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1 / 1)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6324 字 6個月前

第八十二章

今日是除夕,滿園錦繡盈眼,珠寶爭輝。

廊簷下一眾奴仆婆子眉開眼笑,手上拿著厚厚的賞封,喜笑顏開。

“果真還是老夫人最是大方,若是彆的府上,哪來這麼多賞銀。”

“可不是,家中把我送來,一家老小都有了活路,我在這府上待著,吃的住的也比舊時好。”

“老夫人仁善,是個有福的,不是那等欺奴的人家。隻是不知日後府上的姑爺……”

“還不快快住嘴,倘若讓老夫人聽見,有你好受的……白、白芷姑娘。”

遙遙的,白芷遍身綾羅,滿頭穿花戴珠,她自幼陪著宋令枝長大,府上嬤嬤見了,也得給三分顏面,不敢輕易得罪。

白芷冷著臉,雙手揣著暖手爐,橫眉立目:“主子的事,也是你們能嚼舌根的?倘若老夫人聽見,打一頓是小的,隻怕嬤嬤沒臉。”

婆子連聲告罪,又說自己昨夜吃多了酒,胡亂說的:“姑娘行行好,往日再也不敢了。”

言畢,又打了自己兩下嘴巴子。

白芷目不斜視越過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打發婆子端了熱水來。

穿過影壁,瞧見秋雁守在門口,白芷款步提裙,疾步行了過去。

偏頭去望身後的暖閣。

厚重的猩猩氈簾擋著,隻見寒風呼嘯,侵肌入骨。

白芷抱緊袖中的暖手爐,好奇張望,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姑娘還沒醒?”

秋雁搖搖頭:“老夫人那我尋人說過了,老夫人心疼姑娘,說讓她多睡會也無妨。”

暖閣內。

層層青紗帳幔遮掩,屋內尚未掌燈,隻剩下影影綽綽模糊的光影。

天色將明,榻邊燃著的熏籠泛著紅光。

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一雙杏眸惺忪,眼尾還有未乾的淚珠。

鼻翼輕聳,淡淡的檀香之氣在周身蔓延,宋令枝陡然一驚,猛地揚起眼眸。

入目是一角月白色的寢衣,金絲線滾著邊,再往上,是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纖長睫毛輕掩,沈硯眸色極深,不見有半點起伏波動。

便是昨夜宋令枝在沈硯掌中情難自禁,沈硯依然淡淡,泰然自若望著宋令枝一雙婆娑杏眸。

臉紅耳赤。

緋紅從耳尖蔓延至脖頸,昨夜的一幕幕又一次闖入腦海之中。

通透明亮的銅鏡映照著宋令枝一張羞愧漲紅的嬌靨。

沈硯錦袍完好,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褶皺。那雙沉沉眼睛低垂,漫不經心將宋令枝所有的情靨儘收眼底。

雙頰滾燙,園中不時有秋雁和白芷的聲音傳來,雖是竊竊私語,宋令枝仍是一字不落聽完。

她滿目愕然:“你怎麼、怎麼還在這?”

她昨夜哭如淚人,連著換了好幾條絲帕。

又怕夜深人靜,恐唇齒間溢出的動靜驚擾到旁人,宋令枝咬著沈

硯的衣袂,半點也不敢鬆口,朦朧著一雙眼睛,泫然欲泣。

宋令枝最後是昏睡過去的,也不知沈硯何時留下的。

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她卻已經……

宋令枝一張臉埋在枕中,隻覺昨夜的羞赧再次蔓延。

白芷耳尖,聽見暖閣中的動靜,悄悄側耳過來,抬手在槅扇木門上輕敲了三下。

“姑娘可是醒了?”

