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當真?”
離火牛的神情比謝摯更加驚奇迷惑,它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鼻子快速地聳動了好幾下,噴出一股熾熱白氣:“你當真不殺我?”
說完它又緊緊地閉上眼睛,夾住尾巴,粗聲粗氣地說:
“哼!我豈會信你!你們人族最是狡詐……”
……合著它根本就沒聽進去她之前說了什麼啊!
謝摯氣不過,在它腦袋上咣當敲了一記:“愛信不信!”
“哎,我問你。”
剛剛的戰鬥是謝摯頭一次將寶術應用到實戰當中,她現在也累極了,乾脆找了個舒服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來,在地上隨手摸了片葉子,輕輕地戳了戳離火牛比她腦袋還大一半的濕漉漉鼻子:
“——你是被誰打成這樣的?”
“……”
離火牛原本緊閉雙眼一言不發,要跟她硬磨硬扛,但愣是被她手裡拿的葉子搔得鼻腔發癢,它勉強忍耐了片刻,終於還是忍無可忍地睜開眼睛:
“彆戳了!——還不就是你們人族麼!你不知道?”
“人族之中也有許多不同,有的好有的壞,來自五湖四海,習俗千姿各異,你怎能說得如此籠統呢?”
謝摯並不因為它的惡劣態度而生氣,仍舊很有耐心,“你可以為我描述一下那些人的特征麼?”
“……我怎知。”
離火牛氣哼哼地抽了抽鼻子,“你們人族在我眼裡都長得一個樣,分辨不清。”
就像人族分不清靈獸的長相一樣,靈獸也很難分清人族的樣貌穿著有何不同。
“那麼,萬獸山脈外圍的靈獸都是被他們殺的了?你可知道他們進山來找什麼,現在又往哪裡去了?”
見離火牛沉默不語,謝摯摸了摸它堅硬的頭顱,輕聲道:“等你答完我的這些問題,我便放你養傷離去,我可立下大道誓言,絕不反悔。”
修行者日夜與大道交融溝通,如果違反了向大道許諾的誓言,對他們日後的修行影響極大,有時竟會落下心魔,境界百年不能寸進,因此修行者絕不會輕易立誓。
這倒的確可以為信……離火牛沉默了片刻,才道:“這裡的靈獸的確是被那些人族所殺……”
“作為寶血種,我本來是在萬獸山脈深處生活的;但是自幾年前以來,萬獸山脈之內就不太安生。”
它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噴出來的大量乳白雲霧幾乎把謝摯掀了一個跟頭:
“聽說三年前昆侖神山中出了一件異寶,萬獸山脈作為昆侖神山的支脈,同樣也孕育出了珍稀秘寶,山中的幾位寶血大能為爭奪它整日大戰,傷及無數無辜,許多寶血種都被迫外遷,來到山脈外圍討生活。”
“幾年的爭鬥下來,不知灑了多少鮮血,那件秘寶好不容易終於有了主人,萬獸山脈得享幾日安穩太平,今年倒好,你們人族也想進來分一杯羹——”
說到這裡,離火牛露出了不屑而又鄙夷的神情,一語石破天驚,“趁著萬獸山脈中最強大的幾位大能都因為爭鬥身受重傷之際,人族趁亂潛入偷走了秘寶!”
“但是——哼!神山有靈,那件秘寶他們到底也沒拿到手!”
因為愉快興奮,它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大笑道:
“不知道是誰又從人族手中將那秘寶盜走了!真是痛快!我看他們都快氣瘋了,一寸一寸地翻尋土地,恨不得掘地三尺,挨個剖開每一頭靈獸的肚腹尋找有無秘寶蹤跡……”
謝摯聯想到了那個血腥殘酷的畫面,胃裡一陣不舒服,她臉色有點蒼白:
“那……那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我掌有土符文,生性謹慎多疑,早早發現不對勁,便倔地百尺提早躲藏起來了;若非如此,我也會是你們路上看見的屍體一堆。”
離火牛冷笑了一聲,偏過頭舔舐著自己身體上的可怖傷口,“不過,即便我再三躲避,還是被那些人族發現了,我幾近喪命,差點就成了一條刀下亡魂。”
原來如此……
若這離火牛所言非虛,那麼族長他們進山的時機便很不妙!
