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1)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7106 字 6個月前

第五十章

日影橫窗,霞映滿院。

紫檀案幾上供著描金山水筆筒,三足香爐燃著安神香,青煙氤氳,如夢如幻。

嶽栩拱手站在下首,纏絲瑪瑙白盤上的綠豆糕粉末一一被挑出,嶽栩攏眉凝視。

良久,他目光從綠豆糕上移開,轉而朝沈硯拱手。

“殿下,這綠豆糕確實下了藥。”

斑竹梳背椅上的男子雙眸輕闔,眉宇淡淡。

一夜未睡,沈硯面上半點倦怠也無,淩厲劍眉橫立。一手抵著眉心,一手落在扶手上方,指骨輕輕敲著。

他唇齒溢出一聲冷笑,似漫不經心勾起唇角,臉上卻半分笑意也無:“……毒||藥?”

嶽栩搖頭:“不是。”

沈硯睜開眼,那雙如墨眸子漆黑,深不可測

嶽栩低垂著腦袋,細細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慮:“這藥溫和,若隻吃上一兩回,身子倒無大礙,隻會覺得昏昏欲睡。可若是長此以往……”

嶽栩欲言又止。

沈硯不耐煩:“——說。”

嶽栩垂眼:“若是吃久了,精神定會倦怠,食欲不振,身子、身子日漸虛弱。”

沈硯不日就要趕往閩州,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這種事。閩州不比京城,若是真的在那處出了事,又或是因身子欠安辦砸聖上派的差事。

不管哪一種,於沈硯而言都百害而無一利。

嶽栩能想到的,沈硯自然也能想到。

晨曦微露,偶有金黃光影落在書案上。黃鸝昨日連著吃了幾塊綠豆糕,昏昏睡了大半宿,此時才悠悠轉醒。

甫一撞上沈硯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黃鸝“啾”的一聲,小心翼翼將自己的爪子從沈硯的公文上挪開。

一人一黃鸝對視片刻。

少頃,沈硯揮袖:“來人。”

照看黃鸝的宮人垂手侍立在廊簷下,聞言,匆忙推門而去,雙膝跪地:“殿下。”

“帶下去。”沈硯聲音淡漠清冷,“日後彆再出現我面前。”

宮人誠惶誠恐,怔愣一瞬後,又趕忙疊聲應“是”。

腳底抹油,揣著黃鸝跑得無影無蹤。

書房昏暗,光影不明。

片刻,一身著灰色長袍的宮人被帶上,伏首跪在地上,淚如雨下。

他連連磕頭,額頭青腫,也不敢停下。

“殿下,小的不敢扯謊,那盤綠豆糕真的是秋雁姑娘自己做的……不,不是,小的聽說,那綠豆糕是蘭香坊送來的。”

哀嚎聲不絕,宮人俯身,哐哐往地上砸著腦袋:“殿下、殿下明察!這綠豆糕真的不是我們廚房做的……”

嶽栩朝沈硯望了一眼,而後皺眉看向宮人:“可瞧清楚了?”

宮人連連叩首:“奴才在廚房做了這麼多年,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他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舉至頭頂,“各院每日

的吃食,廚房都有記賬,這盤綠豆糕,乃是蘭香坊的人送來。”

嶽栩翻閱帳冊,朝沈硯點頭:“殿下,綠豆糕確實為蘭香坊的白芷姑娘送來。屬下探明,蘭香坊的柴房還有一名婢女,名喚紅玉,這綠豆糕是出自她手,是……照著夫人的喜好所做。”

殿中落針可聞,竹影映照在窗上。

良久,書案後傳來沈硯低低的一聲笑:“……照著她喜好所做?”

嶽栩低頭:“是,當日隨綠豆糕送來的,還有白芷姑娘做的櫻桃酥。攢盒是白芷姑娘送來的,後來由秋雁姑娘掌管,從始至終,都未經他人之手。”

“……照著她喜好所做?”