宋令枝飛快推開身側的人:“快到時辰了,你自己想法子走。”

秋雁和白芷就守在暖閣外,宋令枝可沒那麼大的本事,能讓沈硯插翅離開。

她眨眨眼,眼中難得掠過幾分狡黠促狹,好整以暇枕著錦衾,眉眼彎彎,笑看沈硯的笑話。

她還從未見過沈硯狼狽的模樣。

落在臉上的目光沒有半點的挪動,沈硯垂著眼睛,目不轉睛盯著宋令枝。

四目相對,宋令枝先敗下陣,提著錦衾輕輕遮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狡黠眸子。

喉結輕滾,沈硯低低悶笑一聲。

似乎是應允了。

宋令枝眼巴巴望著人。

雪落無聲,滿室悄無聲息,案幾上的纏枝牡丹翠葉熏爐青煙未燼,嫋嫋暖香縈繞。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挽起帳幔一角,而後,沈硯揚高聲。

“——進來。”

低沉醇厚的聲音落下,隔著槅扇木門,宋令枝亦能聽見秋雁和白芷倒吸的冷氣聲。

耳尖泛紅,宋令枝可沒沈硯這般沒臉沒皮,高扯過錦衾,背對著沈硯睡下。

佯裝自己耳聾眼瞎。

沈硯側目輕瞥,唇角難得勾起一抹淺淡笑意。

秋雁和白芷輕手輕腳踱步進屋,無意瞧見,差點嚇得伏首跪地。

不怪她們膽子小,實在是沈硯往日時常不苟言笑,何曾在他眼中望見“溫和”二字。

這兩字剛在腦中浮現,秋雁和白芷當即驚起一身冷汗,隻覺汗流浹背。

再次抬眸,那雙如墨眸子恢複如初,隻剩淡漠森寒。

宋令枝不喜旁人近身伺候,能留在暖閣之中的,也就秋雁和白芷二人。

白芷雙膝跪地,雙手高捧沐盆,戰戰兢兢伺候著沈硯盥漱畢。

忽而又福身道:“陛下,嶽統領剛在門口候著,說是給陛下送藥來。”

烏沉沉的一碗藥汁苦澀難咽,藥味在暖閣中蔓延,順著絲絲縷縷的熏香飄至帳幔之中。

宋令枝不再裝睡,抱著錦衾坐起:“你何時又開始吃藥了,可是先前的傷口……”

沈硯面不改色將手中的藥汁一飲而儘,面色從容冷靜:“無妨,不過是尋常補藥罷了。”

那回身中利劍之後,沈硯確實吃了好些時日的湯藥。

宋令枝不曾放在心上,隻當這藥同從前那般。

京中來信,沈硯自行前去書房處理政務。

嶽栩亦步亦趨跟在沈硯身後,他熟知藥理,自然是知道蘇老爺子給

沈硯的藥方是作何用。

玄色羽毛緞大氅落在烏木長廊之中,嶽栩望著沈硯的背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欲言又止。

雪花簌簌落下,白茫茫落了滿園。

沈硯側身凝眸:“……有事?”

嶽栩伏跪在地:“陛下,那方子極其傷身,陛下若真的連吃三月,日後子嗣定當艱難……”

何止艱難,若真照著那藥方,說是斷子絕孫也不為過。

透過清冷雪暮,沈硯朝嶽栩投去涼薄一眼,那目光極冷極淡,陰寒徹骨。

嶽栩低垂著腦袋,冒死進諫:“陛下三思,此事若是被有心人知曉,定會……”

“那又如何?”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伴著雪珠子落下,沈硯眼眸淡淡,無一點多餘情緒。

嶽栩通身緊繃,不寒而栗。落在頭頂的四個字猶如千萬斤沉重,他強撐著穩住心神。

抬眼往上瞧,嶽栩不甘心:“陛下……”

冷風拂過沈硯的衣袂。

他站在風雪之中,任由雪珠子穿過簷角,無聲落在肩上。

朔風拂面,嶽栩拱手抱拳。

隻聽沈硯淡漠的一聲落在耳邊。

“嶽栩,不要自作主張。”

是警告,亦是敲打。

如若嶽栩敢在藥餌上動手腳,偷偷換了方子……

沈硯轉身,長身玉立,面無表情從嶽栩身前經過。

百善孝為先,無後為大*。(*出自王永彬《圍爐夜話》)

可……那又如何呢?

弑父殺君他都做得,哪還有什麼做不得。

漫天大雪中,隻剩嶽栩一雙擔憂不安的眸子。

他重重歎了口氣。

……

除夕夜,長街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江南水鄉,向來是富庶之地,自然少不了熱鬨。

人聲喧囂鼎沸,處處可見笑顏。

禮花於夜幕綻放,簌簌光影映照在宋令枝一雙淺淡眸子之中,泛起無儘的光暈。

宋令枝仰頭望著天。

長街兩側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酒肆座無虛席,人人眉開眼笑。

白芷笑著同宋令枝道:“奴婢聽聞秦香樓請了江南最好的戲班子,姑娘可要去瞧瞧?”

