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君權神授 聞言,陳公主不由得微微……(1 / 1)

聞言, 陳公主不由得微微皺眉。

對於前朝的政事,在劉徹還在時,她沒有插手的資格, 但做為太皇太後的祖母卻有, 她的眼睛很早以前就不太能看得清東西,所以早些陳公主陪伴祖母時, 經常為其讀朝中大臣的奏報。

隻是那時她還年幼,也無人教導,並不理解那些奏報背後的含義,倒是現在多看了些從宛安來的民間樂籍, 也逐漸理解了那些奏報的含義, 以及真正的民生如何,現在聽劉徹這樣說,陳公主也沒有多少心情看書, 她表情多了些許嚴肅:

“宛安正常上計的稅收爭起來也就罷了, 為何醫屬也要起爭執?”

長亭殿不是後妃居住的地方, 但它還在宮中, 陳公主前一兩年處於風口浪尖之上, 身份塵埃落定後, 不僅自己極少外出, 還約束宮人少與外界交往,對外界消息所知就顯得極為遲緩,劉徹也不意外她不知道此事, 他解釋道:

“一個縣醫屬, 每年都能收攏上百萬錢的藥材,山陽郡總共二十三個縣,接近三千萬的藥材, 數額大,肯定有人想收,大農令認為藥材是田產,而田產本就應繳納賦稅的,而少府認為,行醫收錢,與販商無異,應改為商籍,並繳納市稅。”

“可我記得,種藥沒用田地,而是宅院前後的零散地吧?”

陳公主簡直要被這個兩個提議氣笑了:“再者,農戶所種藥材各不相同,價值也各有高低,按錢,按量,都有人受損,分的細一些,那就更全是空子了,若有人上下其手,豈不是頃刻間便要將其蛀空?至於看病繳納市稅,藥價必然繼續上升,這如何讓農人平民再看得起病?”

“正是如此啊。”一想起來此事劉徹就頭痛。

實話說,那麼多藥材放那裡,說他沒有心動那是假的,但這玩意兒實在是太難收取了,不同藥材價值沒辦法衡量不好收是一點,能不能控製住收的人不鑽大空子,收的到底是錢還是藥材,收後如何儲存運輸之類,都需要解決。

以上這些問題,雖然難,但以韓盈的能為和那些女醫來說,努努力,或許還是能做到。

但看病比之行商,也要收稅這點,劉徹是真不敢動,甚至於連要不要收藥材稅他都在猶豫。

無它,韓盈弄的這套東西著實過於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畢竟這些藥反作用於民,對人口提升的作用極大,但這種提升太過於脆弱,稍微有個外力影響,可能運行就要出現問題,而後提上來的人口就要降回去,這降的過程,肯定會伴隨更大的混亂……

“隻是,醫屬勢大至此,即便是不談賦稅,也應明正法理,規範職位事務,可朝中大臣爭執數月,仍給不出個合理安排,說什麼韓嬰醫術極重,朕看,她給朕惹事的本領,比她的醫術好多了!”

最近一段時間,劉徹不少煩心事都是被這個韓盈帶來的,他忍不住繼續說道:

“醫屬吵個沒完,藥材更要吵個沒完,就連宛安縣的賦稅也要爭執,就說那宛安如今行商病患絡繹不絕,韓嬰在城外建了庫房收取租金,這筆稅足有七十萬錢有餘,大農令說此地為縣地,應歸他下轄所有,少府說此為市貿行商所得,應歸市官再繳入少府,爭的朕——”

“朕真是一點兒都不想見到他們的臉了!”

