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1 / 1)

馬車停靠的地方在山林,至夜深時,有鳥獸蟲鳴偶爾傳過來,儘管聽著距離都很遠,輪流值守警戒的人還是沒有放鬆。

馬車裡的兩個人低聲做交流。

“靠這小東西便能麻痹人的五感?”

姬洵坐在榻上,手裡捏著一個小瓷瓶裝起來的藥粉,是他剛剛管溫城壁要來的藥。

擺弄著看了看,姬洵又倒出來一點。

是灰褐色的粉末。

溫城壁看出來他要聞,他在矮榻對面坐著,將芳歲帝的手腕壓下去一些,“陛下,不可嗅聞太近。這些量足夠昏睡一天,你身體受不住這個藥量。”

“聞也管用?”姬洵將藥塵倒回去,擦了擦手,“朕以為吃了才管用。”

“鼻下嗅聞距離太近,不可。”

姬洵將藥瓶放到懷裡,衣襟口有內袋,裝點貼身之物還是蠻方便的,“好,那朕便隻用一點,免得夜裡疼了。”

一陣篤篤的輕響,馬車外有人敲了敲車窗。

溫城壁推開窗,是隨行的副將。

副將低著頭稟報,“周圍有狼嚎之音乾擾兵士,末將猜測夜裡可能會有狼群襲擊,懇請國師大人提供驅狼之策,提前防範,免得陛下受驚擾。”

姬洵坐在馬車裡,他的指尖落在膝上輕輕地敲打。天時地利人和一應俱全,若樹上的痕跡他也猜測無誤,那人該來了。

溫城璧聽了副將的話,回頭看了一眼姬洵,芳歲帝閉著眼,似乎有些乏了。

他扶著馬車門下了車,姬洵聽到溫城璧和副將兩個人就狼嚎的聲音作了一番交談。

溫城壁站在馬車不遠處,傾聽了片刻,沒有聽到,他聲音淡淡地問,“方才狼嚎的聲音很近?”

副將摸了摸腦袋,也奇怪國師下車後那群狼怎麼突然不叫了,“忽近忽遠的,聽不真切,但確實是狼嚎沒有錯。”

“此地將軍應當提前清理過,我在附近還發現了捕獵陷阱,有將軍留下的鹿和兔子,”副將指了指火堆,那兒還剩了半隻鹿,“本打算後半夜處理了,沒想到現在就引來狼群,這林子吃食不少,正常不該追著我們的。”

溫城壁沒有再說什麼。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過,他取了一包藥交給了副將,“在附近用藥塵圍一圈。”說完後,他又在附近走了走,臨時配了幾捆藥草,黑繩係在上面,倒也不占地方,就是聞著不太舒服。“這東西每人一個,驅蛇蟲。味道雖不好聞,但是管用。”

馬車上突然傳來一陣敲擊聲。

溫城璧微微一愣,他走過去,姬洵打開了窗,他伏在窗邊上,絲毫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低聲對溫城壁道:“溫城壁,朕有些冷。”

溫城壁眼眸抬起來,他看向姬洵的身後,半邊車廂,與他下來時沒有區彆。

姬洵的手臂撐在窗上,擋去了一半,溫城壁看不到更多。

“國師大人去拾些柴來,在這附近為朕點上,離馬車近一些,火要猛烈

,朕想下去烤烤火。”

溫城璧這個人好用就好用在他從來不懂反駁。

姬洵讓他做什麼,他自然便去做什麼,隻要不是傷害姬洵自己的事情,他其實不會管太多。

溫城壁不疑有他,低聲吩咐了副將兩句,便獨身入林了,他本事不小,一個人遠比這一群人要有用。

姬洵見他走遠了,將車窗上的紗簾放下來,他倚靠在窗前,背後靠著軟枕。

副將從外面可以看到一點黑色的身影,他本想親自湊到車前伺候,因為他還時刻惦記著將軍的吩咐:不可讓陛下獨處。

但他剛離近了一些,就聽到陛下說了一句話。

“朕要休息,稍遠些守著。”

副將不好在靠在近前,他依言退後幾步,對其他人打了個手勢。

盯緊點兒。

在馬車之內的姬洵靠著車廂,他單手撐著下頜,低下眼睫看向眼前跪伏在地的男人。

“來得好突然啊,常無恩,朕當你滾回去了,原來還沒走麼。”

姬洵見到了闊彆多日的常無恩。

那樹上的刻印是常無恩臉上疤痕的形狀,刻印粗糙,但姬洵曾經撫摸過,自然記得清楚。

常無恩的眼裡隻有姬洵,他跪在車廂內向前兩步,從始至終都緊緊地看向姬洵,他抬起手摸上姬洵的腳踝,那裡鎖著他留下的變形扭曲的赤金足鈴。

常無恩伸手搭在那隻足鈴上面,他說:“陛下受苦了。”

“你來隻是為了說這個?那朕剛才應該讓他們把你牽走才是啊。”

姬洵懶懶地翻了一個身,他將腿抽回來,“常無恩,孤身一人過來你不怕嗎?回去雖然也危險,但你有機會做皇帝,豈不是風光無限。”

常無恩低下頭,他將他的下巴枕到姬洵的手掌中間,“奴才為何要怕?分明是陛下一路暗示,要奴才過來幫您。”

常無恩:“陛下,奴才聽話,來接您了。”

“你離了朕這些天,隻學會了自作多情?”姬洵笑起來,他沒有收回自己的手,反而掐著常無恩的下巴讓他抬起頭。

常無恩不掙紮,他說話時聲音低微,畢竟馬車外有人巡守,他不得不掩藏著氣息,“陛下這幾天的行動,以及離開驛站之前對那些事情的探查,奴才自作主張做了推測。”

“陛下為何總是憐憫其他人。”

姬洵沒有說話。

他其實沒有聽懂。

常無恩這是說什麼呢?

