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繼軍身上的灰藍色汗衫已經濕透了。
他原本就愛出汗, 再加上天熱、乾活,兩者疊加,更是加快了他流汗的速度。
豆大的汗水順著頭發往下滑, 腦後的汗水順著脖頸處的發梢滑下去,沿著脊柱溝往下滴, 把後背的汗衫都浸濕了,柔軟的汗衫貼在身體上, 很明顯就能看到脊柱兩側的肌肉線條。
前面一樣也是濕的,汗水順著下巴往下流,有的越過了脖頸,浸濕了汗衫的領子,再繼續往下走。開拓出一個明顯的三角形狀。
滿屋子都是洪鈺的聲音,這人不但身高足, 脖子長,聲音也是洪亮的。她向來不拘小節,一說起話,便收攏不住,愛說, 又愛笑。隻是和她對話的人, 那聲音有些小了。沈繼軍搬著家具, 洪鈺的聲音不時往耳朵裡灌, 對方的聲音卻似沒有,這麼聽上去, 倒像是洪鈺發神經自說自話一樣。
沈繼軍免不了抬頭看過去, 這一看才知道,原來是她。
那個特彆的女人。
特彆這個詞是於偉輝說的,他當時形容不出褚鳳霞到底哪裡和彆人不一樣, 最後隻能用特彆這個詞來代替。
後來沈繼軍回到家,躺在床上,不由自主腦海裡浮現的便是那發梢上毛茸茸的線球。
然後是她的側臉。
這女人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在你看完她第一眼覺得平平無奇後,一轉頭,就會有一個鉤子勾住你的眼睛和脖子,讓你忍不住再回頭看她一眼。
也就是第二眼,就再也忘不了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氣質呢?
沈繼軍也是個詞窮的人,雖然上過高中,但是學的東西不多,他能想象到所有對女人美的形容詞也不超過十個。思來想去,最後,記憶停留在她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和彆人的一樣,又和彆人的不一樣。
他從那雙眼睛裡看到的不僅僅是漂亮的眼型,更有一種隱忍、堅毅甚至是憂傷在裡面。
不知怎麼,沈繼軍腦海裡突然想起一首詩。
那首詩他見過、念過,但隻記得其中一句:“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對,丁香。
沈繼軍停了下來。
他站在攝影棚裡,任汗水肆意流著,眼睛卻看向了褚鳳霞這裡。
褚鳳霞隻覺得有一道目光灼灼投來,她和洪鈺說著話,抬眼過去,就看見那道目光的主人。
對方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不是。
他的眼神沒有聚焦,好像隻是放在了她身上,思緒卻飛到了千裡之外。
“怎麼了?”洪鈺順著褚鳳霞的目光看過去,就見沈繼軍正在發呆。
“軍哥!”洪鈺嗔怪道,“你乾什麼呢,不好好乾活,發什麼呆?是不是所有的活都讓我家小輝乾了?”
沈繼軍被洪鈺這麼一叫,才緩回神,他微微一滯,不假思索脫口問:“哪裡有丁香花?”
所有人被他古怪的問題震住了。
大家都看向他,不明白這人怎麼就突然問了這種問題。
於偉輝撓撓頭,好奇道:“軍哥,你怎麼得了?怎麼突然想起花花草草了?”
“是啊,軍哥,從來沒聽你說過什麼花兒啊。”洪鈺道。
“丁香?”攝像館的老板倒是知道,順手往東邊一指,“東邊的人民公園不就種著丁香嗎?現在是四季丁香開花的季節。前一段四五月份的丁香才好看呢,白丁香和藍丁香都開了……”
“怎麼?軍哥,你要去看丁香?”於偉輝不肯放過沈繼軍,走到他面前問:“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你不會是真的談戀愛了吧?那姑娘喜歡丁香?”
他越說自己越迷糊,“也不對啊,我天天和你在一起,這幾天咱們連夜乾活,把這些家具做出來,沒見你和誰見面啊……”
沈繼軍已經低下頭開始乾活了,他背對著於偉輝,正在組裝一個小櫃子。
於偉輝依然站在沈繼軍身後喋喋不休,沈繼軍隻覺得自己腦仁疼,轉頭看向他:“沒完了?還乾不乾活?”
