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夜涼如水,月影橫窗。
鼓樓悠悠傳來鐘聲之響,四更天了。
秋雁乏得厲害,眼皮差點抬不起,“咚”一聲撞在黑漆柱子上。
就連廊簷下坐更守夜的白芷也唬了一跳。
羊角宮燈映照出白芷疲倦的眉眼,她提著宮燈緩緩走近。
“你若是困了就先回去,這兒我守著就行。”
四更天,寢殿遲遲不曾傳出動靜,白芷和秋雁不敢回屋歇息,倚靠在廊簷下守夜。
長夜漫漫,宮門口守夜的婆子亦是熬不住,偷偷打著盹。
殿內燭影婆娑,秋雁悄悄偏頭往裡張望,槅扇木門緊闔,不曾瞧出丁點動靜。
她輕輕捶著膝蓋,為宋令枝發愁。
“娘娘本就不勝酒力,陛下怎麼還讓娘娘吃醉蟹。”
那醉蟹雖好吃,可到底是添了酒的。
隔牆有耳,白芷眼疾手快捂住秋雁雙唇:“要死,誰讓你亂議聖上的?”
秋雁“唔唔”點頭,心中忽然浮現一個大膽想法,莫非聖上是……故意的?
好名正言順攬著宋令枝回寢宮歇息。
天色將明之時,貴妃榻上的青紗帳慢終被人挽起。
宋令枝眼角的淚珠尚未乾透,嗓子早就哭啞,一雙柔荑輕懸在榻邊,有氣無力。
低聲啜泣。
沈硯何時起身上朝宋令枝也不知,隻渾渾噩噩一覺昏睡到晌午。
日上三竿,明枝宮終傳來備水的消息。
白芷雙手捧著盥漱之物,伺候宋令枝淨面。
廣袖蟬翼紗寢衣輕抬,本如凝脂白玉的手腕,此刻卻落滿指痕,似是曾被人用力握住一般。
白芷羞赧垂下眼,思及宋令枝昨夜吃醉,白芷輕聲提醒:“娘娘日後怕是不能吃醉蟹了。”
“醉蟹”二字,猶如鳴鐘敲落在宋令枝耳旁。
耳尖滾燙,似染上胭脂。
昨夜沈硯那聲笑猶在耳畔:“枝枝知道怎麼吃醉蟹嗎?先剝開蟹殼,然後再……”
沈硯一點點,握著宋令枝的手腕,耐心教學。
面色坨紅,似點了面靨。
宋令枝雙手握住臉,欲蓋彌彰。
“屋裡有點悶。”她偏首往外望,“把窗子都開了罷,我好透透氣。”
白芷自然不知“醉蟹”二字有何旁的意思,福身往下。
日光亮堂,頃刻落滿整座寢殿。
遙遙的,聽見宮門口有宮人的聲音,似是在攔人。
“三公主,你不能進去,皇後娘娘還在梳妝。”
三公主眉眼憤懣,顯然是不信:“梳妝梳妝,今兒早上你都攔了我三回了,我就不信了,這都什麼時辰了,宋姐姐才醒。定是你們這些刁奴欺上瞞下……”
三公主喋喋不休,倏爾又懷疑是沈硯故意讓宮人攔下自己的。
果然是用心險惡的卑鄙
小人。
她步履匆匆,轉眼已經轉過烏木長廊。
許是她是弗洛安的公主,宮人不敢動手阻攔,隻好聲好氣哄著人。
影壁穿過,支摘窗半支著,日光灑落,宋令枝一身緙絲泥金鏤空牡丹花鑲邊錦袍,她手上執織金薄紗菱扇,笑靨如花,似半妝美人。
三公主一時看怔了眼神,愣愣站在原地。
宮人戰戰兢兢跪在地上,連聲告罪:“娘娘恕罪,奴婢攔不住三公主……”
“不關你的事,下回三公主過來,也不必攔著。”宋令枝輕聲,“下去罷。”
宮人長鬆口氣,福身告退。
日照滿園,楊柳垂金。
三公主梳著雙鬟望仙髻,笑顏明媚,嬌俏動人。
挽著宋令枝往園中走去,三公主神秘兮兮從懷裡掏出一方絲帕。
絲帕解開,卻是一個瑪瑙戒指。質地瑩潤通透,紋理細膩,在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三公主眉眼彎彎:“這戒指我也有一個。”
三公主伸出手,果真右手也戴了一枚,她笑著替宋令枝戴上。
“我怕那些使臣粗心,故而親自帶了來。”
三公主小聲絮叨,“幸好我自己帶來了。”
不然肯定被沈硯昧下了。
宋令枝溫聲笑道:“你如今的大周話,倒是越來越好了。”
三公主眉開眼笑,又覺得實在憋屈:“還不都是二哥哥害的。”
若是不想讓三公主知曉的事,魏子淵都會換成大周話。
三公主一氣之下,日夜苦讀,如今大周話也學得七七八八。
三公主滿臉堆笑,“我先前還在京中逛了逛,若非這雙雙綠眼睛,怕是沒人猜出我是何處來的,就連二哥哥也說……”
心直口快,且三公主一心惦記著同宋令枝分享過往點滴,一時之間竟忘了忌諱。
手忙腳亂捂住紅唇,三公主疊聲告罪:“宋姐姐,我錯了……”
宋令枝眼中掠過幾分漣漪,低頭垂望自己手上的瑪瑙戒指。
“他如今,可還好?”
