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韓盈剪短臍帶,擦乾淨嬰兒身上的汙漬。
嬰兒是個小姑娘,有些瘦,手顛感覺四斤多些,不是多正常。
現代正常嬰兒體重要大於等於五斤才好,她這算是低體重嬰兒,養起來,恐怕不是多容易。
韓盈在心底歎了口氣。
福禍所依,嬰兒若不夠瘦,韓羽想生出來恐怕會更困難。
好在嬰兒嗓門倒是挺大,很有活力,從生出來哭聲就沒停過,生命力夠頑強,說不定,真能活下去呢?
草棚外韓羽的舅母看著仍然不讓自己進去的鄭桑,氣的跺腳,她靠在門前,對著裡面大聲喊道:
“韓羽,你怎麼樣了?”
韓羽回答的聲音很是虛弱。
“我還好,就是有點冷。”
一場生產,耗費了韓羽大量的體力,她渾身是汗,頭也濕透了。之前產痛掩蓋她了對冷的感受,現在生產結束,疼痛開始減緩,冷意便順著皮膚往骨髓裡鑽,漢時沒有棉花,被褥裡填的是白絮,就這種被子,就算是再加個火盆,又能有什麼用?
掐著時間,確定到現在韓羽沒有流血,情況足夠安全之後,韓盈對她問道:
“羽姐,你以後還要在他們家過下去麼?”
韓羽的精神頭有些差,她很想直接睡過去,但這麼冷的天,頭發還濕著,韓盈是絕不敢讓她睡的,所以韓羽隻能被迫清醒著,她喝著粥恢複體力,在聽到韓盈問自己之後,眉毛一倒,臉上全部是厭惡:
“過個屁!”
韓羽直接就罵了起來:
“這家人這麼對我,那我也沒有什麼情分可以講了,過了月就回去和兄弟一起住!”
夠剽悍。
韓盈就喜歡這樣的妹子。
她笑了笑,又往火盆裡扔了些枯枝,道:
“羽姐你都這樣說了,那一會兒就讓牙叔他們把你抬回去,可不能讓產婦大冬天走二裡多路。”
韓羽搖了搖頭,沒把韓盈的話當真。
哪有剛生完的產婦立馬回家的?平白給家裡增晦氣。
“先在屋裡烤烤火吧,剩下交給我就行。”
韓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對方怎麼想的,她也沒時間解釋和說服對方,自己趕著撕人,直接等牙叔他們把擔架拿來抬人就是了。
她站起身,對著楚枝囑咐道:
“把羽姐身上的汗都擦乾淨,彆著了涼,我先出去,等會兒胎盤出來了再叫我。”
說著,韓盈把嬰兒用帶過來的兔皮裹好,確定不會被風吹到之後,一腳將門後的神牌踢了出去。
這神牌一尺有餘,上面畫著紅色的符文,還綴著彩色的絲線,若是現代人,還真分不出區彆。
可惜——
韓盈太熟悉沃河覡師了。
從察覺本地迷信之風興盛,又和自己行醫有關之後,她就將巫覡視為對手,收集一切可以收集的信息。
巫覡,其實是兩種身份,女稱巫,男稱覡。其中,沃河覡是重點。
他是幾十年的老覡師,屬於此地封建迷信界的龍頭老大,法力滔天,名氣高望,一次廟會能聚集個幾千人,親媽都被他忽悠著去喝恒河水。這麼牛逼的存在,自己怎麼能不提前了解,多研究研究?
這不,機會就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沃河覡師那邊的神牌,都是有規製的,她踢出去的那個,根本不是用來保佑生產的,而是攤會時用來扔水裡鎮邪的神牌。
後者可不能放在家裡,按照沃河覡師官方解釋,是會引來晦氣的!
屋外的眾人還在面面相視。
他們不知道草棚內發生了什麼。但孕婦生產,聽不到聲音便預示著死亡風險,韓羽母女二人的存活,或多或少都會和韓盈有些關係,一個六歲的小兒能做到這點,自然與神異有關,過往傳聞的故事此刻在腦海中浮現,所有人都浮現出一個念頭——
月女,似乎還是很厲害的?
這樣一想,韓羽的舅舅王黍便立刻嚇得退後兩步,要是剛剛月女在裡面施法,自己硬闖進去打斷了,那外甥女還能好過來嗎?
正當這些人不知道作何反應的時候,一直不允許進入的草棚門打開,一個木製的神牌從地上滾了出來,緊接著,便是韓盈的響亮的聲音。
“也是巧了,我還是第一次見拿鎮髦獸的神牌給孕婦驅邪。”
此時民間惡獸品種極多,有些根本沒有流傳到後世,髦便是其中之一,據說會隱形附著在人身上食人血肉,被附身的人會身體枯槁,直至死亡。
某種意義上來說,髦還是人對不理解病症的具象化,算是漢時的本地特色,反正韓盈在未來從沒有聽說過,倒是本地人挺信的,有點錢的,年年必扔鎮髦牌祈福。
神牌滾出去老遠,韓盈抱著嬰兒,徑直站在門口,她穿著兔裘,房間內,繈褓裡的嬰兒還在哭,哭聲令所有人眼裡全是敬畏和驚奇。
韓盈看了眼親媽,她捂著胳膊,應該是之前打鬥中不小心扭到了,目前戰鬥力大幅度下降,顯然無法繼續提供有力的支撐——
那就自己上!
滾遠的神牌終於停下,正面朝上,雕刻的髦獸無比顯眼。
眾人發出驚呼。
“草棚裡怎麼能放這種東西?”
離神牌近的男人上前看了一看:
“這是彆人用過的,還係了彩繩!”
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不是說是辟邪驅邪的神牌嗎?怎麼會是鎮邪的?小儺的時候就已經扔河裡了啊?”
