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章(1 / 1)

哪怕自家兄弟拍著胸脯保證韓舒苒非常之特彆, 鄭宇盛對於在那兩人關係沒定下來之前就跟對方有來往還是有點顧慮,怕成不了,以後真的會尷尬。

為此,哪怕李正宰約了兩三次見面, 鄭宇盛都沒答應。結果, 有人拜托他幫忙約韓舒苒見一面。

“你怎麼不去找正宰?”

“他不同意啊, 不然我找你乾嘛。”

李秉憲說起來都想笑,近些年他很少碰到約個新人導演約不出來的事,真發生了,感官挺奇妙的, “她手上有個很有意思的本子在找演員, 我這邊有個很合適的女演員,約她一起聊聊看能不能合作。見面的時候聊得挺開心的,我以為都成了, 買單時她卻堅決要跟我AA, 這擺明就是沒成啊。”

“第一次見,沒成其實也不算什麼,聊合作麼,你來我玩個三、五次都很正常, 可她約不出來了, 找誰都約不出來。我找過李正宰, 他直接跟我說不行, 這不就來找你了麼。”

不太想搭這座橋的鄭宇盛婉拒道, “李正宰都約不出來, 我怎麼就行了?再者說,她那邊都拒絕了,你還非得見她乾嘛, 這次合作不成就下次啊。”

“我是開經紀公司的,一個女演員不行就換個女演員好了,本子好,真的好,我是真心想合作。”李秉憲也沒繞圈子,說得很實在,“我是想見面聊聊,她是不滿意女演員還是不滿意我,這次沒辦法合作也就算了,就怕裡面有誤會,以後都合作不了。我跟你說,那本子極其有意思,韓舒苒以後大有可為。”

鄭宇盛被他說得有點好奇劇本的內容,但還是不想摻和,“正宰跟她關係那麼好都拒絕了,我都不認識她,哪來的面子。”

“李正宰跟她關係好?多好?”

“.....你什麼意思?”

李秉憲一樂,換手接電話,“彆管我什麼意思,你先解釋一下他們關係多好?”

“不是,你為什麼來找我啊?”鄭宇盛不接茬,他好像暴露了什麼。

笑出聲的李秉憲讓他彆來這套,“我找李正宰是他們之前合作過,除了他,我還找過全智賢,找過金惠繡,都沒答應。找上你是聽說她有興趣找你客串,想在你們約見的時候帶上我。我可是什麼都說了,該你了,李正宰跟她什麼關係?”

“演員圈找不到人你找導演圈的啊,趕來來找我,我都沒聽說什麼她想找我客串,你哪聽來的?”鄭宇盛不認。

李秉憲來了興趣,“你這話就是不能公開的關係了?曖昧啊?還是在一起了?”沒聽到他回,笑得更開心了,“裝什麼傻啊,她是新人,我要是也找個新人導演,雙方未必認識,業內跟她關係好的導演都是她的前輩。我想合作找她的前輩搭橋,萬一被誤會是用前輩壓著她見面,那還聊什麼合作不結仇就不錯了。”

裝傻到底的鄭宇盛就硬裝,“反正我不行,你換人。”

演員們在聊換人,導演和製作人也在聊換人。

“鄭宇盛又怎麼了?”出山給學妹當製作人的李在鎔疑惑,“你們見過覺得不合適?”

搖頭表示沒見過的韓舒苒說,“好像不太好約,大概沒緣分。”

“你約了?”

