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顧侍禦史 隻要基數夠大,那其中肯……(1 / 1)

隻要基數夠大, 那其中肯定好人、普通人、壞人皆有,而一些所圖甚大的壞人,在沒有暴露之前, 反倒會比好人還要像好人。典型代表就是司馬懿, 堪稱是大奸似忠。

帶下醫背後隱藏著巨大的利益, 即便韓盈再用手段篩選,偽君子也有可能混入其中, 甚至就算帶下醫沒有那麼多想法,身邊也會有想從她身上獲取利益的。

這種旁門左道, 都是衝著人性弱點去的, 比如拆白黨(和仙人跳類似, 是男性針對女性的詐騙)、錢財誘惑、綁架威脅等等, 人無完人, 有的是一方面傑出, 其它方面不足的天才, 帶下女醫也是如此, 她們在治病救人上出眾, 但在彆的事上也不過是普通人, 真遇上了,能抗的過去的終究是少數。

從現實角度來說, 帶下醫出事隻是一個時間的問題,靠任何手段都不好使, 因為再完美的製度都是人來執行的, 而人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 韓盈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延長出事時間。

隻是,延長的太久, 也不是什麼好事。

帶下醫安穩的時間越長,婦人們的信任度越高,刻板印象也就開始形成,這時候,她們的群體信譽價值將飆升到極高。

簡單來說,就好像兩個家境一樣的人,一個是賭鬼,另一個是普通人安穩工作,有妻有子,無任何不良嗜好,兩人都到處借錢,賭鬼肯定會四處碰壁,普通人卻能夠憑借著過往的表現,從銀行、貸款機構、親戚朋友中借到堪稱是巨額的財富。

帶下醫最高不過四百石的年俸,當信譽價值高到她動動口就能得到更多財富時,就已經變成了聖人才能通過的考驗,這麼多帶下醫,怎麼可能都是聖人?隻要一個人開始動手,她們的信譽便會迎來破產,而這種時候的破產,帶來負面影響可不是一般的大。

期待值管理和危機公關啊……都跑哪兒去了,這是尚院該做的工作嗎?!

韓盈無奈的按了按太陽穴。

還好現在兼職心理醫生的帶下醫隻有韓羽一個,暫時還不急,等回頭和整體女醫的醫德問題一起研究,現在嘛,先將局勢打開再說。

將這件事放入計劃列表,韓盈還是先將注意力放在了女醫義診上,控製著義診的次數,好激發中下層官吏的需求。

如今靠譜的醫師難找還容易請不起,更難的是大權貴會在家中累積以百、千斤的藥材來保證自身所需,藥材種植總共沒多少年不說,總類也不多,很多還靠野外采摘,本來藥物的總產量就低,還要被皇親國戚、權臣將軍拿走極大的一批,那中下層人家求醫用藥就更加艱難,以至於一些輕微的病痛,也要被劃分到沒病,隻是不舒服中去。

過往沒辦法,不舒服也隻能忍著,如今有能力足夠,天子特辦、品行靠譜,價格自家也承受得起的醫師,再沒辦法看身體,那心裡是怎麼都安穩不下來了。

顧侍禦史家。

相較於縣城官吏寬鬆的管理,長安就真的是五日班上不滿彆想走,尤其是顧侍禦史的工作地點還是在宮內,更是半點通融的可能都沒有了。

以家裡的情況來說,顧侍禦史還是挺喜歡在宮裡呆著的,早些年甚至會找借口不回家,可最近幾年,宮裡呆著反而比家裡還難受。

這得從他的職責說起。

侍禦史,隸屬於禦史大夫,直係上司是禦史中丞。

這是一個很微妙的職位,禦史大夫有兩個丞,兩丞的權力並不相當,中丞更加突出,出現這樣的情況,又和禦史大夫有著極大的關係。

禦史大夫這個職位,是由秦始皇建立,早期它重要程度僅次於丞相,甚至因為是皇帝身側,負責記載,掌讚書的微官提拔而來,更受皇帝信任,很多時候,皇帝寧願差使禦史大夫也不願意丞相,再加上這個職位有考核,監察,和彈劾百官之權,其勢大時,甚至能超過丞相。

故此,禦史大夫的班子中甚至有經管辦理實際事務的曹掾,外人也會將丞相府和禦史府並稱為‘兩府’。

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職權並不全集中在一部,有分散,輔助和製約的情況,才是一個正常官吏機構的發展,當然,職權衝突,也必定會出現兩府爭權的情況,隻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不是丞相和禦史大夫之間爭得頭破血流,而是皇帝開始逐漸青睞侍中了!

