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放著大悲咒, 裡面的哭聲掩蓋住了道士做法的念念有詞,氣氛沉重到進去就會落淚。
而屋外的天氣晴朗,來吊唁的人有說有笑, 帶來的孩子在空地上奔跑,有時候會被父母訓斥,但也隻是說他們在泥地裡亂跑把衣服弄臟的話回家就揍他們一頓這樣的話。
而有的玩家已經商量出來了對策,自以為找到了死亡條件, 糾結恐懼的神色褪去,逐漸輕鬆起來。
屋裡屋外好像是兩個世界,任裡面哭的有多大聲, 都感染不了屋外的人, 最後也隻會換來一句“太可憐了”。
因為跟他們無關。
小鹿坐在鴉透旁邊, 從包裡翻出來口香糖, “要不要來一塊兒?”
鴉透搖搖頭, 他還記得自己來參加的是葬禮, 屋內人在做法事,而屋外的人在吃東西,這種行為不太好。
“那好吧。”小鹿晃了晃腿,“你不吃的話我也不吃了。”
說完,她又從包裡拿了個東西出來遞給鴉透, “這個給你。”
她慢悠悠解釋, “對鬼可能沒什麼用, 但對付人應該很有效。”
對人……很有效?
鴉透眼睛瞪得很圓,驚訝詫異全部都在他臉上,根本藏不住。
除此之外,鴉透真的很疑惑為什麼小鹿那麼小點包裡會有這麼多東西,像一個百寶袋一樣, 裡面不僅有暖寶寶還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
小鹿認真解釋,“它會保護你的。”
女孩子聲音嬌俏,小鹿眼圓溜溜的,鴉透對她的初印象就是長得很好看性格還不錯的女孩子,結果相處下來,小鹿說話一句比一句凶殘。
鴉透垂下眸,看著小鹿遞過來的球體。
通體漆黑,表面並不平整,不注意的話還會割到手,完全看不出來是個什麼東西。
“收下吧,你在最開始的時候不也幫了我嗎?還給了我紙巾。”小鹿仰望天,“你不收下我會哭的。”
鴉透隻好收下,小聲道:“那你不要哭哦。”
本來就是開玩笑的一句話,哪兒知道鴉透會這麼認真回複,小鹿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
“你真的好有意思。”她靠了過來,“談過戀愛嗎?”
鴉透摸了摸鼻子,“怎麼突然聊到這個話題了呀?”
“沒什麼,隨口問問。”小鹿手撐在椅子後面,“挺擔心你這個心眼以後會被騙。”
【放心放心!我們寶不會被騙的!他去騙彆人才差不多哈哈。】
【我倒是不擔心寶寶被騙,就是擔心寶寶被占便宜,有一種養兒子的心態,時時刻刻盯著生怕寶寶碰見那些BT了。】
微風刮過,冬日裡難得的暖陽天。
小鹿突然道:“你多少歲了?”
鴉透乖乖回答:“18。”
聽到他回答,小鹿突然坐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鴉透被看的緊張,“怎,怎麼了嗎?”
小鹿若有所思,“之前一直以為是你長得嫩,現在發現你是真的嫩。”
18怎麼來說也成年了,鴉透捏住褲子,“那你呢?”
“28。”
鴉透驚詫抬頭,他完全看不出來小鹿已經28了。表情都擺在臉上,一眼就能看穿,小鹿彎了彎唇,隨後往側邊看去。
轉彎處曾經有人站在那裡過,但很快就失去了蹤跡。
小鹿站起來,用隻有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量道:
“今天大部分人都來了,晚上小心點。”
……
圍棺做法持續了整整一個下午,冬天黑得早,不到六點天色就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殯儀館在很偏的地方,周圍的空地上什麼聲音都沒有,風吹來時還刮起來了一陣涼意。
鴉透見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從凳子上起來。
他其實是在等林楠,想去近距離接觸一下這個給他熟悉感的人,順便再查看一下他的好感度。可是坐在這裡這麼久了,都沒有見到林楠離開。
難不成是在殯儀館裡面嗎?