“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

春天來了,萬物複蘇的季節,枯竭的靈感終於冒頭,韓舒苒寫了個新本子,長篇。比起另一位學長坎坷的項目籌備之路,韓舒苒的職業道路一貫很順,她帶著本子去找李在鎔,本來是找老師確定下劇本走向是不是太黑暗要不要改得陽光點,李在鎔看過後卻覺得劇本非常棒,完全沒有修改的必要,順手就把項目給搭起來了,就簽在他的公司,他當製作人,投資也是他找。

新上任的製作人最近除了忙劇組搭建就是在勸說不知為啥老是想改劇本的導演,為了轉移韓舒苒的注意力,還提前把選演員的事放在前面,讓導演彆折騰劇本了去找演員吧。

創作劇本的韓舒苒覺得製作人亂來,她是想找人商量劇本走向,怎麼就立項了?就算立項也沒有那麼快就選演員的,還是從邊邊角角選,說什麼主演很重要,先把一些邊角料給選了,鄭宇盛就是邊角料之一。

如果劇本不改,那鄭宇盛在整部電影裡的戲份加起來也就三分鐘,就是個客串,李在鎔還打算白嫖呢,忽悠韓舒苒說什麼,鄭宇盛很好忽悠,本子好他出白工客串一點問題都沒有。

一心想改劇本的韓舒苒壓根就不樂意選演員,被學長按頭選,勉強答應先跟鄭宇盛見一面再說。恰好李正宰一直說要給她介紹鄭宇盛,那就見啊。

見不到,沒緣分,那位長期沒空。

起初說了幾次要見面的李正宰最近都不說了,韓舒苒就默認雙方沒緣分,那還見個啥。關鍵是,這項目進度太奇怪,本子還沒定案呢,選什麼演員啊!

導演們聊演員的選擇也就那麼兩句,他們更多實在掰扯劇本到底要不要改。

“我不是要攔著你改劇本,可你改完之後故事的走向整個就不對了,本來好好的能衝出國的作品,走上威尼斯的紅毯也不是不可能。你這麼一改,百想會歡迎你,大鐘搞不好也會喜歡,政治正確麼,但青龍都未必看得上,你說說你改的都是什麼?”

已經看過三版劇本的李在鎔堅定的認為第一版就是最好的,還很堅信小姑娘腦袋壞了,“看過你三版劇本的少說有十來人吧?你出去問問,誰支持你後面改出來的兩版,都喜歡第一版,初稿就是最好的,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講不出來自己有哪不滿意但就是不想拍的第一版的韓舒苒開啟擺爛模式,“我就覺得第一版不好。”

“不好也是你寫的!親生的孩子還嫌人家長得醜,就你乾得出來。”李在鎔都替第一版劇本委屈,“彆折騰了,就拍第一版。我是製作人,我說了算。”

“我還沒簽約呢,你怎麼就是製作人了。”韓舒苒拒絕。

李在鎔一個眼刀殺過去,“你敢不簽!”

韓舒苒.....先苟著吧。

兩位導演關於劇本的溝通失敗,兩位演員關於導演的溝通也失敗了。

鄭宇盛掛了李秉憲的電話後,迅速呼叫兄弟,我好像說漏嘴了。李正宰沒太在意,說漏了就說漏了唄,也不是什麼大事。

“找你客串是什麼意思?沒聽她說啊。”李正宰更好奇這個。

同樣沒聽說過的鄭宇盛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你看過那個劇本嗎?李秉憲說很有意思。”

李正宰遲疑半秒,“你想看?”

“不能看?”鄭宇盛不解。

看當然是可以看,就是需要大量的時間,得六、七個小時。

“為什麼要那麼久?超長篇?”

“前後有四版,第四版她昨天才修完。”

“那我看第四版不就行了嗎?”

李正宰說不行,彆的劇本隻要看最終修訂版就行,這個本子不行,因為四個版本基本是四個不同的故事,剝皮拆骨架構都換了,壓根不能說是修改後的劇本,根本是重寫。

這話說得鄭宇盛更好奇了,驅車趕往兄弟家,點了外賣準備長期戰鬥。

從下午三點多一直戰鬥到快十一點的鄭宇盛用了近八個小時看完四個本子,看完後一臉迷茫,扭頭去找兄弟谘詢,你女朋友到底想拍個什麼樣的作品?

“還不是女朋友呢。”李正宰讓他彆亂說。

鄭宇盛擺手表示不重要,“四個本子完全不一樣,題材從第一稿的驚悚硬是扭轉成第四稿的溫馨母女情,還有一個喜劇的版本,韓舒苒是個多面手啊,才華確實棒,可她為什麼會寫出差距那麼大的本子?”

