實說,“這裡沒人擺攤,你趕緊擺上吧,一會兒再有人來了,你又得往那邊挪,那邊就遠了。”
“謝謝大娘。”褚鳳霞連忙說,然後把報紙鋪地上,又拿出舊床單,也鋪在上面。
“你賣什麼啊?”
“一些水果糖還有餅乾什麼的。”褚鳳霞說。
“哦。”大娘坐在馬紮上,幫褚鳳霞扯著床單一角,耐心說:“第一次吧,下次早來點,趕在他們排隊前來賣,肯定賣的多。”
“是。”褚鳳霞撕開了一包餅乾,遞給大娘,“大娘,你嘗嘗。”
“不了不了。”她連忙拒絕,“都是你賣的東西,我不吃。”
“沒關係的。”褚鳳霞拿了一塊遞過去,自己也拿了一塊,道:“味道還可以,你嘗嘗。”
大娘接過來,嘗了一口,問:“不錯,你這多少錢啊,怎麼賣的?”
這一句便問住了褚鳳霞。
小地攤上一共擺了三樣東西,餅乾、水果糖還有果丹皮。
她來的時候一門心思賣出去,但是要賣多少錢,自己卻一點想法都沒有。
小馬紮也沒拿,褚鳳霞隻能席地坐在馬路牙子上,她蹲在那裡數了數,數清了餅乾數量,可水果糖和果丹皮太多了,不太容易數清。
大娘就在一旁笑了,“你這是不知道多少錢啊?”
她看著褚鳳霞便知道,這是第一次擺攤,小姑娘人不大,穿的很整齊乾淨,便問:“這是你們廠子發下來抵工資的吧。”
“大娘你怎麼知道?”褚鳳霞立刻問。
“這裡擺攤的多了。”大娘指指不遠處,“看見了沒有,那個賣皮具的,皮鞋和腰帶,還有那個賣花布的,能看見吧,還穿著工裝呢,紡織廠的。”
褚鳳霞點點頭,“是,能看見。”
“和你一樣。都是拿東西抵工資,然後拿出來賣的。”
褚鳳霞不了解不知道,聽大娘這麼一說,才明白,原來和自己情況一樣的,竟然有這麼多人。
“我和你說啊,你那水果糖,一毛錢兩個。果丹皮,一毛錢一個。你這餅乾大,可以賣兩毛一包。這都是平常的價格,大家都是這麼賣的。”
“行。”褚鳳霞立刻道:“謝謝大娘。”
老人家點點頭,眼睛看向遠處,喃喃自語:“都不容易啊,不容易。”
這一片是最熱鬨的,因為挨著電影院,附近還有個冰激淩店,所以一到晚上,在這一片擺攤賣東西的很多。其中賣西瓜甜瓜的最多,也有賣冰棍的和雞蛋的。褚鳳霞看了一圈,沒看到賣瓜子的,便問身邊的大娘:“大娘,怎麼沒看見賣瓜子的?”
“電影院不讓賣。”大娘呶呶嘴,“你看那個賣冰棍的了吧,也是電影院裡的人。他裡面有爆米花和瓜子,還有橘子水、冰棍,這幾樣東西,他們不讓在這一片擺攤,怕搶了他們的生意。”
“是嗎?”褚鳳霞道。
“不過大家都去裡面胡同買。”大娘說,“那家的瓜子最好吃了,彆的瓜子攤出攤也白搭,沒人買。大家寧願多走幾步往前面去買。”
“那個胡同裡面是不是?”褚鳳霞立刻說:“我也買過,味道就是很好。”
“是,那是老沈家的。你要買的時候可以問問,是不是沈家的瓜子鋪。”
褚鳳霞哦一聲,“原來是姓沈啊。”
“他們家炒瓜子,還是從上一輩開始的。到現在這個小年輕,已經乾了三代了。味道比彆的地方好,價格也便宜,一家人都很實誠,從不少了彆人的,寧願自己吃點虧。在這附近很有名氣。”
“嗯嗯。”褚鳳霞點點頭,表示讚同。她和劉紅都是乾生產線的,對重量十分熟悉,上次來買瓜子,劉紅和褚鳳霞接過來稱好的瓜子,用手一提,就知道隻多不少。
“晚上沒吃飯,吃點餅乾吧。”一個女人從小攤上經過,對男人說。
“看電影吃餅乾?”男人看向女人問。
“是啊。你不餓嗎?電影馬上就開場了,哪裡有時間再去吃飯?”
