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1 / 1)

回應他的隻有被吞沒的沉寂。

昏暗的寢居內,漸起的微光如片羽般散碎的墜在地面。芳歲帝背對萬疏影,衣擺垂落下來搭在床榻的邊沿,跟隨他的離去,一寸又一寸的拖拽向另一個人的身旁。

萬疏影驟然間驚怒交加,還有些不可言說的難堪。

他猜到蕭崇江追姬洵而去,不過是個下賤泥胚想媚上惑主,可他並不認為姬洵會拋棄了自幼相識的他,轉而去依賴一個見面幾次,不守分寸,面冷嘴硬,不懂體貼,一無是處的武夫。

可芳歲他不肯歸京。

任由萬疏影在朝中施壓,去信,催促逼迫,芳歲帝都置之不理,連皇位都像把玩夠了的玩具扔到一邊。

他呢?

他對芳歲來說,又算什麼。

萬疏影想伸出手將姬洵扯回到他的眼前。

可他的手儘力去夠,最終也隻是碰到了一絲冰冷的衣袖。

“芳歲……”

萬疏影的聲音像縮回了殼的貝,橫在嗓子裡,吐不出下不去。他自以為喚得醒姬洵的回心轉意,實際上卻連一個回頭都得不到。

沒人與他講話。

他要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人手掌落在一處,指縫交錯,牽著便要起身離開了。

萬疏影心頭惡念湧動,一時想他就該強硬蠻橫將姬洵捆在身邊,一時又委屈迷茫,不明白為何姬洵不肯為他留下。

“我不與你計較,你若回來,我待你好,”萬疏影眼眶微微浸潤了紅色,他鼻腔悶悶地,“半路湊上來的野狗你都容得下,我這樣……這樣想你,你連和我親一回指頭也不肯,本王差在哪裡。”

不知是不是那句話觸動了無情的芳歲帝,萬疏影終於覺得雙腿不再僵硬,他迫切地湊上前,礙事的蕭崇江果然已經消失不見,唯獨剩下了他的芳歲一人。

芳歲帝面色有些蒼白,唇上的丹紅也如一點凝滯的血,刺目又灼人。他身上有透出骨子的異香,萬疏影隻是輕輕地嗅聞到一絲,便有些癮狀發作。

他的芳歲,他的芳歲。

“芳歲……”萬疏影踉蹌著走過去,他舌尖吐出這個名字,臉上立刻有些饜足之意。

可惜方才的僵硬耽誤了攝政王的發揮,他腿腳不穩瞬間跪在地上,萬疏影雙手向上死死地扣緊姬洵的手腕,像鎖住了讓他心安的金絲雀鳥。

那隻雀不為他而鳴叫。

也不為他而垂首。

可萬疏影癡迷於雀鳥的羽毛豔麗,性格撩人,讓他魂牽夢縈,他隻想將此人據為己有。

萬疏影眼眶裡的瞳仁有著一層水光,他低聲委屈道,“你留在我身邊,哪兒也不必去,讓我養著你,這樣不成嗎。”

芳歲帝的手指冰冰涼涼,落在萬疏影的眉目間,他幾乎迫不及待低歎了一聲,抓起姬洵的手掌貼在唇邊,“就知道你心軟。”

“芳歲,你不愛晨起事權操雜務,便讓我來做,你在本王身邊……”

“不要。”

萬疏影停頓下來,他睜開眼看向站在他身前的芳歲帝⒙⒙[]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說什麼。”

芳歲帝抽離了手指,像一團融化的燭蕊,此刻光熄滅了,燭淚也流向無邊的夜色,他的憐惜和柔情一概尋不得蹤跡。

“你待朕不夠好,朕不要你。”

“……不夠?”

萬疏影急躁短促地喘了一聲。

他的擔心渴求,築地宮請名匠,不曾擅動姬洵宮裡留下的一乾人員,竟然還不夠!

他忍耐了許久,隻能換來一句不夠?

萬疏影氣得心口猝然一疼,他雙目一睜,自渾渾噩噩的幻夢之境裡醒了過來。

一口氣哽在心口的感覺自然不好受,萬疏影捂著抽疼的胸前翻身栽到了床底下,眼前發黑,喘不上氣。

他越琢磨越是火氣上湧,萬疏影稍微清醒,察覺到這不過是一場夢,他沒有因此冷卻情緒,反倒是從無邊怒火裡滋生了幾分委屈。

在夢裡都背叛他,芳歲他怎麼敢!