薄唇輕啟,沈硯一字一頓,那雙漆黑瞳仁極冷,似萬年冰潭。

跪在下首的宮人雙股戰戰,瑟瑟發抖。

嶽栩垂手:“是,這糕點是前日送來,夫人隻用了一塊櫻桃酥,旁的沒再碰過。”

書房空蕩寂寥,案幾上公文累累,全是昨夜沈硯等人熬夜商討出來的防澇法子。

那廚房的宮人早就被帶了下去,另行關押在柴房。霎時,書房隻剩下沈硯一人。

院中楊柳垂絲,蟬鳴滿耳。

案上的香爐青煙未儘,煙霧繚繞。

沈硯一身金絲滾邊暗紋寶相花紋圓領袍衫,他一手抵著眼角。

綠豆糕早早被嶽栩收走,隻剩下一個纏絲瑪瑙白盤,上面還有幾個清晰的爪印,是先前那黃鸝留下的。

槅扇木門緊闔,半點光亮也照不進書房。

沈硯隻身坐在陰影中,很久很久。

良久,他低聲,笑了下。

案上的公文陡然被揮落在地。

淩亂一片。

……

主院杳無聲息,秋雁雙手端著盥漱之物,輕手輕腳挽起湘妃竹簾,伺候宋令枝淨面。

“那起子懶丫頭,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偷懶去了,一大早連個鬼影也不見。奴婢剛剛去抱廈找了一圈,那一處也是安安靜靜的,就隻有幾個坐更守夜的婆子在。”

小心翼翼扶著宋令枝至窗前炕上坐下,秋雁躡手躡腳為宋令枝挽起錦衣,“姑娘今日覺得如何,膝蓋可還疼著?”

“傷筋動骨一百日,哪有那麼快就好了,左右再等等就是了。前兒雲府打發人送來的藥膏,我用著倒是極好。”

那藥膏添了薄荷草,抹在傷處涼颼颼的,也不會同紅藥油一樣油膩黏糊。宋令枝用了兩次,隻覺膝蓋不再如往日那般紅腫了。

秋雁彎眼笑笑:“那藥膏是雲姑娘送來的,說是南海那邊進貢來的,京城也買不到。雲姑娘自己用著甚好,這不,也給姑娘送來了。”

秋雁眼睛笑沒了縫,“姑娘若是用著好,奴婢再去取些來。”

話落,她又踮腳往外瞧,“昨兒夜裡聽聞三殿下回來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可還在書房。那綠豆糕……”

宋令枝倏然揚起頭,雙目睜大:“……什麼綠豆糕?”

雁眼睛彎彎:“是前兒白芷姐姐送來的,姑娘沒吃,奴婢想著這幾日姑娘都見不到三殿下,所以自作主張,托侍衛將綠豆糕帶給三殿下。”

她聲音越來越低,“旁的糕點都是殿下院中人自己做的,奴婢、奴婢總不可能拿去借花獻佛罷?”

宋令枝搖搖頭:“他不愛吃甜的,你便是送了去,他也不會吃一口。”

秋雁不以為然:“那又如何?左右殿下知道姑娘去過就成了,旁的奴婢也不在乎。”

宋令枝膝蓋上的傷口雖然有了好轉,秋雁還是不敢大意。

“姑娘,奴婢先去取藥膏來,你先在這坐著,奴婢去去就來。”

耳房就在後面,宋令枝沒做他想,點頭:“去罷。”

案幾上供著汝窯美人瓶,宋令枝一手托腮,轉眸凝視。

窗下秋雁款步提裙,步履匆匆穿過烏木長廊。簷下鐵馬叮咚作響,再往後,那抹湖藍色身影逐漸消失在月洞門前。

宋令枝懶散收回目光,百無聊賴盯著香爐上的青煙瞧。

日光透過紗屜子,漸漸落入屋中,悄無聲息爬上宋令枝指尖。

約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秋雁遲遲未歸,宋令枝狐疑往窗外探去。

日落滿地,廊簷下隻有一個婆子,倚著欄杆打盹。

宋令枝皺眉,連喊了兩聲“來人”,那婆子好似才醒,拍拍袍衫上的塵埃,馬不停蹄朝宋令枝跑去。隔著窗子和宋令枝福身請安:“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院落悄然無聲,安靜得嚇人。

那婆子是個生面孔,宋令枝往日也不曾見過,她狐疑攏眉:“怎麼是你在外面伺候,其他人呢?”