鴉透本來就坐在殯儀館旁邊,此時站起來,謹慎地往裡面看了一眼,見沒人有些疑惑,抬腳走了進去。
剛走進去,就聽見身旁有人道:“把那邊的花圈遞過來一個。”
鴉透居然真的聽話地去一旁拿了個花圈遞過來,那人轉過身,鴉透在看見他的臉時愣住。
是杜望津。
對他隻有—10好感度的杜望津。
他對花圈的擺放位置並不滿意,於是親自動手幫忙整理,捏住花圈的那隻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虎口處有一顆小痣。
杜望津和杜元修他們不一樣,隻是老太太去世才急忙趕回的村裡,平常都不住在杜家村,所以手不是很粗糙,明顯沒乾過重活。
但之前抱自己的時候還用紙巾擦手,此時卻將花圈以一一擺正。
他看來的人是鴉透,眸中情緒動了動,隨後將花圈接過來,把花圈擺在該擺的位置。
三個杜的頭發都是純黑色,棕色的暗色瞳孔在昏暗的燈光下猶如深淵一般,看不懂也琢磨不透。
鴉透有點怕他,往後退了幾步想離開,就聽見他說了一句:“謝謝。”
難得的一句謝謝,從杜望津嘴裡說出來感覺有些不太可能。
杜望津垂眸,將花圈上寫著名字的白紙撥正,“沒去吃飯?”
就像是閒聊一樣,如果不是鴉透確定了他的好感值沒有變化,可能真的就會這樣以為。
“……等會去。”
站在靈堂裡的漂亮少年,藍眸裡有著對他的警惕。
他應該很怕冷,穿得很厚,裡面一件高領的白色毛衣將將原本修長的脖頸覆蓋,卻也將少年膚色襯得更白。
杜望津:“今天你要守靈,不吃飯恐怕撐不過去。”
“那你呢?”鴉透接完最後一句話,“你不餓嗎?”
“餓。”杜望津一個個撥正著花圈上的白紙,“但靈堂不能空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香和蠟燭不能斷,隨時需要人在裡面照看一切。
昨天是杜青陽他們,今天就輪到了杜望津。
鴉透有些猶豫,咬著唇:“那需要我給你帶一點嗎?”
在話音落下時,鴉透就見杜望津停下了所有動作,頓了一會兒之後才繼續撥正花圈上的白紙。
他沒有轉頭,也沒有看自己,讓人不知道他此時到底在想什麼。
杜望津覺得鴉透有些……他想了想,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小動物主動靠上來,還在問他要不要給他帶點飯,感覺有點記吃不記打。
更不用說細細的詢問聲,在其他人聽來就像是小貓蹭著你的褲邊,在你注視下翻了個身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柔軟且無害。
杜望津將最後一個花圈擺好,食指和中指將口袋裡的濕紙巾捏了出來,大拇指將封口打開,取了一張濕紙巾將手完完整整擦乾淨。
“你認識那個林楠嗎?”
他的問題讓鴉透一愣,還沒說話就見杜望津突然轉身,在鴉透沒想到的情況下走過來,向他伸出一隻手。
指甲修剪得很好,沒有死皮,此時配合著這個奇怪的問題卻像是索命的工具一樣危險。
鴉透從最開始就覺得杜望津不太好接近,他的情緒比其他人更難猜,就算是現在,也是平平淡淡,看不出來任何起伏。
有那麼一瞬間,鴉透以為杜望津發現自己是玩家了。
鴉透呼吸頓住,睫毛顫得厲害,昏黃的燈光打在他們的頭頂,睫毛撲閃時投下一小片陰影。
臉上柔軟的腮肉,如果虎口抵在少年的唇瓣上,大拇指和食指捏在臉頰邊,還可以將粉白的軟肉捏出來一點。
可惜現在是冬天,少年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連脖子也被他用高領毛衣遮住,白皙滑嫩的皮膚都掩蓋住。
湊近了之後他才發現,少年身上充斥著一股綿綿的香氣,像個羽毛一樣,在聞到的時候輕輕掃著他們的心。
杜相吾死之前娶的妻子,杜望津有這個概念,卻在記憶裡找不到有關他的記憶。
鴉透在暗地裡手都快要捏疼了,看著杜望津的手慢慢接近,卻在半途中改變了方向,落在了他的頭上。
頭頂傳來聲音,“我今天碰見了林楠,杜知南的同事,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不像是這裡的npc,又不像是玩家。
杜望津俯身,視線跟鴉透齊平。
他還是第一次跟鴉透靠這麼近,藍色的眼睛在他們村裡不多見,漂亮的像一塊藍色寶石。
如果放在太陽下看著他發光熠熠生輝,會更好。
“戀愛攻略區?”
杜望津用了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卻像一顆威力巨大的原子彈直接砸中了自己的胸口,爆炸之後留下的餘波讓他大腦直接宕機,手都快掐流血了才讓自己穩住。
“什麼?”
