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
寧明昧直到開口之後,才發現這話聽起來不怎麼友善。
不過這倒也無所謂。畢竟他是將蕪與常清的孩子。顯然,常清也對此餘情極其未了。
“生來便帶有的老毛病而已。”佛子隻道。
這怎麼可能是生來便帶有的老毛病。若是如此,抱樸寺也不會選擇常清來當這個佛子。很明顯,這病源於他向將蕪送去的那塊心竅。
隻是他不說,寧明昧也不會去問。
佛子從此將隱入抱樸寺的深處。正如他過去幾百年來所做的一切一樣。曾幾何時,他被譽為七世佛子,隻差這一世,便能功德圓滿。佛門講究四大皆空。可將蕪與他的弟弟,卻偏偏是兩位紅塵中人。
於是一朝前功儘棄。
“明昧。”佛子忽然喚住他,將一串菩提子給他,“萬事小心。”
寧明昧也不客氣,收下手串:“謝謝。”
他轉身要走,卻聽見身後佛子說:“我托人將她葬在……明月崖上。那時我失去心竅,被關進禁地裡,無法活動。而且,我以為……那是她的姐姐。”
“……”
“她喜歡鈴蘭。你最好,不要去看她。”佛子道,很明顯,他知道寧明昧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若是去看將蕪,若是被揭穿身世,會有怎樣恐怖的下場,“但你如果做有一日想去看她的話,為她帶一束鈴蘭去吧。”
寧明昧道:“好。”
明月崖在仙界與魔界交界處。他不知道此處對於這兩人來說,有什麼樣的意義。不過寧明昧知道,他大概是不會去那裡的。
至少在這十年裡。
他離開時聽見抱樸寺兩名核心弟子的議論聲。他們說幾百年前,是佛子親手將他的弟弟趕出了抱樸寺,而後佛子因重傷閉關隱居多年。沒想到在東疾山時佛子還替弟弟求情。如今兄弟二人如此下場,倒是唏噓。
寧明昧心想,比起這對兄弟,將蘅將蕪姐妹二人,才更是唏噓。
想到這裡,寧明昧就想到了另一人。他來到清極宗的駐地,先是去看了一眼傷勢尚有好轉的溫思衡,而後,他去了另一個院子。
屬於潛聖峰的院子。
穆寒山的傷還沒好囫圇,就已經指導著弟子們在院子裡乾活來乾活去。寧明昧和他們打了招呼,往裡屋去。
穆寒山有點阻攔寧明昧:“師尊他應該還睡著。”
他的眉眼有些憂愁——遠比他自己受傷時還要憂愁。常非常隻是出去一趟,又掛了彩回來。
寧明昧道:“我進去叫醒他。”
寧明昧推開房門,又將其關上。
果然,常非常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沒有在睡覺。
而是專注地擦拭著自己手中的長劍。
一擦,又一擦,這把陪伴他多年的長劍變得明亮又銳利。寧明昧看見他右手臂上正包裹著厚厚的繃帶。
寧明昧說:“穆寒山給你弄的?”
這東西的來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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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左右手同樣精通。常非常修為停滯,卻能做到此道。一則,他不愧是少年天才,二則,很難想象他曾為了自己的某個目的,究竟做過多少努力。
寧明昧也不多話。他隻坐在常非常身側。穆寒山隻以為常非常仍在房裡睡覺——一如往日時那樣,可寧明昧卻知道,如今的常非常究竟在想什麼。
“在離開時,他們將溶洞裡的石板帶走。那些石板上,記載著星火島的功法。”常非常說。
“是。”寧明昧不諱言,“經過最終討論,他們決定把石板封存在清極宗的禁地裡。”
這裡聽起來,的確是修仙界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們需要把它們帶走。”常非常垂眸。
寧明昧道:“石板上的東西,是可以謄抄下來的。”
“……你知道我想要帶走的,是什麼。”常非常道。
蓮蓬。
曾經生產出了那七枚蓮子的蓮蓬。
當年劍靈取了將蘅的身體後走得匆忙,甚至沒有時間在秘境中多多探秘。而在得到蓮蓬後,有博學的太上長老提到一句:這蓮蓬或許會與曾經由它產出的蓮子發生共鳴。譬如說,曾經由蓮蓬產生的第七枚蓮子。
那枚蓮子被翁行雲帶在身上,如今位於被黑氣纏繞、無人能入的星火島遺址中。它是那樣的強大,其中甚至還有可能囚禁著翁行雲的魂魄。有這份共鳴在,或許烏合眾還能夠進入星火島。
寧明昧不由得沉默了。對於烏合眾來說,這件神器的確意義非凡。
“要帶走它並不容易。”寧明昧說,“它會被煙雲樓保管。”
石板與其他物件由雪山上的清極宗保管,蓮蓬由群島上的煙雲樓保管。事情是這樣決定的。
一旦蓮蓬被運進煙雲樓,這件事就不好辦了。如果一方物品被盜取,另一方必然會對自己手中的物品加強看守。烏合眾不可能做到在兩邊同時行動。
“因此,我隻能現在就動手。”
時間緊迫,離開就在這幾日。烏合眾動手最好的時機,就是在清極宗和煙雲樓路徑發生分離的山陰城。在那裡,沒有其他門派的人,隻會有清極宗和煙雲樓的人在此處歇腳。
說來也很巧。當年穆寒山便是背叛自己的家族,從向陽城開始趕了百裡的路,來到山陰城測試資質,進入清極宗。
命運仿佛一種奇妙的回環。首尾的緣分,就在這裡銜接上了。寧明昧道:“運氣好的話,你能不暴露自己。可若是失去了你這枚棋子,這對於烏合眾來說,真的值得嗎?”