“什麼驅邪神牌,根本就沒有!”
借些韓盈出來的縫隙,韓羽舅母伸著脖子向屋內看情況。現在韓羽正靠在火盆邊烤火,楚枝給她擦著頭發,確定外甥女沒事的舅母鬆了口氣,她下意識的掃了一遍屋內,頓時,火冒三丈。
這年頭,鍋碗瓢盆都是重要的固定資產,又少又珍貴,誰家有多少東西大家再清楚不過,韓盈她們帶來都是嶄新的盆褥,舅母一眼就看出來這不是徐三家的,而除了這些,屋裡竟然隻有一條破褥子和舊碗!
“徐三!你給我女備的東西在哪!”
看著屋內,又聽著韓盈的話,舅母立刻明白她們都被騙了,她扭頭四顧尋找徐三,恨不得立刻用手撕了她。
從嬰兒發出哭聲,就覺著自己要遭的徐三一直在往後退,可就這點兒地方,能退到哪裡去?兩個漢子扭住她的臂膀,直接把她拉到眾人面前。
韓盈嗤笑一聲,上前走了兩步,對跪坐在地上的徐三問道:
“徐大母,我家羽姐做了什麼天憤人怨的事情,讓你拿來儺會鎮髦的神牌放在草屋裡?”
被質問的徐三低著頭,不發一言,掙紮導致散開的頭發遮住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周圍圍觀的人也是互相對視,竊竊私語,無法理解徐三的做法。
沒有得到徐三回複的韓盈抬頭,對著四周環顧,大聲詢問道:
“諸位都是我與韓羽的長輩,在東河村多年,看著韓羽長大,自從她嫁到曲家,可有不敬婆母?”
因韓盈有神異的傳聞,再加上她剛剛做的事情,圍觀者沒有覺著一個六歲的孩童這麼說話不合時宜,反而覺著這才是正常表現,在她這樣問之後,徐三的左鄰右舍紛紛答道:
“沒有,從來沒有聽到過!”
韓盈又問道:
“那可曾與妯娌有過口角?”
“亦是未曾聽到過!”
韓盈繼續問:
“那是在家好吃懶做,不事家務?”
這是比上面兩條更嚴重的指責,頓時,韓姓的人開始激憤。
“韓家女子,從未有過這樣的!羽今年可是織了整整兩匹麻布!平日裡還要拆縫整洗,什麼時候偷過懶?”
“就是,她日日隨我曲河邊麻,從未懈怠過!”
其它姓氏的圍觀者也紛紛點頭。
其實,韓羽並不算多出挑,她就是個隨大流的普通姑娘,沒什麼特彆的名氣,不過上限低沒問題,她下限高啊,眾人細數一遍她搬草屋前乾的那些活,頓時感覺這姑娘十分勤勞,真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當韓羽身上挑不出毛病,徐三做的事情就更令人憤怒了。
看著眾人漸漸將情緒轉向了徐三,韓盈開口:
“諸位!”
她加大音量,指著徐三道:
“我羽姐上孝婆母,下而有孕,友愛妯娌,平日裡勤勉勞作,從未抱怨,這樣好的新婦,徐大母還這樣以鎮髦神牌害她性命——”
“這樣的人,憑什麼再做我羽姐的婆母?”
韓盈放棄了講科學,這種時候,還是魔法更能夠打敗魔法,直接咬死了徐三打算以鎮髦神牌害韓羽性命。
一直沉默不語的徐三也抬起來頭,低聲為自己辯解。
“我真沒想害羽。”
韓盈冷笑,直接厲聲喝問:
“鎮髦神牌引晦、有髦在其中。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出來害人,孕婦坐草經不起絲毫差錯,你若不是心生惡意,為什會把神牌放在草棚裡?!”
徐三的臉瞬間扭曲了,她沒辦法說出來真相,一急,直接說出句:
“我是拿來給羽生火的!”
這話就前後不搭後語了,早就過來聽著徐三嚷嚷著請神牌保佑生產的眾人都皺起來眉,臉色很是難看。
全都是謊話!
現在董仲舒還沒和漢武帝見面呢,民間思想根本沒有以直報怨那一套,雖然講究孝道,但是民間的孝嘛,肯定不是上層所推崇的那樣,甚至因為國家實行黃老之政過久,孝道沒有多少,更多的反是利益關係,尤其是沒有生養之恩的婆媳關係。
所以,以韓姓為首的婦人,立刻開始斥責起來:
“這樣的婆母,還有什麼在她曲家過下去的理由?”
“月女說的是極,羽還是歸家去吧!”
因韓羽能生,有異姓的人家當即說道:
“我家那小子已經十四,羽要是不嫌棄,出了月就能去我家!”
看過嬰兒,出來的韓羽舅母在聽到徐三話之後,疾步走過來朝著徐三狠狠的唾了一口,她憤然對眾人說道:
“這人何止用鎮髦神牌害人!她早就打著害死我女的主意了,草棚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一條破褥和碗!”
作者有話要說: 查資料面臨一個很腦殼痛的問題。
查的少,寫的不真實,查的多……古人慘的我都沒辦法寫了。
女主媽媽生育六次在漢代絕對是‘少生少育’的典範,漢代的女性普遍能妊娠十次以上。(事實上一直都是,到建國後計劃生育女性才從不斷的生生生中解放出來,這樣看,上環在當時真不是壞處)
話說回來,高生育下,帶來的是女性高死亡率,女性平均年齡隻20∽30之間。就算是有的女性體質好,能撐住這個懷孕次數,後期人也廢了。
更糟心的是,女性被迫高生育的同時,嬰兒也在一批批的死。
僅僅嬰兒的死亡率就有1/3,我真的是……
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