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鐸打開了裂縫,讓整座城陷落深淵之中。他離開後,裂縫不再擴大?[(,然而,它開始收縮。”
“上千名凡人、修士,被困在萬魔之淵中。他們大多是未至金丹期的修士。如果他們被困在萬魔之淵中,他們一定會死。”
“如今,負責站在支點,撐開裂縫,讓其他人有機會逃跑的那個人……是項無形。”
“隻有項無形才能做到。”
……
“那……”溫思衡說,“項峰主怎麼辦?”
在那些人逃出裂縫之後,項無形該怎麼辦?又有誰為他撐開裂縫?
如果一開始,項無形就放棄拯救那些凡人的話,他本來是可以逃出此地的。然而,裂縫的壓力越來越大。如今項無形語調輕鬆,可敏銳的人已經看見了他臉頰上的汗珠。
項無形快要撐不住了。
“明明他才是清極宗的峰主啊!他是前掌門的嫡係弟子,是化神期……要用多少資源,從多少人中進行挑選,才能出現這樣一個化神期?這幾千人的價值,在絕大多數的人的眼裡,加起來都沒有項無形一個人重要!”
寧明昧輕聲道。
連城月側目看他。他本來沒有進入議事廳的權力,可寧明昧來得及,竟然忘記把他留在外面。他聽見有人小聲道:“……果然是寧仙尊啊。”
這般冷酷無情。
不,或許不是這樣的。連城月心想,寧仙尊不是這個意思。
無空真人還在吵鬨,青筋畢露,要讓白若如為她和項無形的決定負起責任。忽然間,有三道光同時射向無空真人。
兩道是劍光,一道是法術。
“閉嘴。”他們說。
那道法術來自尹希聲。真難以想象,那向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法修竟然也趕到了此地,並且一改往日冷漠,向無空真人出手。臉色蒼白的男子盯著無空真人的雙眼如毒蛇,且面無表情。
而那兩道劍光……一道竟然來自方無隅。方無隅親手執劍,抵在無空真人左肩上。
而無空真人的右肩上,抵著另一把劍……那把劍上竟然刻印著齊家的家徽。這是齊家每十年隻出一把的好劍,早早地從齊免成的私庫裡轉到了寧明昧的私庫裡。而如今持著這把劍,白皙手指修長有力的人……
正是寧明昧。
同其餘幾名師兄不同,他沒有開口,也沒有看無空真人一眼——一如他是一塊頑石、一塊垃圾。
此刻,他漆黑眼眸注視著的人,是臉色平靜的白若如。
白若如抿著唇,以她從未露出過的平靜表情,靜靜注視著裂縫……與裂縫深處的項無形。
她好像沒有痛苦,也沒有哭,就像她真的很讓人放心,所以什麼表情也不會有。
“好……好,你們都反了!反了啊!”無空真人氣急反笑,“你們六個同門師兄弟……我竟然不知道,你們的感情這樣好!若是讓無為真人知道……”
他耳畔傳來一
陣冷香,是寧明昧貼在他耳邊。
“那就一定是您開口讓他知道的了。無空真人。”寧明昧冷淡道,“為了防止無空真人搬弄口舌,我看,還是先把真人的舌頭拔掉最合適。”
無空真人瞪大了眼:“你……!”
可他不敢再開口了。寧明昧看他的目光,如看著一個物件。那一刻,無空心頭一顫。
他還記得自己在長樂門見到寧明昧的時候。那個少年安靜、沉默卻固執……對著山邊的巨石一次一次地練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成長為了一個會威脅人的……人?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無為真人手下六個各自為政的親傳弟子,竟然站到了一起?(劍代替齊免成出場)
那一刻,無空第一次有了一種近乎恐慌的預感。
“好像是有哪裡錯了……”
“還有最後二十幾個人。”白若如輕聲道,“師兄,很快就結束了。”
項無形笑聲依舊爽朗——爽朗得像是強撐出來似的:“行,我再堅持堅持!”
——師兄我前段時間晾了酸菜。可惜,它們的味道都很怪。還好你那時還沒回來,不然我就用這個酸菜給你包餃子了。那罐酸菜玉女峰上沒人要吃,就連雪霏聞到味道都跑得飛快——我還以為她沒有味覺呢。師兄,用這個燉鵝味道會不會好些?看來這東西隻有你能吃了。
白若如沒說這段話。因為此刻的她不再隻是她,還是清極宗的掌門。她說:“堅持住,項無形。”
這段命令冷酷嗎?無情嗎?但項無形隻會回答一句:“好。”
他又笑道:“師妹。你現在是一個合格的掌門了。”
“……”
“我記得你以前很愛哭的。這次可彆哭啊。”他低聲道。
這句話隻有白若如聽見了。
“……值得嗎?”寧明昧忽然道。
他也望著水鏡,臉上同白若如一樣沒有任何表情。最後的凡人們也在撤退,他看見縫隙搖晃,項無形快頂不住了。
此刻的他沒有逃亡的機會。
“修者應當無愧於天地。天地成就我,就是為了使我在關鍵時刻承擔起自己的使命。”項無形說,“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
“所謂蓋世英雄,不過是比普通人稍微幸運一點的普通人罷了!我項無形一生,沒有對不起自己所得的所有幸運!”
