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日光拂地,馬車內光影晦暗,隻餘斑駁日光落在沈硯眉眼。那雙漆眸子幽深平靜,笑意淺淺,不達眼底。
宋令枝怔怔望著人,思緒飄遠之際,終想起她何時見過沈硯有這種眼神。
在飛雀園,在烏木長廊下,在那隻聽話的黃鸝前。
光影綽約婆娑,芙蓉院為正院,曆來隻有府上夫人才能入住,沈硯此話,不言而喻。
為宋令枝換院,於沈硯而言,和為那黃鸝尋個更大的籠子並無兩樣。
博人樂子的玩意,能討得主子歡心,自然能得到嘉獎。
指尖沁冷,暖手爐燃著滾燙的金絲炭,宋令枝卻半點也覺不出暖意。
寒氣遍及四肢,侵肌入骨。
是恐慌,亦是擔憂。
沈硯這話,似在試探。那雙墨色眸子近在咫尺,深不可測。
他向來陰晴不定,若是回的不好……
宋令枝心思千回百轉,須臾,她眼眸低垂,纖長睫毛如煙霧輕攏。
“不了。”
芙蓉院隻有夫人才能入住,她還……不夠格。
長久的沉默。
馬車外喧囂依舊,小販的吆喝聲不絕,襯得車內越發的沉寂冷清。
沈硯那雙黑眸定定,似是在打量宋令枝。青竹折扇還抵在宋令枝下頜,手上凸出的腕骨白淨。
良久,馬車內落得輕輕的一聲笑,青竹折扇收回。
沈硯倚在青緞靠背上,修長身影似青鬆翠柏:”倒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賭對了。
緊繃的肩頸舒展,宋令枝長鬆口氣,忽聽沈硯又道:“今日去百草閣了?”
……
長街熙攘,紅玉梳著雙螺髻,低垂著腦袋走在青石板路上,身子貼著牆根,遠遠避開行人。
自幼落在身上的嘲笑和石頭如陰霾籠罩在她頭頂,揮之不去。她害怕他人落在自己身上嘲諷譏誚、不懷好意的視線,害怕他人和自己搭話。
耳邊竊竊私語不斷,紅玉隻隱約聽見“二皇子”“雲府”……
達官貴人的事向來和她無關,紅玉加快腳步,一心隻想回蘭香坊。
無意撞到路過的行人,紅玉抱緊雙臂,連連鞠躬,又一溜煙跑得沒影,深怕停下又被人拽著後頸打。
走得急,腳下踉蹌,紅玉被地上碎石頭絆住腳,猝不及防往前直直摔去。
到底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眼淚吧嗒落下,通紅著眼眶從地上爬起。
膝蓋摔得生疼,懷裡的物什也散了一地,是香娘子讓抓的藥餌。
深怕藥餌染上塵埃,紅玉半跪在地,麻利撿起散落一地的藥包。麻繩打了兩個死結,甫一抬眸,她忽然撞入一雙琥珀眸子。
紅玉愣在原地,那是……她之前雨天遇到的公子。
徐徐清風拂過,須臾,青石巷子又隻剩下紅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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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將至掌燈時分,一眾奴仆手持戳燈,在廊簷下垂手侍立。
書房內。
洋漆描金高幾上燃著安神香,沈硯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抵額,一手扣在書案沿,無聲敲打。
嶽栩畢恭畢敬屈膝半跪,心下千回百轉,他往日看不懂沈硯在想什麼,如今更是不懂。
先前從坤寧宮出來,沈硯周身籠罩在慍怒之氣中,聞得宋令枝和雲黎在一處,沈硯唇角的笑意亦是瘮人陰寒。
然在長街上遇見宋令枝後,沈硯又忽然由陰轉晴,還饒有興致喊嶽栩前去,為宋令枝診脈。
青煙未儘,不足一寸之時,頭頂終傳來沈硯悠悠的一聲:“她……如何了?”