宋令枝挽起唇角:“這時候去,怕是早沒位置了罷。”

白芷輕聲:“這有何難,秦香樓的掌櫃同老爺是舊識,他家也常來我們府上走動。”

白芷抬眸,視線在宋令枝和沈硯之間來回打轉。

如今身在外,她自然不曾喚沈硯為陛下,隻以嚴先生相稱。

白芷輕輕福身:“姑娘和嚴先生若是先去,奴婢也可去尋秦香樓的掌櫃說上一二。這會子戲還沒開始,興許還有雅間留著呢,彆的不提,他們家定然是給自己留了位的。”

夜色繾綣,皓月當空。

宋令枝一身石榴紅纏枝紋織金錦長袍,遍身綢緞,簪花穿珠。

美人明眸皓齒,冰肌瑩徹。

尚未來得及回複,忽而聽見傳來一記驚呼:“宋、宋姑娘?”

宋令枝狐疑往後瞧,卻是一個身著廣袖海水紋圓領長袍的男子,面如冠雲,通身透著風流倜儻。

大年夜,寒風凜冽,他手上卻還執著竹骨折扇,玉樹臨風。

宋令枝面露怔忪。

白芷悄聲在她耳旁道:“姑娘,這是錢家的公子。”

錢家公子為求娶宋令枝一事,明裡暗裡給自家老父親不知遞了多少話,可惜最後都是铩羽而歸。

不想今日會在秦香樓前撞見宋令枝。

他大喜,又怕過於孟浪衝突了佳人,忙忙上前作揖。

“宋姑娘可是要聽戲?在下雖不才……”

一個“錢”字,便足以讓宋令枝心驚膽戰。

昨夜鏡前的荒唐曆曆在目,宋令枝紅了耳尖,飛快往後退開兩三步。

她急急撇清關係。

“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不愛看戲,除夕人多,我還想著去前面看花燈,就不耽誤公子聽戲了。”

語畢,宋令枝轉身便走。

錢公子趕忙上前將人攔住,他滿臉堆笑:“不就是花燈嗎,我讓人買來就是,何必你親自跑一趟。”

佳人就在眼前,錢公子哪裡舍得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且他往日紅顏知己無數,自然知曉如何哄佳人歡心。

跟著的小廝熟知自家公子脾性,早早撒腿奔入長街。

不多時,又垂頭喪氣回來,兩手空空。

錢公子一怔,若非佳人在旁,他早就一腳踢過去了。

“……花燈呢?”

小廝哭喪著一張臉:“公子,奴才跑了三條街,就沒找著一盞,說是都讓人買了去。”

好不容易找著一家燈籠店,結果店中的花燈都讓人買走不說,就連店前掛著的兩盞燈籠也讓人買了去。

錢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擲千金博佳人一樂是常事,還是頭回碰上這種。

他滿臉震驚:“一盞都沒有,這怎麼可能呢,這大年夜的怎麼可能……”

宋令枝驚訝之餘,倏然回過神,無奈往沈硯身後撇去一眼。

果真不見嶽栩的身影。

錢公子氣急敗壞,又怕在宋令枝面前失了臉面,拱手訕訕賠笑。

宋令枝莞爾:“既如此,我就不打擾公子看戲了,先走一步。”

錢公子忙道:“宋姑娘,我……”

倏地,一個渾身襤褸的小孩如風衝進錢公子懷裡,忽而又急急往後退:“對不住對不住……”

小孩捂著腹部,轉身就要溜之大吉。

錢公子低聲罵了句“晦氣”,下意識往懷裡摸去,忽的面色一變,厲聲:“——攔住他!”

變故突如其來,宋令枝還沒回過神,那小孩早就撒腿狂奔,專挑人多的地方跑。

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府的小廝目瞪口呆,一面顧著自家的少爺,一面又想著派人去尋:“公子放心,奴才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將那小叫花子找出。”

宋令枝還在看著,錢公子擺擺手:“罷了,不過是個空錢袋,由著他去。”

長街的喧囂不曾減去半分,方才的插曲也似石塊落入湖中,隻濺起片刻的漣漪,而後又回歸平靜。

街上的燈籠店果真空空如也,似是被人洗劫一空。

宋令枝轉首側目,一雙笑眼彎彎,朝沈硯伸出手。

沈硯坦然回望。

宋令枝瞪大一雙眼睛:“我的花燈呢?”

