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露雅應該是真的察覺到什麼不得了的事, 一時都沒有控製住自己的表情，一向平靜的表情被打破，眼裡滿是驚訝。
她嘴唇動了動, 似乎想透露些什麼, 最後的話卻吞沒於唇齒之中。眼中除了驚訝，還多了一絲探究和凝重。
女巫卡露雅身上自帶神秘, 黑色鬥篷下的臉留下的是歲月的痕跡, 布滿皺紋，鎮定自若, 是跟克裡萊爾不一樣的強大。
被這種人盯著的感覺讓鴉透有些緊張, 特彆是卡露雅這種眼神，讓他心裡感覺毛毛的。
她這種表情……
不會是察覺到自己玩家的身份了吧？
這是新的副本，連001都沒有錄入信息, 他不知道這個副本的npc和玩家之間的關係怎麼樣, 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副本到底是玩家還是npc。
鴉透結結巴巴道:“怎麼, 怎麼啦？”
少年發聲之後，卡露雅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將自己的鬥篷拿下來，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沒什麼。”卡露雅道:“可以讓我再幫你檢查一遍身體嗎？”
她一頓，“我看看你體內的毒素有沒有排乾淨。”
很正當的理由，小笨蛋直接上當，欣然同意。
卡露雅的手再次抵上少年的額頭，細心感受著他的各項身體數據, 好半天她才收手，隻是神色更加凝重。
幸好她事先觀察了一下少年的表情, 在少年起疑心前迅速轉換了一個話題, “你叫什麼名字？”
從最開始到現在, 卡露雅都沒有問過鴉透名字，而她現在這個問題問出來，聲音雖然如往常一樣嘶啞，但鴉透莫名有一種隔閡消失、冰雪融化的錯覺。
鴉透緊緊攥住自己的衣服邊，“呀呀。”
女巫點點頭，卻也什麼都沒說，視線若有若無掃過鴉透，帶著一種沉思，弄得他心裡更緊張了。
不過他已經獲得了對方的承諾，衝著這個她應該不會傷害自己。
想到這裡，鴉透在心裡小小握拳，決定主動出擊。
他坐在貝殼上，此刻要比女巫矮一點，所以特意仰起頭，露出一張白嫩穠麗的小臉，“人魚能夠活多久啊？”
鴉透直覺那個“不滅的靈魂”很重要，但是涉及兩族，他也不敢隨意開口，隻好從旁邊下手。
女巫解釋:“人魚族的壽命是人類的兩倍有餘，可以存活在大海裡長達兩百年。”
兩百年是一個很長的時間了。
人魚比人類的壽命長，對應的代價就是沒有靈魂。
“人魚死亡，世間將再無痕跡，除了我們記得之外，再也找不到他留下來的東西，除了記憶沒有東西可以證明他曾經來過。”女巫有些惆悵:“連塵歸塵、土歸土都沒有辦法做到。”
人魚死亡，就是徹底消散。
這是一個頗為沉重的話題，揭開了關於人魚秘密的一角，給人一種錯覺:隻要沿著這個角掀開，就可以翻開屬於人魚的一頁。
但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鴉透眼神動了動，關注另一個問題，“那人魚可以獲得靈魂嗎？”
“可以。”女巫低聲說著，“一命換一命，將他人的靈魂搶到自己身上就可以了。”
鴉透:！！
她音調不高，語速也不快，可說的莫名帶著一種血腥味，把鴉透直接震在原地。
少年呆愣的表情在女巫看來實在是太過可愛，笑了一聲，“騙你的。”
鴉透還沒反應過來，“……什麼？”
女巫:“我說騙你的，如果光靠搶，我們早就搶來了。”
靈魂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沒有實體，抓不住也握不著，光靠搶是完全沒用的。
鴉透小小“哦”了一聲，“那真正的方法是什麼？”
“方法很簡單。”女巫耐心給少年解答每一個問題，態度相較於之前大不相同。
“就是讓人類願意為你死心塌地，共享他的靈魂。”
……
因為鴉透把幾天的營養液的量一口悶了下去，所以女巫說完之後就去熬藥了。
鴉透坐在大貝殼裡，揪著屁股底下像軟毯一樣的東西。
不再是水草，但也不是他們用的毛毯，在海水裡軟軟的，坐著很舒服。
手感很好，明明是由克裡萊爾幻化出來的東西，卻像是跟真的一樣。
克裡萊爾不知道乾什麼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女巫走之後原本待在洞穴裡那群五彩斑斕發光的小魚跟著她遊了出去，導致這裡暗了不少，隻剩下幾顆珠子發著微弱的光。
石洞大廳有光，鴉透怕黑，一時半會也睡不著，思索了一會兒從貝殼裡出來，想去到有光的地方待著。
一個人待在黑暗裡有些可怕了，而且洞穴外還是那群長得奇形怪狀的深海怪物，一隻觸手就能把他掀翻在地。
黑暗會衍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鴉透滿腦子都是他們進入海溝時碰上的那群怪物。
他向著光走，卻發現這光不是來自大廳，而是另外一個洞穴。