嶽栩拱手:“寒氣入侵,宋姑娘身子本就虛弱,加之……”
他低下頭,宋令枝這寒症,十有八九便是因著先前替賀鳴做藥人那會得的。換言之,上首這位才是罪魁禍首。
這四字嶽栩自然不敢提,隻拱手道:“殿下,屬下近日尋得一古籍,書上提過暖香丸的方子。”
錦匣墊著紅緞,上面的棕黑藥丸猶如杏仁大小。
“若是寒症發作,服上一顆,便可緩解一二。”
暖香丸藥材難得,隻終究是治標不治本。若是嶽栩遲遲尋不到解藥,宋令枝定性命難保。
房中靜默,沈硯端坐在上首,久久不曾言語。
負手起身,隔著槅扇木窗,主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隱約可見宋令枝模糊的身影。
拆髻鬆發,通透妝鏡前,宋令枝二千青絲挽在白芷手中,她一手握著篦頭,輕輕為宋令枝梳發。
白日那事觸目驚心,白芷如今還心有餘悸,一顆心七上八下。
她嘴上絮絮叨叨:“世間難得一個‘巧’字,怎麼都讓姑娘碰上了。好端端走在路上,竟也能遇見雲家姑娘。”
秋雁不曾見過雲黎,聞言好奇探頭:“姐姐,那雲姑娘長得如何,性情如何?不過小小一隻狸奴,她都那般良善,想來人應當是極好的。若二殿下真的迎她入府……”
清脆一聲響,宋令枝手中的簪花棒忽然掉落在地,細碎花粉散落在腳邊。
秋雁一驚,忙忙上前,扶著宋令枝至窗前貴妃榻上坐下,又喚簷下的小丫鬟進屋灑掃。
那花粉乃是玫瑰花瓣撚碎製成,如今灑了宋令枝一身,素白寢衣沾上花粉點點。
秋雁拿手拂開也無濟於事,隻能伺候宋令枝更衣。她眼角彎彎:“姑娘今夜是怎麼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她回首往香爐燃著的梅花香,秋雁輕聲試探,“奴婢今日同香娘子拿荷花試香,那香奴婢聞著倒是好的,姑娘可要試試?”
宋令枝訥訥點頭:“隨你便是了。”
秋雁“噯”一聲,喜笑顏開,提裙往自己屋子走去。背影輕盈,同前世慘死在漪蘭殿的秋雁判若兩人。
宋令枝望著秋雁的背影出神。
一會想起前世秋雁的死不瞑目,一會又想起今日雲黎
懷裡抱著的狸奴,宋令枝總覺得好像有哪裡透著怪異。
思緒亂糟糟,扶著眉心沉吟。
槅扇木門推開,秋雁披著月光,快步轉過緙絲屏風,她手上還提著一個漆木攢盒。
白芷瞧見莞爾:“不是說去取香餅,怎的拿了糕點過來。你才用過晚膳,也不怕吃撐了肚子,夜裡又該喊著肚子疼,要我幫你揉肚子。”
秋雁反唇相譏:“你彆亂怪人,這哪裡是我要吃的。”
漆木攢盒掀起,竟是十來個白玉兔子,那兔子瑩潤剔透,栩栩如生。
宋令枝猛地瞪圓眼睛,氣息急促:“這、這是……”
這白玉兔子她曾在宋府見過,當時她被薑氏罰跪佛堂,魏子淵偷偷給自己帶來的,亦是糯米團做的白玉兔子。
袖中的手指輕輕握拳,宋令枝眼睛泛紅,嗓音不知何時多了一分哽咽,她強裝鎮定:“這是何人給你的?”
秋雁抿唇笑笑:“哪有彆人,不是姑娘讓紅玉做的嗎?她給奴婢的時候,奴婢還嚇了一跳。”
紅玉姑娘怕人,往日總躲在後院的廚房,若是香娘子不去尋她,她能在那裡躲上一整日。
秋雁:“真想不出她竟有這般的好手藝。”
攢盒中盛著的十來隻白玉兔子,同上回如出一轍。許是回府的路上顛簸,有一隻的眼睛掉落在攢盒中。
秋雁垂首,連聲道歉。
“這眼睛本是好好的,應是奴婢不小心弄掉的。姑娘,奴婢去尋……”
白玉團子通透細膩,宋令枝心口重重一跳:“不必。”
燭光搖曳,映著楹花窗外竹影婆娑,颯颯風聲掠過。
她從未和紅玉提過糕點一事,紅玉怕人,京中會手語的人也不多。這白玉團子,多半出自魏子淵出自何手。
掩在心底深處的猜想逐漸浮出水面,宋令枝忐忑不安,視線不經意望向院外的明朗月色。
院落無聲,隻餘皓月當空。
宋令枝目光一瞬不瞬落在白玉團子上,又命秋雁取來小刀。
銀白刀刃鋒利,一刀落下……
廊簷下忽然想起小丫鬟的通傳聲。
下一瞬,緙絲屏風後晃過一道黑影,長身玉立。
沈硯一身絳色緙絲織金錦袍衫,衣袂上用金絲線繡著數隻白鶴。
往日這個時辰,沈硯都是在書房的。
銀刀當啷一聲落入攢盒之中,宋令枝上前半步,嬌小身影擋住身後的漆木攢盒。
一顆心惴惴不安。
滿屋笑聲戛然而止。
沈硯抬首,淡淡掀起眼皮。
秋雁和白芷相視一眼,福身告退。
銀輝灑落,悄然無聲。
纏絲白瑪瑙盤子中盛著數隻玉兔,沈硯淡淡輕瞥,目光落在掉在一旁的銀白小刀上,雙眉輕攏:“這是……廚房做的?”
