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毒蛇的七寸 好像總是招一些奇奇怪怪的……(1 / 1)

房間中布置華麗, 擺設精巧,桌邊的香爐中青煙嫋嫋升起,散發著近乎糜爛的甜香。

本該是繾綣的氣氛, 屋中正在發生的情形卻無比可怖。

“你說……讓我手下留情?”遊憑聲無動於衷道。

婪厭抽搐得越發厲害,他臉上的皮膚也開始爬滿蠕動青筋, 讓這個原本姿容清淡的男人生出猙獰之感。

“尊、尊上——”

“不錯,竟然記得叫我尊上。”遊憑聲指節抵著下頜, 漠然看著他的慘狀, “還以為你已經得意忘形了。”

婪厭死死捏住他的衣角,黑色指甲嵌進布料裡,從喉嚨底下擠出氣音:“怎、怎麼會……方才感受到你在,天知道……哈,天知道我有多高興……”

再持續幾秒人就會疼昏過去,在他失去意識前,遊憑聲稍稍放鬆對蠱母的催動。

婪厭瞬間癱軟在地, 劇烈喘著粗氣, 連手指都在顫栗。“咳咳、咳……哈哈哈哈——”他嗆咳著笑出了聲, “尊上親手給予的痛楚,還真有些懷念呢。”

“是嗎。再來一次?”

婪厭歎氣道:“饒了我吧。屬下還想清醒地和您說話呢。”

“那你倒是說說。”遊憑聲冷冷道:“為什麼你會和醉豔天有勾結?”

“尊上誤解我了, 屬下絕無二心,怎敢與合歡宗餘孽有來往。”婪厭聲音沙啞地道:“是段衡在尊上……隕落後,主動聯係到我, 他以為我對您心懷怨恨, 是同道中人。”

“段衡?”遊憑聲微微沉吟, 在腦中搜索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大概是過去某個合歡宗裡不太出名的長老。

顯然他根本就不在意府主的名字,枉費府主連睡夢裡都在對魔尊咬牙切齒, 婪厭觀察著遊憑聲的反應,哈哈大笑起來,又扯動胸口蜷縮著悶聲咳嗽。

“合歡宗早該被屠戮殆儘,怎能留醉豔天逍遙法外?尊上明、咳咳、明鑒……我應邀前來,是想替您將醉豔天毀掉。”

“明鑒?”遊憑聲微微俯身,手指掐住他的下巴晃了晃:“婪厭,你過去的陽奉陰違還少嗎。有時候我真的要懷疑你喜歡痛楚了。”

想到那種非人的折磨,婪厭生理性地瑟縮了一下。

他以一種幾乎將脖頸拗斷的姿勢抬首看著遊憑聲,布滿血絲的眼底有恐懼,還有種說不出的亢奮。“無論如何,我一定是這世上最高興你還活著的人。”

在得知魔尊自爆後,有手下為此向婪厭諂媚恭賀,當場就被婪厭掐死。

沒人知道,婪厭因蠱毒而受製於遊憑聲,倘若遊憑聲身死,他也會隨之死去。

然而即使沒有蠱毒牽扯,所有人都覺得遊憑聲必死無疑時,他也不會相信。

“我就知道。”婪厭一字一句地說:“堂堂遊憑聲,經曆過多少常人難以想象的危難,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死了?”

……

某種意義上說,婪厭是還活在這世上的最了解遊憑聲的人。

一百多年前,婪厭還不是度厄教教主,而是時任教主親手煉製的藥人。他作為輔助修煉的藥材被送給仇仞,便是那時同遊憑聲相識。

那時的碧幽宮還關著數十個命運相似的人。這些人裡有人適合做爐鼎,有的同他一樣是藥人,有人有特殊天賦能為仇仞賣命,但無一例外,他們像牲畜一樣被送出,唯一的使命就是供魔尊挑選,任意使用。