婆子點頭哈腰:“殿下過兩日要去閩州,喚了好些人去前院,想來是有事叮囑。”

宋令枝上下打量著婆子:“那你呢,你不用去?”

婆子滿臉堆笑:“老奴往日是二門伺候的,今日這院子缺人,才讓老奴來。”

說話滴水不漏,沒有半點可疑之處,宋令枝卻倏地心生不安。

她凝眉注視:“你去後院的耳房瞧瞧,秋雁可在不在?若是在,讓她來見我。”

婆子連聲應聲,匆忙退下。

不多時,又重新折返,站在窗下和宋令枝回話:“夫人,秋雁姑娘不在耳房,想來也是被喊去前院了。”

宋令枝雙眉緊攏,心中的不安漸甚:“勞煩嬤嬤去前院一趟,替我找秋雁來。”

婆子遲疑:“這……想來是殿下有事吩咐,秋雁姑娘過會就回來了,夫人何不再等等?”

宋令枝橫眉冷聲:“我自然是有要事找她,你且快去便是。”

婆子躬著身子,左右為難,一雙眼睛閃躲。

片刻,她福身:“是,老奴這就去。”

滿院無聲,隻餘花光樹影。

宋令枝惴惴不安,扶著炕桌,撐著雙掌小心站起。膝蓋處的骨頭疼得厲害,每往外走出半步,宋令枝隻覺汗流浹背。

層層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滴落在衣襟。

牙關緊咬,宋令枝一步一步往外挪去,疼痛自膝蓋蔓延,腳背上的傷口亦沒好全。

轉過一扇緙絲屏風,倏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膝蓋傳來,宋令枝整個人直直朝前跌去。

手指下意識想要抓住上方的湘妃竹簾,指尖從竹簾上滑過,宋令枝瞬間抓空。

“哐當”一聲,重重摔在地板上。

暖閣鋪著柔軟舒適的狼皮褥子,外間卻是沒有。

木地板冰冷堅硬,雙足重重摔在地上,膝蓋骨好似再次裂開,撕心裂肺的疼。

冷汗一點點沁出,宋令枝隻覺氣息漸弱,眼前朦朧不清。緙絲屏風倚在身後,湘妃竹簾在頭頂輕輕晃動。

恍惚之際,宋令枝好似看見一抹頎長身影,長身玉立,像是……沈硯。

宋令枝陷入了昏迷。

……

再次醒來,天色漸黑。

皓月當空,院中蟲鳴鳥叫,不絕於耳。

眼皮沉沉,似有千萬斤重。

宋令枝一手扶額,還以為自己是在貴妃榻上,她下意識朝外喊了一聲“秋雁”。

暖閣空蕩寂寥,借著窗外月色,隱約可見竹影參差。案幾上香爐青煙散儘,屋中隻剩縷縷百合宮香。

地板硬..挺,意識清醒之後,膝蓋上的劇痛隨之湧起,遍及全身。

宋令枝撐著屏風站起,槅扇木門緊闔,沒有半點月光透入。

房中不曾掌燈,漆黑一片,隻能倚靠窗外的月色。

雙足疼得厲害,宋令枝無法,隻能一步步往回走。

四肢沉重,半點力氣也提不起。

越過緙絲屏風,甫一抬眸,宋令枝差點讓眼前的一幕嚇得說不出話。

槅扇木窗下坐著一人,沈硯一身竹青長袍,安靜無聲坐在臨窗炕前,一旁案幾上供著熱茶,汩汩熱氣氤氳。

廣袖鬆垮,擋住了沈硯指間的青玉扳指。沈硯身影如鬆柏,似閒情逸致。

“……沈、硯。”

喉嚨乾渴,艱澀溢出兩個字。

宋令枝瞳孔驟緊,猛地朝前奔去,“沈硯,秋雁呢,秋雁在何處?”

