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 / 1)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20172 字 6個月前

第六十七章

雨聲不絕於耳,宋令枝走得極快、極快。

她垂首低眉,不敢回首多看一眼。

雨聲淅瀝,宋令枝好似聽見有人從馬車下來,好似聽見了腳步聲。

冰冷的三個字被自己遠遠拋在身後,可籠罩在周身的冰冷卻半點也不曾褪去。

沈硯好像還在盯著,那道冷冽的視線自始自終都不曾從自己身上挪開。

驀地,油紙傘好似撞到人,宋令枝驚恐揚起眼眸。

一人擋在自己身前,玄色油紙傘輕抬,沈硯那雙幽深眸子不偏不倚撞上宋令枝的視線。

心口一滯,宋令枝當即轉身。

忽的,身後落下沈硯輕輕的一聲:“……不想找孟瑞了?”

身影僵滯,宋令枝緩緩、緩緩轉過身,她眼中瞪圓。

連日多來壓在心底的傷悲絕望一同湧上心口。

宋令枝惱怒不已,咬牙切齒:“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從未用過這般撕心裂肺的聲音同沈硯說話。

宋令枝眼中落寞悲愴,半點溫情柔意也無,同她望向賀鳴時的溫柔繾綣迥然不同。

雨霧橫亙在兩人之間。

沈硯眼眸泛冷,單手捏拳。

他不喜歡宋令枝用這樣的目光望自己。

以前不喜歡,如今更不喜歡了。

沈硯嗓音清冷:“宋令枝,你求了那麼多的人,就沒想過求朕。”

他聲音輕輕,“朕知曉孟瑞在何處。”

暗衛的密信從未斷過,沈硯知道宋令枝這些時日都在尋找孟瑞的下落。

朝中舊臣,當年宮中伺候的舊宮人,還有從太醫院告老還鄉的太醫……

便是京城的幾處山林,宋令枝也命府中下人入山尋找,半點蛛絲馬跡都不曾放過。

沈硯冷眼看著宋令枝一次又一次的無功而返,看著她眼中的光亮逐漸泯滅。

雨霧朦朧,宋令枝一雙盈盈秋眸蘊著水霧,沈硯雙眉稍攏,不冷不淡丟下兩個字。

“——上車。”

象牙白圓領長袍從宋令枝眼前越過。

宋令枝看著沈硯視線似有若無從自己眼前掠過,看見他撐著傘,面無表情越過自己。

他好似篤定自己會追上去。

雙足定在原地,宋令枝僵硬著身子,不曾往後多走半步。

身後遲遲等不到腳步聲落下。

沈硯駐足側目,天青色雨幕中,宋令枝身影單薄孱弱,如楊柳不堪一折。

肩膀輕顫,似是在竭力抑製嗓音的哽咽。

青石巷子寂寥無聲,隻有雨聲滿耳。

宋令枝轉首,一雙眼睛盯著青石白牆走,背對著沈硯一言不發。

淚珠順著眼角往下滑落,滴落至衣襟。

沈硯眼眸輕動,如墨眸子低垂,暗下一瞬。

指尖在青玉扳指上輕輕摩挲。

良久的沉寂在二人之間彌漫。

沈硯隻能聽見宋令枝小聲的啜泣。

終於,他往前走開半步⑸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油紙傘輕撞,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抬,卻在撫上宋令枝眼角的那一瞬。

宋令枝撐著傘,驚慌失措朝後退去,望向沈硯眼中隻剩戒備抗拒。

沈硯眸色沉沉,劍眉冷冽。

忽而又想起賀鳴倚在宋令枝肩上的那一幕,那樣的柔情脈脈,刺目礙眼。

烏沉視線漸暗,握著傘柄的手指逐漸收緊,手背青筋泛起。

驀地,他聽見宋令枝低低的一聲:“陛下知曉我祖母為何會病重嗎?”

手中的油紙傘陡然丟開,宋令枝揚起臉,“是因為我。”

大夫說,宋老夫人是憂思過重,鬱結於心。纏綿病榻時,宋老夫人還掛念宋令枝日後會不會受沈硯的欺負。

老人家身子骨本就受不得累,又接二連三受到打擊,身子怎麼可能不垮。

宋令枝抬眸:“這輩子我從未得罪過你,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的瓜葛。陛下後宮佳麗三千……”

“宋令枝,你想讓朕去尋她們?”

