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水聲在暖閣中輕響。
夜堯挑開珠簾,目光垂落在湯池裡,香氣混著水汽籠罩在池中人身上。
禾雀背對著他埋在水裡,隻露出肩膀以上,肩頸弧線清瘦漂亮。
夜堯頂了一下上顎,眯起眼看著。
到底是哪不對?
現在他留在這兒又多了一個目的,就是弄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禾雀,這種好奇心甚至迫切排到了其他事之上。
遊憑聲不喜歡身後似有若無的觀察目光,他背對著夜堯,揚聲問出對方問過的話:“郎君,共浴否?”
視線在珠簾後消失,隻剩下被撥動過的珠串泠泠碰撞。
嗬。
遊憑聲合上眼,開始緩慢吸收池中靈氣。
久違的舒暢感流淌過靈脈,體內散溢的靈氣也在一步步收回。
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遊憑聲為了存活無法放慢腳步,被迫不斷吸取其他人的靈力修煉,有時甚至上一個人的靈力還沒化為己用,又要吞噬下一個人。
沒有任何走捷徑的邪術不需要付出代價,混元吞噬功法讓他的靈脈終日撕痛,吞噬他人靈力的撐漲感每每令人作嘔。
那時的他劍走偏鋒、險中求勝是常態,似繃成了一張銳利到傷己的弓。
而此時,乾涸的丹田重新彙入靈氣,新的靈氣清冽、純淨,與過去渾濁的堆疊截然不同。
原來這就是平穩修煉的感受。
靈氣走過幾個小周天後,遊憑聲舒了一口氣,睜開的眼底漫出薄光。
這一步釜底抽薪果然沒走錯,重新修煉的感覺比想象中還要好。他冷冷抬眼,視線似穿透雲層射入九霄之上,對某個氣急敗壞的東西勾了勾唇。
彆急,還隻是剛剛開始呢。
就在這時,外邊隱隱響起夜堯和虞美人的交談,虞美人發現夜堯竟把靈力池讓給禾雀,覺得無法理解。
“我的傷自己就能調息好,他情況更糟,就當他用了我的份額吧。”夜堯疏懶的聲音傳進來。
“憑什麼給他?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虞美人不可思議地問,“像他這樣的下仆比比皆是,傷了也就傷了……”
“你想得太多了,與私情無關。”夜堯的笑微微收斂,“若談及身份,你與他都是魔修,我豈不是也該跟你劃清界限?”
“我們都是魔修不假……可我跟他怎麼一樣?”虞美人驚愕道。
夜堯漫不經心反問:“有什麼不同?”
虞美人咬了咬唇,神情複雜。
她怔忪片刻,忽然想到對方其實從未對自己的魔修身份有過偏見,怔怔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身份高低在你眼裡沒有區彆,正道和魔道也同樣?”
夜堯道:“或許吧。”
虞美人心裡輕鬆許多,露出一個明豔的笑容來。她聲音染上輕快:“既然如此,下次你還可以帶禾雀過來。”
暖閣裡,遊憑聲倚在池邊暖石上,倦倦打了個哈欠。
重修順利,但也有一點美中不足,背負天譴對他的狀態有所壓製。
原本卓絕的天賦似蒙上了一層霧,某種滯澀感壓抑著遊憑聲本該超群的修行速度。
現在他真的想拉夜堯一起泡水了。
*
離開豐優池時,遊憑聲的修為已經是煉氣初期。
夜堯打量過他,說:“你的天賦不錯。”
“畢竟是第二次修煉,不需要花費時間練習引氣入體。”禾雀慚愧道,“可惜隻有一開始快,後來便逐漸慢下來了。”
“謙虛了。”夜堯笑笑,沒有繼續追問他的修煉細節,轉而問:“既然你身體恢複了,今夜幫我個忙怎麼樣?”
禾雀遲疑道:“我隻有一點修為,能幫上您什麼忙?——當然,如果我能做到,一定會幫您的。”
“你當然能做到,而且隻有你能做到。”
遊憑聲琢磨了一下,沒看出他的想法。到了夜色降臨,跟著夜堯出門時,他無語地發現自己被帶進了地牢。
“我對這裡不熟,還要靠你帶路才行。”夜堯說。
遊憑聲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個“被貶去地牢乾活”的人設。
……不能讓虞美人幫你嗎?
故意的吧。
對地牢完全不熟的遊憑聲帶著他鑽進地道,按照自己走過的前進路線行進。因為上一次他靠的是血緣牽引之術走捷徑,一時間倒真像是明了這裡的道路。
他邊走邊說:“上次我在這裡遇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沒有郎君一起,我都不敢再來了。”
“哦?你遇到什麼了。”夜堯面不改色。
“有賊人潛入地牢,劫持了我,同郎君一樣讓我給他帶路。”禾雀似回憶起什麼恐怖之處,聲音微顫,“那賊人心狠手辣、喪心病狂,威脅要掐死我呢。”
心狠手辣、喪心病狂的賊人:“那你後來怎麼逃脫的?”