三公主遽然揚起雙眸,欲言又止:“二哥哥他……”
紅唇囁嚅,風吹起三公主錦裙的一角,三公主實話實說,“剛開始不太好,不吃也不喝。後來母後和二哥哥徹夜長談,再後來,他好像就好了。”
勵精圖治,兢兢業業。
魏子淵日日埋首在書房處理政事,人前他還是弗洛安子民頂禮膜拜的二王子,誠誠懇懇,為國為民。
可人後……
三公主曾見過魏子淵獨自坐在廊簷下,對月獨酌,喝得酩酊大醉。
這話三公主自然不會告訴宋令枝,隻挑好的說。
“二哥哥提出的改革雖然也遭受不少老臣的反對,可父王堅持,那些老臣也不敢說什麼。”
宋令枝笑笑,仰頭望,日光高照,花團錦簇。
她輕聲:“他本就聰慧。”
若非如此,前世也不會錢莊滿天下。
三公主讚賞點點頭:“那是自然,隻可惜……”
宋令枝轉首:“可惜什麼?”
三公主訕訕笑了兩三聲:“可惜二哥哥的親事如今還沒著落。”
弗洛安王後替魏子淵尋的高門女子,魏子淵一個也沒瞧上。
“若不是二哥哥還有那張臉,怕是也沒女子瞧得上他。”
三公主低聲抱怨,“誰會喜歡自己的郎君一心撲在政事上的。”
宋令枝笑而不語。
三公主挽住宋令枝的手臂,不再談魏子淵,隻道:“我先前在長廊上,瞧見一個白貓,好生圓潤。”
乖寶近日喜歡在日光中打滾,若是無人打擾,它能在日光下睡上一整日不挪地。
宋令枝回首,示意白芷將乖寶尋來。
通身油光水滑,不見一點雜毛。
三公主氣呼呼,和宋令枝告狀。
“這貓先前還從我手中騙走了兩顆蜜餞。”
然而到手之後,又將蜜餞丟在地,晃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大搖大擺走出。
宋令枝抱著乖寶,同三公主說笑:“你說的是乖寶罷?”
三公主哼唧哼唧:“哪裡乖了,該叫臭寶才是。不愧是陛下養的,果真是物隨其主……”
三公主這時還不忘踩沈硯一腳。
宋令枝笑著仰起頭:“乖寶是我養的。”
三公主訕訕收了聲,彆扭轉過頭:“好罷,那還是叫乖寶好了。”
既是宋令枝養的,愛屋及烏,三公主瞧著乖寶也覺得順眼。
“乖寶往日吃什麼,小魚乾吃嗎?”
三公主眼珠子一轉,揉著乖寶的下巴,意有所指,“我若是能帶走你就好了,在弗洛安,你想要什麼魚就有什麼魚。”
宋令枝粲然一笑,拍開三公主的手:“乖寶太胖了,這些時日我都不讓宮人私底下給它喂食。”
本來天熱就懶得動,若是再吃下去,可真是不得了。
懷裡的乖寶似乎能聽懂宋令枝的話,氣惱朝她“喵嗚”一聲,張牙舞爪。
圓乎乎的肉墊拍在宋令枝手背上,又從她懷裡一躍而下,不讓抱了。
乖寶一身皮毛蓬鬆,無奈腿短短,猶如毛球落地,差點摔一跤。
宋令枝唬了一跳,深怕乖寶摔傷腿,忙忙想要將乖寶抱起來。
倏地卻見乖寶往地上一躺,連路都懶得走,直接朝前滾去。
圓滾滾的,像是一團雪球。
宋令枝和三公主齊齊忍俊不禁,笑出聲。
三公主捧腹大笑,眼睛都笑彎。
“這般懶,也不知道隨了誰的性子。”
又躍躍欲試,挽著宋令枝的手道,“宋姐姐,這貓是從何而來的,我也想要。”
宋令枝唇角挽起:“本是在外流浪的,你若是想要,我可尋人幫你問問。”
雲黎那彆院,如今也收留了
不少流浪貓。
三公主眉開眼笑:“那宋姐姐你可不許忘了,改日得空,我也想去那彆院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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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枝往後看一眼。
白芷立刻了然,上前福身:“娘娘,明夫人此刻還在府上,不過今日明姑娘倒是入宮了。”
宋令枝面上一喜:“啾啾來了?”