宋令枝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強撐著穩住心神。染著鳳仙花汁的手指掐入掌心,留下清晰紅
痕。
“是秋雁從蘭香坊帶回來的,說是她後院的廚子做的。”
宮中吃□□細,沈硯也不會隨意在外面用膳,宋令枝稍稍鬆口氣。
一頭烏發輕垂在腰間,月光迤邐,宋令枝抬眸,似是隨口一說:“殿下要試試嗎?”
四目相對,那雙深黑眸子不偏不倚撞入宋令枝眼中。
斑竹梳背椅舒適慵懶,沈硯靠在椅上,隻隨意抬眸,宋令枝當即定在原地。
手心起了薄薄一層細汗,是源於心底深處對沈硯的恐懼。
少頃,耳邊落下低啞一聲笑:“好啊。”
沈硯目光不動聲色掠過攢盒中的小刀,“切開看看。”
宋令枝腦子霎時空白,差點分不清今夕何夕。
沈硯剛剛說的什麼,他不是一向不喜歡糕點嗎,怎會突然想要?還命她切開?
他是……知道什麼了嗎?
心慌意亂,一顆心直直墜入穀底,宋令枝心灰意冷。
她強撐著往前兩二步,纖長睫毛撲簌如蟬翼。
銀刀執在手中,拿起又放下,心口胡亂跳動。
萬一呢,萬一那白玉兔子真的藏了消息……
宋令枝仰起眼皮,視線落在沈硯臉上。
沈硯不解回望:“怎麼了?”
宋令枝彆過目光,燭影搖晃,在她眉眼處晃動,攥著刀柄的手指輕輕抖動。
“殿下來尋我,可是有事?”
沈硯輕哂,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案幾邊沿:“宋令枝。”
他輕笑兩二聲,似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這是我的院子。”
何時來,何時去,皆由沈硯自己說了算。
貝齒咬著紅唇,宋令枝目光閃躲,差點一口咬傷自己。心神不寧,她竟問出這樣的蠢問題。
幸好沈硯臉上並無異樣之色,隻垂眸望著盤中疊著的白玉兔子。
目光無聲催促。
刀刃鋒利,一刀落下,那兔子頃刻成了兩半。
宋令枝眼睛飛快眨動,鴉羽睫毛顫顫,瞪圓的眼珠子映著盤中的白玉影子。
空空如也,玉兔應聲斷成兩半,軟糯甜膩,並非空心,更無藏著的紙條。
宋令枝無聲鬆口氣,眉眼舒展。
纏絲白瑪瑙盤子輕推至沈硯身前,宋令枝難掩話中的雀躍:“殿下試試!”
沈硯肯屈尊降貴嘗一口已是罕事,且這糕點甜膩膩,沈硯也不可能多吃。
宋令枝挽唇,又將盤子往沈硯身前推推:“……殿下?”
沈硯面色淡淡:“繼續。”
當頭一棒。
宋令枝唇角的笑意刹那消失殆儘,她眉眼低垂,握著刀柄猶豫不決。
沈硯面不改色:“……怎麼?”
宋令枝聲音低低:“殿下想……想吃哪隻?”
