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村還是很好客的。
不但為外來客人準備了食物, 還在村外不遠的地方，搭了些個草棚子，算是招待客人的住處。
當然了, 這隻是在春花節期間。
春花節一過，除非是鐵了心要在石林村裡定居的姑娘，男人要是不走，那就得一律趕出去。
江易沒過兩天就知道了關於外來客人的小道消息。
這些來石林村參加春花節的外來客，除了有散居在叢林裡的年輕男人以外，更多的是鄰近兩個村子裡過來的。
說是鄰近, 其實路程也不遠, 最近的也要翻過兩座山一條河那種。
以往這兩個村子也會有零星幾個來參加春花節的小夥，姑娘幾乎沒有。
除了春花節, 這兩個村子跟石林村幾乎沒什麼來往。
頂多就是在村裡商隊到華城的時候，互相攀談起來, 勉強算個老鄉。
今年為什麼會有好幾個年輕姑娘到石林村來呢？
據說是因為那兩個小村子裡, 發生了讓人不大愉快的變化。
跟石林村一樣, 他們兩個村的采集收獲減少，狩獵收獲就變得更重要。
而女人因為要生娃和照顧娃，參加狩獵隊的人也比不上男人。
就有好些個男人不願意用自己辛苦打獵回來的肉養活姐妹的孩子, 更樂意養他自己親生的孩子。
但這個時代的娃，都是隻知有母, 不知有父的。
女人和男人之間的事，都是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散了, 哪裡有那麼固定的？
因此女人生的娃，彆說男人了，就是自己, 也不一定能肯定究竟是誰的種。
但就有人動起了心思了。
隻要讓他相好的女人，天天呆在家裡，哪裡也不去，不跟彆的男人見面，那不就能保證娃是自己的了麼？
打從幾年前起，這兩個村子裡就已經有了這種以男人為主的家戶。
有的男人是離開自己阿媽和姐妹，和相好的一起另立門戶。
有的男人卻是把自己的姐妹和侄子趕出家門，接自己的相好的回來，卻讓自家阿媽盯著相好的，防止她跟彆人接近。
更有可怕的是，有那武力最強，打獵最多的男人，居然找了兩三個相好的，左擁右抱起來。
本來一個村子裡的年輕男人和女人的數目是差不多的。
基本上人人都能找的著相好的。
就算偶然有那麼一兩個落單的，也不是不能努努力，挖挖彆人的牆角，反正這相好就不是個太固定的事兒。
但讓這些男人這麼一搞，可不就亂了套了？
有的男人天生武力就差一點，是打不過最強的幾個，可難道就不配找相好的麼？
還有的女人從小就被阿媽教育了，以後要當一家之主的，現在讓她關在家裡，哪裡也不去，就等著男人打獵回來，那哪能樂意呢？
傳承幾百年的規矩要被打破，自然不會是輕鬆愉快請客吃肉的。
經過了好多次的流血衝突，這兩個村子已經分裂成了七份！
有信奉強者為尊，男人當家做主的。
有同樣信奉強者為尊，男人當家做主但是不服彆人，自己才是最強的。
也有堅持傳統，認為生兒育女的阿媽才天然的是一家之主的。
在這些小團夥裡頭，堅持傳統的人數最少，但也最堅決。
既然原先的親戚和同村已經成了可怕的魔怔人，那他們留在附近，也會被時不時地騷擾和欺負，沒準還會被魔怔人教壞小孩子，那不如大家一拍兩散，誰也彆礙著誰的眼好了！
這不，正巧春花節到了，他們就想起故老相傳，離他們最近的大村落石林村了。
他們的長老都曾經誇過，石林村是他們見過人數最多，村子最氣派的。
就連石林村的商隊每年換回的貨物，都是附近這些村子裡最多最豐盛的！
石林村的村長和大巫那般本事，定然不會讓村子裡出現那種破壞規矩的魔怔人吧？
於是兩個村子裡的少數派，就奔著石林村來了。
當然了，中老年和小孩子他們不敢冒然過來，來探路的隻有年輕人們。
