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5 章 上島(1 / 1)

“若是沒有前路,就去踢、去開路。腿踢斷了,就用手去砸,手也斷了,就用頭去撞。撞的頭破血流,也要開出一條前路來。”

“為何不繞路?寧明昧,為何不選擇繞路呢?就像你曾做過的那樣,皆大歡喜,難道不好麼?”

那一刻,寧明昧想到了很多人。

賽場上頭破血流的段瓔和溫思衡。段瓔用劍刺穿了自己的手臂,溫思衡衝向方無隅,問他為何視他們如敝履。

在灰塵中抬起笑容的張質真。她說,她願做弟子們上升時的托舉。

與神像背道而行的任淼。背著柳霜走過漫天風雪的常非常。清極宗禁地裡陳舊的海棠花裙。

大笑著消失在縫隙裡的項無形。放棄了自己的自由、冷著臉接過掌門之位的白若如。

被禁錮在神劍裡多年,仇恨一切的、不斷地問著“為什麼”的連城月。

還有,最後出現的那張在下午的陽光下,被遮擋在眼鏡之後的那雙含淚的、蒼老的眼睛。

“因為路可以繞,錢可以再賺。但有一種東西,繞一下就會折斷了,再也回不來了。”他說。

“那樣脆弱的東西,留著它又有什麼用呢?既然繞一下路就能折斷它,那日後有風一吹,也能折斷它。”江盈道,“這世間四面八方都是疾風,你擋不住的。”

“是啊!它很脆弱……但有些東西,就是那麼奇怪。風吹雨打無法折斷它,霜刀風劍無法傷它分毫,可它偏偏,就是會折於那樣脆弱的傷害之手。”

江盈不語了。她盯著寧明昧的腳下。

“今日不退,恐怕來日,你就無路可退了。”

“不過,真正的自私的原因或許是……”寧明昧抬頭一笑,“我也不想輸吧!”

江盈靜默許久,道:“既然這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寧明昧……”

“希望你我都走在一條,不會讓自己後悔的道路上。”

“砰!”

幾乎就在結界被解開的瞬間。意識到談判破裂的太上長老便命人向寧明昧襲來。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江盈離寧明昧站立最近,可她卻沒有對寧明昧出手。觀瀾轉念一想,知道如今倒寧的主力是他們無方真人手下的人。江盈身為無色真人的手下,不想趟這個渾水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寧明昧,似乎沒有和他們纏鬥的意思。

“不好,他要跑!”

觀瀾忽然明白寧明昧和他們說了這麼多話的原因了。

他在等待傳送陣準備好。寧明昧在拖延時間!

“江盈!”觀瀾大喊。

寧明昧距離傳送陣隻有咫尺之遙。可惜,他就差了那麼一步。

攔住寧明昧去路的,不是江盈,而是魔族水濃。水濃看著寧明昧哈哈大笑:“你想逃到哪裡去?!”

傳送陣就在此刻被啟動。臨桑被傳送出去。水濃的一刀卻將傳送陣砍塌了一小半。面對如此絕境,寧明昧隻看了一眼

,便轉頭面對眾人。

“看來隻能殊死一戰了。”他說。

“江盈,你在做什麼!”觀瀾長老看著江盈,慍怒道,“你剛才明明有機會……”

紅衣女子卻收起劍,對他嫣然一笑,退到了另一邊去。

“我今日該做的,已經做完了。”她閒閒地說,“剩下的,就交給觀瀾長老了。”

不知道是寧明昧的這番話打動了江盈,還是寧明昧的表現讓她覺得仍有值得兩頭下注的必要,此刻的江盈顯然不打算再參與這次的事件。這對於寧明昧來說,的確是一件好事。

但這並不意味著寧明昧可以脫困。

似乎在他面臨絕境時,係統總會發聲。

譬如此刻。

“寧明昧,你要是早聽我的話,何至於將事情弄到現在這個地步。你要是聽我的話,觀瀾不會對你出手,連城月說不定也會來救你。”係統說,“不過,你現在還有一個轉圜的機會……”

“閉嘴,我要和另一個人說話。”寧明昧道。

對寧明昧發來傳音的是應九:“傳送陣沒有完全被摧毀。它體內留存的力量,還能支持一次傳送。不過,我不太建議你現在使用它。傳送陣的損毀所造成的坐標偏移,或許會導致你被傳送到其他地方去。”

寧明昧道:“上官曜應該不會介意派人來救一下他的合作者吧?是這樣嗎?”