在劉徹吐槽的時候,陳公主安靜的做好一個傾聽者該做的事情。

閉嘴,不說話,光聽。

不過,嘴巴不動,不代表陳公主心裡不想什麼。

從情感上來說,陳公主對韓盈還算是有幾分好感的。

畢竟,在她被所有人指責不能生育,身體有問題,精神幾近崩潰的時候,是韓盈用大量的事實證明這不是她的問題,而是因為她和劉徹做為血親在一起,才會沒有孩子出生。

在證據出來之後,陳公主徹底的大哭了一場。

旁人眼裡,她或許是擔心自己的後位而哭,但陳公主清楚,她哭的是自己,直到那一刻,她才能放下心來,對自己,對旁人說她沒有錯。

雖然證實的結果使得她最後被廢婚,但這總比日後被廢後逼死好的多。

薄皇後,也沒走多少年啊。

思至此處,陳公主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歎息。

脫離名利富貴場後,再回首,過往不過場是虛幻飄夢,看似榮華富貴,實則險象環生,還好她最終還算安全落地,也在這一遭中成長了許多,曾經許多看不懂的事情,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就像是此刻,劉徹在她面前這麼抱怨韓盈,真的是非常厭惡她,以及她做事帶來的這些麻煩麼?

當然不是。

誰會厭惡這樣能乾的臣子呢?難聽點說,某個羊倌將羊養的更加肥壯,上面的管事在分羊肉的時候起了爭執,讓主子評理裁判時吵的主人頭疼,怎會影響主子對羊倌的滿意?

不過,陳公主又能敏銳的察覺到,劉徹對韓盈的滿意中,的確帶有其它的情緒看法。

一種……無可奈何,不知道如何安排對方的煩悶,甚至這種煩悶和滿意互相抵消,逐漸演變成了如今對她的抱怨。

“那陛下可就想多了,明天不僅能看到大農令和少府,還能看到他們繼續吵呢。”

朝堂複雜,就像劉徹過來向她說朝臣爭執不休的事情,陳公主心裡下意識就浮現出,這種事情,提拔韓盈,又或者讓韓盈過來參與,不就可以解決了麼?

但無論是朝臣還是劉徹,都略過了這個選項,這樣的情況,讓不想再卷入任何政治旋渦的陳公主也謹慎起來。

不過,她也不能什麼都不說,母親不再年輕,而自己尷尬的身份,也需要帝王的好感做為庇佑。

稍微反刺了一下對方,陳公主在安全範圍問道:“陛下沒私下讓人詢問韓嬰麼?”

“怎麼沒問?”

這一會兒,宮內的侍從已經搬來了讓軟榻,劉徹舒舒服服的躺進去:

“她全給否了,講了一大堆道理,要朕既不能收藥材,又不能收診稅,說的朕倘若這麼做了,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噗——”陳公主不由得一笑:“她真敢這麼寫?那可真是膽大。”

劉徹冷哼:“一個女子,做到此等地步,這點膽子算什麼,咦,你這兒的果脯怎麼和過往有些不同?”

“用宛安產的紅糖漬的,比蜜漿更甜些,也不黏手。”陳公主解釋了一句,她在心裡衡量著劉徹的態度,道:

“話說回來,雖說醫人被劃歸匠人當中,與人看診也是交易,但醫人與木匠石匠之間,還是有不大同的,要真是以賈商來論,激其逐利之心,那病人家產能有幾何,醫者就敢收多少錢了。”

“這倒是。”劉徹讚同的點了點頭:

“畢竟涉及自身性命,人哪還有理智可言?豈不是醫者要什麼他們給什麼,就算是不給,若是涉及父母重病,為了孝道,子孫也要儘力去治,若是生出攀比之心,怕是賣子治病都能做的出來。”

說著說著,劉徹不由得皺起來眉頭:“這樣說,著實不能將醫屬當做賈商來看,隻是……”

說道這兒,劉徹又有些說不下去了,他扶著太陽穴,發覺自己怎麼都抓不住他想要的重點。

這樣的情況,也不算太奇怪。

人類初期組建出來的國家,還有為國民考慮的部分,但隨著時間的推及,國家的本質便顯露出來,即:為統治階級服務的機器,特點便是對下鎮壓,對外擴張或抵禦外敵維持統治,無論是之前的諸侯國還是大統一的秦國,如今漢國,乃至整個封建王朝,其本質都是如此。

