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四課(1 / 1)

基於過往兩次跟製作組合作的經驗, 趙哲秀很自然的以為,這次拍攝他也得先藏一部分錢才行,不然出了國很可能發生食物危機。

這並非隻拍攝過兩次綜藝的影帝杞人憂天, 他拍《花樣姐姐》的時候,要不是藏了錢是真的吃不飽。雖然他已經在找一切能吃的了, 但在資金有限的情況下,他和李勝基都是先顧著姐姐們, 姐姐們更在意吃好, 弟弟就會吃不飽。

雖然那個時候, 對趙哲秀而言,吃不飽的意思是, 沒有撐到下一秒就會吐出來。

《三時三餐》倒是能吃飽了,一整個菜園子隨便薅, 可吃肉很困難。吃個肉還得用農活兒去換,趙哲秀本人不介意乾農活兒換肉,不過那時候身邊有好幾個拖後腿的,想要多換都不行,肉吃得太艱難了。

都踩過兩次坑了, 到第三次, 趙哲秀是做了充足準備的, 出國拍攝前不止在身上藏了錢, 還帶了四個大行李箱, 比鄭有美的行禮都多, 裡面裝的全是吃得。他甚至都準備好了, 如果羅英石要搜身或者扣押他食物之類的,他要怎麼應對。

結果.....什麼也沒發生。羅英石確實出於好奇問他怎麼帶那麼多行禮,聽他說公司準備的, 也沒繼續追問,就這麼放過他了。反倒搞得趙哲秀有點疑惑,什麼情況?

情況是綜藝的主題變了,以前是窮遊和生存,這次是經營小遊戲。

參加節目的四位藝人都沒有經營一家參觀的經驗,李瑞珍當老板的經驗還真不缺,但哥們是懸浮的金融圈玩家,碰上接地氣的餐飲領域,也是半生不熟。

從無到有還是去往陌生的國家經營一家餐館有多困難,趙哲秀沒想過,藝人可能都沒想過。製作組提前想到了,先幫他們把地獄開局打成簡易模式,搞定了如果真正經營餐館,前期投資最大的場地租賃和裝修的問題。

當藝人們看到這家餐館的時候,它已經是個漂亮的小館子,一切都準備好,隻待開業。都已經是簡單模式了,藝人們還是覺得有點困難,從定菜譜,到選飲料,盤算價格再到憂慮外國人是否吃得慣這些菜等等,可憂慮了。

感覺前路難行的一群人從餐館回到他們的宿舍,酒就上了桌,在本該休息的時間,持續討論,餐館應該如何如何。唯有趙哲秀沒想那麼多,他發現製作組不限製花錢和食物後,來來回回買了一堆當地的小吃,如今就坐在酒桌邊,專心品嘗沒吃過的美食。

搞事業線的長輩們看著隻知道吃的忙內,有些哭笑不得,羅英石忍不住問他,你就不擔心嗎?

趙哲秀疑惑,“擔心有什麼用,努力不就行了。”

尹如貞聽完就笑,“愚問賢答呢,沒錯,擔心沒用,努力才有用。”扶著桌子起身,對小孩子們說,“收拾收拾,睡吧,明天要努力了。”

問題就在那裡,總要解決,與其為明天擔心,不如養足精神為明天努力。

自明天開始的後續拍攝對趙哲秀而言是一次度假,不缺美食,不缺美景,甚至不缺美人乃至於友人的度假。他們是碰到了很多困難啦,像是店開得好好的,突然得換地方重新開始,亦或者客人太少,大家等客人都等得心焦;客人太多,大家又忙得腳不沾地。

趙哲秀首次面對那麼多正常的客人們,他的打工經驗也很少,以前給被人□□工的時候,碰到的客人們都不太正常。這些正常的客人們,還讓趙哲秀認識到,陌生人絕大部分都是善良的,或者說世上始終是善良的人多。

真人版經營小遊戲還是很好玩的,趙哲秀就玩得很開心,他幾乎是以疲憊的身體悠閒的靈魂渡過的這次度假之旅,直到從溫暖如春的海島回到寒風凜冽的半島,度假生活結束,得回歸正軌了。