常非常默然:“……這原本也在計劃中。”
而後,他看向寧明昧道:“而且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不是嗎?”
事實的確如此。
寧明昧和常非常之間的製衡是雙向的。正如常非常知道,聰明絕頂的寧明昧已經知
曉他的身份,和他背後的那個組織。寧明昧也知道,烏合眾手中也握有寧明昧真正的身世。
名義上的“妖妃之子”
,這實在是一個大禍患。
更何況,另一名“妖妃之子”
,如今還是烏合眾的成員。
“而且,總要有離開的時候的。”常非常道,“我在清極宗,停留太久了。”
寧明昧看向窗外。窗外不遠處,穆寒山和其他弟子們還站在柳葉下。他們聊著天,談起潛聖峰冬天會盛開的梅花。
這些梅花還是前幾年穆寒山帶著幾名弟子一起栽下的。
時間不算久,都還遠遠沒有走過幾個春秋呢。
“我猜你不會和我們一起離開。”常非常道。
“是。”寧明昧不諱言,“我在清極宗,還有我想做的事。”
“嗯。”常非常也並不勉強他,“那麼你會阻止我們麼?”
寧明昧道:“你們勢在必得。我仿佛沒有理由、也沒有能力與你們破釜沉舟?”
常非常道:“這已經很好了……”
他想了想,道:“將蘅的東西,你全部拿走吧。它對於我們而言,也沒有什麼用處。”
寧明昧隻道:“謝謝。”
他沒有和常非常說些彆的。
常非常又道:“我不會把我們具體打算動手的時刻告訴你。這樣,你就不必背負通敵的嫌疑。”
“通不通敵,又有什麼區彆?”寧明昧隻道。
他離開小院時,空氣裡已經有柳絮開始悠悠落下了。寧明昧用手去接,心想,還有多少日子才能到深秋呢?
“……”
有人來到他的身後,卻找了半天,也沒找出一個合適的稱呼。
寧明昧隻回頭看他一眼:“方師兄。”
“……寧師弟。”那人艱難地叫出他的名字。
寧明昧正等待方無隅有什麼高見,就聽見方無隅說:“師弟。你如今,已經越來越活成他的模樣了。”
……?
寧明昧正在無語,已經有人過來邀請他一敘。寧明昧抬眼一看,竟然是連家的人。
齊免成之死還未正式向全天下宣布,但有門路的家族,也早就聽到了風聲。其中當然包括齊免成的本家齊家。齊老家主身體不適,無法成行。如今負責齊家事務的齊免成的堂弟早就過來處理後事。連家嚴格來講也算是齊免成的外祖家,這時候他們過來找寧明昧,顯然不懷好意。
方無隅當然知道連家與齊家之間的糾葛。他臉一沉,話說得很難聽:“我和寧師弟一起去。”
沒人敢拂方無隅的面子。即使前幾天,他還在植物人齊免成的冰棺前嚎啕大哭。
寧明昧第一次感受到了身後有保鏢隨行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了連家會客廳。連家眾人看著方無隅像個黑面神一樣站在寧明昧身後,顯然也是第一次體會到天龍人給人當隨行保鏢的感覺。
因此原來準備好的軟磨硬泡狂發瘋都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首先上來的便是連曉了。連家人讓她感謝寧明昧的救命之恩,以此作為接下來要談的事的好開場。
連曉這次道謝是道得真心誠意。而且她還問了一個問題——段瓔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治療。”寧明昧道。
連曉的臉上顯露出十分的憂愁。連家人見關係拉得比較近乎了,於是又邀請寧明昧繼續客套,並且表達了對於齊免成去世的強烈悲痛之情……
這次不用寧明昧開口,方無隅已經冷笑了一聲。他道:“寧師弟單純厚道。不過我對連家的往事,倒是十分清楚。連家當年對連真人……可真是厚道啊。”
寧明昧忍不住再度側目了。
方無隅這是怎麼回事。這是真覺得寧明昧活成齊免成的形狀了啊。
方無隅這一開口讓所有人都不敢接。連家家主想要給家裡孩子爭取自招名額的話都被噎在了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