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乳白的霧氣尚未散儘,紅彤彤的朝陽已經在萬獸山脈灰黑色的邊緣上升起來了;遠遠望去,正像隻鐵獸脊背上負著一輪圓日。
白象氏族還在沉睡之中,村落靜悄悄,一隻黑色的大鳥像一片羽毛般輕飄飄地落在村口的石柱旁,下一刻卻又被驟然飛射來的羽箭驚得騰然飛起。
“唉,真可惜!”
一名背著弓箭的少女從草叢裡跳出來,不斷挽弓射箭,緊緊追了幾步,終於還是追不上,心疼得望著那隻大鳥的背影直歎氣,“好大的一隻鳥兒呢!”
要是捉住了煮來吃,那該有多少肉啊!都夠村子裡好幾個人吃一天了。
眼看到手的肉就這麼飛了,她惋惜極了。
“小摯,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石屋裡走出來一個高挑健美的少女,左右伸展了一下四肢,看了她一眼就笑起來,“你又把族長的弓偷出來了。”
“這……我哪有……”
謝摯心虛地把弓往身後又使勁藏了藏,但這大弓比她整個人還高,任她怎麼藏也藏不住,她乾脆破罐子破摔,拎著箭筒一昂頭:“算了,你看見就看見了,告族長去吧,我才不怕。”
放完狠話後,她又快步奔到那女孩跟前,拉著她的手可憐巴巴地搖晃,“阿英,阿英,好阿英,你可得給我保密呀——我真的不想再抄經罰跪了……”
象英笑起來,在她腦袋上輕輕地彈了一記,“既然不想,怎麼還整天惹族長生氣?”
她往前走了幾步,四處張望,“你剛剛想射什麼?”
“哎哎,在天上!那隻大鳥,黑色的,你看見了沒?”
見象英詢問,謝摯就知道她是答應替自己保密了。
見她這架勢還打算替自己打那隻鳥,她更加開心,簡直恨不得親象英一口以示感激。
“看見了,很大的一隻鳥。”
象英仰起臉仔細地端詳了片刻,若有所思道:“這是火鴉麼?平常這種鳥似乎隻在萬獸山脈裡才有的……”
天空那隻大鳥通體烏黑,羽毛像墨玉一般瑩潤亮潔,隻有喙和腳爪是火焰一般的赤紅,渾身流淌著絲絲縷縷的潔白曦光,遠遠望去好像被晨霧纏繞,神異非凡。
“啊,的確是火鴉。”
謝摯經由她這麼一說才發現奇怪處,思索著道:“八成是中州那些給人皇采獻禮物的人,跑進山脈裡把它們驚擾出來的……”
那些中州人仗著自己修為高便十分魯莽,這些天來山脈之中異象連連,晚間神光閃耀、符文輝天,獸吼不斷,哀鳴不絕,往常要深入萬獸山脈才能得見的珍禽異獸甚至被逼得跑到了村落裡,這景象可不多見。
那隻火鴉毫發無傷,還白白浪費了她幾支箭,眼下正在天空盤旋,嘎嘎大叫,好像在嘲笑這大荒少女的技藝不精,氣得謝摯又是一陣咬牙切齒,“阿英,它笑話我,快把它射下來!”
“不必用箭。小摯,你退後一些,等著今天吃火鴉肉就好。”
象英笑了笑,站定在原處,神情嚴肅起來,她雙臂劈啪作響,籠罩著一層柔和的神秘光輝,隱隱竟有金色符文流轉。
糟糕!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小氏族竟有人突破銘紋境!
空中的火鴉見勢不妙,立刻哇哇大叫著振翅飛遁,但卻已經遲了,象英緩緩推出一掌,雙手凝結電光神紋,雷鳴隆隆,紫電迸濺,擊中火鴉的半邊翅膀,黑色羽毛四散飛舞,立刻便騰起一股焦糊氣息。
“居然不中?”
好快的速度——象英微微驚訝,她那一下原本是朝著火鴉的頭顱而去的,不曾想竟被它險之又險地側身躲避開來,隻燒糊了它的半邊羽翅。
“再來!”