有位老先生通過李秉憲聯係到了趙哲秀,說自己有個本子,想跟影帝談談空白支票的事,問小孩子有沒有興趣。

老先生名為林權澤,娛樂圈真正的王者,這位年紀比南韓立國時間都長的老先生,是幾乎所有目前還在活躍的導演裡都得低頭叫一聲老師的人。

時隔多年,李秉憲在帶趙哲秀去見這位老先生之前,再度提醒對方要規矩一點,就是哪怕沒看上導演的作品,也得儘可能委婉的表達。光從李社長這個態度就能窺見,林老爺子在業內的地位。

趙哲秀....看上了對方的作品。

老先生的本子跟那位已逝導演的本子非常相似,不止是劇本隻有幾頁紙的相似,還有他們既然是旁觀者,那就不要去評判當事人,隻呈現他們所看到的當事人就好。至於電影拍出來,觀眾會怎麼理解電影的主人公,那是電影創作者們交給觀眾的權利。

隻有幾頁紙的劇本講了很小的事,是韓光旭人生中即重要好似又沒那麼重要的一個片段。

故事由影帝趙哲秀站上柏林電影節的領獎台,手握金熊,對著麥克風說出那句‘姐姐,我做到了’為開篇。韓光旭就是這場頒獎禮的觀眾,在軍營裡身著軍裝看到了電視裡的影帝。

隨後是一個接一個的場景跳轉,穿著軍裝的軍人,手上拿著退役申請去見了上司,見了兩位同僚,還有一位老先生。電影到這,男主才有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台詞,他跟那位滿頭銀發的老先生說。

“我想去見見他。”

那個‘他’是誰,目前還不知道。目前男主又回到軍營,站在宿舍的鏡子前解下軍裝上衣的一顆紐扣,下一刻,他就穿上了黑色的T恤,手上拎著軍綠色的包,走出了軍營。

整部電影的畫風都是如此,都是靜默無聲的,是一個場景接著一個場景的跳轉,純粹用畫面去像觀眾傳達主人公正在發生什麼。

主人公去給骨灰堂裡的媽媽送了一束花,去街邊的布帳馬車吃了一碗拉面,去見了幾個人,隨後用科技手段破開了密碼門,進門後就在門內等著。等那個‘他’到來。

‘他’出現了,電視裡的影帝,主人公破門而出,好似要殺掉那個影帝,可他很收斂,收斂到職業軍人會被花架子的保鏢阻攔,隨後脫身。

脫身後的主人公居住的小旅館裡出現了一位姑娘,姑娘說了很多,主人公好似有回應好似沒有,總之是場默片,始終沒有台詞。

那天下著小雨,主人公送姑娘出旅館。旅館在小巷內,得去大路上才能打到車。巷內汙水橫流,姑娘穿著白鞋,主人公蹲在姑娘身前,背著她走入了雨幕。

然後,這個男人死在了旅館裡,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平靜的,燒炭自殺。

這就是電影的全部,以影帝在盛大的掌聲中開場的電影,以另一個男人躺在破敗的旅館裡為收尾。

這是非常典型的,不了解故事內情,不知道電影創作的幕後背景,沒有創作者去解釋,普通觀眾根本看不懂的藝術片。

李秉憲幾分鐘就看完了劇本,腦子裡已經在組織婉拒的話術了,餘光掃到演員才看到第二頁,眸光微閃,繼續盯著最後一頁,不抬頭也不搭腔。

幾頁紙,數千字的劇本而已,趙哲秀看了一個多小時。李秉憲不是很懂他為什麼能看那麼久,但林權澤始終在花園裡擺弄他的花,庭院裡安靜得隻能聽到偶爾拂過的風聲,他也就始終沒開口。

老爺子是把他們叫到家裡來看劇本的,傳統的韓屋,有個不大不小的庭院,院子裡栽種了很多花木。寒冬時節,花木大多都枯萎了,幾株翠綠是老爺子關照的重點,拿著小壺,衝綠葉灑些水,還用毛巾擦拭,做得可專心了,壓根就沒管庭院的屋簷下還坐著客人呢。

客人終於合上了劇本,問老爺子,您認識樸德勇?