禦史大夫權力來源是皇帝,皇帝依仗使用,那禦史大夫才能和丞相分庭抗禮,如今這份依仗歸了侍中,那禦史大夫權力自然開始下滑,中丞的日子肯定要不好過了。

畢竟,中丞的主要就是負責舉劾案章,也就是管理律令文書、考校郡過長吏,劾按公卿奏章,監察百官……得罪人又被人捧著的工作,領導開始不受皇帝信賴,中丞可不要難受嘛!

但這還不是最難受的。

中丞辦公的地點在宮內,甚至可以說就在離皇帝不遠的地方,皇帝使喚的非常勤快,信任度極高,所以,好消息是中丞終於不用擔心會被監察的官吏們記恨,壞消息嘛——

領頭上司禦史大夫很不開心。

三位上司這微妙的關係實在是不好說,反正顧侍禦史這個下屬夾在中間是真的難受,可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仍舊是落不著清靜——老妻又開始嘮叨了!

天還有一點寒,年齡大了的顧侍禦史,也不敢像年輕時那麼隨意,沐浴完後立刻穿上了褻衣,頭上裹著布巾回了主屋。

顧侍禦史妻子錢幸君是個節儉的人,即便是家裡有仆婦,還是會做些針線活計,今日丈夫洗漱,她掐著時間升起來火盆,此刻顧侍禦史過來,正好能解開被水浸濕的布巾,將還濕著的頭發烤乾。

他烤著頭發,坐在床榻上的錢纓就開始念叨,從快滿十七歲要出嫁的女兒,最近被悶的煩躁,想著要不要放她出去,見見姐妹鬆快兩天,到家裡的錢還不夠做嫁妝,轉頭又提及了懷孕的侄女兒。

“我說你們這些當官做吏的,彆的也就罷了,京醫院怎麼還不上心?女醫都快義診一個月了,才選好地址,這建指不定要多久呢,以後家裡家外有個病痛了,都沒處請人!”

“那韓尚院手下的醫師,又有本事又是女人,彆提多方便了,我聽她們說,京醫院中還有專門的孕產科,管這個的韓醫師接生過上千個孕婦,經驗彆提多豐富了,如今貞兒有了身孕,要是能住進去,有那麼多醫師照看著,不知比在外院好多少,你不是核查官吏,認識那麼多人嗎?多和那什麼將匠人說說,好把京醫院建起來啊。”

都說洗頭後若是沒有及時把水烤乾,讓寒氣入腦,那接下來必將頭疼數天,聽著老妻念叨的顧侍禦史覺著都不用等寒氣入腦,現在他就頭疼的要死了!

“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安生會兒,讓我靜靜!”

老年夫妻,一起過了那麼多年了,應該是對方一抬身子就知道要放什麼屁,偏偏顧侍禦史和妻子過成了半個陌生人,他不知道她在家操持多耗費心力,她也不知道他在宮內日子多難熬,都覺著自己委屈。

所以,聽顧侍禦史這麼說的錢纓立刻炸毛:

“姓顧的!你幾天幾天的不在家,回來也做不了什麼,這家裡家外都是我來忙,要緊的事情給你說上兩句,你還煩上我了?!”

這是標準的吵架開局,過往都不知道演練多少回了,清楚接下來會比之前還要安生不了的顧侍禦史,隻恨不得給剛才的自己兩巴掌,叫你多嘴!

無論怎麼回答都是錯,顧侍禦史隻能保持沉默,試圖用此來挽救一下自己僅剩的半日假期,就是效果實在是不多好,看他這麼反應的錢纓用手捶著床榻,怒罵起來:

“你啞巴什麼?除了沒再生個兒子,我送養公婆,照顧子侄,哪點對不起你?和你說上幾句需要做的事就得甩臉色,你當我是什麼?就算是仆婦,也沒有這樣對待的啊!”

“沒生兒子是我所做之事應下的誓言,和你沒什麼關係,多少年了,你何必再拿它折磨自己?”

迫切需要休息的顧侍禦史,已經沒有任何爭吵,甚至是忍受嘮叨的精力了,他少有的低下頭:

“你說的將作大匠那是二千石的大官,我一個六百石的小吏,哪敢指使他?這韓…尚院的事情水太深,我又在宮內,真的是插不上什麼手,最近幾月我事務多的厲害,頭疼,你就讓我歇息片刻,行嗎?”

好好說話才是正常溝通的前提,錢纓那滿腹的怒火和委屈咻的消失了大半,她看著丈夫花白的發須,突然陷入了沉默,良久,她道:

“我就是…擔心遲兒,他見不得人,沒法子娶妻,等你我都走了,可要怎麼辦才好?”

提及當年被犧牲的長子,顧侍禦史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握了握拳:

“顧木能養著他,女兒也能時常回來照看,我安排的夠妥當,你不用擔心。”

顧木是顧侍禦史的侄兒,因為長子見不得人,沒辦法出仕,顧侍禦史的政治資源多分在了他身上,幾乎是當半個兒子教導,無論是情感血緣還是等價交換,顧木都得照顧好顧遲這個哥哥,但錢纓總是難以相信他能做到這點。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覺,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錢纓很難去說服自己的丈夫,但她還是固執的說道:

“這不妥當,真的,這不妥當。”

哪裡有完全妥當的事情呢?

