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至天明時,雨漸漸停了。常非常的傷口開始愈合,穆寒山再不能聽見他壓抑的痛呼聲。
他把手從常非常的肩膀上收回去,有些遺憾。
他心中很平靜,又覺得自己有些心緒莫名。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看見重傷的常非常後,他心中是因他受傷而生出的憂懼驚怒更多,還是因常非常無法行走而生出的寧靜安然更多。
穆寒山離開清極宗時帶上了最好的傷藥。而且常非常是化神期,傷好得就是比常人快些。他從山洞外觀察天色回來後,看見常非常已經醒了。
少年睜眼看著他。裸.露的腹部上,那駭人的傷口已經止了血,結了痂。穆寒山發現,他在盯著自己的婚服看。
鬼界灰蒙蒙,唯有這身婚服紅豔豔的,想讓常非常不注意到這身衣服,都是很難的。可常非常那一眼,又讓穆寒山想起了那句“挺好的”。
挺好的。
他當自己是找到了道侶,結了婚,至於學籍更是轉到了寧明昧的名下。常非常不可能沒有聽過寧明昧如今在修仙界的威名——這一切的好事都發生在沒有他的日子裡。
這對於穆寒山來說,就像是一種推卸責任——常非常在心裡認為,穆寒山在他離開後仍舊過得好好的,甚至能過得比從前更好。所以他的那句話好像理所當然,好像一筆勾銷。
所以捅的那一劍,也能算一筆勾銷了麼?
是那樣快的一劍——就像他教穆寒山出劍時的每一劍一樣。又快又準,還用那把他熟悉透了的劍。
他哪怕換一把刀,換一把斧……換一把尖戟。
“師……”
話出口方意識到自己竟然用了最熟悉的稱呼。穆寒山重新開口道:“你不怕麼?”
“你要是想殺我,一開始就會動手。”常非常道。
穆寒山頓了頓,冷笑道:“我不動手,是因為我還有問題要問。”
常非常的那句話卻讓他心頭一顫。
他找到常非常是要做什麼——這個想法,早就在一日日地出劍中變得越發明晰,也越發模糊。直到重逢時,穆寒山再一次意識到,他並不想殺他。
——他的確不想放常非常走,可他真的想把常非常帶回清極宗去嗎?他能把常非常帶回清極宗去嗎?那些長老、太上長老們皆是化神期修為。而他,隻是一個時刻都有可能突破境界的金丹大圓滿。
“……為什麼。”穆寒山最終道。
他知道常非常一定知道那些“為什麼”包括了哪些問題。有那一劍,有與他同行的人,有他後來去了哪裡,還有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偏離了清極宗。或許這些“為什麼”裡還有一個問題:在他們師徒相稱的這兩百年間,常非常向他走來的每一刻,到底有哪些時刻,他曾有著彆的目的?
他沒有得到回答。於是穆寒山撲到常非常身前。他半蹲在受傷的少年身旁,咬牙切齒道:“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少年漆黑的眼睛看著他,這
雙總是半闔著的眼,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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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於我,於你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常非常說,“穆寒山,你仍是清極宗的弟子。我從頭到尾,不是清極宗的人。我不可能回到清極宗。你我道不同,僅此而已。”
“嗬嗬……嗬嗬……”穆寒山道,“我沒有結嬰,也沒有娶妻,也沒有拜任何人……”
常非常隻是沉默地看著他。那種沉默近乎無動於衷。穆寒山道:“而你,此刻到底是怎麼想的呢?你又覺得我此刻,是怎麼想的呢?在你見到我之前,你又是怎麼想我的呢?關於你的一切,我一無所知。”
少年默然。片刻後,他道:“……我曾想過,你即使想要殺了我,我也不覺得奇怪。”
少年絕不會明白的是,他最後那句話的打擊比起任何一句話都要更狠。他看著穆寒山,始終不能明白他在想什麼。
穆寒山垂著頭。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大笑。常非常看著青年,他知道,這方話對於任何一個本性穩重質樸的青年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
可良久之後,他聽見穆寒山道:“師尊。”
很平靜,很自然的語氣,就像方才的一切都未發生過。穆寒山道:“山洞外的雨停了。比之前更適合出行。不過,師尊現在的傷勢,不適合離開山洞。”
“……”