常無恩看姬洵沒有反應,他以為芳歲帝被他說中了心中所想。

按他們陛下的性子,從不主動表露好意,若是被他猜中了心思,隻怕一時之間面上掛不住。

他捧起姬洵的手,“陛下,不論是對我還是對小福子,亦或是其他不相乾的人,總是有慈悲之心。”

常無恩挑明了,“陛下的心腸太軟。”

姬洵:“?”

他都想笑了,“是你當奴才時朕待你太過寵愛,給

你留下錯覺了?”

常無恩不在此事上做糾纏,他用肯定的語氣說:“陛下此行隻是想利用我,但是沒關係,我是您的奴才。”

常無恩:“我猜到了您此行想去的地方。”

姬洵靜了一會兒,他打量了一番常無恩,看著不落魄,看來常總管近日有穩定落腳的地方。“哦?朕想去哪兒呢。”

“陛下,讓奴才帶你走。”

常無恩沒有再隱瞞他的想法,他對姬洵說,“陛下想去的地方是本次禍亂之源,你一路上調查的信息,甚至在宮中時特意將禦花園隱藏的地道透露給奴才,奴才猜的可有錯漏?”

沒錯,幾乎全對。

沒想到常無恩察覺了。

姬洵微微笑起來,他道,“繼續,還猜到什麼了。”

“陛下為何從當時便想出來,這是奴才唯一想不通的地方。”

常無恩這樣猜測本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在離開姬洵後越想越覺得離宮之事詭異,將每一件事情都在紙上寫出來,做了一遍盤查,漸漸捋出了蛛絲馬跡。

姬洵挑了挑眉,他沒想過常無恩會把事情聯想的那麼遠。

不過有一個事情說得不錯,常無恩猜測的結果,確實是姬洵此次出宮所要抵達的終點。

他早懷疑因為狗係統的擾亂,導致一切事情的進程都不對,宮裡沒人能用,所以他要來親自調查。

之前他和蕭崇江以及溫城壁提過這件事,他本以為把溫城壁拐帶出來能幫他的忙,可恨溫城壁有點不太中用,對凡俗的事情不上心,一路過來竟然一無所獲。

而金雪城內出事,更是證明了姬洵的猜測沒有錯。

尤其是蕭崇江大概率是有些染病的跡象,否則按蕭崇江的性子絕不會主動遠離他。

這裡面顯然存在了一些問題,蕭崇江解決不了。

但不要緊,姬洵有把握,事實與他所想差不太多。

姬洵抽回手,他看著手指關節處的痕跡,“蕭崇江離此處最遠不超過十裡,帶著朕走你躲得過?”

常無恩顯然提前做了準備:

“先借水勢行舟,再借林木掩蓋蹤跡,如今雨勢大,隻要超過二日,他絕對無從追尋。”

這種鬼天氣隨時可能泄洪,姬洵自然不怕死,可常無恩竟然提出借水勢行舟,他隻怕是寧可死了也要姬洵陪他走。

有意思。

姬洵來了點興致:“說說看,幾天能到那地方。”

“此處離蘭荊城並不遠,八日足以。”

“若是知道陛下想去的地方是疫病的根源,他們絕不會讓您去,”常無恩的眼神並非是癡戀,而是深沉的暗色,他的眼裡沒有欲望,隻有極其詭異的平靜,“我可以,我能讓陛下過去。”

“好啊,交給你來做。”姬洵盯著常無恩笑了笑,“你現在倒是裝得可愛,朕喜歡。”

常無恩聽到了,但他的表現並無異樣。

半個時辰後,溫城壁在馬車的周圍生好了火,他也看到了馬車窗口的影子,溫城壁走過去,他輕輕地伸出手指點了一點那昏黃光暈之下的身影。

“陛下,暖和了嗎?臣生好火了,可以燃很久。”

人影沒有回答。

溫城壁思索了一會兒。

副將扶著刀柄湊過來低聲道,“陛下的姿勢一直沒換過,應當是睡著了,國師大人也早些休息吧,京內催得緊,明日我等要早些趕路。”

誰知國師聽到他的話卻並沒有放鬆,反而歪了下腦袋,用那滲人的異色眼瞳看向他,“陛下,一直沒動過?”

副將有點嚇住了,他咽了下嗓子,稀裡糊塗道,“是、是啊?”

陛下人在他們這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看著呢,他眨眼都極快,不可能出問題,國師為什麼這麼問?

溫城壁的手指慢慢地掀開車簾。

軟枕靠在窗邊,香爐在燃煙,錦被隨意地仍在矮榻上。

人去,車空。

副將傻了。

……那麼大一個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