恐懼和不安籠罩全身,宋令枝一時忘了雙足還傷著,站立不穩,直直朝前跌去。

恰好跌落在沈硯袍角。

如抓住水中浮木,宋令枝半揚起腦袋,雙目瞪圓,她顧不上膝蓋傳來的劇痛。

染著鳳仙花汁的長指甲牢牢攥著沈硯的長袍:“秋雁呢,秋雁是不是你帶走的?她在哪裡?你把她帶去哪裡了?”

連著病了這麼些天,宋令枝身影單薄清瘦,似弱柳扶風,搖搖欲墜。

不過多說了幾聲,連吼都稱不上。胸腔忽的傳來一陣劇痛,宋令枝捂著心口,連連咳嗽。

頭暈眼花,眼前發黑。

宋令枝強撐著精神,單手捏拳:“……秋雁、秋雁呢?”

撕心裂肺,眼角因咳嗽泛起重

重水霧。

淚眼婆娑。

她嗓音帶上哭腔:“沈硯,秋雁呢?[(,她在哪?”

黑夜重重籠罩,無邊的昏暗一點點侵蝕著宋令枝。

她跌坐在陰影中,滿頭烏發披散在身後,狼狽不堪。

“宋令枝。”

手邊的茶杯輕擱在案上,沈硯垂眸,居高臨下朝宋令枝望去一眼,淡漠的眼眸似古井,波瀾不驚。

“我說過,我不喜歡你騙我。”

骨節勻稱的手指輕抬起宋令枝的下頜,瞬間,沈硯一雙黑眸就在宋令枝眼中。

她眼中滿是惶恐不安,宋令枝強撐住臉上的鎮定:“沒、沒騙你。”

裝著閉息丸的香囊早讓她藏在舊物之中,為保萬一,宋令枝連秋雁都不敢告訴。

她心下不安,又一次攥緊雙拳,宋令枝連連搖頭:“沈硯,我沒騙你。”

那雙漆黑眸子幽深平靜,近在咫尺。

沈硯周身籠著淡淡的檀香,宋令枝屏氣凝神,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沈硯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他知道自己手中有閉息丸嗎?

可那閉息丸自己還未吃下,這事秋雁也不知……

落在自己下頜的手指漸漸往下,沈硯手指強勁有力,他一點一點,攏在宋令枝脖頸。

輕而易舉扼住她的喉嚨。

氣息急促,久違的窒息感遍及全身。

宋令枝艱難吐出幾個字:“我沒、沒騙你。”

陡地,扼在自己喉嚨的手指倏然鬆開,宋令枝整個人被狠狠丟到一旁。

傷口再次傳來撕心裂肺之疼,宋令枝伏在地上,雙手雙足疼得直打顫。

膝蓋關節好像錯位,鑽心的疼順著四肢蔓延,宋令枝指尖顫動,貝齒緊咬著下唇,死死忍著巨疼。

她一字一字強調:“我沒,沒騙你。”

沈硯輕哂,他背著手,一步一步自炕上走下。沈硯俯身垂首,黑眸一瞬不瞬盯著宋令枝。

“昨夜的綠豆糕,可是你讓人送去的?”

宋令枝瞳孔緊縮。

……綠豆糕,是秋雁送去的那份?

宋令枝斂眸,纖長眼睫綴著淚珠,擋去了眼中的異樣情緒。

竟不是閉息丸東窗事發,可那綠豆糕是秋雁送去的,從未假他人之手,怎麼可能會出事?

宋令枝心中疑慮重重,她揚起頭:“綠豆糕……怎麼了?”