這感覺有些熟悉，很像他上一個副本在聖殿的時候，去找線索遇見了一個黑暗房間，然後就被推了進去。
鴉透警惕地轉過頭看了看身後，沒看到什麼東西之後才鬆了口氣。
他在門口小心觀望了一下，在001確認沒有危險的時候才走了進去。
這個洞穴比剛剛鴉透待的那個要好的不止一倍，寬敞，因為珍珠多的原因，洞穴裡格外明亮。
鴉透隻是想找個有光的地方待著，所以進去之後就隻蹲在了門口，不敢往裡面深入。
女巫卡露雅過來的時候就看到的是這一幕，少年蹲在地上把自己當成一朵正在長大的蘑菇，輕輕咳了一聲引起對方的注意。
她將調製好的營養液遞到了少年的手中，在聽完他說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房間，有些愧疚道:“是我考慮不周。”
鴉透連忙擺手，剛想說沒事，卡露雅就已經搶先一步再次開口，“你很怕黑嗎？”
鴉透遲疑地點點頭，沒有繼續往下說。
卡露雅尊重對方的隱私，如果他不想說，卡露雅也不會強逼他。
畢竟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秘密。
她挑起了另一個話題，伸手指了指他的背後，“想進去看看嗎？這原本是克裡萊爾的房間。”
關於人魚王的，那一定有很多副本信息。
鴉透點點頭。
卡露雅年紀上來了，還有些不太適應雙腿，走得就有些慢。鴉透也不著急，就在她的後面跟著。
她邊走邊道:“這還是克裡萊爾被救回來的那段時間，給他治療眼睛和身上的傷留下的。”
卡露雅絮絮叨叨說著，給了鴉透一種錯覺，就是老母親在看著自己兒子帶回來的兒媳，然後老母親拉著兒媳的手給她翻閱兒子小時候的照片，並且每一張照片都要給他講一個故事。
她給出的信息很多，幾乎將她與克裡萊爾接觸的信息都給交代了一遍，這些是鴉透在人魚宮殿裡了解不到的，將這種事情告訴他，他莫名有一種被認可成同類的感覺。
鴉透覺得有點奇怪，但具體又說不出來。
洞穴的牆上掛著壁畫，是一條銀尾金眼的小人魚。
——是小時候的克裡萊爾。
人魚族有著自己的文明，也有著可以記載文字和圖像的方法，鴉透沒有接觸過不太懂，覺得這種壁畫的材質有些像魚鱗。
亮閃閃的，很滑，色彩可以保留很久，所以過了很多年顏色依舊鮮豔，小人魚像是活過來了一樣，正在用他金色的眼睛打量著這兩個闖進來的人。
金色也分很多種，克裡萊爾的是跟離昀差不多的淡金色，小人魚沒有長大看上去那麼有氣勢，臭著臉看人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很凶。
壁畫隻有這一幅，看眼睛的顏色應該還是克裡萊爾沒有被捉上岸的時候。
小人魚的性格和現在的克裡萊爾完全不一樣，鴉透心裡有些複雜。
女巫的聲音逐漸停了，抬了抬手，原本在一邊的大貝殼就自動飛了過來。
“呀呀。”
卡露雅突然叫他。
鴉透疑惑轉頭，“怎麼了？”
卡露雅道:“明天拜托了。”
他已經獲得了女巫的承諾，所以他不會違約，鴉透點點頭，又想到了什麼，小聲開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時間不定，但中午十二點之後一定會出事。”
每一年幾乎無一例外。
人魚的繁/殖期挑動了體內的激素，一向穩定的身體數據失去平衡，多出來的部分在身體四處遊蕩，所以眼睛才會出事。
卡露雅遞給了少年一顆珍珠，“關鍵時候，這個會保護你。”
……
珍珠搬來搬去實在是麻煩，而且貝殼也被帶了過來，鴉透很自然就被安排到這個洞穴裡睡覺，等著克裡萊爾來把自己接回去。
然而他都跟卡露雅聊完了，又等了好久之後克裡萊爾都沒有來。
等的時間太久，困意上湧，鴉透眼皮開始打架，有時候快睡著了又猛地驚醒，心臟急速跳動，過了一會兒慢慢恢複正常。
終於在他快睡著的時候，那條銀尾人魚出現了。
克裡萊爾遊過來，被陷在貝殼裡的人吸引住所有目光。
鴉透察覺到有人靠近，努力掙開眼努力分辨了一下，癟嘴道:“你怎麼才回來啊。”
他的聲音因為困意拉得有些長，每個字又黏黏糊糊黏在一塊兒，就是在撒嬌。
克裡萊爾坐在了少年身邊，想伸出手去把貝殼內部的少年撈過來，“在等我？”
鴉透小聲“嗯”了一下，然後拍開他的手，小聲嘟囔道:“你不要靠近我。”
被拒絕讓克裡萊爾有些不高興，聲音低沉:“為什麼？”
“你身上一股味。”
出去一趟之後的克裡萊爾，身上那股味道更加明顯了，在他靠近的時候就纏上了少年的腿，沿著腿部的線條一步一步往上移動。
鴉透被迫縮成了一隻蝦米，想阻止那東西的靠近。
克裡萊爾頓住，“聞得到？”
鴉透沒有回答，瞪了蹬腿，“你不要纏著我的腿，不舒服。”
說這話的時候凶得很，但也側面證明他確實聞得到。
克裡萊爾灰色的眸裡情緒翻湧，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顧他的抗拒，強行擠進了貝殼裡。
修長的指間帶著透明粘膜，他勾住了貝殼邊緣，把貝殼合上，裡面一下就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