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Hidden W……(1 / 1)

櫨城之夜 圖樣先森 9933 字 8個月前

這一聲哦,依舊有點違心。

就像那天晚餐,大哥提醒他對方嚀要有分寸時的那樣。

黎雅學不知道大哥所說的分寸具體應該是哪種分寸,但他總覺得大哥是在提醒他,要和方嚀保持距離。

就連daddy都沒管過他是怎樣和方嚀相處的,大哥這幾年一直在國外,甚至每年的節日或祭祖活動都很少回來露面,如今一回來,就好像和方嚀之間有了什麼秘密,而且這個秘密他還不知道。

這個認知讓黎雅學有些莫名的不高興。

於是一下飛機,他刻意沒跟大哥坐一輛車,拉上方嚀,強行讓她跟自己坐後面的那輛車。

黎雅博沒有表示任何,反而貼心地吩咐司機先送他們回家休息,他則要先去趟公司。

車上,黎雅學欲言又止,方嚀笑著說:“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黎雅學眉頭微皺:“你和大哥——”

方嚀心中一跳。

“啊?”

“……關係很好嗎?”

這個問題把方嚀問住了。

“……還好吧。”她隻能這麼回答。

黎雅學抿唇。

daddy實在荒唐,娶了這樣一個年輕的女人進門,讓三年前的自己難以接受,他以為大哥也會很討厭方嚀,就和三年前的自己一樣。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如果三個人一起生活,就由他來做中間的潤滑劑,讓方嚀不至於在大哥面前太難堪。

而這兩個大人,現在似乎不需要他來做潤滑劑。

小少年仰頭,朝著星空車頂歎了口氣。

頗有種少年老成的模樣,可下一秒又被打回了原型,他側頭瞥了眼方嚀那安靜到出神的秀麗側臉。

她在想什麼?

黎雅學垂眼,將頭一偏,靠在了她的肩上。

方嚀被肩上突如其來的重量嚇了一跳。

“怎麼了?”

黎雅學說:“有點困了。”

“馬上就到家了。”方嚀安慰道。

黎雅學用鼻子嗯了聲。

他閉上眼,分不清是做夢還是回憶,隻是突然想到了某一個學期學校舉辦的的親子運動會,daddy工作忙,從未參加過他的任何學校活動。

就算有空,他也極少在這種場合露面。

學校裡的同學和他們的家長也隻知道他的daddy是黎一明——一個上八卦雜誌比上商業周刊還勤快的澳城商業大鱷。

在得知方嚀會替daddy來參加家長會時,他的下意識反應是抗拒的、丟臉的。

因為他的daddy好色,居然娶了一個隻比他大十歲的女人進門。

就連老師們都在期待這位年輕的小太太出現時會是怎樣精彩的畫面,究竟會是她給小少爺難堪,還是小少爺給她難堪。

然而沒有,那天的方嚀打扮得體,年輕就是她最大的資本,所以她不需要化多精致的妝,穿多昂貴的衣服,隻需要一件簡單的連身裙,一頭柔順烏黑的長發,耳邊一對精巧而簡約的鑽石耳釘就足夠。

氣質恬淡而安靜的女人,黎雅學竟然從同學們驚豔的目光中獲得了一絲虛榮的滿足。

雅學媽媽。老師這麼稱呼她。

她說她不是,她隻是替雅學爸爸來參加運動會而已,不用那麼叫她。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方嚀說。

她甚至沒有自稱黎太太。

或許正是因為年紀輕,她比其他家長要更放得開,高跟鞋說脫就脫,比賽成績也自然更好。

黎雅學所就讀的國際學校是十二年製,涵蓋了從小學部到高中部,小學部的公開運動會是最熱鬨的,因此當時有不少初高中部的學長學姐來圍觀。

方嚀本來也隻是大學女生的年紀,黎雅學想象了一下,如果當時她穿的是高中部的校服,和高中部的哥哥姐姐們站在一起,絕對沒人能看得出來她是家長。

“我們學校又要開運動會了。”閉眼的黎雅學突然說。

方嚀嗯了聲,問:“今年還需要我去嗎?”