林權澤回憶片刻,“見過幾面,他們那一代隻要起家的多半來拜訪過我。”樸德勇、李滄東的那一代,隻要有冒頭的可能性,誰會不去拜訪業內的巔峰呢。

旁聽的李秉憲都快忘記樸德勇是誰,還是趙哲秀講出的下一句話提醒他,樸德勇是那位已逝的前輩。

“這個劇本跟德勇哥的劇本很像。”

“《金光植》?我拉片了。”

以身體力行實踐活到老學到老這句話的林權澤,毫不避諱的提及,他仔細研究過後輩的電影,進而創作出了《韓光旭》。

老爺子早在2005年就拿到了柏林電影節頒發的終身成就獎,按說早就是可以退休的人了。可這位老先生,兩年前還拍了部新作,同時擔任仁川運動會的總導演,事業上從未停下腳步。

都能在韓國娛樂圈當‘教父’的人跟小朋友說,“我詳細研究過‘金光植’也詳細研究過你,我覺得你想拍的並非是韓光旭而是另一個金光植。我對你那張空白支票有興趣,你有興趣出演另一個金光植嗎?”

“他們原本都應該擁有在陽光下,肆意飛揚的青春。少年們的青春被這個社會吞噬了,我看過你的《聖殤》,那不是演技能表現出來的,那就是你的一部分,你的青春被什麼吞噬了呢?”

李秉憲猛然扭頭看向太子,什麼意思?

太子垂眉沉默片刻,“我會送來支票,之後請多指教。”

支票從趙哲秀手裡送到林權澤手上,老先生填寫的數字,就是電影拍攝所需的製作費,僅此而已。老先生表示,他隻是想拍個不用去在乎是否能營收的電影而已,輕輕鬆鬆的玩個遊戲麼。

遊戲在2017年立項,導演對演員的要求就是....沒要求。

除了送支票,林權澤沒有跟趙哲秀聯係過一次,趙哲秀也是首次參與他根本不知道項目進度到哪的作品。他所做的好似就是個演員,還是不那麼重要的演員,等待劇組的開機通知就可以。

這一年以國家為層面,韓國同樣發生了很多事。3月樸女士被批捕,五月開庭,六月閨蜜被判刑。

同一時間,被新任總統破格推薦為中|央檢察廳廳長的趙爹,帶領著專門成立的獨立調查組,起訴了‘三星共和國’的真太子。在李先生被拘捕的畫面登上時事新聞頭條,趙爹就成了整個社會公認的國家英雄,連帶趙哲秀都成為英雄的兒子,哪來還有什麼隱瞞身份的醜聞可言。

英雄的兒子在九月再度開學時就是大四了,校內都等著他再度成為首席,連霸四年首席位置時,三年級的首席申請休學,這件事也上了新聞,娛樂版,同樣是頭條,影帝即將跟林權澤合作的頭版頭條。

參與此新聞討論的網友們給趙哲秀刷出了一個人生贏家的話題,有不少人預測趙哲秀這次很可能會達成歐洲三大的滿貫,要知道林權澤是就差一個威尼斯就滿貫的導演,搭上已經拿到威尼斯的影帝,再去爭一座戛納,應該不困難吧?

關注娛樂圈的網友們覺得,這種強強聯合的項目,唯一困難的大概是電影拍完到底要送去哪裡參賽,是給導演刷個滿貫送去威尼斯呢,還是給演員刷個滿貫送去戛納。

但對娛樂圈不怎麼在意,更在意國家大事的網友們卻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成均館法律係的首席還有個國家英雄的爹,去當藝人簡直浪費生命,還是以休學的方式,放棄學業去混娛樂圈,腦子有坑吧!跟頂級公務員比,影帝算個屁啊!

支持影帝的網友就不滿意了,你們講得好像趙哲秀得聽你們安排一樣,你們算個屁啊!

