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1)

“怎麼,常總管覺得不受朕寵愛了?”

姬洵反問,“你可知若是旁人不分青紅皂白闖進來,朕早治他的罪了。”

“……是奴才行事不端。”

常無恩低聲回道。

姬洵和常無恩的對話聽起來沒什麼。

可蕭崇江左耳聽進來,要在他肚子裡翻騰三回,琢磨每個字的含義,他面上不顯,語氣卻實在不算友善,“知道有罪,你還不滾嗎,常總管?”

蕭崇江和常無恩兩個人湊到一起,便如同八字不合,處處針鋒相對。

按理來說常無恩不過一個內侍總管,蕭崇江實在沒有必要和他掰這個腕子,顯得尤為自降身份。

可蕭崇江偏偏咬定了常無恩不放。

姬洵沒有追究下去的意思,他在蓮花池裡泡了小半個時辰,這一池的水好像都將他浸透了,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沐浴過後,他還有其他事情想安排常無恩去做,蕭崇江必須得走。

姬洵再起身,這回沒等蕭崇江阻攔,姬洵已經先他一步伸手,按在蕭崇江的腦後,

“蕭崇江,你想顛倒身份,讓朕服從於你嗎?”

呼吸交纏,在對峙的兩者之間,有人心如擂鼓,有人如靜水無波。

蕭崇江目光緊鎖在姬洵身上,“陛下的意思是留他不留我。”語氣沉著,是極不愉快的。

姬洵仰起頭,見穹頂也是數朵金蓮爭相綻放,層疊的蓮花瓣簇擁著最中間的金蕊,奢靡又刺眼。

姬洵睫毛低垂著擋住了光,他有些倦了,“蕭崇江,你今日不走,朕便不再信你。”

這威脅給旁人沒用,但蕭崇江……值得一試。

禦池內寂靜片刻,隻剩下水流緩慢傾瀉入水池的聲音,水流的波紋蕩漾著衝擊到池邊,蕭崇江的心如此岸,被芳歲帝幾句話攪起了無邊風波。

“……”

蕭崇江沉默地擒住姬洵那一截被水浸潤的手腕,在他拇指上被姬洵退回來一次的骨質扳指,再次讓蕭崇江戴到了姬洵的手上。

蕭崇江指骨粗,那骨質扳指落在姬洵的手上,空蕩,搖晃,瞧著隨時要掉下來的模樣。

“這是臣的忠心,陛下定要留好。”他道。

姬洵抬起手,輕輕地撩起眼,“朕準它留在身邊。”

這是一句諾。

蕭崇江站起身,他身上還在滴水,一滴一滴墜到地上,碎成了無痕跡的水花。

扳指有了新主人,蕭崇江的神情恢複如常,頂著那張有些冷感的臉,和一身巡山虎的威懾氣勢,他應了姬洵,

“陛下,臣遵旨,先行告退。”

他轉身走了。

蕭崇江與常無恩錯身之際,兩人都沒有給對方絲毫眼神,一個人目不斜視大步離去,一個人埋頭叩首,僅作奴才。

殿門哐當,關了嚴實。

整間禦池內又安靜下來。

“過來。”

短短兩個字。

常無恩卻神色怔然,他如木偶一般有些僵硬地靠近姬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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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歲帝招手,示意他低下頭。

於是常無恩伏低了頭,他像甘願為姬洵引頸受戮,毫不介意陛下會如何待他,虔誠地獻上頭顱。

微微濕熱的手掌,從常無恩的側臉撫摸上來。

常無恩被那根細軟的手指抵住下巴,他抬頭,是芳歲帝似笑非笑的眼眸。

“你們在朕眼裡都是一樣的,是同一種忠心,也是同一種不安分,”姬洵輕輕撫摸他的疤痕,“常無恩,朕好期待呀。”

常無恩此刻眼裡隻有姬洵,他啞聲問,“陛下期待什麼?”

“期待的事情太多了……連你常無恩也是其中一件,彆叫朕失望。”

姬洵伸出手臂,示意常無恩扶著他走出水池。

這具身體乏善可陳,沒什麼怕看的,更何況常無恩連人道都不能,他沒什麼介意的必要。

常無恩扶著姬洵的手掌滾燙,但他這人膚色稍微黑了些,情緒急躁,臉上也不大看得出來。

姬洵抽回手,“抓著朕這麼用力做什麼?”