長身玉立,沈硯手上的油紙傘籠罩在宋令枝頭頂,黑影牢牢覆著。

光影照不見的地方,沈硯一雙眸子陰翳森冷:“宋令枝,是你先招惹朕的。”

身後抵著青石白牆,宋令枝一雙眼睛倔強冷冽:“那是上輩子的事。”

她一字一字,敲碎那個會在寒夜提著攢盒等沈硯回府的宋令枝。

“沈硯,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宋令枝往前半步,瞬間,她和沈硯隻剩下咫尺之距。

“今日是,明日是,後日亦是。”

一雙透亮眼眸落在水霧中,宋令枝決絕,“陛下興許不知,那日落海後,我最後悔的是……沒將你拉下海。”

沈硯才是最該死的。

宋令枝向來是畏懼沈硯,可如今恨意落滿雙目,她望著他目光隻有憎惡厭煩。

“宋令枝……”

沈硯雙眼低垂,滿面慍怒。

宋令枝字字大逆不道,他該殺了她的。

單手握拳,沈硯指骨泛白,他眼中陰森,可手上的油紙傘卻從未從宋令枝頭頂上移開。

雨霧落在二人身後。

驀地,身後忽然傳來一記箭矢穿空的聲響。

沈硯眼眸淩厲,單手攬住宋令枝往旁避開,油紙傘在雨中重重一揮,箭矢瞬間掃落在地。

油紙傘抬起,空蕩的青石巷子,忽然多出十來道黑影。

人人面紗裹面,身著玄色長袍,黑眸冷峻,凶神惡煞。

為首的一抬手,當即有四五人上前,團團將沈硯圍住。

沈硯赤手空拳,手上隻有一把輕盈的油紙傘,他左手還擁著宋令枝。

刀光劍影,利劍出鞘。

空中打鬥聲不絕,許是京中哪家養出的死士,招招出手狠辣,直奔沈硯命門。

他們以多欺少,隻當沈硯寡不敵眾,且沈硯懷裡還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累贅,自當撐不了多久。

可沈硯招招狠戾,出手疾速,哪裡像是居於下風之態。

再拖下去,怕是會驚動長街口的嶽栩和暗衛。

為首的死士咬牙,一雙陰沉沉的眸子盯緊沈硯懷中的宋令枝,他橫眉立目,當機立斷。

“抓住那個小嬌娘,她不會武功。”

霎時,十來道視線齊齊落在宋令枝身上。

宋令枝驚魂未定,雙眼圓睜。

眼中的驚懼還未褪去,忽見一人長劍直朝自己而來,是方才發號施令、為首的死士。

他步履極快,手中利劍飛舞,快如銀蛇雷鳴。

沈硯眼眸一緊,猛地握緊手中傘柄。

油紙傘掠過空中,直擊得死士連連後退。

那人咬牙,長劍死死抵著沈硯的傘柄。

簌簌雨珠落在沈硯肩上、眉眼。

錦袍深淺不一,悉數被雨水打濕。

千鈞一發之際。

忽而一聲“哢嚓”響起,傘柄斷成兩截,另外一截重重掉落在地。

死士眼中一亮,乘勝追擊。

長劍舞過高空,直向沈硯心口。

眼看就要沒入沈硯胸腔——

陡地,他雙目瞪圓,難以置信看著沒入自己喉嚨的傘柄。

斷開的傘柄穿過他的脖頸,比利劍更加鋒利尖銳。

鮮血淋漓,汩汩殷紅血珠往外冒出,他嗓音沙啞:“你、你……”

留在人間的最後一眼,是沈硯捂著宋令枝的眼睛,那雙搭在宋令枝腰間的手指不知何時覆在宋令枝眼上。

沈硯眸色極冷,半點起伏也無。

右手傘柄抽出,沈硯擁著宋令枝朝後退開兩三步,死士雙眼圓睜,刹那,血珠子灑落一地,濃重的血腥味在空中彌漫。

打鬥聲終引來長街口嶽栩的注意。

嶽栩匆忙趕來,瞧見眼前的一幕,瞳孔一緊:“——護駕!”

