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她還活著
葉天卉揣著那一大遝的港幣,拎著那袋老婆餅,快速地沿著小路離開。
剛才跟著李三過來這邊的時候,她也在留心觀察地形和情況,現在她知道周圍巡警的分布,知道怎麼躲開那些巡警保證不被發現。
她先找到一處偏僻的拐角,這是老舊瓦房和旁邊新式高樓形成的拐角,那瓦房的牆皮斑駁陸離,還用白石灰刷出方形區域,上面密密麻麻寫了黑色或者藍色繁體字,全都是廣告。
葉天卉打開那老婆餅,那老婆餅原本應該是酥的,現在已經有些壓碎了,不過味道依然很好,裡面是甜的,很香。
一共四個老婆餅,並不大,葉天卉饞得直流口水。
從蛇口出發的時候,她是吃飽了的,但是她在海水中泡了幾乎半夜,已經耗儘了體力,事後一心想著聯係蛇頭,又怕引起彆人懷疑,根本沒敢買什麼吃的,如今肚子已經空蕩蕩的了。
她拿著老婆餅,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好吃,真香!
大口吃飯的感覺太滿足了,不用花錢搶來的老婆餅更是香!
一番狼吞虎咽後,她吃下兩個老婆餅,體力得到補充,她感覺好多了。
她一邊慢條斯理地啃著第三個,一邊想著剛才痛打李三的種種。
這些年她其實有意鍛煉自己,會在晨間或者晚上時候偷偷練武,所以身體素質還行,隻是沒實戰過,心裡沒底,如今大概心裡有數了。
重活一世,她寶刀依然在,兩個老婆餅下肚,十個李三在她跟前,她也不必懼怕!
一時又想著,這到底是太平盛世,像她這樣的,並無用武之地,不然就算不乾彆的,打家劫舍,劫富濟貧,也能混口飯吃吧。
這香江憑著武藝倒是能混,比如賭場酒店的打手什麼的,但是她又不太想和那些人攪在一起同流合汙,說來說去,還是得有個生財之道,也好養活自己。
要不然,隻想依仗那勞什子親爹,誰知道靠譜不靠譜。
自己已經給那親爹寫信,寫了那麼多,卻沒個回信,也不知道是裝傻還是沒收到。
但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裝傻的話,說明這親爹無情無義;沒收到的話,說明這葉家豪門關係錯綜複雜。
自己的信投進去,竟到不了當事人手中,這必然有些緣由,怕不是有什麼利益糾葛。
她又想起那葉文茵。
才十八歲,很美的一個姑娘,是香江這花花世界長大的千金大小姐。
如果論赤手空拳和人打架,或者亂世之中求生,她必然是萬萬比不過自己,但是到了這豪門之中,打扮得精致華麗成為豪門聯姻的工具,人家怎麼都比自己有優勢。
這種事,她也不是沒遇到過,上輩子她若要嫁國公之子都是門當戶對易如反掌,甚至還有機會入主東宮——事實上當年但凡她點頭,興許她還有母儀天下的機會。
可她心
裡明白,自己並不適合這種生活,養在深閨的安逸並不是那麼容易獲得的,必須遵守這個世界賦予後宮後宅女性的行為規範。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無論是她所處的大昭國,還是如今的大陸,亦或者是看似經濟發達的香江,整個社會都是按照這個模式運行的。
所以她很清楚,自己乾不了這種活。
就這點來說,葉文茵有很大的優勢,她顯然滿足葉家這種豪門家庭對一個女兒的要求,她也能做到他們要求的,聯姻,為家族爭取更多利益。
如果這樣的話,自己就算找上門,葉家會怎麼對待自己,怕不是要嫌棄自己這不入流的女兒,畢竟不能帶來什麼利益,甚至根本就不認?