“需要。”他說。

-

回到櫨城後,還是孩子的黎雅學自然不用操心黎氏,第一時間回校上課去了。

在黎一明去世之前,方嚀每天的生活都很簡單,在奢侈品店和美容院打轉、上一些課,或者去參加太太圈的聚會,如果黎一明需要,則會陪著他去參加一些需要花瓶女伴的酒會。

精致、舒適,不需要再拚搏,當物質方面的條件已經到達極致,精神方面的滿足自然成了可有可無。

沒錢的人常感歎有錢人家的寵物雖然富貴,卻沒有自由,可如果這極致的富貴某天砸到他們頭上的時候,他們未必還能義正言辭地叫囂著自由兩個字。

但現在方嚀不能再這樣了。

她不相信黎雅博。

回到櫨城後的第三天,她破天荒地去了趟櫨城大學。

她在櫨大還有MBA的課程沒有學完,之前目的隻是為了給學曆鍍一層好看但無用的金,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但現在不同,有的課該上還是得去上一上。

車子停在經管教學樓門口,司機說:“太太,我在車裡等您,有需要的話您隨時電話叫我。”

“好。”

方嚀下車,仰頭看了眼這熟悉又陌生的教學樓。

櫨城和澳城一樣,降雨量較多,今天又是個陰天,天色灰蒙,地上還有些今早雨水留下的小水坑,方嚀腳上的羊皮高跟嬌貴,沾不得水,她稍稍避開水坑,走進教學樓。

上樓的時候,她意外看到了熟人。

是她本科時期的其中一個室友。

室友懷裡抱著書,顯然也看到了方嚀。

她從頭打量了一眼方嚀,整個人都已經和幾年前那個純真樸素的女生完全不同了。

尤其她手上拎著的那隻皮包,室友認識,幾十萬一個,而且還需要配貨。

實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年輕的貴婦,就在幾年前,還和她們一起擠在四人間的宿舍裡。

她們宿舍四人,除了方嚀,其他三個都是櫨城本地人,家裡條件小康,不愁吃穿,偶爾聊起一些新鮮時髦的事物,方嚀總是插不進嘴。

但方嚀很愛聽她們說,聽她們說完後還會感歎一句,真羨慕你們,出生在大城市,從小就可以見識到這麼多東西。

那年暑假,她們三個打算結伴去澳城旅遊,都是父母出的錢,方嚀硬生生攢了一個學期的兼職費,和她們也一塊兒去了澳城旅遊。

澳城的繁華,她們早在各種影視作品中見識過了,因此還算淡定,而方嚀不同,在她的眼裡,有好奇、有驚豔,也有向往。

誰知命運就在這一刻發生了逆轉。

這個來自小縣城的姑娘,雖然長得漂亮,但因為出身的卑微,本來應該是被她們俯視和同情的那個人,卻一躍成為了她們都高攀不上的黎太太,手上拎著的是多少普通人打一輩子工都未必買得起的一個包。

對荒唐命運的感慨,以及內心說不出口的嫉妒,讓她們不自覺孤立了方嚀。

搬出宿舍的那一天,方嚀對她們說對不起。

但有什麼可對不起的呢?她不欠她們任何。

再繼續做朋友已不可能,室友們隻能對方嚀最後說一句:“方嚀,保重,希望你的選擇沒有錯。”

學校裡的人都說方嚀拜金、虛榮,為了錢居然嫁給一個老頭子當嬌妻,遲早有天會遭報應。

可是如果這個階層飛躍的機會擺在其他人面前,擺在那些罵她是拜金婊的男生們面前,捫心自問,誰能硬氣地說一句不?

有時人性的真實和虛偽就是如此,憎惡金錢的肮臟,卻又渴望金錢的青睞。

想到這裡,室友不禁苦笑一聲,對眼前已和她不再是同個階層的方嚀客氣地點了點頭。

方嚀回以一個微笑。

她們幾個女孩子並不是仇人,甚至在去澳城之前,她們關係很不錯,還常請方嚀吃飯,因為知道方嚀的生活費都是靠自己賺的。

“節哀。”室友說。

“謝謝,”方嚀笑著說,“已經好多了。”

和室友打過招呼,方嚀去到教師辦公室。

她今天是來找溫老師的,溫老師是她本科時期的經濟學老師,也是她攻讀MBA學位的帶教導師。

雖然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但見到她來,溫老師還是很驚訝。

黎一明的葬禮,溫老師的家族有受邀,但溫老師本人沒去,所以在見到方嚀後,老師先對她表示了節哀。

男人也戴了副眼鏡,氣質沉穩,方嚀沒說自己為什麼突然要來上課,他也沒追問。

溝通好回校上課的事宜,離開之前,方嚀表示想請老師吃個晚飯。

溫老師歉疚地笑笑:“抱歉,我今晚和太太有約。”

