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獅子, 你快看,這就是定西城了!”
宏偉的巨城輪廓已遙在眼前,像一頭俯臥在大地上的漆黑巨獸, 沉默地注視著四面八方的來客,不怒自威, 令人望而生畏。
比起城池,其實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座人造的山峰,城牆一直高高地聳入雲霄, 牆腰雲霧繚繞,守城的將士們便仿佛是執著鐵戈在雲中穿行;城牆頂端戴著皚皚的白雪, 由於海拔過高而經年不化, 遠遠望去倒有些像是一副天公作就的水墨畫, 為這座以粗糙剛硬聞名的鋼鐵城平添了幾分生動的意趣。
謝摯興奮地將小獅子高高地舉起來,想讓它也看一看這幅雄渾壯闊的景象:“怎麼樣?是不是十分壯美?”
在太古戰場裡耽擱了幾天, 謝摯一路緊趕慢趕,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才來到定西城下, 不過倒也沒有耽誤日期,甚至還比原來預定的時間要早一些。
火鴉在傷好之後犯了懶,主動要求謝摯把它放在小鼎裡,等她進入定西城之後再叫醒它——這樣它就不用趕路了。
謝摯雖然好笑, 但也好脾氣地答應了它。
“確實很美……”
小獅子的眼睛骨碌碌轉, 一眨不眨地遠遠眺望, 完全被遠處的巨城吸引了心神, 細聲細氣地應——這還是它頭一次見到人族的雄偉城池。
“這有什麼了不起?”
胖竹筍在謝摯背上懶洋洋地打著嗬欠,“比起上古年間神獸的城市差得還遠呢!與神聖種族的輝煌相比更是差之遠矣!你們這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得啦,”謝摯捏了捏它的筍身,“就屬你知道得多!”
胖竹筍平日還是保持著蔫巴巴的竹筍形態, 據它說,這是因為它懶得變成萬法劍竹——那樣也太高調太招人目光了一些,每天都舒舒服服地在謝摯背上睡大覺。
“我們到近前去吧!”謝摯興衝衝地說。
再往前走一會,周圍的人便漸漸多了,大多數都是面龐黧黑粗布麻衣的普通民眾,背著背簍計劃進城做些小買賣,在地面上彙成了了浩浩蕩蕩的人流,在天空上看起來如同一條遷徙的黑色河流;間或有凶猛的寶血種拉著車輦疾馳而過,輦身上畫著栩栩如生的氏族圖騰,閃耀著神聖飄渺的曦光仙輝,馭輦人手中的金鞭隨意一抽,拉車的寶血種便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嘶鳴吼叫,腳下卷起一陣滾滾煙塵。
“看呐,那是雲牙虎氏族的圖騰!”有人驚叫,“——景部的五大氏族之一!怎麼連他們也來了!”
一隻渾身發著青輝的美麗鸞鳥緩緩振翅而過,帶過來一股柔軟的香風,自那神鳥背上伸展出一隻瑩白.精致的赤足,腳腕上的金環叮當作響。
“大背山的五色鸞鳥也來了!這是一支百年避世不出的強大氏族!”
“昆侖神山在上,那是什麼……!”
通體晶藍的巨大昆蟲聞聲微微側頭,前肢高高舉起,如兩把精鋼鑄造的鋒利鐮刀,露出了騎在背上的英氣少年。
“——一隻道宮境的藍刀螳螂!”
天空中如流星般劃過一道殘影,快得幾乎叫人看不清,有修士動用神通才看完全那匹生靈的神俊模樣:
“啊……益部的裂雲天馬!傳說此族在上古年間曾是神祇的坐騎!”
“嘿,這次到底來了多少氏族的天才?恐怕整個大荒的天驕們都來到我們雍部了!”
目睹的少年人興奮不已,“真了不起!給我們雍部狠狠長了一番誌氣!”
“這真是人人握靈蛇之珠,家家抱荊山之玉,俊才雲蒸,群英薈萃!我人族有英才如此,焉得不興旺?”有老者捋須感慨。
也有修士憂慮,“要是這次奪得英才大比魁首的卻不是我們雍部人,那可就丟人丟到整個大荒了!以後星羅十六部的其他部說起我們來,都會說我們雍部無人!”
“嗨,大比尚未開始,你倒先愁起來了!依我看,我們雍部雖然窮匱,但少年天才比起他部亦不差!比方說那個……”
“……”
謝摯一邊好奇地看著這些神聖不凡的生靈,一邊將身旁那些大驚小怪的修士的講解對話暗暗記在心裡。
“哎,”她摸了摸懷中小獅子的腦袋,“小獅子,你覺得這些氏族的寶血種怎麼樣?”