想象著這場景,葉文卉倒說不上多失落,她畢竟擁有上輩子記憶,不是什麼不知世事的孩童,在她心裡,“父親”這兩個字重如山,那是上輩子那個南征北戰的鐵血大將軍。
至於這輩子的血緣至親,沒接觸過,她並沒有什麼親情的期待,自然也不會太在意。
她這麼想著時,已經吃完了第三個老婆餅。
其實吃第一個和第二個的時候實在是香,香得恨不得一口吞下,但現在吃到第三個,她有些口渴了。
奈何也不敢去買水,隻能先忍著,等吃完了再尋覓喝水的地方。
正吃著時,她突然感覺到異樣,那是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
她抬眼,順著那視線看過去,便看到黯淡陳舊的老樓牆根底下,有一處看不出底色的垃圾桶,而垃圾桶後面,探出一個腦袋。
那是一個男孩,那男孩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他很瘦,也略有些黑,唯獨一雙眼睛墨黑湛亮,猶如暗夜中的一雙狼眼,充斥著渴望。
葉天卉很熟悉這種目光,她曾經在流離失所的孩子眼睛中看到過,也曾經在饑腸轆轆的將士眼睛中看到過。
順著他的目光,葉天卉看向了自己手中僅剩下的一個老婆餅。
被葉天卉發現後,男孩抿了抿唇,之後緩慢地收回了目光。
葉天卉默了下,才道:“你要吃嗎?”
那男孩沒吭聲。
葉天卉又道:“其實我也餓了很久,我這四個老婆餅是用拳頭搶來的,現在我吃了三個,不太餓了,如果你很餓,那這個給你吧。”
說完,她便起身,用塑料包裝袋包起來最後一個老婆餅,放在了垃圾桶上面。
之後,她也沒再說什麼,邁步離開。
她走到瓦房一側就要拐彎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很輕的聲音:“謝謝你。”
對方用的普通話,但帶著一些內地西部的口音。
聲音很啞很啞,像是沙漠裡的沙,乾澀到沒有半點水分。
葉天卉沒有回頭,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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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明顯已經鬨大了,大批人員猶如黃水泄過樓盤,密密麻麻地湧過,之後逐漸分散開來,於是土灰和土黃色便融入了香江這繁花的各大街道
。
當地各家各戶已經鎖門閉戶,但是那些人走在街上,依然試圖敲響誰家的門,祈求一些吃食。
也有一些樓房裡,會有市民從窗戶裡扔出來一些面包和衣服,這些會瞬間被哄搶,於是有人湧向那樓房,聚集著不走,那市民自然也有些怕,便不敢扔了。
而香江政府顯然也根本不可能接納這麼多人,於是當地政府派出來警察和啹喀兵維護秩序,電視和廣播新聞裡都在播報這件事,街頭巷尾也能聽到討論聲。
葉天卉躲到了一家餅店的屋頂,趁著沒人的時候偷拿了一些面包和餅乾,也拿了一些水來喝,並給他們留了兩元的港幣。
拿到這些後,她便縱身溜到了另一家藥店的二樓,躲在閣樓處觀察著外面的形勢。
現在大批人員湧入,香江政府派出大批警察要對這些人進行驅逐,這種情況下,任憑她再機智,也存在一定風險。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躲過風頭,等大批人員被遣返後,這正是當地警察警惕心最鬆的時候,她再設法進入界限街的警署,享受抵壘政策。
當然了這裡面也存在一個風險,就怕當局突然頒布新的法令,取締抵壘政策。
葉天卉啃了一口剛拿到的蛋撻,這蛋撻剛從烤箱裡拿出來的,味道特彆好,搭配著奶茶,真是絕了。
這麼吃著時候,她也透過那處狹窄的窗戶看向窗外。
香江樓房密集,她隻能看到高低不同的樓房切割出的一點點星空,勉強看到三五隻星星,而在夜空下,人們拖家帶口,偎依在牆角,或者低聲哭啼,或者小聲說話,人群中密布著絕望。
葉天卉便不再看了。
上輩子她見過災荒戰亂,也見過百姓顛沛流離,心已經很冷很硬。
如果她無力力挽狂瀾,那就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去傷風悲月。
她尋了一處還算平整乾淨的地方,就地睡去。
因為上一世的種種,她睡覺一向機警,是以如今睡在這裡倒是不怕,萬一有個風吹草動,她都可以隨時醒來。
她就這麼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再次醒來是被一個聲音驚醒的,有人在下面大喊“派食了”。
她爬起來,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天已經放亮了,人群正瘋狂湧向一個地方,在那裡警方正給大家發放食品,有面包有包子,搶到的全都狼吞虎咽,還有人大聲喊著“莫擠莫擠,都有的”。
葉天卉也有些餓了,她趁著下面亂糟糟的空檔,又潛入了一處早茶店,拿到了包子和燒雞,照例給對方留下兩港幣後,便回到了這處歇腳處,大吃一番。
接下來她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裡,餓了就出去找吃的,困了就躺在地上睡一會。
至於樓下的世界,兩日時間卻是有大變故,那些人先是被驅趕到了一處,說是要被送走,就有當地市民強烈抗議,據說當時市民有一半以上都和那邊有血緣關聯,他們自然不願意看到這樣。
但是顯然當地政府已經下了決心的,甚至開始動用警棍來驅
趕。
這引發了當地市民更強烈的抗議,就有正義之士站出來,形成組織,救濟那些人,甚至組成人牆來替那些人擋住警棍。
葉天卉看著這一幕,她並不太明白那些人為什麼會這樣,但心裡是有些感動的。
可能這就是血濃於水。
她又想起來那親爹,她多少好奇起來,如果自己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自己是她的女兒,他會怎麼樣,會繼續認那自小養大的葉文茵為女兒,還是更喜歡自己?