有不甘心的試圖逃離碧幽宮,被抓回去做成人彘,就掛在他們住所的門上。其餘人被嚇破了膽子,再沒人敢反抗。

但婪厭不想認命。對他來說,人彘不會比煉成藥人的過程疼。

婪厭修為低下,隻能每時每刻窺探著周圍,尋找可能破局的一切。

忽然有一天,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遊憑聲。

仇仞不喜歡男人,過去享用的都是女子爐鼎,但遊憑聲的體質實在誘人。

九幽玄陰體天生適合魔道,極其擅長修煉邪術,然而有得必有失,擁有者的靈力、元陽乃至血肉都能助長他人修為。千萬年來,擁有此體質者絕大多數都在未成長之前便被人覬覦,下場皆是被人生吞活剝、采補殆儘。

仇仞令遊憑聲修煉混元吞噬功法,讓他吸食他人力量、吃下大把丹藥,走各種能快速提升修為的捷徑。

——靈氣不純不要緊,反正經過爐鼎煉化,采補者受益的靈力隻會精純無比。

仇仞從沒把遊憑聲放在眼裡,隻把他看作填食飼養的豬玀,待到肥厚起來便下刀宰殺。但婪厭知道,遊憑聲在抓住一切機會汲取力量。

他和自己一樣,從未拋棄求生念頭。

婪厭很興奮。他接近遊憑聲,開始關心他、幫助他,一點一點博取他的信任。

很快,他們成了最好的朋友。

婪厭很滿意這個朋友。他打算喂遊憑聲吃下牽厄蠱,讓他聽命自己,畢竟遊憑聲因為身份重要,在仇仞面前還有些話語權,他可以借此暫時逃脫仇仞的魔掌;另一方面,他要在遊憑聲身上種下毒引,等仇仞采補他時,便會中毒而死。

自認為時機成熟的那天,他遞給因修煉而受傷的遊憑聲一枚藥丸,告訴他這藥能緩解他身上的痛楚。

這一伸手,遊憑聲便看到他手臂上包紮的紗布,下面隱隱透著血色。

“你為這顆藥割傷了自己?”遊憑聲抓住他的手腕。

“沒關係。”婪厭忙收回手臂,臉色蒼白對他笑了笑,說:“多虧有你在,他們已經很久沒來取我的血了,我覺得自己最近身體不錯。”

“隻是一點血而已,隻要能幫到你,我什麼不在乎。”他的下巴削尖,臉頰消瘦,便顯得那雙深凹下去的眼睛格外得大,這樣的外表讓他顯得可憐又真誠。

遊憑聲捏起藥丸在眼前看了會兒,喃喃道:“我何德何能,讓你對我這麼好呢?”

婪厭道:“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你快吃吧。”

他緊盯著遊憑聲,心臟跳得飛快。

即將吃下丹藥之前,遊憑聲忽然看向他壓抑緊張的臉。

他輕輕笑了一下,然後一手掐住婪厭的脖子,一手將藥丸填鴨一般塞進他的嘴裡,手指在他喉結上一按,那顆藥就滑了進去。

婪厭臉色大變,立即扣喉嚨眼,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頃刻間,遊憑聲那種關切與親近的表情消失了。

他看著婪厭狼狽的模樣,幽幽道:“真不錯,入口即化呢。”

婪厭目眥欲裂:“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這藥有問題?”遊憑聲替他說完這句話。

“你接近我的第一天親口說的。”

他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婪厭艱難回憶,卻開始頭痛,他猛然意識到答案:“是媚術!你對我用了媚術!”

“答對了。”遊憑聲說,“沒有獎勵哦。”

婪厭一陣毛骨悚然。

他轉身想跑,卻驟然撲地,痛得滿地打滾。

“說真的,你的意誌力出奇微弱啊。”遊憑聲好整以暇看著他,緩緩道:“隻是稍稍一誘導,就把什麼都說出來了,包括這牽厄蠱的用法和如何加入控製者的精血……”

其實婪厭的意誌力很強,但這並不影響遊憑聲打擊他。

婪厭咬牙忍住慘叫,通紅的雙眼溢滿不甘:“你為什麼會懷疑我?”