終於,最後一個凡人被帶了出來。付唯道拚儘全力,反複試圖嘗試從外面維持裂縫,好讓在陣眼裡的項無形出來。可終究回天乏術。
就在此刻,項無形道:“各位,我先在這裡面待一會兒,外面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項峰主!”付唯道大喊。
“項無形,堅持住,這是掌門的命令。”她說,“你要在萬魔之淵裡堅持住。”
“遵命。”項無形大笑。
忽然,寧明昧大叫道:“付峰主,所有在場弟子,把你的財產和剛剛救出的補給都扔進裂縫裡!”
裂縫猝然合上了,連著萬魔之淵一起消失的,還有深淵中的那一點光,和付唯道等人因寧明昧的話語而下意識地扔進去的所有財產。大殿裡有人大聲嚎哭:“項峰主——!”
最應當流淚的人沒有流淚。
她隻想著他的那句話。
她哪有什麼愛哭的時候啊。那不過是她剛進入山門時,雖然看起來也明媚開朗,但性子裡總帶著被雲南王府驕養出來的任性勁。項無形不讓著她,她就故意裝哭,好引來尹師兄罵他。
她這一生統共就在他面前哭過這麼一次。還是為了害他。結果項無形竟然記得這麼清晰。
而尹希聲此刻儘管悲傷,卻依舊目瞪口呆地看著寧明昧——他剛剛說什麼來著?
寧明昧無愧於心。方才付唯道等人丟進去的物資夠項無形在裡面生活幾百年了,光是劍就有幾百把——夠項無形荒野求生了。
可他眉頭深蹙,表情凝重。
而他們此刻要做的事,就是……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白若如道,“我們得想辦法把項無形再救出來……”
她垂頭片刻,忽然冷聲道:“付峰主,勞煩您和梁峰主暫時替代項無形的位置……”
“魔軍南下了!!”
報信的聲音響徹大殿。有人拍案而起:“怎麼會……”
“這不就是將鐸的目的麼。”白若如冷淡道。
事態升級,眾人要轉到作戰室去討論。寧明昧收回長劍。無空真人咬牙看著他,道:“寧明昧,你彆忘了你隻是……”
“閉嘴吧你。”方無隅把劍柄捅進他的嘴裡。
此動作猝不及防,而且很有寧明昧的風格。無空真人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小輩堵嘴,竟然沒有掙紮開。而此刻寧明昧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位置,要帶著溫思衡離開。
隨即他看向連城月,眉頭一皺:“你怎麼也在這裡……”
就在下一刻,一口鮮血從他口中突兀噴出!
“師尊!”溫思衡大喊。
他隔得遠,於是來得及接住寧明昧的人,便成了連城月。剛才那執劍的青年就這樣倒進了他的懷裡。連城月第一次意識到,手背青筋突起的寧明昧的身體,竟然很輕。
他的身高……也與他等高。
“仙尊!”
在連城月的焦急呼喊下,寧明昧把嘴往他的身上一抹,糊著滿嘴的血道:“我好像……要進階了……”
!!!
無空真人以更震驚的表情看向寧明昧。
寧明昧要突破至煉虛期了?!
持有劍骨的爐鼎是不可能突破合體期的。因為在突破煉虛期後,他們的神智就將被漸漸增加的瘋狂所折磨……按理說,無空真人本該為寧明昧的失控而警惕,開始吩咐吳旻進行布置。
然而此刻無空真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襲來的竟然是恐懼。
現在的寧明昧已經瘋狂如斯,等他徹底瘋狂時,清極宗會變成什麼樣啊?
!
寧明昧不可能如從前的執劍長老一樣,隻會毀掉自己,寧明昧隻會毀掉彆人……
“快扶仙尊去洞天福地!去準備好的渡劫之所!”連城月大聲道。
他抱著寧明昧往外走……抬眼卻被天色所震驚。
這到底是個什麼天色啊??