白芷:“是,明姑娘是隨陸公子入宮的,如今就在校場,聽說是陸公子許了明姑娘入宮的。”
啾啾不愛念書,隻喜歡黏著陸承璟,陸承璟走哪,她便跟到哪。
為了今日能跟著來校場,啾啾連著寫了兩張大字,手都酸了。
小姑娘紮著雙螺髻,粉雕玉琢的一張臉上還有冰糖葫蘆的痕跡。
啾啾一口一個冰糖葫蘆,腮幫子塞得鼓鼓的。
她是跟著陸承璟進來的,平日又得宋令枝的喜愛。宮中上下哪一個不是人精,都上趕著巴結啾啾。
眨眼功夫,啾啾手邊多出了好些蜜餞。
陸承璟眼眸淡淡一瞥:“啾啾。”
“哢嚓”一聲,啾啾口中的冰糖葫蘆囫圇咽下。
往日在明府,得雲黎三催四請才肯乖乖將蜜餞交出的人,此刻卻乖乖將身後的蜜餞上交。
啾啾口中含糊不清:“哥哥吃。”
忽的,她眼前一亮,“娘娘——”
怯生生的聲音驟然在耳旁落下,陸承璟一怔,忙忙轉首請安。
宋令枝一身華服,踩著淺淡日光翩躚而至,她唇角挽著笑。
“起來罷,我隻是陪三公主過來瞧瞧,你們自便便是。”
黃塵滿天,校場上寸草不生。
落日西斜,眾鳥歸林。
三公主瞧見弓箭,也來了興致,躍躍欲試。
瞧見還有騎射裝,三公主雙眼泛著亮光,也想換上試試。
白芷笑著道:“尚衣局前日才送了新衣來,娘娘還不曾穿過,公主若是……”
三公主撫掌一樂:“那不是正好,我同宋姐姐身量差不多,穿著正合適。”
宋令枝笑著點頭,又命宮人取了來。
校場後還有一處空著的宮殿,往日鮮少有人過去。
宋令枝挽著三公主往那走去,三公主興奮之餘,一路嘰嘰喳喳。
“我還不曾拿過弓箭,先前我也想學來著,隻是那時母後生病……”
話猶未了,忽聽殿中傳來宮人的竊竊私語。
“皇後娘娘怎麼同那弗洛安公主在一處,不會是那三公主真要來和親罷?”
“陛下如今不能有子嗣,弗洛安怕是聽到了傳言,所以才眼巴巴送公主前來大周。”
“不會罷,若陛下真的不能,那他們送公主過來……”
白芷厲聲打斷:“——大膽!”
殿中灑掃的宮人大驚失色,忙忙起身往殿外走來。
瞧見宋令枝和三公主都在,更是嚇得花容失色,連聲伏首磕頭。
“娘娘恕
罪娘娘恕罪,奴婢並非有意冒犯聖上和三公主,娘娘大人有大量,求娘娘饒奴婢一命。”
宋令枝雙眉緊皺。
妄議主子是非,本就是大罪,且這事還事關三公主的名聲。
宋令枝沉著臉,拂袖而走:“找她們的管事嬤嬤來。”
白芷福身:“是。”
寢殿雖不曾住人,然時不時都有宮人灑掃,不染一點塵埃。
窗明幾淨。
三公主溫聲寬慰:“宋姐姐,您彆生氣,她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不聽就行了。”
宋令枝凝眉:“那也不行,你是弗洛安的公主,她們……”
三公主悄悄攥緊宋令枝的衣袂,左右張望。
白芷悄聲退下。
槅扇木門緊闔,四下無人,寢殿中隻有宋令枝和三公主二人。
三公主挽著宋令枝往殿內走去,金絲藤紅竹簾擋住半邊光影。
“宋姐姐,那個傳言……其實我也聽說了。”
大周子嗣需從宗室子弟挑選一事,不光京城鬨得沸沸揚揚,周邊小國也一直派人盯著,虎視眈眈。
猜的最多的,是沈硯身子欠安,怕是活不了多久。
無稽之談,三公主從來不放在眼中。
她抿唇,思及昨夜沈硯趁著她更衣間隙帶走宋令枝,又憤憤咬牙。
“我才不要千裡迢迢嫁來大周,且陛下哪裡好了,那麼凶,還……”
一語未落,三公主忽而抬眸望向宋令枝。
日落滿殿,三公主小心翼翼湊近宋令枝。
四目相對,她眼中忐忑不安。一雙綠眼睛蕩悠著窗外落日,不知是出於好奇問,還是為了旁的人。
“你是……真心想留在這裡嗎?”