空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隻聽刀劍在空中掠過,不時有哀嚎驚呼聲響起。

以及,長劍沒入皮..肉的聲音。

覆在宋令枝眼睛上的手遲遲不曾鬆開。

沈硯擁著,冷眼望著連連後退的死士。

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耳邊打鬥聲漸消,隻剩下淅瀝雨聲。

宋令枝緩慢睜開眼,撲簌眼睫落在沈硯掌心,她悄悄抬眸,目光透過沈硯指縫。

入目是滿地的屍身,其中一人隻剩下半隻手,斷臂不知落在何處,血流淌了一地。

宋令枝身影顫栗,差點驚呼出聲,她連連往後退。

耳邊忽然落下一聲輕笑。

沈硯彎唇,胸腔溢出低低的一聲,掌心輕攏,徹底隔絕了宋令枝的視線。

嶽栩拱手,為沈硯送上一柄竹骨傘,他皺眉:“陛下,這些死士……”

惡心嗆鼻的血腥味在鼻尖蔓延,宋令枝一雙宛若山月的柳葉眉輕攏。指尖輕顫,似是怕極了。

沈硯側眸凝視,青玉扳指握在掌心,他漫不經心打斷嶽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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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聲:“回去再說。”

嶽栩垂手應了一聲“是”。

縹緲雨霧落在身後,覆在眼睛上的手掌久久不曾鬆開,宋令枝朝後一退,試圖躲開沈硯的觸碰。

沈硯攏眉:“你……”

耳邊忽而掠過一聲利響,躺在地上的死士倏然揚起頭,手中的箭矢穿過雨幕。

那人是冒著一死了之的念頭,動作極快,嶽栩甚至都不曾看清他睜眼。

許是手抖,本該朝向沈硯的箭矢,如今卻朝著宋令枝而去。

嶽栩失聲:“——陛下!”

宋令枝驚覺回首,隻覺落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指鬆開,箭矢穿過耳邊。

緊接著落耳的是衣料裂開的聲音。

宋令枝心口僵直,四肢似定住,她身上並無傷痕,也無半點疼痛,那就隻能是……

僵硬著脖頸緩緩轉首,宋令枝眼中驚魂不定。

那支箭矢本是衝著自己來的,可如今卻掠過沈硯肩頭。錦袍裂開細細的一道口子,沈硯冷眼拂袖,箭矢反向飛去。

直沒入那死士眉心。

嶽栩愕然,快步行至沈硯身前,肩膀隱約有血絲滲出。

嶽栩雙眉擰緊。

沈硯淡淡:“先回馬車。”

馬車穿過長街,雨絲在車窗掠過。

案幾上的錯金螭獸香爐燃著暖香,淡淡的熏香怎麼也衝不散車內的血腥氣。

宋令枝倚著車壁,腦中空白,閉上眼,好似又能看見方才那死不瞑目的死士,以及那一地慘不忍睹的屍身。

車內黃花梨矮櫃抽開又掩上,宋令枝餘光隻望見藥箱的一角。

沈硯肩上還帶著傷,怕是要給自己上藥。

她偏首望向窗外。

車簾擋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煙雨籠罩。

“宋令枝。”

低沉一聲落下,沈硯眉眼淡然,言簡意賅,“……手。”

宋令枝下意識垂下眼眸,攤開的掌心,不知何時多出一道細細的血痕,應是不小心在青石巷子磕著了。

手腕倏然被人握住,止血的藥粉灑落在掌心,輕微的刺痛。

宋令枝指尖顫動。

沈硯眼眸輕抬,遲疑一瞬,倒著藥粉的動作逐漸緩慢。

刺痛感不再,傷口也不再往外滲著血珠。

沈硯默不作聲鬆開宋令枝,又將藥瓶丟回藥箱之中。

暖香縈繞在鼻尖。

宋令枝低頭望著手心,眼角瞥見沈硯肩上的傷口,那一處還在往外滲血,殷紅血珠子浸透錦袍。

宋令枝彆過眼睛。

須臾,又輕瞥一眼,眉心輕蹙。

血腥味在鼻尖久久不曾散開,手中的絲帕攥緊又鬆開。

宋令枝視線瞥向窗外。

長街濕漉,許是在街上耽擱得久了些,白芷和秋雁不放心,提著羊角燈自角門走出。

二人手上各撐著一把油紙傘,遙遙瞧見馬車穿過,白芷一怔,拉住身側的秋雁。

“你瞧瞧,那邊車上坐著的,可是我們家姑娘?”