從前她隻知沈硯這人從骨子裡都是壞透的,若是狠心,連自己的命也可不要。

哪曾想有朝一日沈硯會這般幼稚。

沈硯面色不變,隻垂首望著宋令枝。

宋令枝再次伸出手,手心攤開,故意橫在沈硯眼前,纖長睫毛撲簌。

她一雙眼睛亮堂堂,映著長街璀璨光影,如星光耀眼。

冷風自二人中間穿過。

宋令枝揚眸,定定望著沈硯。

“……真想要?”

沈硯垂首低眉,溫熱氣息灑落,登時驚起宋令枝耳邊陣陣的滾燙。

心中遲疑一瞬,迎上沈硯那道深邃目光,宋令枝仍是點了點頭。

攬著自己腰肢的手臂不曾鬆開半分,沈硯唇角溢出一聲笑。

他啞聲:“方才嶽栩還買了兩盞燈籠。”

宋令枝喃喃張唇:“燈籠也好,先前我也曾……”

她眼睛倏然睜大,後知後覺自己去歲七夕節,曾買過一盞燈籠贈予賀鳴。

那會子沈硯身子抱恙,昏睡在榻上,也不知道是否知曉此事。

錢公子不過是想買一盞花燈,沈硯都能讓人將街上所有花燈都買下,若是知曉自己……

宋令枝訕訕閉上雙唇。

沈硯目不轉睛,眼底深處噙著一絲笑:“怎麼不說了?”

修長手指扶著宋令枝細腰,輕輕點著。

當初賀鳴離京,彆的不曾多帶,卻是帶走了那盞掐絲琺琅海棠燈籠。

沈硯一雙黑眸幽深沉寂,如同危險逼近。

宋令枝紅唇抿緊,搖頭如撥浪鼓:“不、不要了。”

花燈不要,燈籠也不要了。

沈硯眼眸低低,明知故問:“怎麼了,剛才不還說想要嗎?”

指腹落在宋令枝腰間某處,稍稍用力。

宋令枝眼睛眨得飛快,細腰一軟,直直跌落在沈硯掌心。

再也站不穩。

眼中蘊著薄薄的水霧,宋令枝害羞帶怯:“你、鬆手。”

夜色朦朧,無人瞧見陰影處的二人,宋令枝雙頰緋紅,隻覺指尖滾燙。

倏爾,視線之內忽然闖出一道瘦弱的身影,沈硯眼疾手快,抱著宋令枝往後退開半步。

卻是先前偷了錢公子錢袋的小孩。

小孩渾身乾巴

巴,大冷的天,他渾身上下隻有一件薄襖子,凍得牙關打顫。

“夫夫夫人,錢袋……”

他以為宋令枝同錢公子相識,想托她轉交。

秋雁擋在宋令枝身前,好笑:“你這孩子真是膽大,就不怕錢家的人把你抓去報官。”

小孩冷得發抖,隻一個勁道歉。

宋令枝上下打量他幾眼,倏然目光落在他衣袍某處:“你是……福安堂的?”

小孩眼睛抬起,眼中惶恐不安,磕磕絆絆道:“不不不是……”

手指揪著袍角福安堂三字,小孩故技重施,又想著溜之大吉。

無奈嶽栩輕而易舉將人攔住。

小孩差點哭出聲:“夫人行行好,我隻是、隻是太餓了……”

宋令枝凝眉。

無家可歸的孩子,大多會養在福安堂中,宋老夫人心善,也常命人往福安堂送銀子。

小孩淚如雨下,吃下一碗熱騰騰的雲吞後,方敢和宋令枝說。

福安堂明著做善事,背地裡卻教唆他們出來乞討偷竊。若是偷不到好東西,回去了還得受罰。

袖子挽起,小孩手臂上傷痕累累,泣不成聲。

小孩顯然是怕被扭送官府,連連磕頭:“夫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宋令枝忙命白芷將人扶起。

家中的鋪子如今也有宋令枝管著,她心中清楚,宋老夫人每年往福安堂送去的銀子不止萬兩。

“不過百來個孩童,且做善事的也不止我們家,他們怎麼敢這般陽奉陰違……”

宋令枝皺眉,“倒還不如我自己添上銀子,另設一所福安堂。”

沈硯側目瞥視。

宋令枝狐疑:“你這般瞧著我做什麼,可是我說錯了?”