就算石林村不接收外來人，那他們不還是能混吃混喝，再找個石林村的相好的麼？
這些個前情，對於那些十五六歲，少年情懷，滿心滿眼都是戀愛的石林村姑娘小夥子來說，也就是當個故事聽聽，完全感覺不到什麼異常，頂多是跟外來相好的坐在一起吃烤肉的時候，隨口附和幾句，感歎幾聲罷了。
但對於村子裡上了點年紀的人來說，這可就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了！
就那兩個村子裡發生的事，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喪心病狂！自尋死路！
尤其是那些掌管著一家子衣食住行的阿媽們。
天神啊！
那些家夥還是人嗎？
把自己的姐妹和侄子侄女趕出家門？接相好的進門？
那些蠢貨怎麼就能保證相好的生下的是他們的種？
難道他們還能一天不離上茅房都跟著女人？
還讓阿媽替他看著相好的？
我呸！
阿媽們整天沒事做，就去看彆的女人有沒有另找相好的？
瘋了不成？
本以為他們村子裡有個土虎就夠腦子有坑的了。
自從去年土虎離家去了玉花家，被村長處罰了，村民們看土虎和玉花的眼光都不一樣了。
之前也跟土虎一樣，動了點小心思，想要過了冬，就跟相好的一起出去過的年輕男人們，就都聰明地不提這事兒了。
卻沒想到在彆的村子裡已經翻了天！
“村長，等春花節過了，是不是該好好敲打一下那些家夥們！”
“是啊，可彆咱們村子裡也變成了那兩個村子，到時候流血爭鬥，好好的村子都散了。”
“我看也不用吧？咱們村也就出了個土虎，他也沒敢趕走土溪和土茅土草她們呀？彆的小心思的小夥子，如今都不提要分出去另過了。”
“哼！那是因為他們看著土虎過得也不怎麼樣，害怕了！”
聽著族老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吵，村長望了大巫一眼，不由陷入了深思。
土虎過得為什麼不怎麼樣？
因為他一個人掙的肉要養活四口人，也要分出來一部分給老阿媽。
其實跟他從前在土家差不多。
但土家有老阿媽照管著過冬的食物和衣服，一切都井井有條。
可玉花是個好吃懶作的，自打有了土虎，她自己就很少去采集，采集回來的果子也是隊裡最少的。
因此土虎跟著相好的過冬，其實過得還不如在土家。
更不用說土家冬天有鮮肉和鮮蘑菇可以吃，又有尖角鼠皮做襖子，過得相當不錯，這麼一對比，土虎就過得更差了。
彆人一看，可不就收回了小心思麼？
“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土溪家裡冬天沒有養殖，過得會是什麼樣？”
眾人互相看了看，都不吭聲了。
沒有足夠的肉，估計一家人要艱難地過冬，沒準還會夭折個最小的孩子呢……
如果那樣的話，可顯不出土虎過得差來。
村子裡有小心思的男人們，也就會有樣學樣……到最後，雖說不至於跟那兩個倒黴村子一樣吧，也沒差出多少了吧？
大巫玉枝突然開口，“不如把江易叫來，聽聽他怎麼說？”
有族老還想反對，被旁邊的人扯了一把，“江易的確是個能人，我看他比咱們這些老家夥都懂得多，不如聽聽他有什麼好法子？”
如今村民們的變化，多半都是因為江易。
什麼養殖，種地，短弩，漁網……江易給村子的好處，那可是太多了。
村長派去的人找到江易的時候，江易正被兩個身披花環的姑娘給攔著，熱情地邀請他去跳舞。
這兩位姑娘一位是本村的，另一位是外村的，也不知道怎麼就看中了他，為了搶江易，還差一點吵起來，最後達成了同識，讓江易自己選舞伴……