“那也行,買點餅乾吧。”
男人蹲下來看餅乾,問好了價錢,拿了四包,又買了幾塊水果糖和果丹皮,褚鳳霞趕緊用舊報紙疊成三角帽的形狀,給他們裝好。
第一次賣東西,把抵工資的食品換成了一塊錢。
褚鳳霞拿著一塊錢,心裡美滋滋的,原來是這樣一種感受。
“喊幾聲。”旁邊的大娘道,“天黑了,大家看不清你賣的是什麼。”
“怎麼喊。”褚鳳霞有點為難,沒喊過,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核桃,核桃,上好的核桃,誰買核桃。”大娘張嘴喊起來,然後朝鳳霞挑挑眉,“就這麼喊。”
褚鳳霞坐直了身體,眼睛用力看向對面,她一連幾個深呼吸,肩膀也跟著快速起伏,倒數三個數後,褚鳳霞開了口:“餅乾,糖塊,果丹皮,誰要餅乾糖塊果丹皮?”
大娘對她點點頭,鼓勵道:“再大點聲,彆怕。”
等到電影一場一場的散去,旁邊賣核桃的大娘也收了攤子,褚鳳霞又等了一會兒,確定路上已經要沒人了,她才開始收攤。
對面賣花布和皮鞋的攤子也早就撤了,剩下的都是賣吃的,冰激淩小店還亮著燈。
褚鳳霞沒有來得及數一數今天賣了多少錢,先把剩下的東西用舊床單一裹,係好了,掛在自行車上。褚鳳霞又把撲在地上的報紙收起來,一張張疊好,這些明天還要繼續用的。
她收完攤子的時候,對面僅剩的幾個小攤也開始收了,電影院門口賣票的窗口也把燈熄滅了,整個街道安靜下來。
褚鳳霞推上自行車,準備回家,可剛上去蹬了幾下,就被從胡同口跑出來的一個身影嚇了一跳。
她用力一捏刹車,自行車輪胎吱地一聲,在路上滑了一道印子。
突然衝出來的人也嚇了一跳,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沒人了這會兒。真是抱歉。”
他說著話,走到褚鳳霞自行車旁邊,問:“你沒事吧。”
褚鳳霞隻覺得自己心臟砰砰砰直跳,長長舒了口氣,道:“沒事。”
“那就好。”
昏暗的路燈下,於偉輝仔細看了褚鳳霞一眼,立刻道:“是你啊。”
褚鳳霞也認出了於偉輝,訕訕笑了一下,“嗯。”
“真是不好意思。”於偉輝說著,朝著胡同口的那一塊黑暗處嚷:“你說你,鬨什麼啊。差點把人家姑娘嚇著。”
沈繼軍皺著眉,往這邊看過來,道:“你自己跑的,你怪誰?”
他說完走向前,這才留意到原來是褚鳳霞。
“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於偉輝問褚鳳霞。
“我在那裡擺地攤了。”褚鳳霞往不遠處一指,“剛收攤,準備回家。”
“擺地攤?”於偉輝驚訝問:“我怎麼聽洪鈺說你在食品廠上班啊。”
“嗯。這不是廠子發不下來工資,發了一堆吃的。我就拿過來在這裡賣一賣,看能不能賣出去。”
“原來如此。”於偉輝說:“這事兒多了去了,我一個哥們在這裡賣皮鞋。他應該早就走了。也是一樣的,拿賣不出去的皮鞋抵工資。”
褚鳳霞點點頭,“那,那我先回去了。”
於偉輝立刻說好,轉頭看沈繼軍:“咱們也走吧。”
沈繼軍看了褚鳳霞一眼,“走大路吧,有路燈。”
褚鳳霞推上自行車,聽見了這句話,可是不知道是對自己說的,還以為沈繼軍是在和於偉輝說話,也就沒理,直接騎上自行車走了。
於偉輝見沈繼軍還愣在原地,拿腳佯裝踢一下沈繼軍,提醒道:“走啦。”
沈繼軍走得很快,步子又大,幾步後便竄進了小路。
於偉輝立刻追了過去,對著沈繼軍喊:“你丫不是說要走大路嗎,有路燈,怎麼跑小路上來了?”
