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新的辦法 桑弘羊怔住。 ……(1 / 1)

桑弘羊怔住。

正常邏輯下, 若韓盈身為男子,她的成就肯定會比現在高,可不知為何, 他突然回想起剛才,自己一直打算的, 讓對方找個丈夫, 又或者彆駕,借助男人來施政, 結果被對方否定的內容。

他是真不知道這樣做的風險嗎?

或許是不知道的,畢竟他看似真誠的出主意,本質上還是為了自己,他並沒有在對方的角度和情況下, 想過她需要付出的代價,以及最後的收益到底對不對等, 甚至, 他從一開始就默認了,對方能夠視夫為天, 對待丈夫能夠像宮中的女子那樣謙卑柔順, 能用柔和機敏的言語, 讓丈夫采納她的建議。

當然,這種默認並不明顯,他能夠感受到韓盈的自傲, 所以設想中, 丈夫也會平等的對待她, 尊重她的意見,可這種設想,還是隱含著前者——他其實在將這當成一種優待、獎賞。

強者很難體諒弱者正在經曆什麼, 而韓盈如今做的這些,過於正好是出於同為弱者的憐憫,若對方真是男子,韓盈還會有這樣的性情嗎?

可能有,但很大程度會像他一樣,無法感同身受,憐憫程度也會會降低,甚至因為上升的通道對他打開的太容易,他轉而去追求更好的前途,而非治理縣城。

“農人好些和更好些之間,差距算不上多大。”理清韓盈的想法,面對這樣的情況,桑弘羊稍微猶豫,還是表達出了自己的不認可,但他沒有繼續這種分歧,而是繼續問道:

“說起來,商人不事生產,買空賣空,貪利不義,韓醫曹為何如此重視商人?”

在聽到桑弘羊這麼說後,韓盈心裡不可避免的生出了幾分失望。

她清楚,古代社會很難有完全對農人處境在意,並希望他們能夠擺脫貧困的人,事實上,將農人視為資源,思考能從他們身上拿走最多,而且還能可持續的進行剝削,才是如今合格的官吏,桑弘羊能說出這種話,毫不稀奇。

真正韓盈失望的,是對方有這樣的思想,那哪怕他們兩個人都認可發展商業,未來也很難成為信任度更高的盟友,隻能進行有限度的合作。

“閣下說的商人,是大賈商,多擅投機取巧,強兼土地,收買奴隸,不僅使農人無立錐之地,淪為流民,徒生禍亂,更強枝弱乾,危害國家,自然是需要打壓的。”

韓盈也不擔心這麼說對方會生出不滿,這是國家基本政策,屬於絕對的政治正確,而且對國家來說非常有利,若桑弘羊還沒有當官,那做為被打擊對象他還會有情緒,可他要是已經是官,那隻會讚同韓盈的說法,畢竟他已經不是商,是官。

正如韓盈所想,聽到這裡的桑弘羊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至於販婦走卒,經營作坊的小商人,看著不事生產,實則是將農人,或者將某地的無用之物,交換到需要之人的手中,此舉雖看似不像農人種植出了糧食那麼明顯,卻也是在創造價值,甚至還有些生活必需品的交換,更需要商販運輸售賣,不然,農人哪裡來的鐵器、陶碗和鹽?”

這是在說套話,根本沒什麼價值可言。

聽完的桑弘羊腦海中迅速閃過這個年頭,他一邊思索,一邊笑著應道:

“聖賢曰小國寡民,有器不用,有舟車不乘,結繩記事,甘食美服,安居樂俗,可我看,這世上哪有人願意過上古時候無竹簡筆墨,必須結繩記事,無紡織之技,需要以獸皮遮醜禦寒,無耕田之能,隻能采野果菱角充饑的日子?”

古代沒有沒有考古一說,但就算不看周圍四夷過的什麼日子,國內隨便找個窮鄉僻壤看看,隻要此人沒有自己騙自己或者被彆人忽悠瘸了,那基本上都能想明白堯舜禹,周、戰國乃至現在社會生產力是在進步的。

這點,在儒家沒有徹底占據主流之前,還是比較普遍的認知,比如韓非子在五蠹中,用古今巨大的差異來說明為何今時要用法來約束臣民,老莊也說了小國寡民需要付出的代價。

不過可惜的是,漢武帝出於統治的需要選擇了儒家,而儒家在面對社會生產力帶來的矛盾時,由於給不出解決的辦法,最後隻能提出‘回到過去’,並將堯舜禹禪讓的事跡神話,推到極高的位置,鼓吹連君主德行都這麼高了,那當時的國家一定是完美無缺的存在!