同一時間,路邊的布帳馬車裡,韓舒苒壓根就不理解,為什麼所有人都支持第一版,你們這幫搞藝術的就不能大眾一點嗎?哪怕不喜歡溫馨母女情,喜劇的版本也行啊,這本子拍出來肯定好賣,搞藝術是沒未來的!能窮得當褲子!信我!

導演對面的坐著一位搞藝術的女演員,女演員堵上門想合作。

“我整個項目的製作費都不超過十億,哪有錢請一位影後加盟?”韓舒苒讓姐姐放過她,“您又是從哪看到劇本的?”為什麼這幫人都能跳過導演看到劇本,她劇本是不是滿世界的人都看過了?

從李秉憲那拿到劇本的金惠繡,今天本來還有拍攝,收工後左思右想沒忍住,從片場連夜回首爾,在導演家門口堵到的人,把人拉倒小區外喝一杯,成不成的先聊聊麼。

姐姐給妹妹倒酒,沒把自己當影後,就把自己當演員來著,演員跟導演說,“錢不錢的之後聊,你有沒有興趣先聽聽我的故事?”

韓舒苒不想聽,韓舒苒一口悶掉燒酒,歎息著伸手示意,請。

女演員給導演講了個跟第一版也是她拿到的那一版劇本內核極為相似的母女故事,故事中的母親把女兒當搖錢樹,女兒自小就成了童星站在攝像機前坐在能當她爺爺的男人身邊,給母親賺一筆又一筆的賭資。母親貪得無厭,女兒時刻都活在地獄裡。

這故事聽到一半韓舒苒就來了火,硬壓著繼續聽,聽到那個媽又欠了一大筆賭債以死相逼讓女兒還債,女兒還打算真給她還,忍不住了。

“學姐,您好歹是我們學校的碩士,文憑不是買來的吧?”韓舒苒都無奈了,“伯母也太....您可以斷絕關係啊!”

女演員故事裡的母親就是她的親生母親,作為女兒,金惠繡舉杯喝下辛辣的酒液,能說的隻有,“我想加入你的項目,行嗎?”

特彆想說不行的韓舒苒望著她的眼睛說不出口,又悶了一口酒,一聲長歎,“我大概知道你看的是那一版劇本,我的劇本現在有四稿,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劇本,看完了,你再決定要不要加入。最終會拍哪一個版本,我還沒想好。”

導演帶著女演員回了家,另外三版的劇本在茶幾上一字排開,等著女演員翻閱,導演則是去了陽台,發呆。

作為創作出四個劇本的人,韓舒苒自己都說不好她最喜歡哪個,但她可以篤定的告訴所有人,她最討厭第一版。哪怕所有的創作者都天然熱愛自己的作品,可她就是討厭第一版,討厭到根本不想把它拍出來。

那為什麼要寫呢?因為靈感突如其來,山呼海嘯奔湧而來,她抑製不住。

關於第一版劇本的靈感出現的很突兀也很靈異,源於一個碎片化的夢。是美夢還是噩夢不清楚,醒來後的韓舒苒隻記得一些零星的畫面,那些畫面成為她指尖的故事,一個根本不由她掌控的故事。

用個再靈異點的形容,當韓舒苒的手搭在鍵盤上敲下第一個字符,此後發生的一切根本不是她在創作,而是某些妖魔附身於她,讓她把地獄重現人間。

從進入書房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敲下第一個字符,一直到最後一個句點結束,韓舒苒都是無知無覺的,她花了近乎一天一夜,沒吃沒喝沒睡,唇瓣因乾渴都起了皮,卻感受不到饑渴,感受不到疲憊,隻剩麻木。