沈硯勾唇,笑意在他唇角蔓延。他慢條斯理,眉眼笑得溫和:“枝枝不知道嗎,那綠豆糕……”

沈硯低頭,覆唇在宋令枝耳邊,“是下了藥的。”

宋令枝震驚瞪大眼睛:“不可能,那是……”

那是白芷從蘭香坊送來的,本來是給自己做的糕點,怎麼可能會是下了藥的。

宋令枝連連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攥住沈硯手腕,宋令枝雙眼落下兩行清淚,她低聲啜泣,“

定然是有人從中作梗陷害,那綠豆糕是白芷送給我的,她怎麼可能會給我下毒!”

沈硯漫不經心彎眼:可我怎麼聽聞,那綠豆糕你一口都沒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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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枝驚詫:“我那日不想吃罷了。”

她深吸口氣,“且那日隨綠豆糕送來的,還有櫻桃酥,白芷怎會知曉我想吃哪種?”

沈硯眼眸低垂,凝眸望著宋令枝。

膝蓋骨疼得緊,宋令枝強咬著下唇,竭力理清淩亂如麻的思緒:“殿下、殿下難道就沒疑心旁人嗎?府上人多,也有可能是旁的人趁機下藥。”

暖閣靜默。

半晌,頭頂忽而落下一聲輕笑。清冷月光宛若銀輝,灑落在沈硯袍衫。

逆著光,宋令枝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聽低啞的一聲笑從沈硯喉嚨溢出,他挽唇,饒有興致同宋令枝閒話。

“枝枝,那盤綠豆糕從未有旁人碰過。”

青玉扳指在沈硯指間輕轉,沈硯站直身,他聲音極輕極輕,“除了……你的侍女。”

“既然枝枝不知情,想必這事是那丫鬟自作主張,欺上瞞下。”

宋令枝瘋狂搖頭:“不、不是,秋雁不會這麼做的,她怎麼可能會下藥?肯定是有人指使,陷害她的。”

沈硯不耐煩拂袖,陰沉著臉往外走去。

宋令枝下意識想要起身追人,隻可惜傷口疼得厲害,甫一撐著地板起身,又直直跌落在地。

膝蓋骨腫脹生疼。

宋令枝無力伏在地上,雙目空洞無神,慘白的雙唇囁嚅,宋令枝低聲呢喃:“不是她下藥的、不是的。”

她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話,可惜無人聽見。

滿院無聲,隻餘蟬鳴聒噪。

槅扇木門緊閉,宋令枝被幽在暖閣之內,地板冰冷,寒意如流動空氣嚴絲密縫,纏繞在她身側。

膝蓋骨疼痛難忍,宋令枝掙紮著從地上爬起,拖著傷腿一步步挪至窗下。

滿目瘡痍,青鬆撫簷,蕭條冷清。

往日宮人衣裙窸窣的烏木長廊,此刻卻門可羅雀,隻有一地的月光殘留。

院中半點多餘的聲響也無,宋令枝根本辨不出秋雁在何方。

她心口惶恐慌張,一會想起先前被沈硯割舌的青杏,一會又是那個得罪了沈硯的嬤嬤。

那嬤嬤還是皇後身邊的人,沈硯亦能面不改色一劍捅穿對方。

那秋雁呢。

她隻是自己的侍女……

心神恍惚之際,宋令枝好似聽見了秋雁的哭聲,聽見她在向沈硯求饒。

宋令枝猛地揚起頭,趴在窗前:“秋雁、秋雁是你嗎?”

案幾上的茶具不知何時被宋令枝揮落在地,碎瓷灑落一地,清脆響亮。

院中悄然無聲,靜悄無人耳語。月光透過指縫,斑駁落在宋令枝臉上。

沒有聲音,沒有秋雁。

適才聽見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攥著

窗欞的手指緩緩滑落,宋令枝怔怔望著窗外一角的夜色。

雙膝疼痛欲裂,孱弱身影落在夜色之中,如浮萍孤獨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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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不曾掌燈,昏暗不明。