而當國家不斷的從農人手中索取,索取糧食,糧草,錢,勞動力,次數多了,時間長了,統治者們便會美化自己的行為,稱自己血脈高貴,是神的後代,血統低下的農人就該奉養他們這些‘神的後裔’,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騙術連他們自己也深信不疑。

於是,哪怕戰國時期,孟子提出了民貴君輕的理念,秦末陳勝吳廣也喊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民眾也爆發出令人恐懼的力量,但宣揚自己是靠著天命坐上皇位的老劉家乃至諸侯貴族們,對這些仍是嗤之以鼻的。

簡而言之,漢朝,上層的思潮是天命,他們對上天負責,不對平民百姓負責。

而今猛然出現一個規模這麼大的,服務於平民農人的‘國家組織’,很多人的思維自然扭不過去。

也就是說,陳公主的想法沒有錯誤,朝中的爭執表面上是韓盈和她設置的醫屬歸誰,實際上還有意識形態的衝撞,同時還夾雜了她性彆對官職的影響,以及現今試探推行的君權神授,天人合一,以及儒家的三綱五常和韓盈不符合女子行為規範,但是又無比符合儒家為民德行的衝突,外加涉及錢的各種牽扯,怎一個亂字了得!

“我是深宮婦人,不知朝堂如何評判,隻說個人愚見吧。”陳公主給自己疊了層甲,道:

“醫屬利民,是能讓天下歸心的好事兒,更不要說為國之利,比起來前者,那點兒稅錢算不上多重要吧?”

做為不得不面對亂麻的皇帝,劉徹就算現在未理清本質,仍能確定醫屬有著極高的重要性。

畢竟,雖然君權神授天人合一這些東西騙民眾很有用,但真到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們該反的還會反,而醫屬能夠穩定民眾,同時還能讓劉徹多了一條了解治下的渠道,所以讓它保持現狀的存在更好,唯一的問題是,劉徹不知道用什麼理由讓它保持現狀。

閉上眼,劉徹無比惆悵的說道:“朕知道你的意思,可這不隻是稅錢的事情。”

聞言,陳公主沉默了片刻,將果脯往劉徹那邊推了推。

“那陛下多吃些果脯吧,吃些甜的總能讓人舒緩幾分。”

是錢的事兒她都有些分不出來裡面的彎彎繞繞,不是錢的事情肯定更麻煩,她才不要費心力想這些東西,給個讓對方覺著好笑或者反感的答案,吃力不討好呢。

擺爛的陳公主推過去果脯後,拿了幾個放在手裡,也和劉徹一樣,整個人躺在軟榻當中,邊吃邊道:

“可惜,要是錢的事兒,陛下直接找個理由免了就行,不是的話,那可有的吵了。”

嗯?

聽陳公主隨意的說法,還躺著的劉徹猛的睜開了眼睛。

找個理由免了?

免……嗯……

他好像,找到往後拖的辦法了?

宛安縣

“韓醫曹小心些,彆被刮下來的茅草砸到。”

城外的庫房群內,梁奉一邊說,一邊拍著自己的胳膊,將剛才伸手為韓盈遮擋飛過來茅草時,沾上的飛塵細枝全部拍掉。

強風再一次襲來,從身上拍落的茅草不僅沒有落地,反而飄飄忽忽的飛的更高,其它屋頂的細茅草枝和小顆粒雜物被吹起,連帶著土地上的土屑飛塵一起往臉上撲,梁奉隻能眯起來眼,背對著風,直到風力弱下去,他皺著眉說道:

“今年的天氣也太怪了,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風?”

“宛安又沒有擅長觀測天相之人,上哪兒知道天氣為何會有這樣的變化?”