那個劇本寫的是兩對母女,一個家庭。

銜接兩對母女的是上有媽媽下有女兒的角色,王錦玉。她的人生在母親的視角裡是走歪了路,在女兒的視角裡是一場災難。

王錦玉的父母都是科學家,還是早年公派出國最後留在美帝的科學家。他們之所以留下一方面是個人待遇,另一方面是這裡的研究是最前沿的,說自私也行,說為祖國奉獻也不是不行。畢竟後來他們帶著科研成果回國了,受到過國家嘉獎,老黃曆就不值得談了。

那對夫妻回國的理由之一是獨子英年早逝,想要落葉歸根。王錦玉的人生自哥哥離開後就大變模樣,她本來就是個受父母寵愛的老來女,母親懷上她時已經年近四十,要不是醫生顧慮孕婦身體不建議打,她很可能不會出生。她出生時哥哥已經上大學了,天之驕子,眾口交讚,父母的驕傲。

前途一片大好的哥哥死於一場車禍,那年王錦玉七歲,跟著父母和哥哥的骨灰回了國。

回國後,母親收起了她的公主裙,剪掉了她的長發,所有的玩具都變成書本。母親,想重新找回讓她驕傲的孩子。可惜的是同一組基因誕生的後代天差地遠,母親的大兒子是個天才,16歲就進了斯坦福,20歲進了研究所,如果不出意外他會成為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不同於兄長,王錦玉很平凡,如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樣,沒有超高的智商也算不上笨,隻是普通而已。可對她的母親而言,普通就是原罪,因為她不普通的兒子離開了她,還是為了保護這個普通的女兒,喪生在車禍裡。

王錦玉自小就聽母親一遍又一遍的跟她重複,如果不是你哥想要個妹妹就不會有你,如果不是你鬨著你哥去買冰淇淋,我兒子就不會死。你欠你哥的,你得學,你要把他應得的償還給他。

學呆了、學傻了、學木了的王錦玉,拚儘全力也不能讓母親滿意,母親厭惡她的愚笨。16歲,她吞了一瓶安眠藥,因為她跳級參加高考的成績很爛。考完當天,她就想結束地獄般的人生。

人間舍不得她,醫生救回了她,心理醫生跟著入場,母親好似被嚇到了,不再逼她了。她的人生好像順遂一些了,可以重新讀高中,重新做個在普通的孩子裡絕對會被敬仰為學霸的人生。

再次高考考進了好大學的王錦玉本該擁有順遂的人生,可惜母親不滿意她的學校,恰好母親高升,少有的動用特權把她送進了滿是天才的學校裡。王錦玉無力也不敢反抗,她從未反抗過母親,直到她有了喜歡的男孩子。

男孩子是母親最看不上的那種人,學藝術的,隔壁學校的攝影係。那是個笑起來會有酒窩,如太陽般溫暖的男孩子。男孩讓王錦玉的人生首次有了色彩,有了學習之外的事,也是她首次反抗母親,嫁給她的愛情。

最初的最初,愛情永遠是甜蜜的;最終的最終,無非是人心易變。

從男孩變成男人,從學藝術的學生到偽造藝術品的商人,人心變化太快,社會這個大熔爐煉化了一切純真美好的食物,最終隻留灰燼。

那個人走了,王錦玉的心也死了,母親無休無止的嘲諷讓她再度病發。這次不是人間留住了她,而是她兩歲的女兒救下她。

兩歲的孩子話都說不明白,卻能按照急救電話的指示給她做急救,拉回她一條命。

此時,王錦玉變成了母親,她發現了女兒的天賦。她的女兒同她的哥哥一樣,是一個天才,他們的天賦自小就展露人前。

王錦玉不想成為母親的,母親是世間一切惡的化身,母親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嘴上說得我為你好。可她好像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母親,她不是故意的,是女兒太聰明了,不論她教她什麼,她都能一學就會,女兒太聰明了,她是為她好啊。那樣的天賦要是浪費了,豈不是罪人!