這火鴉果真不凡!自突破銘紋境以來,象英在村落外方圓數百裡已經遇不到可以一戰的敵手,她也不由得興奮起來,渾身血液滾燙,輕喝一聲,雙臂輝光不斷,重新凝結符文,決心這一擊必要斬下火鴉頭顱。
“哇哇哇,我跟你拚了!”
見她還要再戰,火鴉自知今日避無可避,無法逃脫,乾脆下定決心拚死一搏,竟然大叫著自空中極速俯衝而來,張口便吐出大束橙紅火焰,想要灼燒地面上操縱雷霆的人族少女,令她化作飛灰。
“阿英小心!”
謝摯大驚,連忙提醒。
這火鴉口吐人言,顯然已經開了靈智,不是一般靈禽可比。
而且大荒之中素有傳聞,火鴉一族繼承了神獸朱雀的一絲血脈,雖然極微薄,但上古年間,此族也有神威蓋世的大尊者震殺四方,甚至屠戮過仙人!
火鴉極速俯衝而至,翅膀揮動引起的罡風甚至激起了巨大的騰騰煙塵,但它體表籠罩的火紅符文卻像流淌著的岩漿一般耀眼灼目,不斷爆射出赤色神光。
“它竟然也是銘紋境!”
象英並不驚訝,仍舊沉穩冷靜,雙手交織成一片金色雷網,輕輕攔下火焰,反手一拳攜著無上雷光重重擊在火鴉的長喙之上,幾乎令其斷裂。
“哎喲!這蠻女好大力氣!”
火鴉痛嘶一聲,慌忙盤旋回空中,隻落下幾滴蒸騰著鮮豔火光的殷紅鮮血。
血液蘊藏火光,這可不是一般的靈禽能有的。
象英笑起來,止住動作,仰臉大聲道:“喂!火鴉!你下來,我不殺你了!”
剛剛交手一碰撞,她便覺出這隻火鴉的不凡:
它的火焰酷烈炙熱,相當純粹,隱隱有其祖先朱雀的威勢,若不是她境界高於它,說不定也要吃虧。
或許它身上出現了返祖之象,象英暗忖。
要是能將它生擒收服,村子裡不僅能添一可觀戰力,說不定還能得一門無上寶術。
“呸!我才不信你呢!人族最是狡詐,你隻怕是覬覦我的寶骨!”
火鴉在空中拖著傷翅不斷盤旋,嘎嘎大叫。
這蠻女境界高於它,已經開辟了至少兩道符文,它無心戀戰,有意速速逃離,但又十分記仇,胸中惱恨,不甘心如此狼狽離去。
正當此時,它瞧見了地面上站在一旁觀戰一臉緊張的謝摯,忽然記起這正是剛開始那個拿箭射自己的少女,又見她離象英甚遠,頓時喜上心頭,一抖翅膀旋身便朝謝摯俯衝而去:
“看我教你這大膽蠻女償我羽翅!”
“小摯!”
象英見狀大驚失色,忙朝這邊飛奔,一縱身已是數丈遠,但她尚未學習身法,到底快不過神禽,及到近前時火鴉已經朝謝摯伸出了腳爪,要取她雙目。
那可惡的少女就近在眼前,再也逃脫不能,火鴉興奮不已,連連大叫,羽毛口鼻都噴著熾熱的白色火氣:
“嘿嘿,今日我便給你長個教訓……等等,嗯?!!!!”
它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剛剛一心要取的眼珠子驟然變成了萬花筒——
它竟然被這少女抓住腳爪當作石頭般掄起來了!
象英止住步伐,無奈地笑起來。
剛剛她如此緊張,並不是擔心謝摯吃虧,而是擔心她一時收不住力氣,將這火鴉傷得過重,以至讓她沒法再行研究這隻火鴉的神異之處。
謝摯雖未開啟銘紋境,但肉身之力驚人,族長曾經查閱古籍,評斷她的氣力比起一些寶血種幼崽也不遜色。
如果剛剛這隻火鴉動用符文的力量,那倒的確有些難纏;
但它仗著自己是靈獸,自認為肉身堅韌無雙,不是區區人族可以撼動,妄圖隻憑雙爪取目,故此才落敗,被當成了石塊掄來掄去。
所幸小摯並未狠下殺手……
象英鬆了一口氣,也不阻攔,知道她孩童心性,乾脆由著她出氣,在一旁默默微笑觀看。
“喂,剛剛是誰說的要給我長教訓?”