“我帶來的藥粉還剩一半。把它們也拿去給師尊用了,師尊會好得更快些。不過即使如此,這段時間師尊也很難擁有化神期的修為。可鬼界又十分凶險。”
與歇斯底裡比起來,穆寒山如今的語氣和神態才更讓人覺得恐怖——好像種種分崩離析都從未發生過似的。他低著頭,將藥粉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來。常非常看著那藥粉,道:“……我不需要。”
此刻的穆寒山讓他十分困惑,幾乎有種發自直覺深處的、毛骨悚然的感覺。他單手支撐身體,想要讓自己站起來——
穆寒山卻抓住了他的手腕。
和穆寒山對視的那一眼讓少年有些頭皮發麻。這使得他眉頭擰起,一時間,他好像忘記穆寒山此時隻是一個準元嬰期。這種受到威脅的感覺讓他不解。
“……我自己來。”常非常說。
這次穆寒山沒有反駁。
可他專注地看著常非常給自己上藥的動作,像是審視評估似的。這讓任何人都覺得古怪。在清醒狀態下常非常很能忍痛,即使藥粉浸入傷口,他也隻是咬緊了牙。
穆寒山想,常非常比他想象中還要能夠忍受疼痛。
藥粉不是凡物。可忽然間,常非常皺起了眉。他看向穆寒山:“這藥裡有……”
穆寒山接過他無法自主活動的身體,封住他穴道,溫和道:“師尊,我們走吧。”
常非常靠在他的肩膀上,睜著眼睛。他想說話,可是開不了口。他隻聽見穆寒山道:“我們去香洲,回
穆家。師尊先在那裡把傷養好,之後的事來日方長。到時候再說。”
“……”
“你要恨就恨吧。在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前,我不會放你離開。”穆寒山道。
他從包裡掏出一塊布,以此蒙住常非常的臉,並做了一點簡單的容貌變換之術——這種障眼法是比不上能改變骨相的仙法易容的。不過應付粗略看看,也是可行的。
可就在他踏出山洞沒幾步時,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尖嘯。
有埋伏!
穆寒山側身,幾枚飛鏢與他擦肩而過。與此同時出現在山林中的,還有兩名清極宗弟子。
其中一名是觀微真人的弟子。
他不動聲色地穩住自己的手臂,將常非常抱得更穩了一些,開口道:“這位同門,我是穆寒山。不知這位同門為何不問三七二十一,便向我出手?”
觀微弟子冷笑道:“穆寒山,你身上抱著的那個人是誰?”
穆寒山道:“是縹緲峰老十六,他受了傷……”
“我看你抱著的不是縹緲峰老十六,而是另一個人吧!”觀微弟子道。
“同門,我實在不明白。十六傷得很重,我得帶他回蘭橋……”
“穆寒山,非要我說明白麼?你們還真是師徒情深,交出常非常!”觀微弟子道。
穆寒山也不再隱瞞。他道:“白掌門的意思是將常非常生擒。可方才觀微真人使暗器,招招朝著人命門而去。不知道這位同門師兄是什麼意思?”
“穆寒山,識相點就把人交出來。我們這邊也懶得與你們那邊發生矛盾。”觀微弟子道,“否則,就彆怪刀劍無眼……”
他話音未落,眼前已經有煙霧射出。原來穆寒山方才說話隻是為了拖延時間。他早就做好了脫身的準備!
隻在一霎間,他就奔出十丈之遠——他的速度的確很快,這也是穆寒山能做到的極限了。但其中這兩名弟子皆是元嬰期修為。他們終究在周旋間追上而來穆寒山,招招出手狠辣。
而且招招,向著被穆寒山扛著的少年。
打鬥間,穆寒山怒極恨極,忽然胸口氣血翻湧,隱約有即將突破的走火入魔之兆。可他已經鬥紅了眼,正當他要拔劍向那兩名弟子使出殺招時,忽然間,似有一道淩厲的風吹過。
是偷襲!
兩枚匕首準確無誤地插入了那兩名弟子的腦袋,讓他們倒下。穆寒山正在怔忪時,遠處傳來了老十一和葉雪霏的聲音。
“穆師兄!”
兩人在叫喊。可穆寒山看著那兩把匕首,心知這兩把匕首絕對不是他們二人發出的。這手段極陰、極狠,不像正經的修士,倒像是暗部的殺手。他正要低頭查看,驟然間,口中一甜。
與此同時,一張帶著微笑的臉在聽見葉雪霏等人到來後,放棄了出現,轉而隱入了山林中。
老十一和葉雪霏遠遠地追到穆寒山身邊,卻看見他捂著胸口,雙眼赤紅,竟然有走火入魔之兆。
“怎麼回事?打一架怎麼就入魔了?”老十一震驚。
葉雪霏則低頭看著那兩具屍體和他們胸口的匕首。她蹲下身,忽然用手帕包裹手掌,試圖將兩把匕首拔下作為證據——可手帕在接觸到匕首的瞬間,便被腐蝕了。
“好毒。”她喃喃道。
那邊穆寒山周身的氣息卻紛亂。澎湃暴烈的氣息刮傷了老十一的臉,使他束手無策。
就在此刻,他聽見一個聲音:“替我解開穴道。”
“你……”老十一看著那臉被蒙住的人。
“此刻,他要麼衝擊元嬰成功,要麼走火入魔。”那人道,“解開穴道,我會替他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