“是。但你要做好準備。若是他過來救你,你就真的脫不開與魔族勾連的罪名了。”應九說。

寧明昧掃視太上長老眾人,淡淡道:“清極宗太上長老們做的爛事難道少了麼?無所謂,隻要能活下去就夠了。輿論會怎麼說,還不是掌握在當權者的手裡。”

應九給了寧明昧兩個字:“撐住。”

可要想撐住,實在是太難了。

寧明昧手中的蘑菇在消耗魔族敵軍時消耗了大半,如今面對清極宗的太上長老們,他不得不用出了剩下的所有庫存。太上長老的隊伍因此被擊退了大半,寧明昧也因此撐住了半個時辰。

但也僅此而已了。

“寧明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有人大喊。

“這人滿身的妖術,豈是清極宗正道所該有的!”

觀瀾卻並未受到太大損傷。身為這一群人的頭領,他始終躲在眾人的身後,指揮大局。

“他前面的那些陣法撐不了太久了。”有人道,“再過半炷香時間,我們就殺進去。”

“反正寧明昧早晚都是死,我們沒必要現在闖入,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觀瀾聞言點頭。就在此刻,一人道:“等下,他在做什麼?”

“此刻很難做什麼。傳送陣一側被毀,二處坐標無法再調整。即使傳送陣被注滿能量,我能被傳送去的地方,也是未知的。”

用以抵擋眾人的法陣在被層層摧毀,寧明昧卻站在法陣上,任風吹起他的衣袍。

他低頭,看著自己掌心中裂開的雙魚護身符。

“係統,你了解這世上的一切坐標。那麼想必你也該知道,在如今的情況下,還有哪些坐標是我可以去的吧。”寧明昧道,“你當真想與我同歸於儘嗎?”

“……”

“你不是什麼可以在六界之間來去自如的係統。附身於我,是你唯一的機會。你想再等待誰的出現?連城月不會相信你,其他人不會完成我能做到的效果。你想要我的能量,不是麼?你真的以為在未來的千年、萬年裡,還會有將明將昧這樣的一雙兄弟出現,再向你許下願望麼?”

“又或者,你以為,你還能有機會,再從異界弄來一個翁行雲麼?”

眼見最後的法陣也即將被攻破,寧明昧身為當事人,卻露出了如冷眼旁觀一般的態度。他說:“係統,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蓮心?”

“……”

終於,寧明昧腳下的傳送陣亮了起來。

儘管二枚坐標已經被摧毀,剩餘的二枚坐標卻逐個亮了起來,變換成不同的圖案。這是寧明昧如今,唯一能去往的地方。

寧明昧就在此刻果斷地邁入了傳送陣之間。陣外眾人見狀,紛紛拔劍起身。

“不好!他要跑!”

“寧明昧是瘋了麼……傳送陣已經被毀了大半,他根本不知道,僅憑二個坐標,他會被傳送到哪裡去!”