王錦玉沒有變成自己的母親,她變成了另一種母親,努力跟自己的母親不一樣。她不需要跟女兒說你得認真學習,你不能玩樂,你跟彆人不一樣,這些不用她說,已經升級成外婆的母親會說。外婆會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外孫女,你媽活著就是為了你,你不能讓她失望。

當女兒的從來沒有讓媽媽失望過,她是遠近馳名的天才,報紙、媒體,無數人采訪她,采訪他們一家如何教育一位天才。小天才十歲就有了夢想,她要發明一種藥能治愈媽媽。

小天才的媽媽每天都在和病魔抗爭,住在醫院裡,從來不笑,隻有在她獲得了獎狀,考了第一名,跳級、跳級再跳級時,才會露出淺淺的笑意。小天才的媽媽會流著淚抱著她問她會不會太辛苦,小天才從來不說辛苦,她不喜歡媽媽哭,她害怕媽媽哭,她願意參加一場又一場的比賽讓媽媽笑。

所有的小孩子都會長大,天才既然是天才就沒那麼好騙,十一歲就被特招入大學的小天才逐漸發現來自外婆和媽媽的騙局。她開始嘗試反抗,她拒絕做一個木偶。她的反抗成功了,成功的後果是媽媽割斷了手腕,鮮血噴濺而出,她拚命用手堵住,堵不住,能堵住的隻有向往自由的心。

向往天空的鳥兒被折斷了翅膀,小天才變成了大天才,媽媽的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大天才一般都是上了新聞;壞的時候,不過是做女兒的說一句,我收到了國外研究所的邀請要出差兩天。

鳥兒本能的向往天空,即便她已經無法飛翔。天才從來都是見微知著,她看到了無邊的地獄,她很確定自己掙脫不了,她更確定,如何結束這場地獄。

地獄結束於女兒把美帝研究所的聘書‘意外’落在家裡,媽媽發現了,算準女兒回家的時間,吞了藥。

女兒站在家門口,就那麼站著,就那麼等著,就那麼看著。看著一牆之隔,地獄崩塌。

外婆?早已離開。正是外婆的離開讓孫女確定了,她得結束這場地獄的輪回。

這就是韓舒苒寫出的第一版的劇本,是所有看過劇本的人都能從平靜無波的字裡行間感受到陰冷的寒氣席卷全身的故事。故事名為,《母愛》。

修改後的三個劇本,有情親版的《母女》,有合家歡版本的《我愛你,媽媽》還有喜劇版的《媽,你彆鬨!》。不管哪一個本子,拍都是能拍的,但不管哪一個本子,在看過四個版本故事的人評價裡,都比不上第一版。

李在鎔說,第一版才是藝術,才是值得出現在大熒幕上的作品;奉俊昊說,第一版透著鬼氣,潛藏在人性深處的鬼,運作的好,一定會從三大捧回一座獎杯。

父母之愛和以愛之名的傷害是所有文化都能理解的,這是標準的沒有文化壁壘的作品,也是標準的能在藝術片領域斬獲大獎的作品,隻要好好拍,好好運作。

所有看過四版劇本的人都對韓舒苒說,你得拍第一版。他們甚至說,第一版會成為你的東風,讓你乘風而起,扶搖直上。

寫出這四個本子的韓舒苒最厭惡第一版,不明原因,講不出緣由,她就是厭惡,生理性的惡心。寫完這個劇本時,她一天一夜滴水未進,明明應該感覺到渴感覺到餓,可她第一時間衝向衛生間,抱著馬桶乾嘔,什麼都吐不出來,什麼都吐出來了,吐出了凝結的血塊,讓她掙紮著打電話叫急救,偏偏醫生檢查後直說是過度疲勞。

韓舒苒沒有跟任何人說‘惡鬼附體’後發生的一切,她想把‘惡鬼’創造的產物刪掉、燒掉、藏起來,怎麼都好。但她偏偏是個導演,偏偏有絕佳的審美眼光,偏偏認同所有人說得,這是個非常棒的本子。

創作者厭惡自己的造物,創作者卻不忍心毀了自己的造物。韓舒苒到底沒忍住,她帶著劇本去找了李在鎔,此後發生的一切,就不是她能控製的了,如同她控製不了被惡鬼附身的自己,創造一場地獄。