萬疏影突然砸了手邊的玉枕,哐當一聲巨響,陳魁見勢不好闖進來,忙去伸手扶他,去被萬疏影一把甩開。

“不夠,哪裡不夠?我苦等他,不曾逼他太過,本王忍了這麼久,他竟然還怨怪我,他走了許久不肯回宮,哪裡還記得我!”

萬疏影冷嘲一聲,他眼眸深處蘊藏著沉沉怒火,“我為他鑄金身供奉香火求長生,將他當做本王的歡喜神佛來參拜,他怎敢不應我?”

“蕭崇江,本王要割下他的頭懸掛在芳歲房梁之上,我要他親眼看見。”萬疏影說完,眼眸卻有些濕潤一般,他表情凶狠,語氣反倒不然,伴著醉意氣悶生澀道,“他後悔也沒用。”

陳魁手一抖,幾乎想刮了自己的耳朵。

這可是哪兒來的委屈?

他聽過太多攝政王的隱秘,沒有絲毫可能再從這條船上脫身,既然如此,陳魁深吸口氣,“殿下,倘若那蕭氏當真有……不軌之情,不如殿下趁機清君側,挾天子,竊江山。”

“此事本王心裡有數。”萬疏影一腳踢翻了其餘的酒壇,他起身披上一層淡紫外衫,“那等人的一座模子可刻出來了?將閒人都支開,本王要親自過目。”

攝政王府,地宮。

地宮內結構複雜,自入口處便有重兵把守,隱晦機關又設置三十一處,不熟悉的人摸進來隻怕瞬間便要被碾碎了骨頭。

因未完全完工,四處仍舊架著木製高架,高處燃起明亮的火源,映照出牆壁上一些顏色鮮麗的壁畫。

壁畫的內容全部描繪著一個沒有臉的人。

地宮低處的采光全部來自銅架之上的夜明燈,光線有些幽微,一路引人前行。

在地宮的最深處,共設有三處內殿,正中的殿內堆放了一些陶俑,最顯眼的位置則是擺著兩處棺槨。

漆金雕線,並排設放,棺身刻立奇異的紫色花紋,猶如道道符咒。

萬疏影視線停在這殿內,觀賞片

刻。

此處也尚未完工,這是他給自己和姬洵私自立下的,哪怕有朝一日身敗名裂,他也做好了將姬洵帶到此處,陪他一處葬身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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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歲罵他自私自利、狹隘卑鄙都無所謂。

他要生而同衾,死亦同穴,至於其他,都不在萬疏影的思索範圍之內。

在地宮旁一側設有二小殿。

右殿石門掩住,裡面有萬疏影近些年處理一些事情的佐證和積攢下來的珍貴之物,而左殿的機關伴隨著主人的到來打開示眾,三座大小不一的金像矗立在殿中。

其中兩座已完成雕刻,神情栩栩如生,閉著眼微微含笑、持冠冕不屑一顧之態。

俱是萬疏影親眼所見過的芳歲帝的模樣。

第三座則與前兩座大不相同,它等人大小,身形姿態上並未完全定型,隻是腰身粗細,衣衫簡單勾勒出其形,五官也隻是粗刻,並未細細雕琢。

金像在地底,凝聚了陰寒之氣,自然冰冷。

四周空蕩,隻有攝政王萬疏影一人在殿中面對三座金像。

萬疏影慢慢靠近那座等人的金像,他用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金像的鼻尖,又緩緩地滑落,停滯在粗糙的唇邊。

他跪在地上,仰著頭閉上眼,竟然似是有兩分虔誠一般去吻金像冷冰冰的唇。

這是未完成的芳歲帝姬洵的金像。

預計雕刻的金身共有十二座,將會在這殿中被他私藏,這是萬疏影私心偷偷自行鑄就的,若事有泄密,自然是死罪。

可他怕嗎?

萬疏影對著金像自言自語,“芳歲,你怎麼能比這金像還要冷,像沒有心肝一樣?”

“芳歲,”萬疏影將頭靠在金像的膝蓋上,他環抱著金像的腰,孤寂道,“我也有願,願你心悅我,回應我,來尋我。”

萬疏影的手撫摸過金像冰冷的身體,他低聲笑起來,

“本王日日焚香添貢,不信天不遂我願,你不遂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