小獅子作為靈獸,對寶血種的了解肯定比她要豐富得多。
“嗯……”
翡翠小獅認認真真地思索了片刻,抖了抖胡須,鄭重地說:“它們很好吃。”
“……什麼呀!”
等了好半天居然等來的是這個回答,謝摯哭笑不得,“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她是想問問小獅子那些寶血種的性情來曆、長處劣勢,怎麼它還評價起味道來了?
“這你就不曉得了吧,小傻子!”在跟謝摯相處的這些天裡,胖竹筍已經飛快地摸清了她的性子,完全不害怕她了。
它晃悠著嫩芽說,“它沒說錯——對碧尾獅來說,這些寶血種就隻是食譜而已。”
“等小綠貓今後徹底成長起來,它甚至可以單槍獨馬地屠戮一整個人族的城池!”
碧尾獅作為上古年間的神族座下寵獸,血脈極為高貴純淨,是大荒天然的霸主,而謝摯身邊的這隻又格外與眾不同,天賦極佳,隱隱出現了返祖之象,對戰這些普通的寶血種更是易如反掌!
“好了,先不說了,前面有人掃視。”
胖竹筍忽然住了嘴,灰黃的外皮一瞬間變得更加枯乾,連嫩綠的筍尖都完全收了回去,看上去隻是一顆最普通不過的平常竹筍,接下來不管謝摯再怎麼叫,它都不再應聲了。
果然,在前方徹底進入了定西城的範圍,半透明狀的金色陣法籠罩了定西城方圓近百裡,無數璀璨的符文如飛鳥一般在其上穿梭徘徊,甚至在城牆根組成了一條奔湧澎湃的符文河流——它也是定西城的護城河;人們穿過陣法的屏障如同穿越一道無形的水幕,激起一陣陣極小的波紋震動。
而在陣法內部,有十餘個燦爛朦朧的光團端坐在半空中,個個都血氣衝天,散發出來的氣機滔天恐怖,如熾陽,似大星,面容身形完全籠罩在耀眼的光輝之中,隻露出來一雙如電的淩厲眸子,冷靜謹慎地掃視過地面進入陣法的所有生靈。
“那是定西城的蛟馬衛首領……”
謝摯聽到有人在身邊低聲細語,“他們都是強大無匹的盛年戰士,經曆過千征百戰,是我們這座鋼鐵城的第一道屏障,可以排查出胸懷歹心的異族。”
胖竹筍身為上古的遺落種,對自己的身份很是小心,不願輕易暴露,怪不得它要提前偽裝起來……
想明白了胖竹筍為什麼謹慎,半透明的陣法屏障就已在眼前了;謝摯猶豫了一瞬,小心地邁步踏入其中——
她感到一股奇妙的感覺淌過全身,如同被什麼東西在無形之中掃描洗禮了一遍,一抬首,她的視線正好同天空中一位蛟馬衛首領的眼睛撞在了一起,兩個人都是一怔。
她感到那位首領將她從頭到腳仔細地審視了一遍,好像用了很長時間,又好像隻是一閃念而已,接著便含著笑意朝她微微地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接著往下走了。
“呼……”
有驚無險地經過了蛟馬衛首領的審視,謝摯不由得長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角滲出來的冷汗。
被境界遠高自己的大能掃視帶來的壓迫感非常重,幾乎好像被看穿了靈魂一般,直到排著隊走到定西城的門口近前,她的心臟還在怦怦跳。
“姓名。”
登記的長史官是一個臉龐黃瘦的中年,留著兩撇黑硬的小胡子,很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頭一次來到定西城的人都需要登記才能得到入城的身份牌,之後便不用了;至於那些大氏族的子弟,他們有另外的門可以進入,一路暢通無阻。
“謝摯,”頭一次來到這種地方,謝摯還有些怯生生的,她吞咽了一下才遞過去族長給她的令牌,“感謝的謝,誠摯的摯。來自本部的白象氏族。”
“好,”長史官接過令牌看了看,在上面刻了幾道符文又遞回來,“有隨身的靈寵麼?這個也要登記。”
“有的,有的,您看看。”
謝摯將懷中的小獅子忙不迭地拎出來,小心放到他的手心,很緊張地盯著他的臉看。
在分彆的時候,宋念瓷為她下了好幾道言靈,其中一道就是對小獅子下的,可以讓它在外人眼裡變化模樣,被認為是掌貓——一種非常普通常見的小型靈獸,大荒人常常將它當作送給孩子的親密玩伴。
宋念瓷說除非是仙人境以上的大能,都會被言靈迷惑,分辨不出真假,但是她還沒有在外人面前試驗過這道言靈的效力,難免有些忐忑不安。
“唔——”
中年人接過小獅子,拎起它的後頸皮察看了一下,很隨意地揮揮手,“煉體境的掌貓一隻。”
“它還沒有開辟符文,不用記錄在冊,鈐個印就行。”
說著他就拎著小獅子,將它粉撲撲的小鼻子在一塊玉璧上貼了一會,直到估摸著已經記錄下它的鼻紋之後這才放下來。
“這是你的靈寵,還給你,小姑娘。”
一切手續都辦完了之後,面前的長史官一直神情嚴肅的臉上這才露出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他握了握謝摯的手,溫和而又親切地低聲說:
“歡迎來到定西城。”
.