一整夜,整個院子都不曾有聲音響起。宋令枝從黑夜熬到白日,又從白日熬到黑夜。

從始至終,都無人再推開暖閣的門。

她好像徹底被人遺忘在此處。

嗓子乾啞,腳上傷口的麻沸藥效徹底退去,此刻如千萬隻蟲子啃咬一般。

——疼。

——太疼了。

意識逐漸模糊渙散,宋令枝分不清自己是餓的還是疼的,她跌坐在地上,仰頭望著窗外日升月落。

或是過去了一個時辰、一天、兩天……

宋令枝記不清了。

她怔忪躺在地上,雙眼無光。

連著多時不曾進食,宋令枝連話都說不出,隻是木訥望著那一扇小小的窗口。

茶杯的碎片就落在自己手邊。

也不知道秋雁如今怎樣了,若是真的需要一人頂罪,那還不如……

宋令枝緩緩閉上眼睛。

……

書房悄然無聲,隻亮著一盞小小的燭火。

光影搖曳,躍動在沈硯眉間。

嶽栩匆匆趕來,伏首跪地:“殿下,夫人……宋姑娘剛剛拿石頭敲窗子,暗衛擔心出事,上前查看。”

沈硯面無表情,閉著眼睛假寐:“說什麼了?”

嶽栩拱手:“宋姑娘說,那藥是她下的,和秋雁白芷無關,兩人都……都不知情。”

嶽栩埋頭,不敢直視沈硯。

少頃,他聽見太師椅在地上劃開的聲音,“吱呀”一聲響,落在安靜書房中,愈發刺耳尖銳。

沈硯低聲一笑,雙眼冷冽徹骨:“她真是這樣說的?”

嶽栩低首:“是,屬下不敢欺瞞,確實是……宋姑娘的原話。”

指腹輕輕摩挲著青玉扳指,沈硯斂眸垂眉:“那藥,她是從何處得來的?”

嶽栩畢恭畢敬:“宋姑娘身子熬不住,此刻還在昏迷中,若是要審問,還得待宋姑娘清醒。”

嶽栩抬眸,“殿下明日啟程,恐怕、恐怕來不及親自審。”

書房陷入長久的沉默。

沈硯思忖許久,聲音冷冷:“此事待我回來再議。”

嶽栩輕聲,應了聲“是”。

他皺眉:“還有一事,我們留在江南的人近日快馬加鞭送來急信,說是宋瀚遠一行人在海上出了事,宋瀚遠在船上染上天花,恐怕……恐怕命不久矣。”

這事前世不曾發生,沈硯皺眉抬眸:“……此事屬實?”

嶽栩抱拳:“暗衛曾混上宋瀚遠的海船,確實是天花無異。宋瀚遠先前發現的金脈,也沒再繼續開采,想來病得不輕。”

天花易傳染,暗衛也隻是遠遠瞧一眼,而後迅速躲開。

嶽栩:“宋老夫人擔心無人為宋瀚遠收棺,連夜帶著棺木,輕裝上路趕往海上,宋夫人亦在其中。”

宋老夫人一心掛念兒子,又怕宋瀚遠的後事辦得不體面,還從家中帶了好幾個得力的管事。

沈硯一雙黑眸深邃:“……隻帶了管事?”

嶽栩輕聲:“是,想來是宋瀚遠危在旦夕,宋老夫人也顧不得家中的生意,如今宋府上下亂糟糟的,連個主心骨也沒有。”

嶽栩悄悄抬眸覷沈硯,小心翼翼將懷中一物送上,“宋老夫人還給宋姑娘送來一封親筆家書。”

家書確實為宋老夫人所寫,字字泣血。

“老夫人想要宋令枝回去奔喪?”沈硯唇角勾起一分冷笑。

他隨手將家書丟在案上,“找個合適的時機,將家書送給宋令枝。”

嶽栩狐疑:“那奔喪之事……”

迎上沈硯森寒陰冷的目光,嶽栩慌忙低下頭。

暗罵自己一聲糊塗。

下藥一事還未查清,沈硯怎麼可能輕易放宋令枝離京。將宋瀚遠染上天花一事告知宋令枝,為的也不過是折磨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