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幾個傭人正在餐廳擺盤,桌上隻坐著黎雅。
自出生後,黎雅就習慣了這種一個人吃飯的場面。
他的母親出身貧寒,十幾歲的時候輟到處打工,直至幾年後在歌廳當小姐時遇見了事業有成的父親。
父親是位英俊多金的成功商人,且和之前的那些客人都不同,幽默而紳士,母親很快淪陷。
而她也同樣得到了父親的青睞,成了歌廳裡其他女人羨慕又嫉妒的對象。
他的母親以為自己嫁給了童話,嫁給了愛情,然而婚後半年,父親有了新的情人,出身同樣不高,但比她更年輕,也更漂亮。
生下他後,母親花了很大的精力去做美容和保養,以求恢複到生育前的狀態,可即使身體恢複了,父親在外面的情人也依舊沒有斷。
漸漸地,母親絕望了,將孩子丟給保姆,和父親一樣開始很少回家。
黎雅從吃奶糊的年紀開始,就是一個人。
直到三年前父親再婚,家裡才重新熱鬨起來。
方嚀每天都會等他放回家,父親偶爾有應酬回不來,但回家吃飯的頻率也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
母親在世時,黎雅沒有體會過被父母關心的感覺,反而在年輕的繼母嫁進來後,父親愛屋及烏,讓他終於感受到一家三口的溫暖。
這三年裡的黎一明對黎雅來說,終於不僅僅是傭人和母親口中念叨的父親,而是會關心他在校過得開不開心的daddy。
現在daddy不在了,起碼他還有方嚀,甚至連久居國外的大哥也回來了。
黎雅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大哥其實並不熟悉,每年過節的時候才能見大哥一面,大哥和daddy很像,每次見,都會溫和地摸摸他的腦袋,問他功課怎麼樣,然後問他有沒有喜歡的玩具。
大哥和方嚀,還有他,這個時候應該在一起用餐才對,這才是一家人。
為什麼現在隻有他一個人坐在這裡。
黎雅盯著桌上的菜,問阿姨:“所以是大哥讓你叫我先下樓吃飯的嗎?”
阿姨說:“是啊,你大哥說你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一日三餐要按時吃才行。”
黎雅皺眉。
小孩要按時吃飯,難道大人就不用按時吃飯了嗎?
囫圇吃了幾口後,黎雅扔下筷子,跑上樓,也不管阿姨怎麼叫他。
他要質問方嚀和大哥為什麼不下樓跟他一起吃飯,把他一個人趕到樓下。
還是說看Bob吹毛就那麼有趣?
一上樓,黎雅直奔Bob的房間。
Bob的房間門敞開著,大哥果然在裡面。
不過隻有大哥在。
男人神情柔軟,半蹲在Bob身邊,正慢條斯理地給Bob梳毛。
“大哥……”黎雅訥訥張嘴,“你怎麼還不下樓吃飯?”
黎雅博抬眸,衝他笑了笑,接著用下巴指了指Bob。
“我在給Bob梳毛,馬上就梳好了。”
Bob很大隻,又是隻長毛,想也知道它的毛有多難梳,真虧大哥有這個耐心。
黎雅又問:“方嚀呢?”
“跟你一樣,回房間換衣服了,”黎雅博問,“她還沒下樓吃飯嗎?”
黎雅搖頭:“沒有……”
黎雅博說:“那可能是還沒整理好。”
“……哦,”黎雅小聲念叨道,“女孩子就是麻煩……”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心裡,他說不出是為什麼,偷偷地鬆了口氣。
他不希望大哥和方嚀相處的不好,這樣他會為難,但也不希望他們之間相處的太好。
越過他。
小少年心虛地沉默著,為這個自私的想法而感到淺淺羞愧。
或許是為了掩蓋這種羞愧,他主動說:“大哥你去吃飯吧,我幫你給Bob梳毛。”
“沒關係,我來吧,”黎雅博語氣溫和,換了話題,“你今天下課後,沒去琴是嗎?”
黎雅愣了:“你怎麼知道?”
“你的音樂老師打電話給我了。”
原本電話應該是打到家裡,但家裡的電話是傭人接的,太太那時候還在房間裡午睡,於是老師才把電話打到了雅哥哥這裡。
黎雅試圖解釋:“其實我今天是因為——”
“不用跟我解釋,去給老師打個電話,跟老師解釋吧,”黎雅博說,“然後回房間練一小時的琴,補上今天的課。”
男人的語氣和緩,卻讓人無從反駁。
“……哦。”
黎雅垂下腦袋離開了。
他走後,黎雅博神色平靜,又接著幫Bob梳毛。
直到躲在浴室的人終於等不下去,悄咪咪打開浴室的門,往外頭觀察。
“……雅走了嗎?”