兩撥網民混戰,介於這一年發生的國家大事太多,尤其是總統都換人了,占據國家利益角度的網民居然跟成天追八卦的娛樂圈黨戰了平手,沒落下風。

網絡上正熱鬨呢,恰好趙爹開了新聞發布會,本來是為了公布一個國家大事,誰想到有娛樂圈的記者混進來,問父親對兒子的事業線規劃有沒有什麼看法。

趙爹的看法就是,老婆永遠是對的,而趙媽媽無限支持兒子。不過面對媒體,當爹的還是很要臉的,給予的回應是,孩子喜歡就由著他吧。

趙哲秀無所謂喜不喜歡,那隻是他應該做的事。說起來他也好幾年沒有用耽誤學業的方法去拍電影了,但林權澤也沒管他是不是要上學,就給了個進組時間的通知,導演才不在意演員的行程安排呢,彆耽誤他拍攝就行。

兩位當事人都不在意的事,李社長很糾結。太子他爹貌似真的登基了,那個爹能接受兒子荒廢學業當演員?易地而處,他做不到。

可太子不聽他的,林權澤他也沒資格管,這給李秉憲愁的,很是擔憂趙爹會看他不順眼,認為是他帶壞自家孩子,那他就太冤枉了。

冤屈這回事吧,好似真的隻有當事人才知道。

“我先說,我不需要你去理解韓光旭,你跟我都無法理解韓光旭,我們所創作的隻是我們看到的韓光旭。”導演對演員提出要求,“如果你一定要找個錨點去理解韓光旭這個角色,那我建議你用金光植的視角去演繹,臨死前笑著的那個金光植,明白嗎?”

趙哲秀不明白,但他做得到。導演要得就是演員做得到就行。

這部電影是趙哲秀拍得最困難的一部電影,現場不停不停不停的重來,絕大多數情況下他根本不理解重來的點。像是他穿著黑色T恤拎著軍綠色的包走出軍營的一場戲,就這一場戲,劇組拍了九天。

導演一直在叫重來,為什麼重來?不知道,導演說得。

同一場戲拍攝的第十天,導演看演員實在不開竅,就不指望他能自己悟了,給予提示,我不要你做韓光旭,我要你成為金光植。

拍攝《金光植》時,趙哲秀很順利的就成為角色。拍攝《韓光旭》,他好似就真的成為導演手上的木偶,導演牽一下線,他才能被線拉著動一下。

成為韓光旭比當《聖殤》裡的野狗都要累,之前演員的長相不符合角色需要,金基德也就是給他全身塗了粉底不準他洗澡而已。同樣不符合角色的演員在韓光旭的劇組裡要化特效裝,韓光旭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林權澤要求化妝師,讓演員無限接近那個真實存在的人。

因此,演員每天得頂著臉頰兩側被加上假體,為防止妝容出問題,儘可能不要用嘴部做大動作,喝水都要用吸管,吃飯隻能吃流食。

趙哲秀很餓,他在劇組的每一天都在餓肚子,流食好似永遠吃不飽,不管吃多少都覺得餓。他好些年沒有感受到這種深入骨髓的饑餓,從進入這個世界,成為趙哲秀之後,他就再也沒感受過了。

隻是一場走路的鏡頭拍到第十天終於過了,背著穿著白鞋的女演員走入雨幕的一場戲,連續拍了一個月,死都過不了。

林權澤大發火,對講機都給他砸了,滿頭銀發的老先生指著板寸頭的小年輕罵得跟孫子一樣。

“我要你眼底沒有光都不懂?你對這個世界絕望了,可這個世界還有你留戀的人,你要送走那個人結束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旅行,這麼簡單的一場戲你過不了?!《聖殤》的狀態呢?遊離於整個世界之外的那個狀態呢?你隻能本色出演嗎?你是個演員!懂不懂什麼叫演員!”