魏子淵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即便心中有事,也是默默藏著,不可能為外人語。
然自家兄長對宋令枝是何心性,三公主多少能猜出一二。
她喃喃啟唇:“你若是……”
驀地,廊簷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啾啾邁著小短腿,吭哧吭哧一頭闖入殿中。
“娘娘,啾啾也有弓箭啦。”
原是陸承璟為了哄人,特尋人做了一把小小的弓箭,啾啾握在手上正好。
有啾啾在,三公主自然不再過問宋令枝,隻望著宋令枝懷中的小姑娘笑。
許是今日啾啾過來,陸承璟提前清理了閒雜人等,不讓宮人隨意靠近校場。
烏金西墜,一輪紅日橫跨在山腳。
三公主握著弓箭,眉眼滿是稀奇:“可惜了,這弓箭若是再嵌上瑪瑙寶石就好看了。”
她手中握著的弓箭雖然價值不菲,無奈三公主實在不擅長,連著三箭,箭箭落空。
宋令枝今日卻是運氣極好,一箭正中靶心。
三公主眼前一亮,疾步提裙行至宋令枝身側:“宋姐姐,你快教教我!”
宋令枝啞然失笑:“你也太高看我了,你
若是真想學,我讓人尋弓箭師傅過來就是了。”
三公主不滿:“那些男子臭哄哄的,我才不要。??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宋令枝架不住三公主撒嬌,隻能親自上前:“先抬臂,眼睛望向靶心,肩膀不要抖,再放低一點……”
二人站得極近,宋令枝身上淡淡的熏香蔓延至三公主鼻尖。
又一箭落空。
三公主回首,踮腳輕湊至宋令枝頸間,又拿手指輕輕掠過宋令枝後頸。
“宋姐姐,你這是什麼熏香,我也想要。”
宋令枝笑笑:“都是秋雁自己搗鼓出來的,你若是喜歡,改日我讓她給你送去便是。”
轉眸一動,宋令枝眼睛彎彎,“隻是比起這桂花香,她那倒還有一種香餅更適合你。”
站在身後的啾啾耳尖,她不曾聽見“香餅”二字,隻聽到“餅”。
高高揮舞雙臂,朝宋令枝跑去,抱著宋令枝的腿大聲嚷嚷:“啾啾也要餅餅!”
言畢,還不忘替陸承璟求:“哥哥也要。”
風聲掠過耳邊,呼嘯凜冽。
約莫是來京城後補足了身子,陸承璟比去歲拔高不少,長身玉立,身影修長如青鬆翠柏。
啾啾摸著自己的雙螺髻,撫掌為陸承璟歡呼。
陸承璟三箭齊發,箭矢淩厲,掠過颯颯風聲,齊齊中向靶心。
少年雖不大,眉梢眼角卻難掩成熟穩重,聞得耳邊的歡呼聲,陸承璟彆過臉,朝啾啾展露笑顏。
啾啾撫掌大樂:“哥哥最厲害了。娘娘,啾啾的哥哥厲害罷?”
宋令枝笑著頷首:“是是是,啾啾的哥哥最厲害了。”
啾啾掐著手指頭,細數陸承璟的能文能武。
“陸哥哥會的可多了,他還會……”
四書五經啾啾此時還背不出,隻能凝著雙眉,冥思苦想,最後自暴自棄,“啾啾不會的,陸哥哥都會。”
陸承璟拱手:“娘娘見笑了。”
又朝啾啾使眼色,“啾啾,你先下來。”
啾啾乖乖被宋令枝放在地上,卻不曾和往日一樣,跑向陸承璟,而是拽著宋令枝的衣袂。
“娘娘,陸哥哥也要賞賜。”
陸承璟為啾啾的夫子,啾啾的一言一行皆是陸承璟所教。
他大驚,忙不迭向宋令枝告罪。
“娘娘恕罪,童言無忌,啾啾隻是……”
宋令枝擺手,俯身和啾啾平視,她笑得溫和:“那陸哥哥想要什麼呢?”