但鼓吹道德的儒家,是絕對不會提當時的生產力到底如何的,以至於西漢末期就忽悠的上下一心,將再世周公王莽推上了皇位,雖然後世經常說他是什麼穿越者,可實際上他頒布的政策就是周時的古製,就是後果嘛——

嗬嗬。

聽桑弘羊提到他認知中古代狀態,腦海中跑偏的韓盈收回來自己的思緒,讚同點了點頭:

“是即!”

“今古不同,對其態也應不同。”鋪墊過後,桑弘羊也開始詢問起來他真正想知道的問題:

“販婦走卒與豪商之間,還有一部分商人,依民生產業而興,家產最多不過上百萬錢,說善,卻還是會高價販貨,說惡,也不至於動搖一地之本,想治,又因人數眾多而難以管束,繼續放縱也恐成禍患,以官營作坊取代,又恐生汙穢,不知韓醫曹如何解決此點?”

話說道這兒,韓盈也明白桑弘羊這是什麼意思了。

既然她做為女人沒辦法升官,那抄她現在做的作業,尋找更合適的人才培養在為自己所用,便是更合適的辦法了。

這種行為說實話很有點惡心,但當她做到這種程度,分析模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從古至今就沒少過。

彆的不說,後世那些整個村、整個縣統一做某個行業的事情,就是看著某個同鄉靠這個發了財,然後一窩蜂的全跟著模仿,因為爭奪客戶最後全死了的,要多少有多少,當然,活下來的就比較厲害了,直接成了某個行業的集中產地。

商業如此,放在此處也是同樣的情況,不過,她做的這些,還真不是想學就能學的。

涉及時運和人本性的東西,不是有個幾千幾萬塊錢開個店就能模仿的,後世那些有名的網購軟件發展史都快被盤爛了,同類型的競品有出現嗎?哪怕是中途殺出來的拚夕夕,它的定位和某寶某京也不是一個方向的啊!

“解決不了。”

韓盈搖了搖頭,想讓私企不追求利潤,讓國企沒有腐敗這種事情,彆說古代了,放現代都是個無解的問題,她攤了攤手:

“若有能人,便可治一時,沒有的話,隻會朝著越來越爛的方向發展了。”

這簡直是桑弘羊最不想聽到的答案,他微微皺眉,心裡明白對方說的是對的,但想起宛安的情況,還是忍不住反問到:

“可宛安——”

話未說完,桑弘羊便止住了,在韓盈、縣令以及剛才的婁河令這些能人還在宛安縣的時候,肯定能夠保持足夠清明的狀態,他說宛安情況就是多此一舉,

“唔,是我思慮不周,由盛轉衰乃萬物之理,豈非人力所能逆轉?不過,若無能人的話,盛期能否儘力延長呢?”

“能啊。”韓盈回答的極為爽快,這讓桑弘羊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問的核心問題這麼快就能夠得到回答,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心態讓他放棄了思考,而是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狀態:

“還請韓醫曹賜教。”

韓盈神態很是認真,她直視著對方,道:“很簡單,選女人做事兒就好了。”

這是什麼回答?

桑弘羊瞬間感到自己受到了極大的愚弄,他臉色一沉,強忍著怒氣說道:

“韓醫曹何必如此戲弄於我?”

“對我來說,想要延長盛期的辦法,就是選女人做事兒啊。”

韓盈表情未變,剛才那句話算的上挪揄戲弄,不過她肯定不會承認的,充其量也就是個玩笑,她不急不慢的反駁道: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閣下說的‘盛期’實在是太寬廣了,不說一一郡,哪怕是相隔兩地,能夠促使他們維持興盛的原因都不相同,必須要因時因地製宜,宛安不像邊郡,有蠻夷侵擾的同時,還有一個巨大的市場,也不像東萊,能夠靠海煮鹽,肥的流油,勉強靠著種植草藥和行醫才有了些許起色。”

隨著韓盈的講訴,桑弘羊的不悅的神色逐漸降了下去,而韓盈則是端起來酒碗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繼續道:

“隻是這樣繁榮,是建立在藥材能夠公平的流轉,醫者醫術有一定水平才能做到,也就是說,我需要一群有能而不慕名利的人,不過這樣的人與聖人無異,世間少有,那退而求其次,尋一群我能管控約束的人,讓她們保持這樣的狀態,如何不算延長盛期呢?”