謝摯笑眯眯的,手上卻不放鬆,牢牢握住火鴉的巨大腳爪,不斷將它重重摔在地上,煙塵四起,地面都被火鴉堅硬如鐵的軀體砸開了一道道裂紋。
她年紀尚不足十五,容貌姣美,身形嬌小,這火鴉卻體型巨大,足有半座石屋高,數百斤重,被她當小雞仔一樣拎在手裡掄來掄去的樣子反差感極其強烈,還帶著一點令人忍俊不禁的好笑。
“我……我跟你……我跟你拚了!哇……”
火鴉被她摔得頭暈目眩,羽毛散亂,話都說不完整,張口竭力欲噴出火焰,結果隻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天呐,這是什麼天生神力?寶血種幼崽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它看得分明,她甚至還沒有動用符文的力量,而它已經斷了好幾根肋骨了。
飛遍大荒,能突破銘紋境的人族少之又少,萬中不能得見二一,何況這個僅憑肉身之力就可以摔暈它的凶殘少女。
太倒黴了,怎麼什麼事都給我碰上了!
火鴉悲憤欲死,胸中氣血翻湧,一翻眼睛,徹底暈了過去。
象英站在一旁,見狀哭笑不得,勸道:“小摯,好了,彆砸了,它已經暈過去了……”
這火鴉雖然皮糙肉厚,但也禁不起這種砸法,再砸下去,它恐怕不死也得脫層皮。
剛剛她就是怕小摯下手太重打死它才如此驚慌——她還盼著能從這隻似乎繼承了朱雀血脈的火鴉身上多挖出些東西呢。
“哼,算你走運!”
謝摯終於放下了火鴉,還不解氣,氣哄哄地在它身上補了一腳,“要不是阿英求情,我今天一定拆你一隻膀子下來!”
放完狠話,她就急匆匆地奔到象英面前,滿臉擔憂地拉起象英的手臂看了又看:
“阿英,你沒事吧?有受傷嗎?那壞鳥燒著你了沒有?手疼不疼?你……”
“不要緊,隻是受了一些小傷。”
象英原本雙手背在身後,不想讓謝摯看到傷口,結果硬是被她拉出來掀開衣袖查看,隻得低眉,無奈而又溫和地笑,“可看夠了?”
她放下衣袖,“那火鴉的火焰有些神妙,我不比你肉身驚人,一時不察,被漏出來的火星灼傷了一些,不過隻是小傷,養幾日就好了,並無大礙。”
“怎不說話,被嚇到了麼?”
見一向活潑的女孩默然無語,象英笑著搖搖頭,伸手想摸摸她的頭安慰她。
“阿英……對不起……”
聽到她這樣溫言安慰,謝摯再也忍耐不住,投到象英懷裡抱緊了她。
她抬起臉來,滿眼淚花,“我不該叫你替我打那隻火鴉的……”
剛剛她看到象英手臂上大片的深紅傷痕,鮮血淋漓,猙獰刺目,刺得她眼眶一酸掉下淚來——阿英此前還從未受過這樣重的傷。
謝摯正在傷心哭泣,被她抱住的象英卻忽然渾身一僵,她艱難地撫了撫女孩的背:
“小摯,快彆說了……”
“為什麼不叫我說?我就要說。”
謝摯從她懷裡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她哭得狠了,還在一下一下地抽噎,“這次的確是我的錯,你不要再替我擔責,我自會去族長那裡為你求藥療傷。”
“說得不錯。”
從謝摯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輕笑,“這次自然再沒有人能替你擔責——不少族人都看見了,是你先招惹這隻火鴉,還叫象英助你。你說是也不是,小摯?”
謝摯被嚇了一大跳,啊了一聲,小臉煞白,忙又轉過身抱住象英:“阿英救我!”
象英被她緊緊抱住,一時半會掙脫不得,乾脆也不去掙,隻是將她默默護在了身後,看著眼前美麗高挑的年長女人,露出尷尷尬尬一個笑:
“姑母。”
象翠微眉毛一豎:
“在族人面前,須得叫我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