常無恩答不上來,他想像以前一般做奴才對芳歲帝儘忠,可他答不出來。

奴才此時應該如何作答?

他不知道。

沒等到答案姬洵也不在意,他隻是隨口提一句,姬洵真正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朕讓你去冷宮裡查的那個人,進展怎麼樣了?”

常無恩:“暫未尋到與陛下描述外形類似的女子……不過奴才最近已命人暗中探查其他宮內,再過兩日可全部搜完。”

姬洵身上裹了兩層如雪薄衣,掐著腰身係住一根錦帶,他問,“禦花園的地道去搜過了?”

“禦花園的地道?”常無恩的反應慢了半拍,他聲音低下去,近乎像自語,“奴才並不知曉此地……它在何處?”

姬洵慢慢地道出地方,“玄武珍獸石的側面有一處假山,看著不起眼的地方實為暗門,你去了仔細搜一搜,那門過三道巡兵可直通宮外,仔細點查,不用怕驚擾了彆人。”

畢竟唯一會在後宮裡行使生殺大權的人已經不在了,這些事情姬洵做主,便無需再小心行事。

姬洵輕輕地摸了一下頸間的疤痕,“朕等了好久,也不見破局的機會,實在膩煩……常無恩,若是你遇到困境,極想逃離,卻被施加枷鎖不得掙脫,你會怎麼做?”

這係統的掛,想鑽漏洞實在不容易。

姬洵近來在行宮裡養傷也沒有閒著,他醒著時有了些想法,萬事俱備,隻差外力一推,便可順其自然驗證他的所思所想是否正確。

常無恩心底有些發澀,他跪在地上,心知肚明陛下是被困在朝中不得自由,如病雀鎖金籠一般架在高處,受眾人敬仰。

尤其是國師府的一道卦辭昭告天下,芳歲帝不再是碌碌無為的傀儡皇帝,他是群臣趨之若鶩,試圖緊緊地扒在身上舔血嘬骨

,求一份流芳千古的機緣。

芳歲帝明君之能不顯,聖主之威勢弱,而賢良忠臣則勢必如雨後春筍,在堇國的史冊大放異彩。

他何止是皇帝?

他是受眾人簇擁的棋盤。

無論誰為蒼生執棋者,那一枚微臣效忠的棋子,都要下在芳歲帝的身上。

常無恩心中悶痛,他心有憐惜與渴慕,情不自禁俯首想去貼芳歲帝雪白的足面。

可他剛俯下身,姬洵便轉身走了。

他的臉隻能緩慢地碰了碰,被芳歲帝走過的冰涼玉石地面。

“行宮裡那床上的鏈子不錯,朕看著很是喜歡,你去差人打一道在永康宮吧。”姬洵背對著常無恩,他笑著摸了下唇,“要結實,要漂亮,就連在偏殿的那小沉木榻上,連接處索性做成死口,彆隨便誰一扯就碰掉了。”

“陛下……為何要此物?”常無恩不解問。

“想拿來一用,”姬洵回過身,他眼底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病態之意一閃而過。“你要按朕說的話好好去做,常無恩,你做得到嗎?”

常無恩心中有疑慮,卻不好再問,“奴才領旨,定不負陛下所托。”

“朕今日心情極好,讓女官備酒池,奉在養心殿的偏殿,”姬洵見常無恩的頭磕在地上,也不知琢磨什麼呢,他有些玩笑的意思,“你這是跪朕還是跪土地公?”

常無恩弓腰伏在地上,他兩腿緊攏著,“……奴才跪陛下,如今腿有些麻,稍後奴才便去安排此事。”

“去吧,朕等你安排妥當,需得儘快……”

姬洵舉起手,看著骨質扳指,他輕輕道,“朕要痛飲,要一醉方休。”

*

國師府的馬車停在宮門外,白衣侍從匆匆下馬車,迅速上前一步,撐開陰陽羅傘為國師開道。

溫城壁步子略有些大,他的衣擺都有些飄。遞上信封,過了蕭氏兵及殿前衛的把守,國師府的人才算進了帝王的寢宮。

一名年歲較小的白衣侍從聲音壓得極低,疑惑道,“為何蕭氏兵也會守在宮門外?是聖主授意不成?”