恐怕那些中州人在驚疑狂怒之下,族長一行人也會被懷疑偷走了秘寶……
僅僅就是因為這個,他們就殺掉阿林叔嗎?謝摯咬緊嘴唇,臉色愈發不好看起來。
“啊……那個……”
在一旁側耳聆聽的火鴉忽然變得很緊張,它張了張嘴巴,黑黝黝的眼睛不安地轉動了好幾圈,似乎想說什麼,又一時不大敢說,“我……小摯……”
“怎麼了?”
謝摯此刻沒空理會它的不尋常,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便站起身。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火鴉的赤紅符文將人族少女的臉頰映得紅彤彤的,謝摯將小骨刀重新在腰間仔細彆好,神色堅定,“我們得去找到那些中州人,這樣才能得知族長的消息。”
“至於你,就在這裡好好養傷吧。”
她轉過身看了一眼傷痕累累的離火牛,頓了頓,又道:“下次,可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
“其實……人族也不全都是壞人。”
她聲音輕輕地講了一句,有些低落,又有些迷惘,像一聲黯然的歎息。
“我們走吧,火鴉。”
符文帶來的光亮隨著她們的離開而消失了,這裡又恢複了一片黑暗與靜寂,離火牛將耳朵緊緊地貼在地面上,直到少女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這才鬆弛下緊繃的神經,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
奇怪的人族少女。
.
“小摯,你有頭緒了嗎?咱們去哪裡找那些中州人?”
離開離火牛之後一人一鳥都沉默了很久,過了好長一會,火鴉才出言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悶,“你是不是已經有主意了?”
謝摯膽大心細,聰慧過人,它現在已經很習慣凡事都先問問她的意見。
“嗯?其實,我也沒想太清楚呢……我太笨了——”
“怎麼會?你這麼聰明!”火鴉倒開始睜大眼睛先替她打抱不平。
謝摯不置可否,隻是笑著摸了摸它背上的烏羽:
“火鴉,我問你,要是你是那些中州人,在自己偷來的秘寶失蹤之後,會先去哪裡找尋?”
“還能去哪找——”
火鴉大剌剌地“嗨”了一聲,滿不在乎地揮了揮翅膀,“當然是去之前偷來的地方找了!我得去看看是不是原主又把它拿回去了……”
它忽然一下子止住話音,愣在原地:“……啊。”
“你說得很對。”
見它已經明白過來,謝摯看向了前方,那裡是一片更加濃鬱漆黑的山林,在黑暗中望去像山魈鬼魅的無邊巨口——
“我們得進萬獸山脈深處,到那些寶血大能的巢穴中去。”
似是為了呼應她的這句結論,天邊猛然炸響一聲巨響!
“吼——!!”
一聲驚天動地的獸吼在離這裡數百裡的山林深處響起,震得地面和巨樹都森然顫抖,仿佛在匍匐跪拜於這不知名生靈的一吼之威!
如同被人用千斤鐵錘重重敲擊頭顱,謝摯耳朵裡嗡嗡作響,眼前金星直冒,即便已經當機立斷地捂住耳朵,但還是被滾滾聲波衝擊得口鼻都流下鮮血。
該死,這大約會損傷內臟,落下內傷……!
在這獸吼衝擊下火鴉同樣也不好受,甚至還比謝摯形容更加慘烈幾分,它哀叫了一聲滾倒在地,連平時最愛惜的渾身烏羽都淩亂不堪,狼狽極了。
“火……火鴉……!”
謝摯掙紮著撲上前,試圖替它捂住耳朵,“這似乎是以聲波攻擊的獸吼功……快閉緊嘴巴!”
火鴉軟軟地垂著頭沒有應答,好像已經完全暈厥過去了,謝摯咬咬牙,勉強將它的頭胡亂抱緊在懷裡,不斷撫摸它頭頂的長羽,手抖得幾乎抬不起來,像是在安慰它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沒事的,不用怕……我們不會死,真的……”
西方的重重山林像是被自內捅開了一個大窟窿,爆出道道耀眼金光,異彩直照天際,寶術的神霞光芒染亮了半邊天空,並且還在不斷朝謝摯與火鴉這邊極速移動!