沈繼軍白他一眼:“你還是走小路吧,走大路啊,人家看見你,還怕你呢。”
兩人從小路繞過去,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今天晚上送木料的來,從東北直接運來的,兩個人雇了車,去把木料運到家具廠。
這事兒都得晚上來,白天如果被領導發現了,工作也就不要乾了。
雖然接私活並不影響平時沈繼軍的工作,可是領導三令五申不許接私活,他們也是和庫管關係好,庫管也是想賺點小錢,便一來了木料就讓他們放到小倉庫裡去。
那個倉庫廢舊已久,平時沒有人去,可以放個兩三天,不會有人發現。
沈繼軍雇了車,兩人走到的時候,車已經停在那裡了。
兩人便上去搬木材,搬了一個多小時,才搬完,坐到車上喘著粗氣,然後拍拍車窗,對司機說可以走了。
車子開到家具廠,又把木材全搬下來,已經到了淩晨一點了。
庫管揉著眼睛在一旁抱怨:“我說繼軍啊,你叔我不像你們年輕,是真的熬不了了。以後啊,你們這木材,找地方放吧。”
於偉輝聽了,立刻道:“叔,咱們這麼多年了,怎麼突然就不讓放了。你不讓放,這木材我們沒地兒擱啊。”
“不是我不讓你放。”庫管指指門口,“看見那小兔崽了嗎,剛來的,是廠長的親侄子。負責安保這一塊。今天我騙他說拉來一些廢棄木料,暫時放一下。他信了。不過你覺得能瞞他多久?他給廠長說了,咱們都得完。”
沈繼軍聽了,這才知道安保來了新人。
“那這批木材能放幾天?”沈繼軍問。
“最多兩天。”庫管道,“不能再多了。”
“行吧。”沈繼軍點點頭,“那麻煩你了叔。”
他說完,從口袋掏出一盒煙,直接塞庫管的口袋裡,“兩天內我一定拉走,你放心。”
“還是繼軍懂事。”庫管笑了笑,“等什麼拉,提前給我說。”
沈繼軍和於偉輝兩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家走,於偉輝越想越生氣,在後面一直抱怨:“這老李,真是的。錢沒從咱們這裡少拿,關鍵時刻一點用也沒有。說不讓放就不讓放了,那咱們以後木材放哪裡?”
沈繼軍走在前面也不說話,自己琢磨自己的事情。
原本在家具廠乾活是真的趁手。工具都是用了多少年的,乾起來十分熟悉起勁。木料就放在廢舊倉庫,直接拿了就能用。可這突然不讓放了,以後想再去乾點私貨也是不可能了,這就需要有個地方,能放木料,也能乾活的。最好是個大院子,晚上乾得晚了,住下都沒問題。
其實這件事也早就該考慮了,不可能在家具廠這麼偷摸乾一輩子,因為地方小,不敢接太多單子,沈繼軍他們也忍痛推掉不少活。如果有自己的地方,想怎麼來怎麼來,多少活都不怕接,活多了,還能再雇人呢。
“繼軍,你倒是說話啊。”於偉輝小跑跟上,“你說說,咋辦?”
“你有多少錢?”沈繼軍突然問。
“我?”於偉輝立刻捂住自己的口袋,“我沒錢啊,你要乾什麼?大半夜的,想吃什麼都沒有賣的。”
“不是,我問你,你存了多少錢?”
於偉輝立刻搖頭:“我一分錢都沒有,你彆考慮我,我攢得都是老婆本。你知道的,洪鈺她媽發話了,今年如果再不把洪鈺娶走,她就要給洪鈺說親了。”
沈繼軍剜他一眼,擺擺手,“算了。”
“不是,你乾什麼啊。你先說說唄。”
“我記得你家一個表舅在附近的莊子上住。離城裡很近,是不是?”沈繼軍問。
“他們那就是城中村。但是不在城中心,就在市郊。怎麼了?”
“你明天去問問,有沒有比較大的院子往外租,再問問多少錢。”沈繼軍道。
於偉輝想了想,立刻說:“不是吧,你想自己租院子做家具?”
“咱們單子越來越多,一直在廠子裡偷偷乾也不是辦法。既然已經不讓弄了,咱們不妨就出來單乾。”沈繼軍道。
“那工作呢?工作不要了?”於偉輝立刻搖頭,“我不行啊,我如果沒有這個工作,洪鈺她媽……”
“行了。”沈繼軍立刻阻止於偉輝繼續叨叨:“你先去看,看好了給我說。我們先看看再說。”
於偉輝點點頭,“那行吧,我明天先去轉一圈。我老舅那莊子肯定有地方租,前一段他來我家,我還挺他說起過呢,說一個什麼汽運公司想成立,就租他們的房子。”
沈繼軍的眼睛一下都亮了,立刻問:“你說什麼?汽運公司?”
“應該就是汽運公司。”於偉輝又回憶了一下,“對,就是這幾個字。怎麼,軍哥,這汽運公司又怎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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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鳳霞騎車回到家,家裡人已經都睡了。
她把門鎖上,然後悄悄走進客廳。
剛進去,崔毓秀便推開自己臥室門出來了。
“你怎麼才回來?”崔毓秀道:“都幾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