陸承璟雙手緊握成拳,瞳孔驟然瞪圓,無聲:“啾啾……”
啾啾沒看陸承璟,隻朝宋令枝揚起雙唇。
“要陸哥哥最喜歡的……酸梅糖!”啾啾抱著宋令枝,笑聲連連,“陸哥哥要好多好多的酸梅糖,要和啾啾一樣高。”
虛驚一場。
陸承璟無聲鬆口氣,他垂首,斂去眼底的陰鬱。
三公主的晚膳自然是在明枝宮的,一直到皓月當空,
三公主才戀戀不舍從宋令枝寢宮離開。
又同宋令枝越好明日的弓箭課。
宋令枝自然一口應下,又轉而望向白芷:“陛下可還在乾清宮?”
白芷福身:“是。”她揣摩著宋令枝的心思,彎唇笑道。
“娘娘可是要去尋陛下?”
昨夜的荒唐一閃而過,宋令枝思及沈硯面無表情說出“劍舞”二字時,就忍不住臉紅耳赤。
哪裡是劍舞,那明明就是沈硯……
白芷試探:“……娘娘?”
宋令枝拂袖,不知何時耳尖落下緋紅:“我何時說過要去尋他了?”
宋令枝義正嚴辭,“不去。”
白芷抿著唇偷笑,忽又轉首望園中的月色,“許是政事還沒忙完,又或是陛下的身子……”
上回沈硯沒來明枝宮,還是身子抱恙。
白芷會有這般猜想也無可厚非,她喃喃低語,“如今太醫都在,便是陛下真的……”
宋令枝面無表情:“白芷。”
白芷仰頭望她,雙目熠熠。
宋令枝:“備轎。”
乾清宮上下悄無聲息,噤若寒蟬。
偌大的宮殿唯有風聲掠過。
雲影橫窗,青石台磯上蒼苔濃淡。
宋令枝款步提裙,留了白芷和秋雁在廊簷下。
門首守著的宮人提著羊角宮燈,遙遙瞧見宋令枝,趕忙上前福身行禮。
宮人膽戰心驚走在前方,為宋令枝照路,又悄悄側身。
“娘娘,陛下他……”
宮人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怕宋令枝不小心得罪了沈硯,她低聲提醒。
“陛下他夜裡多吃了兩杯酒,也不讓人近身伺候。”
沈硯的身子不能吃酒,且今夜宮中也不曾設宴。
宋令枝凝眉:“知道了,我自己進去便是。”
宮人不敢阻攔,依言應是。
寢殿不曾掌燈,光影晦暗。
槅扇木門在身後無聲闔上,宋令枝悄聲步入殿中,借著窗外的月色,果真在書案後尋得一抹身影。
金絲滾邊象牙白長袍透著慵懶散漫,沈硯一手扶著眉心,手邊還有一個琺琅十錦杯。
杯中酒水空空。
宋令枝三步並作兩步,急急行至沈硯身側,從他手中奪過酒杯。
一雙柳葉眉緊攏,宋令枝沉聲:“你怎麼喝酒了?”
不知沈硯喝了多少,殿中酒香氤氳。
他甚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
思及三公主先前提的各國虎視眈眈,宋令枝聲音放緩,一手撫在椅子扶手之上。
“可是邊關出事了?”
沈硯搖頭,不語。
身後無邊夜色彌漫,沈硯坐在昏暗黑影中。
宋令枝雙眉皺得更緊,猝不及防,忽的被沈硯攬在懷裡。
四目相對,沈硯那雙漆黑眼眸還蘊著醉意,黑眸沉沉,半張臉倚在陰影之中,晦暗不明。
沈硯:“宋令枝。”
宋令枝:“嗯。”
沈硯:“宋令枝。”
宋令枝:“……嗯?”
沈硯:“宋令枝。”
宋令枝氣急攻心,忍無可忍,不耐煩推開眼前的黑影:“沈硯你是不是喝醉了酒,你再這樣無理取鬨……”
沈硯笑得沙啞,宋令枝雙手被他握在手心,動彈不得。
長指一點一點撫過宋令枝的指尖,沈硯忽的抬眸,一雙黑眸澄澈空明,哪還有半點醉意可言。
他低聲笑。
“宋令枝,你是真心留在宮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