窗外蒙蒙亮起,金惠繡看完了另外三個劇本,她還得趕回去拍攝,走前她跟導演說,如果你要拍第一版,一定要考慮我。

“你要演誰?”韓舒苒一直沒問。

金惠繡沉默片刻,垂眉低語,“那個沒有名字的女孩,那個站在樓道裡,親手剪短她和母親臍帶的女孩。我無法成為她,我想試試看在鏡頭前,我有沒有機會成為她。”

含著煙趴在窗台上的屋主望著還未落山的月亮疑惑,天都亮了,月亮為什麼還在,太陽什麼時候才會出來呢,“那個角色就幾場戲,她是成年後的女兒,你頂多算客串,那麼小的角色你能來客串是我的榮幸。”

倚著門框的金惠繡透過她的肩頭看向白天的月亮,有那麼一刹那,她很好奇,“如果那個女孩有名字,她叫什麼?”

韓舒苒。

韓舒苒夾走唇邊的煙,側身轉向金惠繡,“金惠繡如何?”

晨光大亮,月亮,落山了。

霞光遍布,太陽高升,新的一天,新的世界都到來了。

韓舒苒在新的一天見到了鄭宇盛,其實已經是晚上了,她白天補覺來著,熬了一夜呢。

初次見面,雙方的印象都很好。鄭宇盛對韓舒苒的印象無限好,光衝那四個劇本尤其是第一版的劇本就非常好了,見到了人,聊得很愉快,觀感就更好了。

為此,鄭宇盛就直接問了,“我聽說你想找我客串,是第一版劇本裡哥哥的角色嗎?”

“對,在鎔前輩推薦的。”韓舒苒笑著調侃,“前輩說,劇本好你願意出白工。”

微愣片刻的鄭宇盛大笑,笑完表示,“白工不太行,車馬費好歹要給一些。”

韓舒苒也是愣了一下後大笑出聲,同時保證,“車馬費一定給!”

三人組愉快的晚餐時間結束,韓舒苒還有事先走,李正宰送她出門,再回包間去跟兄弟炫耀,我怎麼說來著,沒人會討厭韓舒苒的。

鄭宇盛認同韓舒苒是個很不錯的人,問題是,“你們倆真的能成嗎?”

表情微僵的李正宰動了下肩膀,不答反問,“你覺得成不了嗎?”

不是想唱衰兄弟,單純是想勸兄弟回頭是岸,鄭宇盛猶豫著要怎麼說,“我覺得吧....當朋友挺好的。”看他拉著臉,乾咳一聲,給兄弟倒酒,探聽,“你們這段時間相處的怎麼樣?”

李正宰想說他們這段時間相處的很好,確實也很好。跟韓舒苒相處非常舒服,這點已經強調八百次了。他從沒有跟女孩子相處那麼舒服過,他說什麼對方都能接上,他想什麼對方好像都知道,他感覺他們就是心有靈犀、天生一對。

“但是?”鄭宇盛表示這種話後面都跟著但是。

不想說但是的李正宰乾了杯中的酒,還是說了但是,“我們好像隔了一層,就是....”他也不要怎麼說,很古怪,“她好像在遷就我。”

“遷就你?”

“類似你犯蠢時我遷就你。”

“呀。”

鄭宇盛剛要懟他,就聽到他幽幽歎了口氣,就改成給他倒酒,挺可憐的,彆懟了。

並沒有感覺到自己可憐的李正宰隻感覺到了他的矯情,“我好像變成了一個小姑娘,還是有神經敏感纖細的那種小姑娘。我能感受到她對我有好感,那很明顯,但.....”