車簾挽起,宋令枝躬身提裙,踏上腳凳。

白芷和秋雁急急提裙跑過去,二人皆是愁容滿面:“姑娘,你可算是回府了,剛剛老爺還問起……”

車簾挽起的半角,沈硯一雙晦暗幽深的眼眸忽然闖入視線。

二人大吃一驚,齊齊福身行禮請安。

宋令枝心神不寧:“走罷,不是說父親等急了?”

白芷猶疑一瞬,提裙快步跟上,餘光瞥見宋令枝受傷的掌心,白芷心下一驚:“姑娘,你的手……”

她欲言又止,“可是陛下……”

宋令枝輕聲:“不小心在牆上磕的,不乾旁人的事。”

踏上台磯,一窗之隔,落在自己後背的那道冷冽視線仍如影隨形。

宋令枝雙眉緊皺,走得很快了。

穿過烏木長廊,轉過垂花門,身後那道視線終於不再,宋令枝緩緩鬆口氣。

白芷和秋雁氣喘籲籲跟上。

入目是宋老夫人的院落,滿園淒冷,隻餘雨聲瀟瀟。

宋瀚遠站在廊簷下,愁容滿面,蕭瑟細雨自簷角落下。

瞧見宋令枝,宋瀚遠強顏歡笑:“……回來了?去瞧瞧你祖母罷。”

宋令枝雙眼一亮:“可是祖母醒了?”

宋瀚遠凝視著宋令枝,少頃,無聲搖頭。

颯颯風聲掠過,宋令枝眼中的光亮一點點泯滅。

宋瀚遠背著手:“這幾日京中能找的人我都找過了,賀鳴也尋了人幫忙,但是……”

宋瀚遠搖搖頭,眼中落寞孤寂,“想來是天意如此。”

他拍拍宋令枝的肩膀,“這幾日你多陪陪你祖母,就當是陪她、陪她最後一程……”

宋令枝雙目怔怔,手心的傷口還泛著疼,手中的絲帕攥緊,她喃喃張了張唇。

“女兒或許知道孟瑞在何處。”

宋瀚遠遽然回首:“你知道?”

宋令枝抿唇:“女兒今日在街上,碰見了明夫人,她同女兒說,知曉孟瑞在何處的人,除了……”

宋瀚遠不假思索打斷:“不行。”他嚴令禁止,冷聲嗬斥,“不管是為著什麼,枝枝你斷不能去求他。便是你祖母知道了,也不會應允。”

宋令枝詫異:“父親,你早就……知道了?”

宋瀚遠輕聲:“你能找人打聽出來,父親自然也能。若是旁人也便罷了,偏偏是他……”

宋瀚遠搖頭歎息,“枝枝,你祖母最看重你,彆讓她擔心。孟瑞的事,父親再想想辦法。實在尋不到,我們找彆的太醫也成。”

宋瀚遠溫聲寬慰著宋令枝。

令枝低頭,不忍父親擔心,她低聲呢喃:“……好。”

雨霖脈脈,陰雨籠罩的長街。

宋府前,嶽栩垂手侍立在車旁。

約莫過了一刻鐘,馬車內終傳來沈硯低低的一聲:“查到了?”

嶽栩低聲:“查到了,那些死士是舊太子一黨……”

沈硯冰冷視線透過車窗,落在嶽栩臉上。

嶽栩一時失言,不明所以,“……陛、陛下?”

沈硯抬眸凝視,目光一瞬不瞬。

嶽栩靈光一現,急急改口道:“屬下也查到孟瑞老先生的下落,他如今就在西野村。陛下,這事可要尋人透露給宋老爺?隻是孟老先生為人固執,怕是知道,也不肯……”

“不必。”沈硯聲音不冷不淡,“朕親自去。”

馬車駛出城門,約莫行了十裡路,入目荒蕪淒冷,雨霧落在村莊之上,細雨搖曳。

許是下著雨,莊稼上空無一人,唯有榕樹下三三兩兩坐著幾個小孩,手中拿著一把乾雜草,興致勃勃遞到老先生前。

“先生先生,這可是五指毛桃?你說過可以煲湯的。我想帶回家給我娘親,讓她煲湯給我吃。”

孟瑞哈哈大笑,滿是皺紋的一張臉笑出褶皺,他連連搖頭。

“這是雜草,哪裡是五指毛桃。”

孟瑞兩鬢斑白,他佝僂著身子,自由灑脫,也不撐傘,任由雨絲滑落肩頭。

”你若帶著它回家,隻會挨你娘的罵。”