方嚀大方地說了句沒關係。

離開學校後,她沒急著回家,而是吩咐司機帶她去外灘那邊逛了逛。

今天是陰天,外灘的風很涼爽,有不少遊客在。

很多是朋友結伴,也有很多是情侶結伴,大多是年輕情侶,看起來都很登對。

年紀相仿的情侶,一定很有共同話題聊吧。

她從未體驗過這些。

初中的時候喜歡上班主任,那時的她是羞恥的、自厭的,覺得這份喜歡是背德而肮臟的,甚至玷汙了對她那麼好的班主任。

上大學後,她又短暫地暗戀過一陣子溫老師。

方嚀一直以為自己有某種變|態的情結,無法擁有正常人的感情,但後來才逐漸明白,她崇拜愛慕這些男人,鐘愛年齡的差距,不在乎世俗的想法,潛意識裡不過隻是為了彌補她從童年時期起就從未得到過的父愛。

初中班主任、大學老師,甚至是黎一明,她從他們身上看到了作為一個年長男人的成熟和沉穩,也曾從他們那裡得到了愛護和教導。

而她真正的生父,從未給過她這些。

“天色暗了,要回家嗎太太?”司機問。

方嚀回神,嗯了聲。

伴隨著天色的暗沉,天空又逐漸下起小雨,等車子開進幽靜的小路,天近乎全暗,小雨也越下越大。

司機突然咦了聲。

方嚀問:“怎麼了?”

“前面好像有個人。”

車子減速,緩慢地朝前行駛,司機打開了遠光燈,前面的人影逐漸清晰。

在看清那個人後,方嚀頓時大驚失色。

方成國,她的生父。

他怎麼在這裡?!這裡是富人區,到處都是監控和保安,他是怎麼進來的!

之前黎一明就給過他一大筆錢,讓他簽署了斷絕關係協議書,他簽的毫不猶豫,現在黎一明死了,他竟然又找上了門!

方成國一身窮酸、胡子拉碴地站在雨裡,胡亂抹去臉上的雨水,枯灰的眼睛緊盯著面前的這輛豪車。

他朝車子跑過來,敲打著後排的車玻璃,口中喊道。

“方嚀!嚀嚀?你在車子裡嗎?爸爸來看你了。”

方嚀聽不得方成國自稱爸爸這兩個字,也聽不得他叫她的名字,明明自從媽媽離家出走後,他就常用憤恨而惡毒的語氣叫她小婊|子。

她滿臉驚恐,縮緊身體往另一邊躲。

司機問:“太太,需要我下去處理嗎?”

“不用,彆理他,開車!快開車!”她朝司機叫道。

還沒等司機踩下油門,方成國見車裡的人死活不出來,自己又掰不動被鎖上的車門,乾脆改趴在車頭上,一副裡頭的人不出來就不罷休的無賴樣子。

面對這種拿命碰瓷的無賴,司機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了。

“太太,要叫保安來處理嗎?”

然而方嚀突然笑了。

這就是她的生父。

這一刻她的眼眸裡短暫地失了光,壓低了聲音,甚至是有些惡毒地說:“不用,繼續往前開,死了算他倒黴。”

司機被這句可怕的命令嚇了一大跳,不自覺握緊方向盤。

“……太太?您還好嗎?”

“……”

就在方嚀沉默之際,一道新的車燈橫亙在小路中。

方嚀被對向的車燈刺得閉上眼,等再睜眼時,方成國已經被幾個保安架走了。

車燈將透明的雨水具象化成一根根捶地的金針,她在這片金色中看到一把黑傘。

司機叫了聲:“雅博少爺?”

黑傘走到後排,敲了敲車玻璃,後排的方嚀沒反應過來,而司機立刻給車門解了鎖。

車門被打開,方嚀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身子。

來人收起手裡的黑傘,彎腰抬腿,利落地坐進了車裡,關上車門,帶著一身濕漉的雨氣。

“還好嗎?”

溫和而關切的低沉語氣,男人眼眸深邃,透明的鏡片上沾著水,身上得體的西裝也被打上了雨滴的痕跡。

看到他,方嚀眼中的驚恐終於慢慢消退,可淚水卻湧了出來。

可憐到不行,黎雅博目光一暗。

駕駛座和後排之間的擋板突然被打開了,司機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

接著,他聽到少爺語氣低柔地安慰太太,像哄孩子似的。

“好了,已經沒事了,不用怕,我已經叫人趕走那個人了。”

如此溫柔的語氣,司機卻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