烏雲滾滾,紫光閃爍……連城月沒有見過當初齊免成的渡劫。事實上,就連當初齊免成渡劫進階時,天象都沒有這麼不祥。
簡直就像要遭天譴一樣。
連城月心中更加急迫了——而且此刻,他還感受到了一種他從未有過的心情。
——恐懼。
即將失去寧明昧的恐懼。
憑什麼!憑什麼寧明昧的雷劫如此可怖,難道寧明昧還能做過什麼壞事嗎?!老天!你沒有眼睛啊!
忽然,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向他伸出來,那隻手上掛著……
許多乾坤袋。
“和溫思衡一起把這些乾坤袋送到縹緲峰私庫裡去……”寧明昧吐著血道,“彆把……我好不容易搜刮來的文物和忘川水……劈壞了……”
連城月:……
“仙尊!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無私地想著彆人!”連城月急切。
旁邊的無空:……這叫想著彆人?!這叫無私?!
怎麼感覺這樣下去,等連城月渡劫時,他也會被劈得很厲害。
“還有,把我的應急包送過來……”寧明昧對著懷中玉佩發號施令。
很快,林鶴亭狂奔而來。林鶴亭今天開得竟然是劍中超跑,為了趕速度連撞無數劍修,把其他清極宗弟子都創飛在了山下。就在他連環創人的時刻,天上的黑雲越來越紫得恐怖了。
金光是成仙,紫光是天譴啊!
此刻的清極宗漫山遍野都是人。他們揚著腦袋,震驚地看著天色。而大殿裡所有人此刻也都鴉雀無聲,隻看著寧明昧。
寧明昧接過應急包。這是他為渡劫準備的。就在此刻,方無隅衝了過來。
“拿著我的護甲!”他大喊。
“傷藥!”張質真奔來。
“我的護法符!”尹希聲奔來。
“我的玉佩!”白若如一時竟然也停在了原地,將自己的護身法寶送了出來。
一時間,所有領導帶頭,在座其他長老峰主們被氣氛感染……也立刻慷慨解囊,完成今天的官場情商KPI。寧明昧獲得了所有的道具,獲得了眾人的擁躉,和眾人的“祝寧峰主馬到功成”。
然而此刻,天色已經黑得發青了。
老天!你沒有眼睛啊!連城月痛心疾首。寧仙尊如此受人尊重,如此時代弄潮,如此帶領全新風尚,如此……怎麼你還在那裡等著劈人?而且還越來越來勁了??
老天你瞎吧???
寧明昧坦然收下所有,把它們裝進乾坤袋裡。他看向遠處天色,低聲道:“這比我想象中還要可怕……”
連城月:“寧仙尊,
我……”
“你沒用。”寧明昧道,“我準備好的洞府也不夠有用……這不得把我的昂貴家具劈壞……”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將我扶到那裡去。”
“扶到……哪裡去?”
方無隅在人群之中看著寧明昧。寧明昧微微仰頭,吐出了那個讓他心碎的名字。
“師兄。”
“齊……師兄。”
那一刻,方無隅的心臟好像被重錘砸碎了。那種痛苦的感覺讓他的心底一抽一抽地疼。
齊師兄。
寧明昧,你果然對他……
此去凶險,也不知道有沒有歸途。你已經下定決心,在你的終末之時,就讓他親眼注視著你的消亡麼?
“我的戀人啊,請至少注視著我如白沙消亡的那一刻吧……”方無隅低聲道。
正在旁邊一臉病容,被弟子扶著的尹希聲:??
並看著方無隅。
方師兄突然在念叨什麼?
接著……他竟然看見方無隅的眼中流下了兩行清淚!
“今天的兩對……”方無隅輕聲道,“師兄弟與師兄妹,生離死彆……我從來不信轉世來生,可如今我……”
尹希聲:“師兄,你振作一點。”
方無隅道:“師弟,師尊門下六名弟子,隻剩我們兩個單身漢了!”
尹希聲:…………
乾什麼啊離我遠點啊!
方無隅:“不,我忘了,你還有胡子……”
尹希聲:……
尹希聲差點也要吐血了。此刻,所有人中,心中最為碎裂的竟然是連城月。
齊免成……
寧仙尊在最後的最後,想見的人,竟然是齊免成嗎?
生亦同歡,死要同穴。連城月猛然意識到,自己和寧明昧之間差的,不僅是幾百年的修為,還有他始終努力去跑也追不上的、屬於寧明昧和齊免成之間的那段師兄弟少年時光。
……原來他們……
寧明昧一路飛馳至齊免成的身體安放處。他深吸一口氣,擁抱住齊免成身體。
“就交給你了,師兄。”寧明昧低聲道,“你一定很耐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