聞言,桑弘羊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為奇妙的狀態。

他認同韓盈給出的答複,但對她話中的潛意思,也就是一群男人在自己手下她管不住這點,感覺很是古怪。

謙虛和直接承認自己能力不行分明是兩碼事,這麼直說,太容易讓人覺著英雄氣短,是無能之相,不過,反過來也可以說是有自知之明,桑弘羊看著對方過分年輕的面孔,再想想她如今的年紀和性彆,逐漸將評價放在了後者。

隻是這樣一來,換個地,韓盈在宛安縣所行的一切,便很難再複製出來了。

在桑弘羊看來,韓盈所實行的這一切,與其說是施政的吏目,更像是一個沒有固定場地的官營機構,隻不過相較於官營的收益全歸於官府、又或者少府,醫屬的營收變成了治病,平分到了個人身上。

因它剛剛興起,他暫且可以不考慮其中有一部分,或者大部分收益要歸於官府或者少府,隻從這樣獨特的,不依靠場地而是依靠一戶戶農人來種植藥材,同時又大量培養醫者的機構,實在是太難複製了。

如果沒有合適的人來管理,那依靠農戶種植藥材,很容易讓醫吏仗權強奪民財,大量的農戶收支隻能勉強維持平衡,再承擔一項欺壓,直接就能快進到賣兒賣女賣田最後淪為奴隸的狀態。

好的主管太難選擇,從製度上防治醫吏欺壓民眾呢?可以,比如和養馬和燒製漆器一樣,專門圈出塊地種藥材,但缺點也很顯而易見,這樣的藥材價格肯定會非常昂貴,民眾買不起藥,自然也不會看病,而不看病,也不再需要那麼多的醫者,醫者不僅數量會減少,能力也會下降,提升的人口也會減少……

總之,這麼做的話,除了藥材,其它什麼都得不到。

可對於病人來說,光有藥有什麼用,能用藥治病的醫者才能救命啊!

而好醫生需要多看病才能練出來,練的時候還需要藥材支撐……簡而言之,這就得維持農人種植藥材,在藥材交易的時候還能保持公平……

剖析到這裡,事情已經開始進入死循環,桑弘羊已經可以遇見自己在彆處複製這個醫屬的下場,能達到一半的水平得讓老天開眼,各種失敗坑的他一臉血才是正常情況!

桑弘羊忍不住歎息道:“宛安的醫屬,大約要成為奇景了啊。”

他是商人出身,在面對能有機會聚攏大量財富,卻因為種種原因而做不到時,終歸是有幾分惋惜的,尤其是這樣的財富於過於家都是好事,便更讓人覺著可惜了。

“女子……不能為官……”桑弘羊不免再次說起對方的性彆,隻是這次相較於之前不經仔細考慮的餿主意,這一次,他真正直視了對方的性彆,並思考要怎麼解決,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

“噫!醫屬如官坊,何必局限於前朝?韓醫曹,你前路並非難以寸進啊!”

聽到對方將提到官坊,韓盈心中一動,大約想到了對方說的前路是怎麼回事,同是也確定了對方就是曆史上的桑弘羊,甚至他很大可能已經是天子近臣,她面上不表,同時做出疑惑的表情:

“哦?還請閣下指點。”

可想到解決辦法的桑弘羊反而賣起了關子,他看了看天色道:“今天天色已晚,如何繼續談事?不如你我改日再談。”

說完,對方將酒碗的酒飲儘,也不再繼續倒酒,明顯是一副準備離開,不會多說的模樣。

鄭桑旁聽至今,一直沒有說話,此刻看對方明明說有法子讓女兒晉升,卻不再說的樣子,心中不免升起幾分焦急,她剛想開口,便看到女兒衝著她搖了搖頭。

這根本不是謝客,是桑弘羊有了能讓她晉升的辦法,甚至有很高的把握,所以問題變成了,掌握這個升職機會的桑弘羊,憑什麼把機會給她呢?

很多窮人幻想的遇貴人,能送錢送女兒還照顧他的自尊心,這和董永遇上七仙女的意淫幻想沒什麼兩樣,人與人之間更多的還是等價互換,貴人的扶持同樣需要回報,他這麼做,其實是開始考察,又或者說——

開始談價格。

韓盈沒有繼續追問對方的辦法,而是起身行了一禮,問道:“不知閣下何日有閒,我好前來拜訪。”

“不用。”桑弘羊拒絕,神色間多了幾分高深莫測:

“你我若是有緣,肯定能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