杜望津直起身,“杜相吾之前曾去過一次戀愛攻略區的聯誼會,回來之後還說想娶那邊的一個npc當老婆,你現在是他的妻子,他沒跟你說過這個?”
少有的說了這麼長一段話,大量信息衝擊而來。
什麼跟什麼?
鴉透消化不了這麼多信息,呐呐地問道:“那他娶我乾什麼?”
“這不應該問你嗎?你不知道?”
兩個問句,杜望津目光中已經帶上審視,聲音格外冷淡。
001已經要炸了,因為罵的太臟已經被主係統給屏蔽成了【嗶——】,從最開始嗶聲就沒有斷過。
上一次有npc聊起戀愛攻略區還是在月光城堡的時候,幸好中途鴉透暈了過去加上主係統及時屏蔽才忽悠了過去。
而這次,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直播間裡觀眾的耳朵裡,此刻如果再屏蔽就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把我cpu乾燒了,什麼戀愛攻略區?他不會在說我寶是戀愛攻略區的人吧?】
【好像不是,他最開始提的是林楠,但林楠我記得是一個還沒有加入領域的中級玩家啊?怎麼也跟戀愛攻略區車上關係吧?】
【我橫向對比了一下兩區的情況,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老婆就是那邊的小少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那個小少爺不是說有那八個誰護著嗎?他要是掉進來早被接回去了,哪兒會在我們區待著。】
【啥八個?對那些人都不怎麼感興趣,應該挺弱雞的吧?就算那邊小少爺過來了怎麼辦?估計都保護不了自己,彆說B級副本了,A級副本都夠嗆。】
【看這臉,不是我說,確實有點戀愛攻略區的影子,那邊雖然花瓶了點,但盛產美人不是嗎?】
【這我就要糾正一下了,你說起他人花瓶我沒什麼意見,但是你不要說那八個……以情緒為驅動力的有幾個是省油的燈。】
【那我也投老婆不是戀愛攻略區的吧?老婆能開直播就證明是有係統的,一般會根據玩家進入無限流遊戲的時間分配不同序號的係統,序號一般會越來越大,那邊的npc過來應該不會分配係統的吧?】
【萬一逃生主係統將外來的npc誤認為是玩家了呢?這種誰說的準啊?】
【我思考了一下,如果戀愛攻略區小少爺就長這樣也不是不可以,隻要是我老婆,其他的都無所謂(咬牙切齒),隻要不帶我老婆走就好了,不然我跟著他轉區!】
看著自己宿主已經過了兩個S+和一個S的001很想開麥罵人,但現在直播間亂作一團,還有不少樂子人渾水摸魚進來辱罵。
這些評論從開直播的那天其實就沒有斷過,一開始它還怕宿主看見,儘力屏蔽了一部分,後來宿主說他不怕這些讓它不要管,001就裝作沒管,其實在私底下還是在屏蔽,能讓宿主少看一點就是一點。
戀愛攻略區和他們區並不相同,沒有天賦技能這種說法,那邊突出戀愛攻略,重點自然就落在玩家的情緒上。
憤怒,喜悅,恐懼,焦慮,多疑,哀傷,欲望,八位域主掌握著不同的情緒。
摧毀一個人最簡單也是最難的一點就是攻克心理防線,而域主能輕易調動他們各自掌握的情緒,心理防線就像一張紙一樣,輕輕一戳就破了。
絕大部分人都無法做到心如止水,心理防線崩塌之後,接下來面臨的就是——
崩潰。
如果猜想是真的,林楠又會誰?
杜望津往前湊了湊,感受到少年不平穩的呼吸聲。
“如果你是npc的話,應該會知道這些吧?”杜望津低聲道,語氣很沉。
察覺到少年顫抖的身體後頓住,“怎麼這麼緊張?”
他的小臉已經一片蒼白,粉紅色的唇也被牙齒緊緊咬住,“你離的太近了。”
“我,我們這樣不太好,而且這裡,這裡是靈堂。”
鴉透覺得自己踏進來就是個錯誤,試圖刷杜望津的好感度也是一個錯誤,他現在隻想快點逃出去。
“不太好嗎?”杜望津將這一句話念了一遍,“哪種不太好?是你一個寡夫跟我正常相處,還是其他的?”
杜望津的手在他的發頂,順著滑下來揉著他圓潤的耳垂,“這麼在乎這些,那天又為什麼會從杜元修家裡出來?”
