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手顫顫巍巍地指著拉扯自己的牛辛櫞,但是在看到鄭琬的那一刻,立即將胸口翻湧的怒氣壓下。
現在什麼都沒有救人重要,對於牛辛櫞冒犯的舉動暫時忽略,快步走到鄭琬面前坐下。
長吐一口氣,讓自己的心緒平穩,對著鄭琬說:
“娘子將手露出來,老夫需要診脈。”
這時鄭琬剛好將自己腦子裡湧入的信息接受完畢,整個人也緩過神來,聽到大夫的聲音,在趙青悠的幫助下,將手平擺在脈診上。
而後,眾人就看到大夫眉頭緊蹙,一手捋順自己被風吹亂的胡須,一手在鄭琬的腕部輕輕按壓。
那架勢看得牛辛櫞的一顆心懸在半空中,生怕鄭琬年紀輕輕就要逝去。
大夫也不說話,整個屋內隻有控製不住地呼吸聲在宣告裡面的擁擠程度,眾人翹首以盼大夫的回答。
鄭琬作為當事人自然更加好奇自己的身體狀況,說來她年紀輕輕肯定不想死啊,不管是前世的猝死,還是現在的落水而肺部感染而亡,都令人難受。
說來她也是個奇才,說不準一個人短時間內就要經曆兩次死亡。
想到這,她慌張地搖搖頭,不管怎麼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小心翼翼地詢問:
“大夫,兒傷勢如何?可對性命有所礙?”
卻不曾想,眼前的大夫依舊保持沉默,就在她忍不住想要繼續出聲時,大夫看到她張開的嘴巴,舉起一隻手打斷她的動作。
“娘子不必憂心,如今已然度過最艱難的時間,往後隻要細細將養著,壽數不成問題。”
話音剛落,屋內眾人瞬間露出喜悅的表情,其中當以牛辛櫞和鄭琬最為明顯。
牛辛櫞一顆心惴惴不安了這麼些天,終於知曉自己沒有弄死人命,真的是喜極而泣,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鄭琬也是慶幸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蒼白的小臉上露出一抹動人得到笑容。
可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硬在臉上。
大夫從自己身上的藥箱掏出一本冊子,先是將此時鄭琬適宜的藥方寫下,而後又在一本冊子上寫了些內容,在鄭琬好奇的眼神中,語氣不帶一絲感情地說:
“這時鄭娘子新的藥方,你們自行拿去藥鋪采買即可。還有,加上之前一起診治的藥錢,已經欠我們醫館五貫三十文,待俸祿發放,記得來醫館還賬。”
牛辛櫞知道這話是對自己說的,連忙對著大夫躬身行禮。
“諾,某自不敢忘,自當按時還賬,就是您等候的日子可能要稍久一點。”
大夫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反正他是不相信都水監的官員敢賴賬的。
將自己寫好的賬簿重新放回藥箱裡,看著一臉病容的鄭琬,勸解道:
“娘子還得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不然神醫來了也是毫無辦法。”
鄭琬點點頭,她現在整個人都還有些懵,大腦在不停地計算五貫錢到底有多少,而她又需要多長時間才可以掙到自己的藥錢。
對於牛辛櫞說的話那是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整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可她的這副模樣在外人看來,卻是以為她過於疲憊,身子不適。
趙青悠連忙將鄭琬的頭緩緩放到枕頭上,敦促著牛辛櫞和其他人離開,然後還貼心地關上房門。
門外,趙青悠同情地看著牛辛櫞,頗有感慨地說:
“牛魚師每月的俸祿不過五百文,怕是為了鄭娘子的病已經消耗一空了吧?”
牛辛櫞也懊惱地撓撓後腦勺,回道:“可鄭娘子畢竟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昏迷多日未醒,某自當擔起責任,救治鄭娘子。而且鄭娘子既已醒來,往後花費應當會少些,某俸祿還能負擔。
算了,多說無益,我先拿著藥方去買藥,待會兒熬藥之後還請趙娘子多多幫忙。”
“去吧。”
趙青悠看著牛辛櫞的背影慢慢遠去,她不經感歎,如此有情有義的好男兒還真是難得一遇。
雖然她言語之中是想要勸解牛辛櫞減輕身上的擔子,可當聽到他堅定的話語,還是忍不住動容,心裡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鄭琬照顧好,爭取早日痊愈,這樣牛辛櫞身上的擔子也可以減輕不少。
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一個個適合病人的膳食方子,在後廚幫忙的同時,順手做了一點適合鄭琬的魚羹。
因為都水監本就負責各司每日的魚類供應,每日捕撈之後,她們這裡總是會剩下一些小雜魚,隻要小心處理,做出來的魚羹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趙青悠一想到鄭琬的身體,乾起活來就更加賣力,一乾完手裡的活計,立即對大廚說:
“劉師傅,兒這邊都好了,想要提前離開一會兒。”
劉興延毫不在意地擺擺手,讓趙青悠離開,反正所有的食材都已經備好,多留一個人他方子泄露的機會就大一分,早離開早好。
一得到許可,趙青悠端著自己做好的魚羹就往鄭琬的房間走。
她先是輕輕敲門,下一秒就聽到裡面傳來清脆的嗓音:“請進!”
輕輕推開門,發現鄭琬依舊保持著她離開時的姿態,心中不由得懷疑:該不會這麼長時間鄭娘子都端坐在榻上吧?