“哦。”於偉輝哼了一聲,往另一邊去。
沈繼軍垂下頭時,眼睛不經意掃過褚鳳霞的裙擺,今天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連衣裙,丁香一樣的紫色。
於偉輝和沈繼軍兩人都是利落型的,常年乾的活,不一會兒便把所有的家具都組裝好了,並配合攝像館老板的要求,一一擺放完畢。
擺完後,攝影棚立刻就變了樣子。
老板十分滿意,指著其中一處道:“這裡適合拍家庭照,桌椅都有了,孩子往旁邊一站,小的摟在懷裡。這一塊拍結婚照,我和你們說,現在新人拍結婚照的要求可多了,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就拍個紅底的結婚照拉倒了,現在又要有布景,又要衣服,還要化妝……”
老板說著說著,眼睛瞄向於偉輝和洪鈺,笑著問:“你倆是一對兒吧?什麼時候結婚?結婚的時候來我這裡拍結婚照,我給你們最優惠的價格。”
於偉輝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洪鈺倒是十分爽快地答應了:“老板你說話算話,一定給我最優惠的價格。到時候我還會給你帶朋友來的。我朋友幾乎都沒結婚,到時候都來你這裡拍。”
“那就太好了。這樣。”老板也很豪爽,“你給我多帶人,我幫你免費拍一套文藝照,怎麼樣?”
“行啊。”洪鈺說完,又挎上身邊的褚鳳霞,“不能光給我一人拍,我朋友也得有。”
“都來都來。”老板道,“我還想讓你們給做免費模特呢。拍好了往牆上一掛,那就是招牌。”
從照相館出來,洪鈺可惜拉著褚鳳霞的手不撒開,“要是沒有事,晚上一起吃飯多好。可是我們還有兩家要送。”
褚鳳霞就看見外面的三輪車上,還放著一些家具。好像是一些小櫃子,顏色和樣式都十分新潮。
“這都是他們自己打的?”褚鳳霞問。
“嗯嗯。他倆都在家具廠上班。這是私活。”洪鈺壓低了聲音,“你要是想要什麼家具,儘可以去看,看好了,把樣式告訴他們,他們負責進木料什麼的,做出來比商場賣的都好。而且價格能低不少呢。”
“是嗎?”褚鳳霞不由自主地看向沈繼軍。
“我軍哥,就是那個,他手藝可好了。而且看過的家具就知道要怎麼做,前一段時間他還自己設計了一套,我看著啊,彆外面賣的都好看。”
褚鳳霞點點頭。
“行了,不和你說了,該走了。”洪鈺又低頭瞧向許童,“童童,阿姨走了啊,下次讓你媽帶上你,我請你吃冰激淩。”
許童立刻回,“謝謝阿姨。”
洪鈺和褚鳳霞揮了揮手,直接上了三輪車。於偉輝蹬上三輪車,沈繼軍騎著自行車在一旁跟著。
三人走遠了,於偉輝才問:“你和剛剛那人那麼熟了?看著和咱們差不多大,怎麼孩子都那麼大了!”
“你管呢。”洪鈺在後面用力擰了於偉輝的腰一把,“怎麼?看上我姐妹了?”
“去你的。”於偉輝恨恨道,“你一天不找事就難受。”
*
褚鳳霞帶著許童回到家時,紀曉卉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周末家裡沒有人,大門鎖著,紀曉卉也不怕熱,就在門口等。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看見褚鳳霞回來,立刻朝她揮揮手:“你去哪裡了?”
“家裡沒人?”褚鳳霞從自行車上下來,拿出鑰匙去開門,“等多久了?”
“不知道。”紀曉卉也不著急,牽著許童往裡走,“童童,你和媽媽去哪兒了?”
“去拍一寸照片。”許童說,“我上幼兒園要用的。”
“是嗎?要上幼兒園了?”紀曉卉問,“哪裡的?”
“我們廠的,已經報上名了。開學就插班進去。”褚鳳霞招呼她,“你帶童童先進去,把風扇打開,我去廚房切西瓜給你們。”
許童吃了西瓜後就覺得困了,自己爬上床,趴在床上睡著了。
紀曉卉幫忙把西瓜皮都收進盆子裡,然後站起身給鳳霞看:“快看我的新裙子,好不好看!”
紀曉卉今天穿了一件綠色連衣裙,蔥葉綠,十分水靈的顏色。腰身中間一根腰帶,輕輕一係,正好勾勒出腰身。
紀曉卉個子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瘦的那種,是個豐腴型的美人,腰細胸大,穿上這個裙子,把她所有的優點都展示了出來。
“好看。”褚鳳霞道:“剛買的?”
“嗯。”紀曉卉又轉了一圈,裙擺立刻飛了起來,“你摸摸,質量不錯吧,我在百貨商場買的。”
褚鳳霞點點頭,“一看就是好料子。”
上一世褚鳳霞結婚後和紀曉卉就不怎麼聯係了,後來離婚回家,隻顧著相親,紀曉卉來找過她幾次,兩人也就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後來鳳霞再嫁,兩人便又失去了聯係,隻是偶爾回娘家的時候,打過一次照面。
那時候的紀曉卉一直沒有結婚,後來褚鳳霞聽說紀曉卉下海了,去了南方,再後來聽說她結婚了,隻是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
“鳳霞,我和你說件事。”紀曉卉神秘兮兮道,“我當上管理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