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姑母(1 / 1)

第2章

前往壽春宮的路上,蕭沅沅一直思考著接下來要怎麼辦。

她已經知道接下來面對的是什麼事了。

是麗娘的事。

她乾了一件極蠢的壞事,給麗娘下毒。

當然,不是劇毒。她還沒那個膽量,她給麗娘下的是一種會使臉上潰爛生瘡的毒,摻在胭脂和粉盒裡。她本以為不會有人知道,沒想到被太後知曉。

她做這事,也是因為趙貞。趙貞和麗娘親近,她嫉妒,所以就要毀了她的容,讓趙貞再也不喜歡她。

當初就是因為這件事,讓姑母大發雷霆,再也不喜歡她。

姑母說她愚蠢,不知收斂,讓她在宮裡,會給家族帶來禍患,所以將她送出了宮。她本可以留在趙貞的身邊,本來可以做他的皇後,就因為這件事,徹底斷送了前程。

一直到很多年,姑母去世,她才有機會回到宮中。趙貞那時候早已忘了她,並且早已經妻妾成群。

她上輩子,一直都怨恨姑母,認為她的痛苦,都是姑母導致。

一直到後來,她不再愛趙貞,跟趙貞徹底離心,她才明白,姑母讓她離宮,一方面是怕她的性子暴戾,惹出禍事,牽連家族,一方面,也未嘗不是出於對她的保護。以她上輩子對趙貞的執念和瘋狂,她根本無法理智行事。這種性情,是不適宜嫁於帝王的。蕭沅沅後來也感受到了身為帝王之妻的苦楚,有時也會想嫁一個尋常男人。

蕭沅沅居住的地方,到太後的壽春宮,隻有半柱香的路程。

太後雖然是將她當做皇後在培養,但此刻,她還沒有封位,還是以太後的侄女身份住在宮中。蕭沅沅恭恭敬敬進了朝陽殿,隻見太後蕭雲懿坐在案前,正批閱奏疏。

蕭沅沅老老實實地跪下,給姑母叩首。

“姑母。”

哪怕是重活一輩子,骨子裡已經是個大人,蕭沅沅還是怕她。

她的姑母,蕭雲懿。女人中的女人,強者中的強者,幾代宮廷鬥爭的勝利者,不止宮廷,更是帝王權力爭鬥中的獲勝者。她是這個帝國實際的掌權人,將趙家父子三代人料理的整整齊齊,明明白白。將趙貞的爹娘都送去見了閻王爺,趙貞在她面前,就跟綿羊一樣溫順乖巧。

在蕭沅沅看來,姑母跟這個帝國的皇帝無異,趙貞這個皇帝,不過是個擺設。太後大權在握。蕭家的一切榮耀,全都仰仗她。蕭沅沅敢在趙貞面前那麼囂張,無所顧忌,也是因為她。

蕭沅沅上輩子做的最蠢的事,就是得罪了姑母。她們本是自家人,姑母心裡,本該是向著她的。但她偏要和姑母對著乾,以至於最後被姑母厭棄,連趙貞都保不了她。

蕭雲懿提筆寫著什麼,見她跪在案前,道:“你起來吧。”

又吩咐左右:“給她置座。”

蕭沅沅坐下。

蕭雲懿批閱完最後一本奏折,合上。

她從案前走下來,穿著一身雍容華貴的常服,顏色呈深紅,上面是精鏽

的暗紋,氣度十分莊重。

她年紀甚輕,此時也不過三十餘歲,面貌溫柔皎潔,儀態萬千,渾身籠罩有月亮一般的清暉。她更像一個溫婉的婦人,而不是大權在握,生殺予奪者。但她確實是後者。

蕭雲懿道:“知道我找你來做什麼?”

上一世的問話,也是由這麼開場的。

蕭沅沅當時滿臉倔強,回:“不知道。”

她記得,蕭雲懿起初,並沒有很生氣,隻是保持著耐心,問她:“聽說你跟麗娘近來有些不合?”

她和麗娘是姐妹。雖不是同父母所生,但都是蕭氏一族。蕭雲懿希望他們進了宮後,能夠和睦相處,共同侍奉好皇帝。

“我聽說你們姐妹時常爭鬥,尤其是你。前日裡,你將毒粉放到麗娘的胭脂中,你可知有什麼後果?我本不想管你們這些事。你們打打鬨鬨,耍耍心眼也就罷了,怎能用如此手段加害手足?”

蕭沅沅那時年幼不懂事,怒氣上來,反責怪姑母,不該讓她和蕭麗娘同時進宮,說著說著還頂撞起來,態度很不遜,說了冒犯的話。蕭雲懿於是發怒,責令她閉門思過。蕭沅沅還是不肯低頭悔改,於是被送出宮。

此刻,蕭沅沅絕對不肯再得罪姑母了。

蕭沅沅立刻請罪:“太後,我錯了。”

蕭沅沅知道,當初姑母生氣,不僅因為她給姐妹下毒,重要的是出言不遜,頂撞姑母,還死不悔改。

下毒這事,已經發生,賴是賴不掉了,隻能認錯態度好一點,爭取姑母的諒解。姑母最討厭的不是她做壞事,而是她蠢,不識時務。

蕭雲懿道:“我還沒問你,你倒先認起錯來。你知道我要問什麼?”