“哪明顯?”鄭宇盛打斷他,“我沒看出來啊,你彆自己腦補再把自己坑了。”

白了他一眼的李正宰掏手機給他看證據,證據數以百計,全是抓拍,全是韓PD的作品,全是他為主角的照片。韓舒苒表達好感是很明顯的,完全不裝,給她一個鏡頭,她就能用鏡頭給李正宰寫一封厚厚的情書。

翻動相冊的鄭宇盛還真無法當著那麼多證據的面說什麼‘腦補’,證據太多也太實在。拍攝那些證據的韓舒苒是個什麼狀態他不能肯定,被拍的兄弟眼底都要溢出來的情愫讓他無話可說,一如對方說得,那太明顯了。

扣上手機點了煙的鄭宇盛回憶走掉的女人還在時的狀態,不管怎麼想都看不出來她把自家兄弟當戀人。他們的互動算不上親密,他們的對話也隻是關係親密的朋友能說得笑歎,最凸顯的證據是,韓舒苒對李正宰的態度和對他的態度很一致,沒差彆。

如果韓舒苒對自家兄弟有想法,那多少會有些差彆吧?

李正宰沒抽煙,在喝酒,一杯接一杯,好讓自己冷靜一點,“我特彆想說是我想太多,我想找各種證據證明我想太多,我也有一堆證據可以證明確實是我想太多。她對我有好感,我們就差臨門一腳,我如果明天抱著一束花去跟她告白,那我們就是一日。”

“可我....”李正宰望向鄭宇盛,“我覺得她喜歡的不是我,是喜歡她的我,你懂嗎?”

鄭宇盛不懂,“隻看照片我覺得她對你是喜歡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她喜歡我的喜歡。”李正宰歎氣,“就像我們回憶初戀,讓我們懷念的不是那個人,而是熱烈的愛著她的我自己。她喜歡的,是喜歡她的李正宰,她的鏡頭捕捉到的是我的戀慕不是她的。”

‘咦~’了一聲的鄭宇盛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直男對矯情過敏,對兄弟也有點鄙視,“要這麼說,那你就告白啊,把關係定下來,人到手其他再談。反正她也喜歡你,不管喜歡你什麼都是喜歡你,有什麼不好的。”

換個人,李正宰認為這個方法很好,簡直完美,先到手再說,可那個人是韓舒苒的話,“我如果都沒辦法確定她喜歡我就跟她告白,那代表我們一定會分手,或遲或早一定會分。”

鄭宇盛皺眉,“要不你們還是做朋友吧,她這次的新作品不出意外有很大的概率衝三大,等她走上那邊的紅毯再回國,你們要是分手了,問題就大了。”說著還懊惱,“都怪我說漏了嘴,不然誰都不知道,分手也就分手,就怕大家都知道,分手就得選邊站。”

在乎的不是選邊站,李正宰在乎,“我怕我沒理由再見她。”

“那你想怎麼樣?”

“再等等。”

韓舒苒不想等了,她自覺曖昧的時間夠長了,這眼瞅著又是三個月過去,之前搞網戀的家夥現在又搞幺蛾子。她不喜歡漫無目的的等待,明明大家都有感覺,又不是你暗戀我,也不是我暗戀你,雙方都有默契的事,為啥遲遲沒有進展?

韓舒苒不喜歡瞎猜,她更喜歡正面突破,謎語人最討厭了,想什麼就要說出來。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你不說我怎麼說到呢?

正面突破的韓舒苒在三個月前跟李正宰說,我買到了蝴蝶標本。三個月後,寒冬已過,春日有了嫩草,草編的蝴蝶就可以作為告白禮物出現了。

李正宰想等,想等一切確定了,再談以後。韓舒苒卻不相等,她送出了草編的蝴蝶。

“我們什麼時候算一日呢?”韓舒苒低著頭給李正宰的車鑰匙上掛草編蝴蝶,這次她提前預留好了孔洞,不用在腦袋上開個洞。

微愣一瞬的李正宰正要含混過去,掛蝴蝶的姑娘抬頭了,笑意嫣然的一眼。

隻一眼,李正宰就說出了讓他無限後悔的話,“現在。”

現在,他們正式成為男女朋友。草編的蝴蝶也從女朋友的手上掛在了男朋友的心頭。

草編的螞蚱、草編的蝴蝶,它們都是草編的,都是手藝人精心打造的....虛假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