回答的韓盈臉色有些不好看,她將手放眼上遮擋塵土影響,眺望起來遠方的大樹。

女性的青春期較男性早許多,再加上營養充足,這三年來,韓盈的個子已經竄到了一米七二,體重也達到了七十公斤左右,身體重量使得她在風中能夠輕鬆穩定身體,但大風帶來的阻力還是讓她憂心不已,而看著遠處樹枝狂飛亂舞的樣子,韓盈的心逐漸沉了下去。

“風太大了,再這樣吹下去,今年的糧食收成肯定要出問題。”

這不是危言聳聽,現在風弱了大樹樹枝還在狂飛,那剛才風最大的時候,恐怕整個樹都得搖動起來,如今還沒有抗倒伏的稻麥品種,這樣的風一吹,分分鐘全倒地,一大半都得爛在田裡。

聽韓盈這麼一說,梁奉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現在是五月份,剛種下去的麥不高,吹不斷麥稈,可稻泡在水裡,這——”

“隻能看風吹多久了。”

韓盈對著身邊的燕武說道:

“燕武,你趕緊回城裡,和縣令說,讓於田曹組織吏目到各村通知稻田排水,等風停後,再將重度倒伏的水稻用樹枝支起來。”

燕武看了眼不遠處那些搬運酒壇的吏目,猶豫片刻,點了點頭:“我這就去,醫曹你注意安全。”

“這裡還能有什麼危險?”韓盈擺了擺手:

“你快去就是了!”

燕武無奈,隻能轉頭就往縣城裡面跑,而韓盈則放下心裡的憂慮,招呼著梁奉繼續搜查庫房這邊私下以糧食釀酒的商人。

宛安縣這三年來,商業貿易越發的繁榮,往來的行商越來越多,他們在促進宛安經濟發展的同時,也帶來了很多麻煩,其中最讓韓盈警惕的,便是糧食消耗、生活成本上漲、以及逐漸興起的奢靡之風。

而其中最嚴重的,便是糧食消耗。

行商們又不會帶著糧食過來,在宛安居住的時候,主要靠花錢買糧,他們人多,買的也多,糧價上漲的同時,農人乃至官府的糧食儲備也在減少,偏偏古代道路運輸困難,向外買糧成本高、數量還極為有限。

為了防止本地不至於出現糧食危機,韓盈在農業和糧食儲備上花了很大的力氣,推廣綠肥,農具,製作簡易農藥,教導農人輪種,開墾新耕地……配合著終於完工的水渠,總算讓本地糧食儲備處於一個安全的範圍。

但這個‘安全’並不像後世那麼穩定,韓盈時刻都不敢鬆懈對糧食紅線的管控,以保證宛安縣繁榮的基石不會出問題。

偏偏在這點上,行商不是很配合。

這群人利逐的目的,還是為了自身的奢靡享受,宛安有好肉,就是沒有好酒,果酒喝多了,總有人想要喝點糧食釀造的酒水,錢對他們來說又不是太大的問題,於是,不少人在金錢的誘惑下,便開始拿糧食釀酒。

這簡直是在韓盈的雷區蹦迪,自從兩年前師父受寒大病一場,身體虛弱,將縣務全交給她處理之後,韓盈年年,不,現在已經開始月月來查釀酒了。

執法密度如此之高,成效也是很喜人的,一番搜查下來,除了有個拿陶罐私自釀了三壇子酒的,就隻有兩個人藏了三小瓶分裝糧酒。

將釀酒的帶走,買酒的罰錢記錯,韓盈這才回了縣裡休息。

許是老天無意和韓盈作對,待她回到縣衙後,之前的狂風已經開始逐漸變小,再大,也不過是晃動樹枝,就連天空也明亮了幾分。

這讓韓盈心裡放鬆了不少,她活動了活動脖子,拿起來今日剛到,從郡裡發過來的政令便看了起來。

隻是看著看著,韓盈的眉頭便不由得皺了起來。

“陛下以為先帝儘孝積德的名義,賜山陽郡醫屬三年不繳納稅金的恩典?”

韓盈沉默。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漢景帝已經死了九年了,這個離譜的理由,朝臣到底是怎麼允許通過的?!

換死了三年的竇太後都比漢景帝說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