“你不會以為自己的演技很好吧?”遊憑聲嘲弄道:“我又不缺愛,怎麼可能隨便什麼人對我好,我都要付出信任?”

“那你……為什麼不早些拆穿我?”

遊憑聲歪了歪頭:“可是你一直在倒貼啊。每天為我鋪床疊被、跑前跑後,體貼入微還熟知藥性,真的很好用。”

婪厭:“……”

身上痛楚比不上心理的挫敗,這一刻,蠱毒從婪厭口中塞入,又深深鐫刻上他不堪的靈魂。

……

“我當然沒那麼容易死。”遊憑聲嗤笑一聲,“是不是很失望?”

“當然不。”婪厭慘白的兩頰浮現出病態的嫣紅,聲音輕柔無比地道:“即使你死,又怎麼能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怎麼能死在彆人手裡呢?

婪厭不是一隻已經被馴服的狼狗,而是蟄伏起來的毒蛇。

這條毒蛇一直隱忍地盯著主人的咽喉,一旦有機會,必然會用毒牙狠狠咬上來,甘願和他同歸於儘。

對遊憑聲有執念的人很多,他向來明白人有奇形怪狀,所以很少試圖探究這些不正常人類的心路曆程。

他沒搭理婪厭發癲,隻是甩開他沉聲問:“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婪厭仰頭看著他,說:“丹方上的材料基本已經備齊,隻差三樣靈植,還有最重要的一樣——水麒麟血。”

當年遊憑聲從那位上古大魔修的墳裡撿到小黑逃了出去,在擺脫追殺後,又回去過一次。

他摸遍了那魔修簡陋的棺材,從棺材縫裡找到一張古老的丹方。

那是一種煉製上古洗髓丹的方法,丹方經過修改,專為魔修洗經伐髓,能提升魔修的渡劫幾率。

“還差什麼,名單給我。”遊憑聲道。

“你要親自搜集嗎?”

遊憑聲頷首:“我會留意,你也要繼續收集。”

婪厭早已準備好,將名單呈給他,遊憑聲掃了一眼,發現三種靈植都極其珍貴,且年份要求極高。至於水麒麟……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他收起名單,扔出一隻儲物淨瓶。

婪厭接在手中,驚異睜大雙眼:“……赤練蛇血?”

遊憑聲淡淡“嗯”了一聲。

婪厭將東西捏在手裡,忽然在心底深深歎了一口氣。

什麼叫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啊。

他唇邊神經質的笑不知不覺回落幾分:“尊上還有什麼吩咐?”

“魔尊遊憑聲已經死了,我現在叫禾雀。”遊憑聲走向門口,提醒道:“不要向任何人暴露我的身份。”

婪厭垂下頭說:“屬下明白。”

遊憑聲瞥了一眼他狀似順從的外表,推門而出。

婪厭還有用的時候,尚且留他一命,但他會緊緊掐住這條毒蛇的七寸。

*

同夜堯會和時,他已經換回原本樣貌。

“你真的認識他?”夜堯目光定定看遊憑聲幾秒,目光掠過他身側的男人。

兩人身上完好無損,神情平靜,顯然不曾刀劍相向。

遊憑聲“嗯”了一聲:“魔修認識魔修,很奇怪嗎?”

“的確不奇怪。”夜堯聲音微微拖長,“隻是不知這位……婪教主,和你是什麼關係?”

夜堯衣襟上殘留著淡淡血氣,唇邊慣有的笑意也收斂起來,這讓他此時的氣質有些肅殺。

婪厭看了他幾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這你要問禾雀。”

遊憑聲隨口道:“朋友。”

朋友?對方貌似不是這麼想。

夜堯深邃的黑眸看向婪厭,瞥見他的表情有些許怪異。

……他這位雀道友,好像總是招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