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有件事你們聽說過嗎?”遊憑聲走在他身後,顧明鶴不自在地提起一個新話題:“萬年前最後那次秘境死了很多人。”
畢竟年代過於久遠,有關荒古秘境的具體信息在如今的修真界並不廣為人知,大多數人對它的認知隻停留在“秘境有寶”的表面上。
但身為三大宗之一的頂尖弟子,夜堯對此事也略知一二:“的確,據說其中許多都是名噪一時的大能。”
修真界的修士實力就像自然的潮起潮落,有些時候天才紮堆湧現,有些時候頂尖強者平平無奇,而萬年前,毋庸置疑是強者雲集的一代。
以衡蕪道尊為首的大乘強者是如今的數倍,無論是正道還是魔道都有許多風雲人物。
遊憑聲對這些舊事了解的不多,他開口問:“你們宗裡有相關曆史記載嗎?”
“我隻知道大概,那時候清元宗和明泉宗還沒建立。”夜堯說,“三大派裡,隻有太衝劍派是從那時傳承下來的。”
黏人的目光不時從身側投來,如有實質般發燙。遊憑聲全當沒看見,隻把他的解說聽進耳朵裡。
“那一次秘境死的人不僅多,而且超乎尋常,其中許多人都是當時被宗門寄予重望、有望飛升的強者。秘境關閉後,大半修士沒能活著出來,有些門派大受打擊,甚至因此一蹶不振。”夜堯舉例道:“比如萬年前的頂尖門派雲山宗。雲山宗在秘境中隕落了兩名大乘修士和四名化神修士,在那之後一代不如一代,幾千年後徹底消失了。”
“我有個太衝劍派的朋友,進秘境前,從他那裡聽說了一些消息。”顧明鶴能說出來的更多:“除了太衝劍派的衡蕪道尊隕落在秘境裡,還有葵女派的鳳元仙子、佛修大能智恒大師、丹盟盟主朱元道君……魔修裡,陰蓮宗前身怒蓮閣的閣主乾晁、合歡宗太上長老陽和子,甚至還有那一代的魔尊七煞……”
他說了幾個最為有名的大能,“對了,據說當時正魔兩道實力近似,鬥得很厲害,然而秘境結束時,不知為何魔修死的格外多,上層魔修幾乎死絕了,導致那之後的千年裡魔道式微,正道空前繁榮,甚至一度占據了北溟的領地。”
“難道那些魔修是衡蕪道尊殺的?”夜堯猜測。
“的確有人猜測與衡蕪道尊有關,畢竟他是那時的正道魁首。”顧明鶴說,“但這隻是猜測,太衝劍派留下來的史料裡也沒有記載。”
“至於秘境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死那麼多人……有人猜測是有惡獸噬人,眾人不敵;有人猜測是他們為了爭奪天材地寶而自相殘殺;還有一種猜測,是正魔兩道在秘境裡發生了大戰,最後魔道敗於正道……”
遊憑聲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頭頂的石壁,其他人也不約而同看向頭頂的方向。
上方就是一處宏大的古戰場,那些人的性命有相當一部分都交代在了戰場上。
“正魔大戰?”夜堯第一時間重複了一下最後那種猜測,又搖搖頭自己否定,“不對,看戰場形勢不像。”
遊憑聲肯定了他的說法:“那些屍骸大部分來自正道弟子。”
從屍體裡怎麼辨認是正道還是魔修?
顧明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所以——”夜堯打了個響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這裡繼續走下去,或許我們能找到什麼線索。”
“也有可能最後什麼都找不到。”顧明鶴精神不怎麼振奮,他不需要地穴裡的渾虛魔晶,對萬年前的真相興趣也一般。
玉鈞崖的想法與他類似,畢竟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那些事都早已湮沒在曆史塵埃裡。
相比之下,石壁上殘存的符文更讓他們在意一些。
——如果夜堯的推測沒錯,這裡或許鎮壓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
“嘶……嘶……”蛇信無聲吞吐。
看不見的力量在空氣中悄然湧動著,無形中彌漫上休憩的焚癸派修士的口鼻。
兩個受傷的魔修倚在牆邊,喝下的血液帶來的力量還在強健著身體,他們仿佛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疼痛一般,面色紅潤有光。
然而當美人蛇的迷心術施展而來的時候,他們倆是最容易陷入迷境的人。
廖星打了個哈欠,不知為何頭有些迷糊,他用力晃了晃腦袋,下意識掐指一算,立即不動聲色地警惕起來。
有危險。
他們剛剛逃離了追在身後的魔螢,用術法封鎖了附近的空間,現在周圍一片靜謐。廖星的目光穿過蓬亂的頭發四處掃視,一時看不出哪裡不對。
唯一異常的是……那兩個受傷的魔修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廖星垂目思索片刻,忽然起身,走到馮西來身邊小聲問:“掌門,二位長老是不是失血過多昏迷了?”