她覺得或許是自己多疑了,應該是聽到自己敲門的聲音才坐起來的。
笑盈盈地將自己手裡的魚羹端到鄭琬面前,自豪地介紹說:“這是兒最拿手的魚羹,正好可以用來給娘子補補身體,你快吃一點,才能好得快。”
魚羹剛湊到鄭琬面前,她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魚腥味,腥味比她記憶中喝下的河水還要濃鬱。
可是想著自從自己醒來,在身邊照顧她的都是趙青悠,又不好說出拒絕的話,畢竟她現在身無分文,還欠下一屁股債,要是還嫌棄善良之人的心意,她就隻能喝西北風了。
她看著眼前的魚羹,忽然想起自己記憶中的一雙爹娘,急迫地追問道:
“不知你們可在河中搜尋到兒阿耶和阿娘?”
趙青悠忽然想到,鄭琬爹娘雙雙去世的消息還未告知,以及姨母杳無音信,看著對面可憐的面容,不由得心生憐惜。
看著她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妹妹,雙手將鄭琬的手護在手心,安慰道:
“可歎天道無情,縱使孤身一人也要想著自己的身體。況且你姨母的消息隻是一時打探不到,往後總能見到親人的。”
鄭琬立即明白,此話是說她爹娘亡故,腦海中殘存的意識迅速將她淹沒,悲痛從心口蔓延至全身,疼不欲生。
眼眶中迅速積聚淚水,一顆顆淚珠地眼眶中墜落,看得趙青悠更加心疼。
待到鄭琬胸中的悲痛散去,她反手抓著趙青悠的手,追問道:“娘子是說兒在這世間還有親人?”
“根據前院查探而來的消息是這樣的,娘子若是想要知道具體信息,待到身子好全,可親自往前院打聽。”
“多謝娘子!”
鄭琬抓住趙青悠的手更加用力,這也是身體殘存的意識在作用。
她立即在心中保證:隻要她活著必定會幫忙讓她們一家人團聚,找到一家人尋找的姨母到墓前相會。
下一秒,她就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輕,抓住趙青悠的手也放鬆不少,臉上的表情也重回平靜。
趙青悠見狀,趕緊出聲打斷她繼續傷心下去的趨勢。
“娘子是該放寬心,兒特意做的魚羹,正好放涼了,娘子嘗嘗。”
看著對方還想動手喂飯的趨勢,鄭琬連忙伸手接過,婉拒道:
“娘子不必如此客氣,兒自己用膳不成問題。”
說著,就直接往嘴裡塞入一大口魚羹,剛剛就無法忽略的腥味愈發濃重,喝的她差點一口當場吐出來。
可一想到這是自己難得享受到的蛋白質,她又強撐著微笑咽下去。
在喝下一口之前,她好奇地看著趙青悠說:
“不知娘子這道魚羹是如何做的?入口絲滑若無物,清甜鮮嫩。”
趙青悠一聽到有人誇讚自己的手藝,臉上立馬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也不介意打探彆人吃食方子是件冒犯的事,笑著介紹說:
“先將魚放到蒸屜裡蒸熟,接著取出乾淨的魚肉,倒適量清水,將魚肉放進去,再加入菘菜、菌菇絲和蛋液,最後再放上一點鹽,即可出鍋。
怎麼樣?做起來很簡單吧?我家中阿耶阿娘和兄弟姊妹都挺喜歡的。”
聽到裡面一點去腥的東西都不加時,鄭琬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聽到最後,這是她們一家子難得美味,她又覺得自己有些不識好歹,強撐著喝下半碗魚羹,最後不得不用自己最討厭的苦味湯藥結束這一頓晚膳。
在趙青悠離開之前,她趕緊詢問:“不知娘子貴姓?照顧兒這麼多天我還不知道貴人姓名。”
聞言,趙青悠立即不好意思起來,對著鄭琬慌忙地連連擺手。
“兒可不是什麼貴人,娘子直接喚一聲趙娘子即可,而且兒也不過是受人所托,真正一直照顧你的是今日叫來大夫的牛魚師。
說來他一直覺得對你心懷愧疚,明面上都是兒在照顧娘子,出錢出力的則是他。”
“這是因何緣故?”
鄭琬可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她現在這副看起來和鬼沒差的樣子,會吸引一個個男子為她治病散儘家財。
“那日有人將娘子救出河面,托付給牛魚師的時候,牛魚師一個不小心失手,讓娘子的腦袋撞在船上,口吐穢物,腦袋上也出現了一個口子。
加之大夫言明,娘子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一直未能蘇醒。因此牛魚師心懷愧疚,一直默默照顧娘子。”
“多謝趙娘子告知詳情,待牛魚師回來,請趙娘子相邀,讓鄭琬可以一表感激之情。”
趙青悠點點頭,表示同意鄭琬的提議,轉身離去,準備告知牛辛櫞這個好消息。
屋內休息的鄭琬則是不好意思地尷尬笑著。
彆人不明白,她還不清楚嗎?
要不是有牛魚師那神來一撞,或許現在的她早就駕鶴西去,經曆兩次死亡。
這個時代的人又不知道心肺複蘇,要不是趁機吐出喝進去的河水,她估計真的要死了。
說來這個牛魚師該是她的救命恩人才是,可歎救命恩人居然以為自己才是造成她傷勢的原因,她一定要好好感謝一番,還要爭取儘快將其墊付的藥費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