黎雅博站起身,轉頭看向她,見她鬼鬼祟祟的腦袋,忍不住勾了勾唇。
“走了。”
方嚀哦了聲,垂下睫毛,咬著刺痛的唇快速逃離。
“對了。”
他想起什麼,突然朝她伸手。
然而她像隻應激的小動物,在男人觸碰到她的那一瞬間反應極大,身體狠狠一顫,接著警惕地看著他。
他隻是笑笑,輕輕為她攏了攏頭發。
男人語氣關切:“回房間換身衣服再下去吃飯,小心感冒。”
方嚀沒有回答,在離開之前,她那雙始終低垂的眼睛突然瞥見了男人身邊的Bob。
它正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她。
她很快不可控地想到,這雙眼睛就在十幾分鐘前,映出了她和黎雅博在它的房間裡接吻的畫面。
即使抗拒,方嚀卻更怕鬨出動靜來被樓下的雅和傭人們察覺到。
於是她沒有反抗,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上,本能地想將他推離,隻是這力氣太小,在男人看來不過是不痛不癢的欲拒還迎。
黎雅博吻得耐心,像吻情人一般,但他越是,這對她來說就越是一種溫柔的淩遲。
因為他們絕不可能是情人。
侵入她的那股濃烈的苦艾香氣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這個男人是誰,他們又在乾什麼。
無法不去呼吸,也無法不去聞他的味道,更無法麻痹此時唇上溫存的觸感,她隻能緊緊閉著眼,逼迫自己忽視這個男人的身份。
在聽到樓下傳來的動靜後,方嚀迅速慌了,開始反抗。
在她推拒的同時,她聽見了男人的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好像是終於等到了她反抗的這一刻,緊接著她被抱得更緊,男人那唇上耐心的摩挲瞬間變成近乎蹂|躪的咬齧。
黎雅博低睨著她,黑藍的瞳孔半掩在下垂的眼睫中,突然掐住她的下顎,手指略用力,以痛感逼她張口,不顧她意願地開始深入糾纏她的唇舌。
方嚀猛地睜大雙眼,舌被攥住含吮,苦澀的香氣湧入喉間,心跳一停,她的渾身立刻泛起顫栗的麻意。
他當然也聽見了。
聽見了阿姨問雅這麼急著上樓乾什麼。
甚至聽見了雅上樓的腳步聲。
明明聽見了,但故意地不鬆手。在意識到這點後,剛剛聽到的那聲低笑迅速成為導火索,點燃了方嚀的怒意。
他就是在羞辱她!
他不光要在那些外人們面前羞辱她,甚至還要在雅面前!
可雅才多大。
方嚀又氣又驚,拚命往後仰頭,掙紮著低唔出聲,然而沒用,她稍稍逃離一毫,男人又緊接追上來含住她,強迫她繼續與他接吻。
就在她羞愧和害怕的情緒都到達臨界的邊緣時,黎雅博鬆開了她。
方嚀還沒來得及喘氣,一隻手撫上她的唇,替她擦了擦泛著刺痛的嘴。
黎雅博喉結吞咽,將唇抵在她額頭上,長舒口氣後啞聲說:“彆怕,去裡面躲著吧。”
聲音溫柔,甚至帶著安撫的笑意。
而方嚀卻丁點沒有被安撫到,轉頭跑向Bob的浴室。
看著她踉蹌的背影,男人輕笑一聲,重新帶上眼鏡。
透過鏡片,又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經被方嚀抓皺的襯衫,以及西褲下的形狀。
男人不緊不慢將Bob放出了烘乾箱,拉了下褲身,順勢單膝蹲下,從容地遮住了身體醜陋的本能,開始為它吹毛。
方嚀躲在浴室裡,靜靜聽著男人淡然和弟弟交談的語氣。
他好似什麼都發生過,而她靠牆安靜地站著,默默平複著呼吸,在感到氣憤的同時,又覺得無力。
是她太貪心,也太愚蠢,才會被黎雅博抓住把柄,這之後她在他那裡所要承受的,都是自作自受。
不可避免地想到黎一明,方嚀有些難堪地閉上眼。
白天在黎雅博的辦公室裡,她看到他的辦公桌上居然擺著黎一明生前的照片。
照片裡的男人一身得體西裝,臉上雖有歲月的痕跡,給人感覺卻依舊挺拔而英俊,混血的五官淩厲深邃,臉上是和煦的淡笑。
方嚀實在受不了,在和黎雅博混亂之餘,伸手偷偷蓋上了那張照片。
照片蓋上,她將和黎雅博共同擁有一份遺囑的秘密、背負一條人命,還有一段見不得光的關係。
不敢忤逆大哥的話,黎雅在房間裡練琴,隻是他忘了關門,大提琴的聲音回蕩在整個二樓,甚至飄到了樓下。
黎雅博在樓下安靜用著餐,要是雅的琴技再熟練點,或許這頓飯他可以吃得更香。
沒有計較某個人的爽約,男人獨自享用完晚餐,接著又準備出門。
阿姨有些驚訝地問:“您還要出去嗎?”