“他們喝過血,不可能昏迷。”馮西來看過去一眼,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隻是睡著了而已。”
睡著了?
他們絕不該在這種地方睡著,但馮西來隻是有些不耐,竟然沒發覺哪裡不對。
難道有什麼東西在影響他們的神誌?
不久之前,通過廖星的卜算,馮西來找到了一大塊渾虛魔晶。他擺擺手,讓廖星趕緊抓緊時間調息,恢複精力好替他多算幾卦。
“是。”廖星若有所思低下臉,回到了先前蜷縮的角落裡。
他的身上除了占卜的用具,其餘所有東西都被搜刮走了,一張符籙或是丹藥都沒剩下。
想要戒備即將到來的危險也沒有辦法,他隻能咬破舌尖,做出調息的動作,加倍在體內運轉清心咒。
舌尖的痛楚艱難地吊著他的神誌,然而即便如此,他疲倦的精神仍然抵不過迷心術,漸漸陷入迷霧之中。
無垠的夜空籠罩在頭頂,星空仿佛在他面前旋轉,奇異的星辰卦象之中,浮現出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道身影卻牽扯住了廖星的全部心神。
貴人!
廖星應該出聲呼喊,聲音卻冥冥
中隻響徹在腦海裡。他跌跌撞撞追過去,帶著對生的渴望伸手去捉對方的衣角,指尖卻與之擦過。無論如何奔跑追逐,始終摸不到那道縹緲的身影。
不行,他一定要追上!廖星顫抖著幾乎要哭出來,混沌的大腦裡隻剩下對那道身影的執著,在迷夢裡越沉越深。
巨響驟然在耳邊響起!
仿佛敲響的銅鐘震碎了看不見的屏障,廖星一抖,終於從迷蒙中驚醒。
馮西來是化神中期修為,即使在調息時,也能分出精力支撐起周圍的防禦,剛才的響聲就是防禦破裂的聲音。
兩條長著美人臉的大蛇不知何時接近了他們,倒懸在石壁頂上,將防禦擊碎撲了過來!
廖星就地一滾躲過一條蛇的撲咬,在他身後,斷了臂的那名魔修卻在迷蒙中被蛇口奪去性命。
因防禦破碎而驚醒的馮西來大怒,抬手快速殺死兩條美人蛇。他威壓外放叫醒了其他人,目光凶狠看向廖星,手一伸掐住他的脖子。
“為何不叫醒我?”
馮西來性情陰晴不定,上一秒和顏悅色,下一秒心狠手辣,廖星不是第一次經曆。他忍住掙紮的本能,哀求道:“掌門饒命,剛才我也被那條蛇迷了心,沒辦法叫醒您啊!”
“你剛才表現有異,還特意問了一句兩位長老是否昏迷,難道不是發現了哪裡不對?”馮西來冷笑,手掐的更狠。
能夠從遊憑聲的追殺下活下來,馮西來並非簡單之輩,剛才要不是被美人蛇所迷,他不會說出“隻是睡著而已”這種毫無警惕的蠢話。
廖星臉漲得通紅,痛苦地從喉嚨裡泄出聲音:“掌門明鑒……我、我是覺得有哪裡不對,所以才、才向您詢問,因為您說沒問題,所以我以為是自己多心了……”
“你難道不該算上一卦?”
“最近卜卦次數太多,我的精力實在不夠……想節約力量用在更需要的時候……”
馮西來陰惻惻盯了他片刻,甩手將人丟開。
廖星悶哼一聲撞在牆上,及時作出防護的姿勢,蜷縮著跌回地面。
他仿佛一條已經被馴服的狗,連痛呼吠叫也不敢,咽下喉間血沫灰溜溜地爬起來。
手下死了一個元嬰修士,馮西來臉色十分陰沉。好在死的人本就受了傷,他可以當做扔掉了一個累贅。
剩下的五個人重新上路,精神更加緊繃。
遇到岔路口,馮西來再次讓廖星算正確的方向。
“可是我的精力還沒有恢複,過度窺探天機一定會……”
“閉嘴,我讓你算就算!”馮西來粗暴打斷他。
“是、是。”廖星忙跪坐在地上算卦。
算完,他露出了極為痛苦的神色,噗的一下噴出血來,哆嗦著手指指向一個方向。
馮西來好似沒看見那些血沫似的,滿意地拍拍他的頭,“放心,我不會忘記你的功勞。每算出三卦,就給你喝一口血,如何?”
“……多謝掌門。”廖星無力地趴伏
在地,手指還指向那條岔路的方向。
他給自己算過,前路黑暗混沌,但有一點暗紅色的光亮還不曾熄滅……那是唯一可能的生路。其顏色不祥,似會帶來自由與希望,又似會帶著他跌入更恐怖的深淵。
……不行,他不想死,他還要回去見師父、繼承天機閣,絕對不能死在這些沒人性的魔修手裡!