溫城壁腳步微頓,像是才注意到這個問題,他微微歪頭,眸子沉靜地掃過遠處深紅宮牆之外。

他答,“陛下安危要緊。”

沒想到能得到師祖的回答,白衣侍從臉騰地紅透了,他忙正了身形,不再四處亂看。

“國師請留步。”小福子站在宮道上,他個子不是很高,要仰頭才能和國師對上話,他一板一眼地轉交陛下的吩咐,“國師大人您來了,陛下有交代,您若到了請將此馬車帶回府上,保下此人性命後,交由蕭將軍處置即可。”

一名將士將一輛灰撲撲的馬車移交給國師府的侍從。

溫城壁偏頭看了一眼馬車,嗯了一聲。

他的眸色沒有變動,但是有細微的血腥味傳出來,溫城壁的鼻子不錯,他聞得出來裡面有一些獨特的脂粉味道。

在之前的宮宴上,萬太妃身上也有這股

味道。

“我知道了,陛下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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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猶豫了一下,想到養心殿此刻的情狀,他糾結道,“陛下……陛下休息了,國師大人若是想和陛下探討國事,不如改日再來罷?”

溫城壁不走,他手裡是那封信,“陛下要見我。”

他想了想,又道,“我亦要見陛下。”

小福子攔不住,且他也心底壓著事情,不大想阻攔。

陛下自從回了養心殿,便叫人將酒水抬進偏殿,殿前衛本想阻攔,卻礙於這是陛下的旨意不敢違抗。

小福子勸了一嘴,結果被芳歲帝打發出來,站在這宮門外等人了。

他委實找不到誰能勸阻,常總管還被陛下安排了旁的差事,不在養心殿伺候。

等他小福子這腦袋找到辦法,陛下隻怕到時候早都喝醉了!

小福子急壞了!

如今國師大人來了,卻也不失為一個勸阻陛下的好方法。

小福子假意阻攔,最後像沒辦法了似的,沉痛放行,他言辭模糊,“國師大人……您進去了,好好勸著些陛下。”

溫城壁不明所以,但他點了點頭,孤身一人走到了養心殿的偏殿。

往日空蕩蕩的偏殿,此刻傳來陣陣低笑。

是女子的嬌聲哄勸,和姬洵時不時隨意的應聲。

溫城壁進去的步伐稍停滯,他掀開簾子,一步一步走到偏殿的裡側。

夜明珠的輝光照在殿內,輕薄繡珠的寶紗鋪在地上,一口如同扁平銅鼎的酒池就在正中央。

許是夜明珠不夠亮,數十支紅燭點綴在旁側,高矮錯落的環繞著中間的幾個人。

芳歲帝姬洵,和幾名應是尚未晉升女官的小宮女。

溫城壁站停了腳步。

姬洵似乎未曾注意到他,自顧自俯身到酒池邊,叼咬起一盞盛著酒的蓮瓷小碗,他仰頭,一飲而儘。

酒液順著肌膚流淌,芳歲帝身邊的嬌小女子湊過去,趁芳歲帝醉酒,嬌怯怯地獻上紅唇,動作極為大膽地吻去陛下頸間的酒珠。

一抹鮮紅胭脂落在芳歲帝頸間。

溫城壁看著,他仿佛打了銅鑄模子的臉總算有了一絲慍怒,眉峰也猝然皺起來,有些低沉的怒,

“酒乃穿腸毒物,對你尤甚,陛下的傷尚未痊愈,是誰任你放縱。”

姬洵的發絲披落,他倒在溫香軟玉之間,被滿臉羞紅的小宮女抬著下頜喂酒,宮女手不穩,酒液滾落的倉促,流到了他的頸子裡,姬洵猶如浸在酒池裡,渾身都是酒香,

“酒是穿腸毒,可此物實在妙……”

姬洵眼神略有迷離,他俯身到小宮女的掌心,叼咬起一杯酒,面對著一臉霜色的溫城壁,口音含糊地有些嬌,

“溫城壁,你過來,朕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