趙哲秀一度不需要懂什麼是演員,畢竟表演是他的生存技巧,吃飯喝水一樣的事,為什麼要去理解背後象征什麼。林權澤按著他的頭給他灌輸,演員就是要在大幕開場登上舞台時,成為真正的戲中人。以及,要會區分,這隻是一場戲。

這場戲在一個半月之後過了,趙哲秀不知不覺的回到看到什麼都想往嘴裡塞,必須要吃到撐,吃到吐,才算是飽了的過往。

此前沒有人乾涉過趙哲秀在食欲上的貪婪,林權澤卻是直接出手,硬給他掰回來。

導演給全組下禁令,演員每天隻能吃定量的食物,多一口水都不準喝,因為演員要給出新的狀態了。

“你研究過燒炭自殺的人嗎?”導演看演員搖頭,平鋪直述的科普,“燒炭很痛苦,一氧化碳中毒後,大腦對缺氧很敏感,我去體會過高原反應,稀薄的揚起能讓人腦子裡隻想著活。那時候他是有意識的,他也絕對有本事自救,可他在你去給他收屍時,整個人的狀態很平靜,那代表什麼你思考過嗎?”

趙哲秀沒有,“代表什麼?”

“代表他很可能把死亡當成一種贖罪的方式,當我們享受痛苦並且沉浸其中,痛苦就是幫助我們解脫的方法。”林權澤說,“人類也是一種動物,動物的本能讓我們天然會躲避為我們帶來傷害的事,除非有些痛苦我們面對不了,精神不允許,靈魂在排斥。到那時,我們就會用□□的痛苦轉移注意力,也就是所謂的贖罪。”

“當然,我更願意稱之為自我保護。很多人會潛意識的忘記自己所經曆的痛苦回憶,有些人記憶力好到就是忘不掉,他們就得想辦法自救。讓自己抽離於當下事件是方式之一,就是你在《聖殤》的狀態,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你感受不到發生的事會對你產生的痛苦,你把自己抽離與世界之外,就不用管世界內是如何循環的。”

“你的自我保護機製就非常強,食欲,胃的脹痛,嘔吐時反酸的食道,那些是你保護自己的方法。我不知道什麼原因讓你如此,我也不關心。但你的保護機製在,你就不可能選擇死亡,你一定要活著,哪怕活成一灘爛泥也得掙紮著求生,那是你動物性的本能,動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求生。”

林權澤的語氣很平淡,作為一個導演,平淡的對演員提出要求,“我現在要你成為人,人不是按照本能活著的。我們有忠孝禮儀信,知榮辱懂廉恥。當你跟韓光旭說,他的父親對金光植做了什麼時,金光植就不重要了,重要的隻有韓光旭的人生變成了一場笑話。”

“他自少年時背負他以為的血海深仇,滅門之仇,仇怨如此之深的情況下,他對待堅持不懈想要為外甥討個公道的舅舅,都沒有直接攻擊,這是個自我信念非常強的人。他的信念感在那一瞬間崩塌了懂嗎,你告訴他的答案,讓他堅持了數十年的信念崩塌了,他才需要解脫,才會選擇燒炭。”

“那是個哈姆雷特式樣的悲劇人物,我們所有人,你和我,尤其是我,我隻是台下看戲的人。我站在台下,隻能按照台上的表演者們所表現出來的劇情去理解人物,我理解的人物創造韓光旭,而你始終在以金光植去理解這個人物。我們無所謂對錯,但這是我的片場,你得按照我的要求來。”

導演要求演員,以對‘恥’之一字的理解,去扮演一位用生命贖罪的角色。

向死而生。

趙哲秀理解不了,如同他到現在都沒有理解,父親所說的,男人不能說,女人更不能說是為什麼。林權澤告訴他為什麼,因為持強淩弱,因為禮教道德,因為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我們不是動物。

趙哲秀理解不了,所有的詞彙他都能理解,所有的道理他都能聽懂,就是感情上理解不了,靈魂上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角色要怎麼辦?努力啊。

機器開機,先拍。所有人撤出去,現場沒有一位攝像,連導演都是在隔壁房間看監控,鏡頭架滿整個屋子,屋子裡確實燒著炭,但窗戶沒有封死,這隻是導演讓演員入戲的一種稍微有點極端的方法。

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於小腹擺出角色姿勢的演員沒有入戲,趙哲秀走神了,他許久沒有聞到炭火的味道,聞到了,就走神了。

乾爹二號的書房裡有一個燒蜂窩煤的小爐子,爐子上放著一個銅壺,壺裡的水用來泡茶。

永熙在乾爹家,唯一要乾得活,就是通路子,給壺接水,給乾爹泡茶。這還能叫活麼,這就是吃白飯的啊。剛到乾爹家的永熙一度擔憂過,她這個吃白飯的會不會分分鐘被掃地出門?