餘下十一隻玉兔,沈硯總不可能運氣那般好,一語即中。
沈硯聲音沒有任何
起伏,那雙黑眸平靜,沒有多餘的情緒:“都切開。”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落下,宋令枝後背遍生寒意,握著刀柄的手指緊攥在一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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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的視線還落在自己臉上。
心一橫,宋令枝垂首,挨隻一一切過。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一連十二隻白玉兔子,動作不一,卻無一隻是空心的。糯米團子圓潤光滑,香甜濃鬱。
滿滿一盤白玉兔子,東倒西歪。
宋令枝渾身力氣散儘。
賭氣似的,宋令枝將纏絲瑪瑙白盤子推至沈硯身前:“吃。”
沈硯抬眼,目不轉睛望著宋令枝。
宋令枝心虛垂眸,再不複先前的理直氣壯,眼睛亂瞟,訕訕收回手中的盤子。
那一整盤白玉兔子沈硯不曾動過半口,絳色身影逐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嶽栩垂手候在門外,見主子出來,亦步亦趨跟在沈硯身後。
沈硯並未回書房,轉而走向飛雀園。
他眼中笑意漸淡。
自上回沈硯親身來飛雀園瞧過那黃鸝,宮人再不敢怠慢,黃鸝往日吃的住的,皆比往常好上數倍。
描金竹製樓閣式大鳥籠高懸於廊簷下,黃鸝一身羽翎光滑亮澤,一雙黑豆大小的眼睛圓溜溜,啾啾啾亂叫。
遙遙瞧見自烏木長廊走來的沈硯,黃鸝當即噤聲,似被人扼住喉嚨,訕訕縮著腦袋躲到角落。
早有宮人打開鳥籠,垂手迎沈硯上前。
夜色深深,庭院靜悄無人耳語,偶有兩二聲蟬鳴自樹上傳來。
黃鸝探著腦袋,好奇望著沈硯手心的藥丸,它不解歪著腦袋,小心翼翼探出爪子,踩在沈硯指尖上。
沈硯無動於衷。
黃鸝又往前兩二步,低頭在那藥丸輕啄一口,飛快噙著藥丸躲進鳥籠。
“啾——”
“啾啾啾——”
暖香丸頃刻碎成藥渣,暖香丸苦澀,黃鸝低頭淺嘗一口,當即吐出,一爪子踩在藥丸上,再不肯多看一眼。
沈硯垂眸勾唇,深黑眸子淡淡,隔著鳥籠逗籠中黃鸝,他意有所指:“還得再教教。”
黃鸝不明所以,歪著腦袋:“啾?”
伺候黃鸝的宮人雙膝一軟,當即跪在地上,汗流浹背:“殿下恕罪,小的定當……”
絳色身影從眼前掠過,月光清冷迤邐淌在袍衫之上。
沈硯頭也不回離開了。
徒留宮人跪在地上,一頭霧水,渾然不知沈硯說的並非是黃鸝,而是另有其人。
……
那一盤白玉兔子終讓秋雁和白芷分著吃完。
這幾日香娘子身子不適,蘭香坊閉門謝客。
秋雁自然留在宋令枝身邊伺候,沒了前往蘭香坊的由頭,宋令枝自然不會冒冒失失跟過去。且她不知,沈硯那夜是否看出端倪。
夜間下了幾滴雨,土潤苔青,蒼苔
濃淡。
白芷伺候著宋令枝用膳,她俯身站在一旁??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為宋令枝布讓:“今兒這天倒是涼快,姑娘何不出府走走,也好散散心?”
秋雁慢一步進屋,聞言忙道:“若是往日便罷了,今兒斷不能出府去。”
宋令枝接過白芷遞來的熱茶,漱口畢,抬眼狐疑:“為何,可是京中出事了?”
秋雁揮袖,屏退一眾丫鬟,而後方踱步至宋令枝身側,屈膝福身,附在宋令枝耳邊低語。
“姑娘,奴婢今日聽二門的奴才說,國舅爺出事了。”
宋令枝皺眉。
秋雁對那日長街的陰影心有餘悸,啞聲道:“聽說昨夜國舅爺在醉仙樓吃醉酒,還吵著要出城,後來從馬背上摔下,一隻腳被馬踩成爛泥。皇後娘娘氣極了,命人將那馬酷刑處死。”
宋令枝揚眉:“……隻是吃醉酒?”
秋雁低垂著腦袋,神色慌張:“還、說了些不乾不淨的話。都是些醃臢話,沒的辱沒了姑娘的耳朵。”
秋雁抿唇,“奴婢聽說,皇後娘娘一早宣殿下入宮……殿下?”
