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六月的蘇市進入到梅雨季節,空氣潮濕又悶熱。

不過好在夜裡下了一場雨,現在輕風拂過的時候,空氣裡帶著幾分清新的泥土清香,撲面而過幾分涼爽意。

葉玨秋坐在小店的二樓,面前是黑色的木質桌子,長條的板凳。

很古樸的裝修風格,像是古代的酒樓。

透過推開的雕窗,能看到不遠處層層疊疊的青瓦灰牆,偶有紅色的燈籠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風景河就在樓下,隨著拂過的風泛起陣陣漣漪。

是江南一帶最溫柔的好景色,如詩如畫。

葉玨秋單手撐著下顎,有些出神的看著外面。

直到懷中伸出一隻毛絨絨的小爪子,探向桌子上擱著的赤豆圓子,葉玨秋才回過神來。

他一把捏住小貓的肉墊晃了下:“棉花,不可以。”

帶著點教訓的語氣。

懷裡名叫“棉花”的長毛布偶貓倒仰著腦袋,眼巴巴的看著葉玨秋的臉,然後緩緩的給了一個wink。

“……”

葉玨秋不理它,任由棉花在懷中奶聲奶氣的嗲嗲叫著。

過了一會兒,有些重的腳步“噔噔噔”踏上了樓,隨即急匆匆的聲音在葉玨秋身邊響起:

“抱歉抱歉,我來晚了。”

葉玨秋抬頭看向來人,對方似乎是一路跑得急,正微躬著身,手撐在膝蓋上急促的喘著氣。

天氣有些燥熱,池舟鼻尖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葉玨秋從桌上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他:“有事的話和我發個消息說一聲就行,急什麼?”

池舟笑著接過他手中的紙巾,一邊擦汗一邊坐到了葉玨秋的對面,有些不好意思道:

“倒沒什麼事,是我在家睡過頭了。”

葉玨秋就沒有說話了,他垂頭伸手撓著棉花的下巴。

池舟也不在意對方看似冷淡的態度,他知道好友大多時候都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他開口問道:“你是已經放暑假了嗎?”

“嗯。”

池舟羨慕死了:“我也想放暑假,可端午假期結束了我還要回學校參加期末考試。”

葉玨秋自小就聰明,和同齡的孩子比起來要早熟的多,曾跳級過兩年,16歲就上了大學。

在20歲的同齡人還在讀大二的時候,他已經被成功保研。

葉玨秋喝了一口茶:“暑假也不是沒有事,要看一些文獻。”

池舟叮囑道:“那你注意勞逸結合,不要太辛苦。”提起相關話題,池舟突然就想到了什麼,“對了秋秋,到時候你是在北市讀研,那你……”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見葉玨秋的神色不變才繼續道:

“那你未婚夫,還有父親那邊……”

葉玨秋神色淡淡的看著窗外,握著白瓷杯子的手指輕輕動了動,連帶著杯子也轉了轉。

這麼多年,他都是跟在外公身邊長大,後來讀大學也是去海城,去北市的時候不多。

迄今都還沒有正式見過自己的未婚夫,和父親也是多年未見。

“我之前沒來得及跟你說,商禮那邊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商禮就是葉玨秋的未婚夫。

提起這個,葉玨秋沒有什麼情緒,也沒和池舟具體說商禮喜歡的人是誰。

要是池舟知道了,隻怕是要忍不住破口大罵。

現在隻說到這個,池舟的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

“他不是和你有婚約嗎?就算是喜歡彆人,也得先和你解除婚約吧,他喜歡彆人可以,彆耽誤你啊。”

葉玨秋扯了扯嘴角:“他家裡人已經從北市過來,明天就來我家,說是來拜訪,但我猜應該是為了這個婚約的,商禮那邊鬨得厲害。”

池舟歎了口氣,為好友憤憤不平。

鬨成這樣,傷害到的終究是葉玨秋,圈子裡的人嘴碎,不知道傳聞又會變成什麼樣。

似乎是應和著池舟,懷裡的棉花喵喵叫的聲音更加急促。

葉玨秋臉上難得帶著柔和的笑意,心裡倒是感覺無比輕鬆。

結婚?

說得他很想結似的。

不過是老一輩關係好,在葉玨秋和商禮還在各自母親的肚子裡的時候,就定下了這門娃娃親。

葉玨秋其實以前有和外公提過,他並不想和一個陌生人去結婚,隻是外公對這件事的態度異常強硬。

於是他也就歇了這個心思。

沒想到峰回路轉,現在是商禮那邊鬨起來了,那外公恐怕也沒辦法。

和池舟隨意的聊了會兒,吃了午餐後葉玨秋才和他分開。

吃飯的時候外面都還是雨歇,人一出門,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葉玨秋心情不錯,就撐著傘慢慢悠悠的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

“又下又下又下,這個雨真的是沒完沒了。”

蕭文景一邊從烏篷船裡探出了半個腦袋,一邊抱怨著。

然後他又縮了進去,側頭看向坐在身邊的商時序。

儘管是在這樣光線昏暗並且有些破舊的小船裡,他依舊顯得優雅從容。

對方的戴著一副銀絲細框眼鏡,面容冷淡而俊美,氣質出塵,因此也顯得與這樣的環境愈發格格不入。

聽到蕭文景的話,商時序沒說話,表情不變,隻是握著劣質瓷杯的手輕輕動了動。

蕭文景的目光下意識的落了上去,覺得對方白皙的手指比杯子更帶幾分冷色。

那是他們剛進入船裡的時候,船夫招待客人遞上的茶杯。

杯子有些舊,帶著細微的裂紋,茶自然也算不上是好茶。

蕭文景是被眾星捧月養大的小少爺,自覺金尊玉貴,都懶得伸手接過,還是身旁的商時序視線淡淡的掃過了他。

雖然在親戚關係中,他和表哥商時序是關係最好的同輩,可這“好”中大部分是他敬畏的感情。

於是他連忙接過了船夫大爺遞過來的杯子,老老實實給人道了聲謝。

待船夫轉身出去後,商時序才和蕭文景一起將杯子緩緩的擱在桌面上。

商時序其實有些輕微潔癖,外面沒有經過嚴格消毒過的餐具,他都不會用,倒不是針對這一個杯子。

蕭文景有些悶悶道:“來了蘇市兩天,就下了兩天的雨,我感覺我都要發黴了,而且真的好潮濕。”

商時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是你要出來的嗎?”