後來.....永熙就安心了,她還是很有用的,乾爹還在隔天往銅爐裡放了兩個雞蛋,借著燒水的熱度煮熟,剝了殼,捏著白嫩嫩的雞蛋,喂到她嘴邊。

趙哲秀很疑惑這段回憶居然還能被想起來,他以為他早忘了,爐子他一直記得,每一個‘第二天’爐子上都有些好吃的,可能是雞蛋,可能是肉包子,甜滋滋的豆沙包都有,那很難忘。

拍攝現場沒有銅爐隻有一個鐵盆,盆內燒著淺淺的一層炭,炭火燃燒的煙味讓趙哲秀走神了,肚子餓了,想吃肉包、豆沙包、菜包也行,煮雞蛋就更不錯了。

林權澤盯著監控,眉頭緊鎖,他估摸著,這出戲,有得耗。

演員始終入不了戲,導演就進了片場,問演員在想什麼?演員說想吃豆沙包。

自這一刻開始,林權澤就把趙哲秀關起來了,吃喝拉撒都在那個景裡,劇組提供痰盂,他不準出門。能吃的食物隻有豆沙包,豆沙包敞開供應,除了豆沙包什麼都不準吃。

先前說了,演員臉上帶著特效裝,吃東西的幅度得很小。趙哲秀就一點點撕著豆沙包吃,先撕掉一圈外皮,吃得很小心,白膜隱隱能看到豆沙餡了,他才儘可能張大嘴咬一咪咪的破口,用舌尖舔著吃餡。

永熙不是這麼吃東西的,她也是小口小口的吃,櫻桃小嘴的姑娘吃東西狼吞虎咽能看麼,自然要斯文些,要矜持,要像一朵隨風搖曳的嬌花,才能得人憐惜。

趙媽媽當初調|教女兒最困難的就是吃飯的規矩,為了讓她學會,藤條都打斷無數根。

片場裡的趙哲秀很驚訝的發現,他居然吃膩了豆沙包,居然有一種食物是可以被吃膩的,連吃一個禮拜豆沙包的演員,看到豆沙包很糾結,捧在手上半天沒動,導演很滿意,可以再次拍攝了。

再次拍攝的趙哲秀成為了林權澤想要的韓光旭了嗎?成了。

因為哲秀不想吃豆沙包了,但如果時光倒流再來一次,永熙還是會吃下那個豆沙包的。因為他們不需要懂,禮儀和廉恥,他們從來都不需要學會那些,那對生存毫無益處。

從開機到殺青一共拍了七個月的《韓光旭》,剪輯隻花了一個月。

2018年的三月,導演找來演員給他看成片。成片裡,耗費兩人最大精力的那場殺青戲,被剪掉了,鏡頭隻是從床腳移動到了炭盆,沒有出現床上的人。

也不對,出現了,出現了交疊在小腹的一雙手。

趙哲秀看向林權澤,感覺自己受騙上當,那麼折騰人的一場戲,被減掉了?

林權澤也覺得自己受騙上當,“最後那一幕你是演出來的,我居然沒發現,你確實在表演上非常有天賦,但演出來的,感覺就是不對。”

演員懶得搭理沒事找事的導演,不演出來,難道他真的死在哪?鬨呢,隻是一出戲而已,他已經出戲了的一出戲。

2018年,趙哲秀再度入學讀大四,開學一個月後,四月,娛樂圈引來一場大地震,趙哲秀被戛納提名,《韓光旭》,影帝候選。

前無古人什麼的已經說膩了,後無來者更是乏味,相較於這些花團錦簇的話題,更值得提一嘴的是,趙哲秀學會了什麼叫演員,順帶,豆沙包依舊很好吃,隻要彆讓他隻吃豆沙包。

五月,趙哲秀跟學校請假,假條上寫著要去參加戛納電影節。給他批假條的教授,正是之前在課上罵過某些學生成天不務正業的那位教授。

教授現在對學生很無奈,“不管是演員還是什麼,一個行當走到了頂峰,再讓你從頭開始,你真的願意嗎?”他懷疑這孩子畢業就會徹底進入娛樂圈,國家資源的浪費啊這是!