糟了!那些寶血種朝這邊來了!
謝摯咬破舌尖,保住最後一絲神智清明,鐵鏽味頓時充滿了她的喉管口腔,她咬牙再次催動寶術,將地面硬生生地轟出一個巨大坑洞。
因為在受傷時強行催動寶術,她口中再次咳出大股鮮血,但她此時也已經管不了這許多了——
“快進去!”
謝摯將昏迷不醒的火鴉率先推下坑洞,煉體大圓滿竭力運轉到極致,渾身燃燒潔白曦光,一口氣撞倒無數巨樹,將它們蓋在坑洞之上,這才跟著跳下去。
幾乎就在她身影落入坑洞的下一秒,一條遮天蔽日的巨大蛇尾驟然抽來,掃平了剛剛她們站立的山林,將這一片林地完全夷為了平地!
無數石塊自坑洞上覆蓋的巨木間隙中簌簌落下,謝摯心中大駭——在這種等級的戰鬥中,她跟火鴉根本排不上號,隻能算是渺小的螻蟻!
即便大能並不欲攻擊她們本身,但僅僅是戰鬥中泄露出的一點餘波,也會讓她與火鴉死無葬身之地!
謝摯不顧傷勢,繼續催動寶術,不斷朝地下進發,直到地面上的一切轟鳴都漸漸變小,這才敢稍作停歇。
世界的一切聲響好像都忽然離她遠去了,獸吼導致的嚴重內傷這時才開始發作,謝摯陣陣暈眩,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最後輕輕地叫了一聲“族長”,抱著火鴉的翅膀暈了過去。
地面上。
一頭極為美麗的獅子正在與一條巨蛇對峙,它身體碧綠如翡翠,須尾赤紅若烈火,神聖而又高潔,但此刻身軀上卻布滿了道道傷痕,像許多時日沒有進食一般瘦骨嶙峋,連肩胛骨都高高地突了出來,隻有那籠罩在神光裡的雙眼仍舊冷靜而又森寒。
在它對面的那條巨蛇生得極為怪異,它通體青黑,渾身布滿閃閃發光的堅硬鱗片,愈往尾巴處鱗片愈是漆黑細密,長有六隻蛟龍般的尖爪,背生四雙巨大的金色骨翼,隱隱有超脫的征兆,而在它凶惡猙獰的頭顱之下,居然長了兩條巨大無邊的身體!
“肥遺!”
碧綠獅子並未開口,但聲音卻如雷聲一般滾滾傳出,竟是一道悅耳動聽的成熟女音:
“我已與你說過很多遍了,那件秘寶並不是我盜走的——這等醃臢事,我尚不屑為之!”
被換做肥遺的兩身巨蛇冷冷地哼笑出聲,“不屑為之?好大口氣!碧尾獅,你族被神族逐出昆侖神山已有千年之久,竟還敢如此狂傲!你若是對那秘寶不動心,之前怎會同我爭搶!”
“之前秘寶剛出,我等各憑本事運道,能者得之;既然秘寶已經落入你手,那便是我技不如人,我心服口服,不會再於此間插足。”
碧尾獅沉聲道:“我早說過,你的秘寶是被那些中州人盜走的!你不去找真正的冤家債主,倒來尋我,是何道理!難不成那秘寶隻是讓你空長法力,倒損了腦子麼?”
被她開口諷刺,肥遺的目光更加陰沉:
“自然,自然,那些卑賤的人族我也饒不了他們,他們我隨時想殺就可以殺……但你也不能就此脫儘嫌疑!”
“我知道你年前剛剛生育,被掏空了身體,急缺珍藥滋養,既如此,你鋌而走險,為養育兒女盜走我的秘寶也在情理之中!”
“……”
碧尾獅不再辯解,她的氣勢像刀鋒一樣緩緩變得淩厲:
“那麼,今日你是與我非鬥不可了?”
“倒是有解決的辦法……”
肥遺張開深淵一般的巨口,雪白的牙齒上閃爍著森冷寒光,冷笑道:
“將你產下的幼崽與我吞食,今日便放過你!”
如此惡意的挑釁!碧尾獅猛然暴怒,渾身騰起金光神霞,朝它衝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