鴉透愣住。
“你的道德底線似乎並不高。”他看著少年蒼白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地撇開視線,“不是嗎?勾/引彆人的小寡夫。”
靈堂裡儘管有大悲咒,杜望津也還是覺得它們之間的氣氛僵硬了一瞬。
少年藍眸看了他半晌,突然湊近。
兩人的距離一下被拉到最近,隻需要稍稍側頭就可以吻住少年的嘴巴。
杜望津很想看看少年的反應,在這種話下他會是什麼樣的。
“那我今天可以去你家嗎?”
聲音軟綿綿的,確實和它的主人一樣沒什麼攻擊性。
這回輪到杜望津愣住了。
“或者你來我家也可以。”
眼眶裡聚集了眼淚,一下就順著臉側留了下來。眼尾很紅,鴉透咬住唇。
“反正你說我是喜歡勾/引彆人的寡夫,不是嗎?”
杜望津料想過很多反應,唯獨沒想到少年會哭,想開口卻聽見門口的聲音。
“鴉透,去吃飯。”
是許知南。
……
鴉透跟著許知南走了,全程跟在許知南後邊低著頭,許知南讓坐那兒就坐哪兒。
他知道許知南在看他,但哭成這副樣子,他實在沒臉。
一包紙遞到了鴉透面前,許知南淡聲開口:“我不會看。”
村裡做席都擺著一個個圓桌,一個圓桌上圍著十多個人。
鴉透悄悄抬頭看了一眼,許知南並沒有將他帶到那種地方,此時正側著頭,並沒有看他。
“……謝謝。”
許知南低低地“嗯”了一聲。
鴉透不知道許知南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但知道他應該不是真的為了叫他過去吃飯。玩家那麼多,他為什麼又隻幫他一個。
但幫他解圍就已經很好了。
靜下來之後,他難免想到剛剛的難堪。
第一天淩晨時站在他屋外的那個人是杜望津,可他為什麼會有那種裝扮,是去乾了什麼嗎?
鴉透將眼淚擦乾淨,眼睛通紅。
許知南聽著抽氣聲減弱,手指敲了敲桌子,“過去吃飯。”
“嗯嗯。”
他們來的遲,已經沒多少位置了,不過許知南這張臉好像就是通行證,他一進來,就有玩家趕緊起身,“知南,過來坐!”
狗腿的語氣配上親密的稱呼,怎麼看怎麼奇怪。
許知南禮貌回複,“不用了。”
那人失望:“好。”
鴉透不知道坐哪兒,偷偷摸摸跟著許知南在人群裡穿梭,怕被人認出來低著頭,偶爾才會抬起頭看前面一眼。
他本來以為跟不上許知南,但沒想到每次抬頭時,許知南都在他前面一點。
到最後,鴉透成功跟著許知南混到了一個位置。
就是比較靠近,人一多就坐得近,鴉透被擠到許知南身邊,有些尷尬地衝他笑了笑。
不過好在他吃的少,覺得差不多飽了之後就停下了。
剛想放下筷子,許知南側頭,“就隻吃這些?”
鴉透茫然地看著他,似乎在問他有什麼問題嗎?
他覺得許知南對他關係好像多了點,但是他記得許知南的好感度當時才隻有5來著。
許知南輕輕皺起眉,隨後又放平,“今天我們守夜,等會兒會餓。”
變相地勸他多吃點,鴉透隻好又坐下,在旁邊扒了點飯。
……
晚飯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夜晚沒有其他村民什麼事,隻有需要守夜的人留在了靈堂。
許知南,杜元修,杜泊川還有其他鴉透不太認識的人。
杜望津是沒人時候守蠟燭和香的,人員交接之後他才可以離開,鴉透看到他時撇開臉,迅速找到一塊地方坐下。
屋外點著兩個長明燈,蠟燭和香也重新換上新的。
杜望津看了一會兒試圖遠離他的鴉透,才轉回頭跟杜元修交代,“守靈不能睡覺,可以不用全程跪拜。大門需要敞開,時刻護住蠟燭和香不要熄滅,沒過兩個小時去檢查一遍外面的長明燈,及時更換。”
杜元修:“好。”
杜望津說完之後就離開了,靈堂內就隻剩下了他們幾個人。
鴉透盯著屋外的黑夜,又看向屋內的蠟燭和香,悄悄裹緊了自己的衣服。
他感覺入夜之後,氣溫就往下低了好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