如果是以前,這樣詭異難測的卦象廖星一定會謹慎對待,此時的他卻隻剩下這一條路可走。
迷心術帶來的幻覺早已在腦中消散,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卻好似鐫刻一般深深印在廖星的腦海裡。
三卦又三卦,三卦又三卦……一條條路算下去,他卜的不是吉凶或寶藏,而是追逐著那道暗紅色的縹緲光亮。
吐的血染紅了胸前衣襟,馮西來終於大發慈悲多給他喝了兩口血。
廖星顫顫巍巍指向最左邊的岔路,“那……那邊。”
問完路,馮西來就把他扔給了受傷的手下。那名魔修右腿被魔螢腐蝕,馮西來便不讓他在前方戰鬥,讓他帶著廖星看管他。
踏入左邊的岔路,馮西來一頓,一道藍衣人影迎面出現在對面的方向!
追蹤遊憑聲而來的天璿愣了一下,定睛一看,冷哼一聲,“魔修納命來!”
正道與魔修狹路相逢,當然不可能相安無事。更何況自從昊天鐘被闖入明泉宗的魔修奪走之後,天璿便對魔修無比痛恨,看到魔修便想趕儘殺絕。
馮西來發現對面的竟然是化神後期,面色劇變,他身後的焚癸派魔修都嚇得連忙往來路逃竄。
劇烈的靈力碰撞下,廖星艱難穩住身體,狠拍拉著自己的魔修,指向旁邊的那條岔路,“那邊!那邊安全!”
可是那條路離戰場最近,不會被波及嗎?
魔修下意識想要和其他人一樣遠遠逃開,但想到廖星的卜算能力,咬咬選擇相信他。
他捉著廖星的手臂,拖著廢掉的右腿,一瘸一拐跑進那條不起眼的岔路。
*
轟——!
強者的威壓從前方傳來。
“是化神修士。”遊憑聲讓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迅速飛過去。
這股威壓有化神巔峰的修為,十有八九是天璿找來了。
他心情不錯地穿梭在黑暗的地穴中,轉過數道彎後,視線裡忽然多出兩道人影。
其中一個是魔修,手裡緊緊抓著個蓬頭垢面的年輕男人,兩人神情都很緊張。
遊憑聲目光漫不經心略過他們,像看到了兩塊沒有生命的石頭,飛掠的速度不停。
右腿殘廢的魔修自知無力,拖著廖星直往牆邊縮,生怕被突然出現的強者隨手殺掉。
然而他手中溫馴聽話的俘虜雙眸陡然放出精光。
遊憑聲經過的前一秒,廖星猛然用積攢許久的力氣掙脫束縛,頭也不回地撲向他的腳下。
“我是天機閣的人!”剛才還氣若遊絲的天機閣門人扯開嗓子大聲喊道:“貴人
,救我一命!”
“彆跑,你給我回來!”魔修大驚,忙抓向他。
砰!廖星跌倒在地上,死死抱住貴人的大腿。
遊憑聲輕輕抬手,白金色火焰傾瀉而出,轉瞬間融化了那名焚癸派魔修。
他低頭問腳邊的人:“天機閣?”
“是,我是!”廖星的大腦一片空白,狂喜、驚懼、緊張……激烈的情緒波動如驚濤拍岸,幾乎要淹沒他的理智,他全身都在止不住打顫。
死了,他身後的元嬰修士一擊就死了?雖然那人之前受過傷,可是隻有一擊啊!
以往聽到“天機閣”三個字的人都趨之若鶩,貴人的聲音裡卻毫無動容。懷裡抱著的大腿動了動,似乎要踢開他,廖星不知不覺留下眼淚,滿腦子隻想傾儘一切讓他把自己留在身邊。
他忽然想起來,他之所以把自己弄得臟亂不堪,是因為曾有魔修對他心生不軌。
對了,他還有一張臉能用!
這一刻彆說讓廖星做手下了,要他賣身都可以,他死死抱著懷裡的腿抬起頭,恍惚間想……這位貴人看不見臉也讓人直覺姿儀非凡,反正他不虧。
“求貴人彆丟下我,沒您我會死的。”他哽咽道:“您救我一命,我願在您身邊做牛做馬……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
聽個正著的夜堯:“……”
廖星完全沒意識到還有其他人過來了,他頂著烏七八糟的臉,眼淚汪汪看著遊憑聲。
“抱夠了嗎?”遊憑聲涼涼說,“抱夠了就起來。”
“嗯、嗯。”廖星有點兒腿軟。
遊憑聲:“看來你想字面意義上的做牛做馬?”
廖星低頭一看,他懷裡的根本就不是貴人的大腿,而是一條人腿粗的黑蟒!
黑蟒不耐煩地張開大嘴,正要把他當食物吞下。
“哇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