趙哲秀就笑,“我隻是來請個假而已。”

假條批了,大四學生請假出國,順帶拿了個獎。

林權澤拿到最大獎金棕櫚獎,趙哲秀拿到最佳男演員。

某種意義上說,演員這一行在他這,算是通關了。

從進入演員這個行當一路走到現在,已經抵達關卡終點的趙哲秀,站在領獎台上時,沒有說經紀人準備好的獲獎感言,他誰都沒謝,連導演都沒謝,隻感謝了一個人。

“趙哲秀,多謝你讓我擁有如此美妙的一段旅行。”

媒體在報道這一段獲獎感言時,用的標題多半是少年銳氣,也有些用年輕人的傲慢去表達。不過網友的接受度很好,數次刷新曆史的年輕人就是有傲氣,站在領獎台上誰都不感謝,隻感謝自己也是應該的啊,本來就應該感謝自己麼。

一直以來努力堅持,勇往直前的自己,肯定要謝謝啊,不然多虧啊。

年青一代視趙哲秀為偶像,有些激進的粉絲甚至說出,什麼忠武路三駕馬車,忠武路一個王,正式等級為王的太子。

龐大的流量和重量獎項,讓趙哲秀在品牌方那裡的報價超過了沅彬,準確的說他刷新了一個價碼,業內男藝人的代言費極限,他刷新了一個新數字。

叫出這個數字的人是李秉憲,李社長在藝人獲得戛納的提名前,專門去問過早前說要自己活動,後來又沒消息的太子,你有打算獨立經營工作室嗎?太子表示沒有,社長欣喜若狂,沒誇張,就是這個詞,他擁抱了一座金山,自然嗨到頭皮發麻。

叫出天價的李秉憲找到了為天價買單的人,興衝衝的去機場為藝人接機,在車裡跟趙哲秀呱啦呱啦,說什麼以後這個圈子我們就橫著走了。

太子卻說,“我不接。”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李秉憲麻爪了,“為什麼?”

趙哲秀說,“我得回學校讀書啊。”

“沒有人不讓你讀書啊,你隨便讀,想怎麼讀怎麼讀。”李秉憲讓太子彆說胡話,“拍個廣告而已,一個禮拜....一天都不用!我保證把拍攝時間給你壓縮在周末拍完,絕對不耽誤你讀書,我保證!”

趙哲秀笑笑,“我要回學校讀書的意思是,我要退圈了,之後會專心讀書。”

負責開車的司機猛地一腳刹車,副駕駛主要是旁聽沒說話的經紀人也大驚失色,猛然回頭,說什麼?!

李秉憲捂著胸口氣都要喘不上來,金山要沒了,“為什麼?!”

“明年我要進研修院,那邊又不是大學能讓我出來打工,研修院畢業我大概率會進中|央檢察廳,公務員怎麼當演員。”趙哲秀問演員,“還是你覺得,當演員比當檢察官厲害嗎?”

演員選擇死亡。趙哲秀笑得可開心了,難得看社長露出‘徹底涼涼’的表情,很搞笑啊。

人生旅程走到現在,趙哲秀欠的債大部分都還完了,唯一還欠的就是他在戛納舞台上感謝的那個少年。少年人的理想是做一個嫉惡如仇,為國為民的檢察官,他得幫他做到才行。

不然,隻是一句謝謝,比起他得到的,太敷衍了。

人生旅程幾乎都是獨自前行的趙哲秀不應該感謝自己嗎?

他覺得不用。

暫時,暫時。

暫時,趙哲秀不覺得他有必要感謝永熙,即便永熙為‘他們’找到了自救之法。

不過,暫時,也隻是暫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