小孩眼中難掩失落,訕訕垂下腦袋,複揚起臉,乾癟瘦巴巴的手指指著村口河邊的一輛馬車,連聲驚歎。

“好漂亮的車子,和年畫上的一樣。”

孟瑞狐疑往後望,一雙渾濁眼球模糊不清,他顫巍巍直起身子,目光透過氤氳水霧。

孟瑞半眯著眼睛,隻見一人撐傘從馬車走下,長身玉立。

竹骨傘輕抬,傘下那雙淩厲如墨的眸子和記憶中如出一轍,孟瑞嚇得一驚,雙手掩面,隨手抄起一個小孩往回走。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嶽栩畢恭畢敬:“孟老先生,我家主子有請。”

孟瑞懷中的小孩揚起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怯生生道:“不是孟老先生,先生是我們的教書先生,他不姓孟。”

嶽栩不為所動。

孟瑞無聲長歎,招呼著幾個小孩回家去,隻身跟著嶽栩行至村門口。

“草民見過……陛下。”

眼前這張臉熟悉又陌生。

孟瑞上回見到沈硯,他還躺在榻上,面容孱弱慘白,奄奄一息。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孟瑞拱手作揖:“陛下如今得償所願,老身一介草民,隻想安穩度日……”

“想躲在西野村,一輩子教書育人,做個閒雲野鶴?”

竹骨傘下,沈硯聲音冷冽,面上無多餘的情緒。

孟瑞心中一梗:“陛下既然知曉,為何今

日還……”

他緩緩低下腦袋,不敢直視沈硯望過來的視線。

沈硯神態自若:“朕記得,你離宮前,曾說會幫朕想出解毒之法。”

孟瑞低聲:“草民確實說過這話,如若陛下需要,草民定當殫精竭慮,為陛下效忠。”

孟瑞雙眼決絕,“草民不求榮華富貴,隻求這事之後,陛下能放草民回西野村,做我的教書先生。”

河水急湍,混著雨聲,汩汩在沈硯眼前經過。

水面漣漪漸起,映照著滿天陰沉昏暗的天幕。

沈硯聲音極淡極淡。

“朕不需要你救。”

孟瑞不解其意,瞪圓雙目:“那陛下是想……”

孟瑞隻答應沈硯救一人,他還以為那人一定是沈硯自己,不想竟另有他人。

沈硯輕聲:“孟老先生若是能救活她,日後自可以做你的教書先生,朕絕不踏入西野村半步。”

孟瑞脫口而出:“……若是不能呢?”

沈硯面無表情:“孟先生覺得腳下之地如何?”

沈硯聲音輕輕,冷眼睥睨,“適合……長眠嗎?”

孟瑞雙足一顫,俯首跪地,“草民謹遵聖旨。”

他悄悄抬眼,目光越過雙手,悄悄打量沈硯:“陛下要幫的那人,可是日後的皇後娘娘?她是……陛下的心上人?”

……心上人。

青玉扳指輕在指尖摩挲,沈硯沉著臉,忽而想起宋令枝對自己的避之不及,寧願四處尋人幫忙,也不願求自己一聲。

指骨泛白,沈硯眸光一寸一寸變冷。

孟瑞狐疑:“若真是陛下的心上人,陛下,可要草民……”

“孟瑞。”

嗓音陰冷,沈硯垂眼冷睨,“你若是想今日長眠,朕可以成全你。”

孟瑞大著膽子:“那她……”

沈硯眼中冷峻,一字一字:“她不是。”

孟瑞怏怏閉上嘴。

……

……

雨霖纏綿的京城,不見一點亮光。

宋令枝又在宋老夫人榻前守了整整一夜。

榻上的老夫人病入膏肓,風燭殘年,滿頭銀發散落。

秋雁輕聲對宋令枝道:“姑娘,老爺已經備下馬車了。”

如若宋老夫人在京城長逝,棺木也是要抬回江南的,一應後事,宋瀚遠都找人打點好了。

宋令枝雙目垂淚,她強忍著心中的悲傷:“你去、將我的妝匣取來。”

宋令枝莞爾,眼睛彎彎,“祖母以前最是愛美愛俏了,若是知道自己今日這般……”

淚珠滾下雙頰,宋令枝泣不成聲。

榻上的宋老夫人面黃肌瘦,哪裡有平日半點的精氣神。

宋令枝顫巍巍從妝匣取出簪花棒,手指顫抖,差點將妝匣摔在地。

秋雁忙忙伸出扶住,她眼中亦是溢滿淚珠:“姑娘,你彆……”

一語未

了,忽聽院外小丫鬟高呼:“孟老先生來了!”