沈硯淡聲:“若真設立,你想如何掌管?”

宋令枝沉吟:“天下棄嬰多如鴻毛,若是真想留下他們,定要先尋上幾個好的郎中。”

不光棄嬰,流離失所的孩童,身上的傷肯定不少。

宋令枝沉吟,宋家不缺錢,可怕就怕在底下人也陽奉陰違。

她輕聲,又從郎中說到膳食。開設福安堂不是易事,宋令枝凝眉嘟囔,掐指算著衣食住行的賬目。

驀地,卻見沈硯直直望自己。

宋令枝不明所以:“你看著我做什麼,可是我有哪裡說錯了?”

沈硯淡淡:“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出自《淮南子.說林訓》)

宋令枝怔愣片刻,而後恍然大悟。

“那我再請幾位教書先生便是了。江南也有不少鋪子是收學徒的。若是到了年紀,他們不想讀書,或是學不會,也可出去學一門手藝。”

宋令枝笑彎一雙眼睛:“先前我還聽家中掌櫃說尋不到好的夥計,若是這法子行得通,日後鋪子也不缺夥計了。”

回到宋府,宋令枝匆忙跳下馬車,想著尋宋老夫人和宋瀚遠說起此事。

沈硯不疾不徐將人撈在懷裡。

“除夕夜,你父親定然是陪著你母親,祖母身子骨弱,怕是早早就寢。”

宋令枝此刻過去,隻會擾人清夢。

宋令枝後知後覺:“那我明日再去便是了。”

本來還想著除夕夜同沈硯遊街,不想忽然撞見此事。

宋令枝溫聲低語:“下回我再陪著你一起。”

沈硯眸色一沉,盯著宋令枝看了許久。

馬車內杳無聲息,昏黃燭光躍動在沈硯眉眼,那雙黑色眸子如古井深潭,深不見底。

宋令枝訥訥:“……怎,怎麼了?”

“宋令枝,明年除夕你還陪著我。”

沈硯語氣沉悶,竟是疑問的口吻。

光影照不見的地方,沈硯半張臉忽明忽暗,低掩的睫毛擋去所有的思緒。

宋令枝怔怔,目光落在沈硯臉上。

她從未在沈硯身上看過如此的神態,他向來是遊刃有餘胸有成竹,即便當日以身為宋令枝擋劍,生死不明,他眉眼依然是從容的。

宋令枝彆過眼睛,低啞應了一聲:“嗯。”

末了,她又揚起眼眸,補上後半句,“自然。”

光影籠在沈硯臉上,他輕笑一聲,笑意自唇角蔓延。

遠處鼓樓傳來遙遙的鐘響,竟是大年初一了。

空中禮花如胭脂炫目,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宋令枝抬手挽起車簾一角,半張臉湊至窗前,本想著喚沈硯一同過去。

倏然,她後頸被人捏住。

沈硯低頭,吻在她唇角。

頎長身影覆在宋令枝肩上。

窗外禮花照舊,挽起的車簾半隅,卻隻露出一道細細的光。

宋令枝白皙指尖緊緊攥著車簾,笨拙回應著。

檀香重重籠罩著自己,透過車窗的一角,不時有禮花光影照入車中。

伴著低低的嗚咽之聲。

少頃,那角車簾終從宋令枝指尖滑落,墨綠車簾隨著夜風晃動,擋住了車外滿院的風雪。

馬車內青煙氤氳,燭光搖曳。

良久,覆在宋令枝身上的黑影終於移開。

沈硯抬手,指腹輕輕掠過宋令枝唇角。似要將那抹嫣紅映在自己指尖。

燭光燃儘,隻剩滿車的昏暗。

借著窗外淺薄的夜色,隻聽沈硯低低聲音落在耳旁。

“……宋令枝,你不能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