“對,約了人談事。”
說罷,黎雅博往二樓瞥了眼,對阿姨吩咐道:“太太沒吃晚飯,晚點的時候給她做點宵夜送上去。”
阿姨點頭:“好,您慢走,路上小心。”
黑色轎車在黑夜中啟動車燈,又再次開出了家中的庭院。
車子並沒有開出很遠,目的地就在幾公裡外的一家茶會所。
早有服務員在門口候著,黎雅博一下車,便領他去到裡面的包房。
這家茶會所的老板是港城人,會員製接待,室內裝修彆致,白日當陽,夜晚則點上昏黃的盞燈,朦朧而雅致。
黎一明生前也常來這裡喝茶,在這裡結實了不少港城老表。
走進包房,黎雅博先叫了聲沈總。
被叫做沈總的男人從茶台上抬起頭,挑了挑眉,邀請道:“黎總嚟咗,坐。(黎總來了,坐)”
黎雅博坐下,直問沈總有什麼指教。
沈總故作無奈道:“唔係我搵你,係我堂妹搵你,人哋特意回國見你,你點都唔睬佢?她隻能拜託我幫手咯。(不是我找你,是我堂妹找你,人家特意回國見你,你都不理人家,她隻能找我幫忙)”
黎雅博剛要說什麼,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緊接著有人從背後調皮地環住了他。
“Surprise!”
黎雅博側頭而看,和女人四目相對。
沈司渝眨眨眼,問他:“驚唔驚喜?意唔意外?”
英俊的眉眼泛著柔和,黎雅博笑著說。
“好耐無見(好久不見)。”
一旁的沈總順勢拍掌,利落起身,將包房留給二位,臨走前神秘兮兮地對沈司渝說,彆忘了他的報酬。
沈總一走,沈司渝放開黎雅博,走到他對面的沙發坐下。
她翹起腿,抱胸看著男人,帶鑽的高跟鞋在腳上一甩一甩。
“我回國這麼些天了,怎麼都不聯係我?”
“上次電話打去你家裡,是你後媽接的,她沒幫我帶話嗎?”
黎雅博說:“帶了,是我最近工作忙,忘了聯係你,抱歉。”
“在忙什麼?”沈司渝眉眼嫵媚,語氣打趣,“不會在忙著策劃跟我求婚吧?”
黎雅博隻是看著她,但笑不語。
他每次用這樣帶著笑意同時又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一個人時,總讓人莫名不安。
沈司渝自找沒趣地撇嘴,換了話題:“喂,聽說你後媽跟你不和,今天一大早就氣衝衝地跑到公司找你吵架啊?”
黎雅博低頭抿了口水,沒有否認。
“消息傳得這麼快?”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哦。”
聽到這話,黎雅博突然笑了起來。
沈司渝不解:“你笑什麼?現在外面的人都在說你和你後媽爭黎氏,人家是年輕,但架不住人家是你爸明媒正娶的太太啊,你爸死了,你和她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輸贏暫且不論,”黎雅博衝她揚了揚眉,柔聲道,“我辦公室的牆還是挺隔音的。”
外人都以為今早方嚀殺到公司是去找他吵架。
殊不知他將方嚀從會議室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究竟是為了什麼。
年輕美麗的繼母被他架在辦公桌上,任憑他搓圓捏扁,這怎麼能讓人不興奮。
他甚至動過一瞬間的邪念,那就是直接將她按倒在這張曾屬於父親的辦公桌上。
他知道方嚀無法接受,如果真的要了她,她更會無法原諒自己對父親的背叛,被道德和人倫的枷鎖緊緊束縛著,這是他們作為高級動物的本能。
但他不然,他要的就是儘情利用她的這一份膽怯和羞慚,一邊欣賞著她的驚恐,同時又感受著這種和她在一起時對父親那深深的冒犯和背叛。
方嚀如果坦然接受,他反倒覺得索然無味,就這樣一來一回,看她害怕,又不敢逃離,知她抗拒,又隻能迎合,明明手已經攥成了拳,卻隻能抵在他的胸口,抒發她對他那無用的厭惡和憤怒。
她偷偷將辦公桌上黎一明的照片推倒,他佯裝不知,在肆意而強勢的吻中,奪走她所有的感官,悄悄地將照片又扶了起來。
並正對著辦公桌前的他們。
Daddy,你看到了嗎?
嘴唇莫名有些酥麻,在回想中毫秒的沉迷過後,黎雅博垂眸,又喝了口水,潤濕乾澀的唇,眼中迅速劃過一絲明快的恨意,陰暗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