禾雀拍拍胸口:“幸好後來他不小心觸碰了禁製,我才趁機跑掉,謝天謝地。”
不·小·心。
夜堯心說謝什麼天地,你該謝的是自己吧。
“我不敢上報,也不知道那賊人被抓住沒有……”禾雀接著道,這句話還沒說完,身邊人溫熱指尖忽然在他削尖的下頜一點,嘴巴被迫合攏。
夜堯拉著他鑽入旁邊狹窄的支路,低首在他耳邊“噓”了一聲:“有人來了。”
腳步聲伴隨著抱怨聲靠近:“煩死了,現在巡邏比之前增了三倍還多。”
“府主禁地被闖,隻是讓我們加強巡邏,沒治我們的罪還算好的。要我說,還得感謝那晚的混亂,不然咱們弄丟了那個體修,哪兒能這麼輕易被上面的略過去?”
“彆再提這事兒了,就當沒這麼個人,反□□主也早就把他給忘了。”
兩道人影經過前方時,夜堯帶他藏在轉角的陰影中,抬掌附上他的口鼻,傳音道:“內呼吸。”
另一隻手就勢點在遊憑聲小腹,引導靈力在他靈脈中內循環。
溫熱氣息自背後籠罩,傳進丹田的靈氣也暖烘烘的,遊憑聲控製住彈開的衝動,裝作不熟練的樣子,磕磕絆絆隨他學內呼吸。
如果說手指搭一下臉龐吸來的氣運是+1+1+1,此時整個手掌的接觸就是+10+10;對方的靈氣鑽入他的丹田,隨著輸入變化是+20+30+80……他愉悅地眯了眯眼睛。
隻可惜兩人接觸了沒多久,巡邏的守衛走過去後夜堯就放開了他。
遊憑聲暗暗歎了口氣,他的厄運條如果同樣量化有999999999+。
眼下的場景極其熟悉,不久之前,兩人也是同樣的情況,同樣的姿勢。夜堯不由回憶起上一次守衛談論的對象,道:“說起來,沒想到遊憑聲都死了,在魔修裡仍積威深重。”
沒料想突然從對方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遊憑聲眼皮跳了跳。
“怎麼了?”夜堯俯身看他的表情。
“遊憑聲……”禾雀頓了頓,說,“魔修當然都怕他,尤其是我們合歡宗的人。”
“對了,合歡宗都在十年前被他屠淨了,隻剩下醉豔天這一支。”夜堯隨口道,“你那時多大,見過他嗎?”
“見過他我怎麼可能還活著呢?”禾雀回答,“那時我還很小,是中途被府主收入醉豔天的,沒經曆過滅門之事。”
“十年前我年紀也不大,剛剛築基。”夜堯摸了摸下巴,饒有興趣問,“你聽說過他的傳言嗎?”
“什麼傳言?”他身上傳言多了,哪個傳言?
“聽說遊憑聲就出身合歡宗,曾被送給上任魔尊仇仞,但他後來逃出了碧幽宮,仇仞因此對整個北溟下了追捕令。再後來,就傳出他是絕世爐鼎、靈丹妙藥的消息,傳得要多玄有多玄,好像吃了他就能立地飛升似的,不僅所有魔修,正道也有不少人想抓他。”說起“靈丹妙藥”時,夜堯聳聳肩,表情有幾分不以為然,“他逃亡近兩百年,直到十多年前才再次被仇仞抓住,所有人都以為這次他肯定要栽,沒想到又傳出遊憑聲反殺仇仞、占據碧幽宮的消息。”
“很厲害啊。”夜堯嘖了一聲,“他逃亡的那些時間也不知道殺過多少人,每一個都被吸光了全身的血,後期還有不少人的屍體都被吃了,因此他得了個血魔的可怖名號。”
遊憑聲面無表情地捧哏:“哇。”你話好多。
“不僅魔道,正道也很怕他。在我們清元宗,搬出他的名號能止小兒夜啼,長輩常常拿他來嚇唬人,說不好好修煉、調皮搗蛋的小孩子會在晚上被血魔抓走吃掉。”夜堯回憶道,“我小時候好多次晚上不敢睡覺,生怕一睜開眼就看到一張血盆大口。”
遊憑聲:“……?”
你才吃人。
夜堯含笑看他一眼,忽然問:“聽說我是清元宗的人,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原來在這兒等他呢。遊憑聲面色鎮靜,不露一絲破綻:“你送我的丹藥瓶上就有一個‘清’字,其實我早有猜測。”
“更何況……”他一臉認真地說,“如郎君這般的正人君子,即使陰暗地鑽進地道,也能看出是光明磊落之人。”
夜堯:“……”
誇我還是損我呢?
作者有話要說: 換句話說,遊憑聲在夜堯小時候就陪伴他睡覺了,多麼體貼啊(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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