蕭沅沅沉默了一會。

她這會不好說什麼。說的太多顯得過於揣度太後的心思,隻能等著太後先提起那事。好在,蕭雲懿看她是個孩子,也不跟她計較。

“聽說你跟麗娘近來有些不合。”

真是奇怪的感覺。

這個場景,跟前世,當真一模一樣。

太後的表情和語氣,沒有一絲一微毫的差彆。太後接著說話,每吐出一個字,蕭沅沅腦子裡,就自動閃現出下一個字。一字不差。

“我聽說你們姐妹時常爭鬥,尤其是你。前日裡,你將毒粉放到麗娘的胭脂中,你可知有什麼後果?我本不想管你們這些事。你們打打鬨鬨,耍耍心眼也就罷了,怎能用如此手段加害手足?”

她很驚奇,自己的記憶,儘然這般好。時隔二十年,她對當時的場景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仍記的清清楚,好像背過似的。那是當然了,在她離宮的那十年,她曾經無數次反複想起,反複思量眼前這一刻。

“姑母,我錯了。”

蕭沅沅說:“我隻是一時糊塗,犯了傻。我現在知道錯了,任憑姑母責罰。請姑母原諒我的年幼無知。”

蕭雲懿道:“你起來吧。”

蕭沅沅站了起來,隻聽蕭雲懿說道:“近日春光不

錯,你隨我到花園裡走一走。”

蕭沅沅跟著太後往花園去,同時心底狐疑:這事就算過去了?這麼容易?

蕭雲懿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進宮?”

蕭沅沅說:“為了侍奉皇上。”

蕭雲懿道:“侍奉皇上,有的是人可以做,為何一定要你。”

蕭沅沅說:“姑母是為了蕭氏一族的榮耀。為了蕭家而今的富貴顯赫能夠長久地維持下去。”

蕭雲懿道:“你既明白,就不應該同自己的姐妹生嫌隙。你們同是蕭氏族人,血脈相連,唇齒相依,自當相互扶持。你若想將來做皇後,胸懷就得大度一些。貞兒是皇帝,他不可能隻娶你一個。他會有數不清的媵妾妃嬪,你在後宮會有數不清的敵人。你和麗娘姐妹相親,他喜歡你們中間任何一個,都比喜歡外人要好。”

蕭沅沅道:“姑母當年,也曾做過皇後。先帝寵幸彆的妃嬪,難道姑母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嫉妒之心?”

她是真心好奇。

蕭雲懿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人的想法,取決於自身的境遇。當年我不過是一浣衣局的奴婢,以賤軀列居中宮,心中想的不過是活下去。你問這個問題,想來在你的心中,你跟貞兒的地位是平等的了?所以你想要他對你忠貞。”

同樣是女人,又是骨肉至親,姑母到底是了解她的。

蕭沅沅上輩子真是這麼想的。

她姑母是太後,大權在握,趙貞都對她言聽計從,嘴裡不敢說一個不字。她是太後的親侄女,所有人默認的皇後人選,她跟趙貞怎麼就不平等了?

她跟太後有血緣關係。她爹爹是太後的親兄,而趙貞不過是太後的養子。蕭沅沅內心一直覺得,太後應當是憎惡趙貞的。太後一度動過廢了趙貞的心思,對他多有苛待。趙貞的生父母,都是死在太後手中。雖然,這件事朝野無人敢說,但大家心裡都知道。哪怕是趙貞他自己也知道。隻要太後活著一天,他就永遠是在殺父弑母的仇人掌中苟且偷生。隻要太後活著一天,他的皇位就不可能穩固。而蕭沅沅的皇後之位則板上釘釘,不論太後讓誰坐皇位,蕭沅沅都一定會是皇後。蕭沅沅明白這層關係,所以她從未覺得她比趙貞卑微。

她甚至覺得她比趙貞還要高一截呢,至少太後是她親姑母,絕不會想殺她。

但她忘了一件事,姑母的權力隻屬於姑母。

兒子可以順理成章,繼承父親的遺產和權力,她卻無法繼承姑母的權力。

蕭雲懿抬手,摘下一片樹葉:“你知道你像什麼?”

她對蕭沅沅說:“你像這樹葉,自己並無根基,隻是附生。一旦大樹死去,你也會同時枯萎。而貞兒就像是果實,樹死了,他自己卻可以生根發芽。他的傳承是帝王延續,豈是你能相提並論。除非,你有朝一日,站到更高的位置,否則,他就永遠高你一等。你就永遠得學會畏懼他。”

蕭沅沅則一邊聽訓,一邊突發奇想:姑母何不乾脆自己做皇帝?

姑母要是做了皇帝,那天下就姓蕭了。到時,她想要什麼不成?怎麼都比嫁給趙貞做皇後強。

而今這樣,權力再大,也不過是給趙氏父子做嫁衣裳。姑母辛苦了一生,到頭來,還政給趙貞,那不是白忙活了嗎?趙貞又不是她親兒子。

要讓她永遠低趙貞一頭,還不如死了。

蕭雲懿說:“麗娘的事,我就不責罰你了。你既然知錯,回去閉門思過吧。”

還是和前世一樣,閉門思過。不過這次,姑母的語氣和緩了許多,想來沒有太動怒。但蕭沅沅知道,這隻是因為她年紀小,又是姑母最親的侄女,所以才沒有受到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