“我在酒店待得更膩。”說到這裡,蕭文景看向他,“哥,我們是明天去葉家嗎?”

“嗯,爺爺今晚到。”

本該在一來到蘇市就要去拜訪葉家人的,隻是商老爺子前陣子在國外。

他老人家說必須得親自來一趟,於是先到的商時序和蕭文景就等著他。

按理來說,不應這麼倉促,隻是最近商禮鬨得愈發厲害,甚至放言自己來蘇市找葉家人解除婚約。

商家奶奶最疼這個年齡最小的孫子,昏了頭的護著他。

商家人生怕他衝動上頭,冒犯了葉家人。

既然是決定解除婚約,那還不如家裡更有權威的人出面,親自上門道歉,不至於把事情鬨得太難看。

想到這裡,蕭文景嘲諷的笑了聲:“他小子鬨的時候驚天動地,現在真要來葉家解決問題,他拍拍屁股就躲去國外了。”

聽到這裡,一直沉默的商時序開了口:“該他付出的代價,跑不了。”

在這樣煙雨朦朧的天色裡,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一下子就融進了潮濕的空氣中。

蕭文景看著對方平靜神色裡流露出的些微冷色,心下一凜,知道這事恐怕是不會善了。

老爺子退居二線,現在整個商家由商時序掌著。

他明明白白劃著的底線,不會允許任何人去觸碰。

說著他忍不住的感歎:“這葉家倒也是厲害,還能讓你和外公同時過來,面子夠大啊。”

商時序輕皺了下眉頭:“管好你的嘴,胡說什麼。”

婚約定了那麼多年,現在突然退婚,是商家對不起人家,合該一個正式的道歉。

況且爺爺和葉老先生有交情,總不能輕飄飄的隨便應付過去,壞了商家老一輩的名聲。

被斥了聲,看到商時序嚴肅的神色,蕭文景不再胡亂說話。

他連忙轉移到輕鬆一些的話題:“哥,你見過商禮的聯姻對象嗎?葉……葉玨秋?”

商時序微垂的眸子動了動:“現在沒什麼機會見。”

蕭文景輕輕的“嘶”了一聲:“還真是低調。”

雖然大家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人,但是圈子也分為小圈子,最簡單直接的就是以地域劃分,比如分為京圈、滬圈。

葉家在江南一帶是出了名的書香世家,是真真正正經過曆史和歲月沉澱下來的,底蘊深厚。

按理來說,雖然隔著距離,可畢竟是一個圈子裡的人,一些重要的宴會大多數人也都參與過。

可葉玨秋幾乎從未露過面,沉默又低調。

他的行徑大多都在蘇市和海城,隻在極少數的年輕人聚會中,聽蘇市和海城見過本人的好友感歎過。

一群紈絝子弟說不出什麼華麗的辭藻來形容人,簡單來說,翻來覆去就是三個字——大美人。

又出身書香世家,深得外公葉老爺子真傳,一身矜傲的冷淡書卷氣質,滿是隻可遠觀的勁兒。

再加上多多少少都聽說過一點葉家與宋家的往年舊事。

於是那層神秘的面紗就勾得人心癢癢,引得眾人愈發的好奇。

蕭文景仰躺在船裡,曲臂枕在自己的腦後,笑道:“我還就想看看大名鼎鼎的葉家小少爺是什麼模樣。”

蕭文景是商時序姑姑的孩子,按理來說這次他本可以不過來。

現在屁顛屁顛跟著來純粹是為了看戲,再加上對葉玨秋是真的好奇。

商時序沒搭理他,隻覺得船篷裡有些悶熱,眼鏡上也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於是順手將眼鏡勾了下來。

一邊伸手撥了下竹簾,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雨還沒有停歇的趨勢,綿密得幾乎形成一片白霧。

正準備進去的時候,搖著櫓的大爺突然大聲道:“秋秋,回家嗎?”

嗓音含著濃濃的親昵笑意,帶著些地方口音。

商時序下意識順著船夫的目光方向望去。

就見小船搖搖晃晃半停在拱橋面前,一身形單薄的青年正過橋,聽到聲音後立在了橋上,側頭垂眸朝著小船的方向望來。

雨霧連成一片,煙雨朦朧,灰牆青磚。

一片寂靜中,隻有雨水落入小河和青板路上的滴答聲。

微有些寬鬆的白色襯衫愈發襯得青年身形纖薄,手腕處的袖口上繡著不知名的花,素白的手指從那花處延伸出來,執著一把黑色的傘。

他整個人靜靜地立在那,像是被水打濕暈染的畫卷中最清晰的那一點水墨。

似乎感受到了動靜,他懷中漂亮的布偶貓好奇的抬起腦袋,和主人一起側頭。

隔著雨幕,商時序對上了青年明亮漆黑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