“我們終於進城啦!”
一入定西城,眼前陡然一亮,街道用大塊的平整青石板鋪就,寬闊得可以同時奔跑數十靈獸,其中還澆鑄著繁複的符文陣法,免得被重壓踩碎。
精美的建築足有百層,高高地延伸至雲層裡去,仿佛可以直接觸到星星,神鳥靈禽在天空中不時迅捷地飛過,長長的鳴叫經久不息;形形色色的生靈在街道上如河水一般穿梭不絕,有普通百姓,也有器宇不凡的修士,有時甚至還能見到幾個形體明顯與人族不同的異族,有的頭生雙角,有的背負銀翼,高傲地昂首走過。
“這裡真熱鬨呀……”
頭一次出遠門的謝摯目不暇接,看得連眼睛都花了,還舍不得將目光從周圍五光十色的景物上移開。
她驚奇而又開心地笑起來:“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人呢!”
聽說定西城是大荒裡最拿不出手的城市,尚已經有如此盛景,真不知道中州人皇的歧大都能有多麼繁華壯闊!
“我們去找英才大比報名的地方吧!”
英才大比隻要十歲到一十歲之間的青少年,面向整部招納,沒有任何限製條件,隻要願意都可報名參選,絕大部分人要自己來到定西城報名,而極少數聲名在外的天才在族中就可以直接得到進入終賽的資格。
像象英那樣,被牧首大人親自賜下靈藥骨書的寒門貴子也不需要報名,剛進城就有專人等候,會將他們迎接到旅舍入住休憩,也會直接進入終賽,免去許多奔波忙累——因為他們當然是能打敗九成九的參賽者的。
謝摯打算先去報名,再去找象英入住的旅舍跟她見面。
她問了人才知道報名的地方在哪裡,還迷了好幾回路,好在定西城民風淳樸,而且旁人看她漂亮可愛,往往願意不厭其煩地為她指點,就算這樣她也花了好大功夫才暈暈乎乎地找到了正確的報名點。
“真不知道定西城的人為什麼要把路修成這樣……”
直到排進了長長的隊伍裡謝摯還在嘟囔著抱怨:“明明每一條看起來都一模一樣嘛!叫人怎麼能分得清……”
“哎哎,朋友。”
前面的圓臉少年轉過身來,看清謝摯的面容之後眼裡閃過一抹驚豔之意,對她的態度便更熱絡了幾分。
他非常自來熟地給謝摯塞過來一袋肉脯,“這是我阿爹醃的肉乾……可好吃了!你嘗嘗!”
謝摯也不是畏縮靦腆的孩子,很爽快地接過來嘗了一口,眼睛當即便亮起來,“哇,這個真好吃!這是怎麼做的?”
“嘿嘿,保密,”圓臉少年笑眯眯地朝她眨眨眼,將手在衣服上抹了抹,這才遞過來,“相逢是緣,認識一下唄——我叫豬永皓,是雍部本部人,來自鐵豪豬氏族。”
“我也是雍部本部人!”
這個少年十分面善,謝摯頓覺跟他親切了不少,熱情地跟他握了握手,“我叫謝摯!來自白象氏族。”
“好名字!就是你怎麼不姓象呀?”
“這個就說來話長啦……”
“……”
年輕小孩之間的友誼來得格外輕易,不一會兒謝摯就跟豬永皓熟絡起來,湊在一起親密地談笑,你叫我“小摯”我叫你“阿豬哥”了——豬永皓比謝摯大一歲,今年正十五。
“對了,小摯,你是主修行什麼的?”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豬永皓率先報出了自己的情況,他挺了挺胸脯,很驕傲地說:“我是個體修!”
體修在修行者裡面十分少見,因為修行身體消耗的天材地寶極大,而且洗經伐髓常常伴隨著極度的痛苦,修煉速度也很緩慢,但是一旦修成就比其他修行者厲害數倍不止,因此體修都很驕傲於自己的身份。
“我嗎?”
謝摯想了一會,一時還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在修行路上缺乏引路和指點,玉牙白象隻短暫地醒了一下便又陷入了沉眠,導致她還有點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算是什麼修。
最後還是想起了背上正背著的胖竹筍,她輕快地笑道:“我大概是個劍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