一個不能見外人的人,就算是四肢俱全,精通文章,仍舊和廢人差不了多少,而一個需要依靠他人的廢人,靠的就隻有良心了。

心裡清楚這點的顧侍禦史長歎一聲:“沒辦法,誰讓遲兒見不到人呢。”

聞言,錢纓不由得流出了濁淚。

那年遇災,一家子逃難時遇上了流匪,那流匪追的太急,丈夫為了讓家裡人活下去,打算讓仆人帶著一部分糧產引開他們,可這是要命的事情,那些仆人怎麼願意做?而且,匪徒也不傻,就算是仆人換上衣裳,也很難騙過他們。

為了讓仆人放心、流匪相信,丈夫將六歲大的遲兒交到了仆人手中,說是分開逃命,可給他們指的路卻是條絕路。

後來,丈夫到了縣裡,從縣令手中求了兵去救人,錢纓沒想到,遲兒居然還能救回來,可他也就此落了個毛病,不能見男人,尤其是有胡須的男人,小時見了,能活生生哭暈過去,大了,不會哭,可還是會手腳僵直,說不出話來,若是胡須濃密者,還會克製不住的想要嘔吐。

錢纓知道,他這是經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才會如此,可如今到了年齡的男人,皆以蓄須為美,不能見,那和瞎了有什麼區彆!

而沒有兄弟撐腰的女兒,又能好到哪裡去?

這些年省吃儉用,給女兒積攢了一大筆嫁妝的錢纓,仍舊是不放心兩個孩子,她咬了咬牙,問道:

“如今女人也能當官吏,你把琬兒婚事退了,提攜她做女吏,不比顧木好的多嗎?”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這女吏長久不了。”顧侍禦史頭更疼了:

“你真當我們男人是好相與的?多少年了都沒讓女人出頭,怎麼可能一時的功夫,不知爭了多少年呐,如今就這麼一小撮女吏,各個都是塊肥肉!哪怕是韓尚院,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她呢,這群狼環伺的,她一撐不住,剩下的都得出事,哪有嫁人安穩!”

丈夫說的如此真誠,錢纓根本分不出真假,她茫然的看著他,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滑落。

怎麼就,怎麼就這麼難啊!

顧侍禦史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安寧,就是這份安寧更讓人難受了,頭發烤乾,哪怕外面太陽才剛剛西斜,他也毫不猶豫的上了床榻,倒頭就睡。

顧家後院。

坐在哥哥顧遲面前,顧琬極為堅定的說道:

“這個遊俠我查過了,三代無殘疾,體貌端正,不嗜酒,身體極為康健,隻要能得手,我最快半個月內就能懷上孕。”

即便顧琬態度如此堅決,甚至連人選都已經準備好,但顧遲還是忍不住勸道:

“琬兒,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有孕,你不隻是沒有回頭路可走,還要背負不貞的罵名,這和那些喪夫娶婿的女吏不同,真要是有人抓住此點針對於你,出仕可就難了。”

“出仕太遠了,我連從父親手下活下來的把握都沒有。”

顧琬一句話將顧遲堵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可她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舉動如此瘋狂,絲毫不在意後果,而是盯著哥哥的眼睛,問道:

“可就算是死,也是我自己選擇帶來的結果,哥,你會幫我的吧?”

顧遲沉默。

那年遭遇流匪,心裡出了問題的,其實不止他一個,看到他如何被放棄的顧琬,同樣有了心病。

她無法接受自己被置於彆人選擇的境地。

本來這個毛病還沒有多嚴重,偏偏從小到大,父母對她多是直接安排,從不詢問她的意見,而顧琬又無法反抗,情況便越發嚴重,嚴重到……用自殘來確定她還有選擇的權力。

對妹妹很了解的顧遲清楚,就算他阻攔了這次,那她還會尋找彆的機會,到那時,她要用什麼辦法可就不好說了。

向外尋求生機雖然艱難,可總比向內最終迎來自我毀滅好得多,清楚這點的顧遲長長的歎了口氣,應道:

“我會幫你的。”

用睡覺來逃避現實的顧侍禦史,完全沒想到自己的一雙兒女,正計劃著怎麼破壞掉這場婚約,隻感覺一覺醒來,總算是輕鬆了幾分,就算是回到宮中,繼續在微妙的氣氛中辦公,也沒有像往常那般如坐針氈。

他輕鬆,可彆的的同僚就不輕鬆了。

看著竹簡,秦侍禦史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怎麼又來一個訟告女醫行巫蠱之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