江易正一頭汗呢，看到村長派人叫他，可算是救他小命，趕緊跟上就來了。
外面兩個村子變天的故事，他也從石柱那兒聽說了一點。
這不就是活的父係取代母係的過程麼？
除了父係代母係以外，還有小私有變奴隸呢！
原本的平等合作，也要開始變成強對弱之間的壓迫了啊。
“江易，你怎麼看？外村發生的事，我們石林村該怎麼避免呢？”
江易看著這圍成一圈兒的村中長者，壓力略有些大。
“嗯……我覺得村子裡發生變化，是一定會有的。”
一位老阿媽不滿地哼了聲。
她還以為江易為了妹妹，連春花節都不參加，一定是個維護規矩的好兒郎呢！
沒想到這麼眉清目秀的，居然也有小心思啊！
“村子想要壯大，以後叢林裡能采集到的卻會越來越少，打獵雖然收獲多卻很危險。”
“準備生育的年輕女人和有娃的年輕女人，又不能讓她們去打獵，少一個都是村子的重大損失。”
“但長期這樣下去，打獵就以男人為主，男人出力多又承擔風險，早晚有一天會心生不滿……”
一位老阿舅氣得一拍地面，“誰說的，我打了一輩子的獵，好幾次都是獸嘴裡逃生，也沒有心生不滿啊！”
他養的都是他的阿媽阿妹，還有侄子侄女，從來也沒有動過彆的念頭呀！
雖然也有過相好的，但相好的自有她兄弟來幫襯，他和相好的之間就是純純的愛戀啊！哪裡會想那麼多，什麼誰養誰之類的？
一位高個老阿媽眉毛也豎了起來。
“誰說打獵以男人為主了，我打獵就有十幾年了！捕獵隊裡有我在，誰敢誇第一？”
“你小子是不是不信啊，我現在就去林子裡打兩頭大家夥來給你見識見識！”
旁邊的族老們趕緊按下要暴走打獵的老阿媽，“哎呀！都知道你打獵是一把好手了！”
“對對，我們都可以作證，咱們這些老家夥裡頭，你最厲害！”
“咱先聽江易說完話嘛……”
江易摸了摸鼻子，尬笑一聲，“您說的沒錯，打獵隊裡肯定不光有男人的，也有女人，而且還會有像您這樣擅長打獵的女人……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擅長打獵啊，比如玉梭，也有些人不方便打獵的，比如石霞和土溪。”
“當然了，也有不擅長打獵的男人，有些人他就是天生缺了這一塊，但沒準他在彆的地方有長處呢？所以我覺得村子要想壯大安穩，就不能太過依賴捕獵。”
村長眼中閃過深思，“所以你就想出了養殖和種地？”
“對，養殖和種地這種活兒，不管是老少男女，都能乾，還沒有危險……”
先前那位老阿舅又道，“養殖倒是個法子，可是種地……等的時候太長了，還不知道能收獲多少呢……”
要是折騰大半年，最後得的收獲還不如采集，那用處可就太稀鬆了。
最後還不是得靠捕獵？
江易笑道，“種地要的時候長，可是養殖不用啊，現在村子裡隻能養一種尖角鼠，其實也可以試試能不能養些彆的，比如個頭小的鳥，個頭不大不小的吃草野獸……”
眾人如被點醒，紛紛點頭，“啊，對呀！這個主意不錯。”
既然能養尖角鼠，肯定也能養彆的大點的獸的，要是一家子養它十頭八頭的，什麼時候想吃了就殺一頭，那日子可就更美了呀！
那位打獵好手的阿媽卻有點不甘心了。
“那照你這麼說，以後就不打獵了？大家都不出村子，就在家裡養殖，種地？”
“那倒也不是，捕獵隊還是要有的，隻是捕獵隊就再也不用為了食物拚命獵殺，隻是定期地去清理一下對村子有威脅的大野獸就好，還可以用閒下來的工夫，琢磨一下如何提高捕獵的本事，如何減少自身傷亡。”
在兩千年後，農耕文明還經常被遊牧文明侵擾呢。
在這種石器時代，放棄了獵殺的技能，那就是自取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