榻前的宋令枝一驚,忽的從太師椅上站起,眼中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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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木長廊下,賀鳴同宋瀚遠一左一右,簇擁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祖母危在旦夕,宋令枝顧不得回避,起身迎了出去。

她焦急萬分:“父親,這位是……”

宋瀚遠擺擺手:“枝枝,不得無禮,快見過孟老先生。孟老先生,這位是小女。”

孟瑞恍然大悟:“是……賀夫人罷?”

目光在宋令枝和賀鳴二人之間打轉,孟瑞連聲感慨:“果真是郎才女貌。”

入府前,孟瑞尋人打聽一通,知道賀鳴是當今聖上欽點的狀元郎。

沈硯請自己幫忙,應當也是看在賀鳴的面子上。

孟瑞心中感慨萬千,數年不見,還真是刮目相看,不想沈硯如今這般惜才愛才,竟肯為了狀元郎來請自己幫忙。

昨日自己那般猜疑,未免膚淺。

宋令枝急聲,顧不得寒暄:“孟老先生快裡邊請,我祖母、我祖母快不行了。”

帳幔低垂的暖閣,落針可聞。

宋令枝緊張不安站在緙絲屏風旁,一顆心惴惴。

又好奇,悄悄拽住賀鳴的衣袂:“賀哥哥,你是在何處尋得孟老先生的?”

賀鳴低聲:“是孟老先生自己上門來的,說是聽說我們在找他。”

宋令枝攏眉,心中疑慮重重。

孟瑞避世多年,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宋府前?

心中疑慮未解,忽見孟瑞從房中走出,宋令枝顧不得心中疑慮,趕忙迎上去。

“老先生,我祖母……如何了?”

孟瑞凝眉:“若是早點入京尋我,不出一個月,老夫人就能安好無虞。”

宋令枝雙腳趔趄,若非賀鳴扶著自己,怕早就跌坐在地。

她顫聲:“那、那現下呢?”

宋令枝哽咽,“我祖母還有救嗎?”

孟瑞拱手:“賀少夫人放心,草民剛剛已為宋老夫人施過針,最遲三日,老夫人就能醒來。可若是想安好,恐怕得頗費些時日。”

宋令枝小聲啜泣,連連命人取來銀子謝禮。

孟瑞連連擺手,目光讚賞望向賀鳴:“草民也是受人之托。診金就不必了,隻是這藥方上的草藥難得,恐怕賀少夫人還得費些心思。”

宋令枝疊聲感激。

宋瀚遠同賀鳴親自送孟瑞出府。

宋瀚遠躬身:“老先生,請受宋某三拜。今日若非孟老先生,恐怕我母親……”

“使不得使不得。”孟瑞忙忙扶人起身,目光悠悠落在賀鳴身上。

“是宋老爺有個好女婿。”

他拍拍宋瀚遠的肩膀,“我先走了,家中還有事。”

宋瀚遠恭敬道:“可要我備車送老先生?”

“不必。”

孟瑞這些年深居淺出,自是不便讓人知曉自己的府邸。

宋瀚遠不曾疑心,目送孟瑞遠行。

天青色雨霧蒙蒙,轉過長街,早有馬車停在暗巷前。

孟瑞躬身走近:“陛下。”

他輕聲,細細將宋老夫人的病告知沈硯,“草民已替宋老夫人施過針,最快一日,最遲三日,宋老夫人就能醒來。”

馬車內傳來沈硯淡淡的一聲:“嗯。”

孟瑞惦記著自己閒雲野鶴的日子,以為是自己說得不夠詳儘。

深怕惹得沈硯不快,孟瑞又低聲道。

“草民今日也見到了賀公子,賀公子不愧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郎,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同賀少夫人亦是伉儷情深,郎才女貌。草民先前為宋老夫人施針時,還見賀少夫人……”

車簾挽起,沈硯那雙陰翳冰冷的眸子忽然出現在車窗後。

泛白的指骨緊緊捏著青玉扳指。

他聲音沉沉。

“孟瑞,朕問你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