他會不會因自己粗拙不堪又不能給葉家帶來利益,就此不認自己?
她發現想不出,她到底對這個世界的許多事認知並不足,於是隻好不去想了。
接下來幾日,事情便鬨大了,大量媒體湧來,報紙電台記者紛紛報道,當地市區的歌舞廳全都自動關門,停止一切娛樂,當地的家庭甚至停止工作,全都上街保護這些缺衣少食的人群,就連葉天卉藏身的那處,都能聽到有些當地人守著電視機抹眼淚。
很快,那些人果然大部分人被送回去,於是葉天卉看到了一張張絕望的面孔,那些人哭泣,無奈,但又不得不上了運送的卡車。
一輛輛的卡車駛出的時候,沿路都是當地市民,他們拚命把自己的衣服和食物扔向卡車,希望能幫到他們。
就在那些卡車即將駛出時,突然間,一片排山倒海的呼喊聲向車隊壓來。
那些警察全都驚了。
葉天卉看過去,卻見是一群當地市民,成千上萬的人,他們有組織地衝了過來,呼天喊地,組成人牆,大家站在馬路正中央,以身體阻擋車輛駛出。
有人哭叫起來,大家高喊著不能把他們趕出去,甚至有人躺在馬路正中央死活不起來,在一陣亂糟糟的哭喊和警笛聲中,那些運送的車輛不得不停下。
場面一下子混亂了,車上的人哭喊著不要走,車下的人也都蜂擁而來,將他們喊下車,引領車上的人離開,警察呆呆地站在那裡,完全不知道做什麼,也不敢去攔,有些警察看到此情此景,也跟著抹眼淚了。
在場籠罩著飽含了人類樸素悲憫感情的氛圍,卡車上那些窮苦的百姓陸續被當地市民帶走,場面完全失控。
葉天卉安靜地從旁看著這一切。
或許是因為她擁有上輩子的記憶,也或許她此生的“媽媽”對她骨子裡的疏遠和防備,她這輩子從來沒體會到什麼親情友情,她對於這時代也是淡漠的,並沒有太強烈的融入感。
至於來廣東來香江,她對於那聽不太懂的粵語也是陌生的。
因為不熟悉,會下意識覺得是另一種人類,隻是這個世界的一塊幕布。
就像曾經她在行軍作戰圖上運籌帷幄,那一座座山一處處營,隻是捏在手中的棋子,她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所以她看到他們,但並不能理解他們,也並不會對他們有什麼感同身受。
換言之,能喚起她心底深處情感的事物幾乎已經沒有了。
但是看著這場景,她有了一種強烈的熟悉感,會想起上一世的一些畫面,那些曾讓她悲痛曾讓她奮起,曾讓她握著長刀披星戴月奔波萬裡的種種。
她甚至隱隱感覺,身體沉寂已久的血液慢慢有了溫度。
葉天卉輕輕握住了拳。
這一刻,她真切地感覺到,葉天卉沒死,她縱身躍入大海後,並沒有死。
她一定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