淅瀝雨幕中,沈硯一身朱紅圓領袍衫,油紙傘撐在他手上,身姿玉立。朦朧雨霧落在他身後,似一副上好的水墨畫。
秋雁低著眼睛,垂手不敢亂瞟。
早有宮人接過沈硯手中的油紙傘,俯身為他挽起湘妃竹簾。
雨絲飄搖,沈硯沾了一身水霧。
白芷和秋雁福身告退。
沈硯淡聲打斷,命人重為宋令枝更衣,他低眸瞥一眼宋令枝身上的青白錦袍:“這身太素淨了。”
秋雁忐忑不安望向宋令枝,而後悄步,重拿來一身妃色織金錦寶相花紋宮衣,廣袖袍衫上繡著紅蓮,乃是如今江南最時興的雙線繡,遠遠望去,流光掠影,如夢如幻。
宋令枝往後退開半步:“太張揚了。”
沈硯側目,手上的青玉扳指輕轉,目光在宋令枝臉上停留一瞬,而後頷首:“就這身。”
宋令枝柳眉輕蹙:“若不是赴宴,這一身未免……”
“不是赴宴。”沈硯聲音輕輕。
他起身行至宋令枝身後,親為她挑了一支金鑲玉紅珊瑚點翠玉簪。
“是入宮。”
皇後娘娘要見的不僅是沈硯,還有……宋令枝。
長街濕漉,七寶香車穿過灰蒙蒙雨幕。
宋令枝倚在車壁上,一顆心七上八下。
皇宮巍峨聳立,靜靜佇立在雨幕中。
宮門近在眼前,烏雲密布,高高籠罩整座皇城。
手足漸漸冰冷,一是寒症發作,二是宋令枝對皇宮的不喜。
案幾上支著小小的銀火壺,金絲炭紅熱滾燙。
宋令枝卻仍覺得還不夠。
她還是冷。
“……冷?”
耳邊落下輕聲的一記笑,宋令枝下意識點頭,回神之際,倏然想起馬車上坐著的是沈硯,而非秋雁白芷。
她陡然一驚:“殿下,我……”
話音未落,唇邊突然碰到一物,棕黑色的藥丸。
宋令枝隻來得及一瞥,不曾細看,那藥丸已先一步落入她口中。
苦澀的氣味在唇齒間蔓延而開,似那夜宋令枝替賀鳴服下的那顆。
那夜的恐慌和驚恐又一次席卷而來,宋令枝愕然睜大眼,貝齒不敢挪動半分。
沈硯眉眼清冷,不曾因宋令枝的驚慌有半分的起伏變動:“咽下去。”
聲音淡漠,似那日迫宋令枝吃生魚片那般。
先前那回,宋令枝早吃足教訓,她不敢再反抗一二,深怕沈硯又突然發作。
忍著懼怕和不安,宋令枝一點一點,將那藥丸吞咽入腹。
意想之中的疼痛痛苦並未出現,倒是四肢不似先前那般冰寒,宋令枝疑惑抬眸:“這是什麼?”
沈硯言簡意賅:“暖香丸。”
宋令枝還想多問。
一語未落,早有宮人匆忙趕來,取來腳凳伺候沈硯下車,是皇後身邊的貼身侍女。
“二殿下,娘娘如今正發著脾氣呢,您快去瞧瞧罷。”
餘光瞥見沈硯身後的宋令枝,侍女眼睛圓睜,她往日隻在他人口中聽過這位宋姑娘,今兒一瞧,隻道傳聞果真不假。
怕是滿宮的錦簇花團,也不如宋令枝半分。
隻可惜得罪了皇後,再好看也用。
侍女福身:“皇後娘娘隻宣了二殿下一人,姑娘還是暫且在此等候。”
雨霖脈脈,豆大雨珠順著傘簷滾落在地,這般瓢潑大雨,便是撐著傘站在雨中,也無濟於事。
侍女語氣強..硬,不容置喙:“宋姑娘,請留步。”
她笑笑,“皇後娘娘說了,宋姑娘家中無長輩教導,怕是不知宮中規矩。且姑娘入京後身上禍事不斷,不若在這跪上一個時辰,也好去去身上的晦氣,免得衝撞了皇後娘娘。”
“宋姑娘,請罷。”
宋令枝猛地仰起頭,望向沈硯。
天青色雨霧飄渺,沈硯站在台磯上,居高臨下。
好整以暇回望。
似是……故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