最後一道防護陣也碎裂開。寧明昧就在此刻回頭,對眾人露出囂張的笑容。

寧明昧極少露出這樣的笑容。不是因為寧明昧很少笑。他常常露出各種各樣的笑容,禮貌的、克製的、文雅的、用於營業的、嘲諷的……可這樣心高氣傲的、歡快的、仿佛發自內心的笑容,是第一次出現在寧明昧的臉上。

“Iwillbeback.”他面對眾人,吐出一句鳥語來。

從一開始,寧明昧就沒有寄希望於任何人能救他。

可就在此刻,寧明昧露出了錯愕的表情。因為一群人在此時,從清極宗太上長老們的背後攻了上來。

他們像是匆匆趕到,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此地已經花費了他們的大半精力。其中為首的,竟然是一個紫衣人。那人梳著發髻,握著長劍,赫然便是照夜山主人的模樣。

“你他爹的怎麼現在才……”

寧明昧本想罵一句,直到他看見照夜山主人一劍向著觀瀾砍去。那是最好的一劍,是連城月使得最熟練的一劍,也是連城月在清極宗日日修行所得的、自認為自己練得最強、殺傷力最大的一劍。

他有多個馬甲,他在各界遊曆,可他在各界學到的各種手段,各種功法,都比不過他在清極宗潛心修行的日日夜夜,都比不過他對自己這一劍招的篤定——連城月相信,隻有這一劍,是他能使出的最強一劍。

他是那樣焦急地、果斷地出劍了,就連自己的偽裝都忘了。

觀瀾重傷,但沒死,還反手來將照夜山主人打傷。原來照夜山主人連進攻的最優方案都沒想到,萬全之策也沒想到,

就這樣急匆匆地趕過來了。終於,遠遠的,又有一隊人馬趕到。為首的竟然是上官曜。看來上官曜這個人還挺講義氣,竟然親自過來了。

上官曜的人裝備齊全,整齊劃一,顯然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可寧明昧看著照夜山主人的狼狽樣子,竟然勾唇微笑了。

“先忙去了,一會兒見。”寧明昧用唇形道。

下一刻,他沒入了傳送陣的白光中。

寧明昧走了,江盈也趁亂流掉。上官曜帶人與照夜山主人的人斬殺水濃與清極宗眾人。如今,水濃終於再沒有用第二個頭重生的機會了。他轉頭看照夜山主人,後者竟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傳送陣的方向。

“想不到你還真是一條好漢。”經曆了這場戰鬥,上官曜對照夜山主人產生了一些好感。

可照夜山主人隻垂眸,片刻後,他道:“我到底還是沒趕上啊!”

“這不是你的問題,事發突然,你又怎麼能知曉。”上官曜安慰道。

照夜山主人搖頭。他道:“還是我太弱了。”

上官曜上前一步,原本想與他再談談。可下一刻,他便被此人眼底的暗色嚇了一跳。

那種眼神,就像是有地獄之火在燃燒……就在此刻,他聽見手下道:“數了在場的屍體數量,有一個觀瀾的手下逃走了。”

而另一邊,江盈已經乘上了離開的馬車。她身邊唯一與她在現場的心腹道:“主人,我實在不明白,您方才為何放過寧明昧。若是你出手,寧明昧又如何能有逃離的機會。”

江盈看向窗外昔日青山,她半垂眼眸道:“或許是因為,我突然不相信,會有人能殺了他。”

“為什麼?寧明昧再強,也不過是個肉體凡胎。”

“肉體凡胎麼?不是肉體凡胎,而是種子,一旦撒下,就能生根發芽的種子。即使他隻留下屍體,那種東西也能化作春泥,潛伏在凍土之下,一旦有春風,就會如野火般破土而出……寧明昧不知道,他有這樣的能力。”江盈低聲道,“他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誰?”

那二個字在江盈的唇邊轉了轉,卻最終被她吞了下去。她笑了笑道:“她的下場不太好,就不說了吧。可即使,在她死去千年後,這世上,依舊有她留下的種子。”

“有些東西,是沒有辦法被殺死的。用刀,用槍,都不行。因為……”

“她們來過。”

……

寧明昧聽見耳畔傳來呼呼的聲音。許久之後,他睜開眼,站起來,才意識到這是海風聲。

出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片漆黑的海洋。

“這裡是……”

在回頭看見岸邊的石碑後,寧明昧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所在地。

石碑儘管已經被斬斷,可上面還歪歪斜斜地殘留著一個字。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