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峰,丙字五號場。
“此處還從沒來過這麼多人。”
管理丙字五號場的昏聵老者如是說。
行政的學問無處不在。譬如比試場的分配,就是一門學問。
備受矚目者如江辰年與明如月,會被分配到甲字比試場。背景修為稍微差一點的,會被分配到乙字場。
丙丁字場是給再差一點的弟子用的,戊字場給弟子們平日裡練習使用,在大比時不開放。老十七好歹也是一峰之主的親傳弟子,被分到丙字場,可見他的實力排名的確很不咋地。
不過對於煙雲樓眾人來說,丙字場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陸夢清直到坐下時還聽見自己的弟子小聲嘀咕:“這地方看起來有點破敗啊。”
陸夢清身為煙雲樓掌門,可安排的觀戰日程有限。每日會去的,也隻有甲字場和乙字場。
她不著痕跡地用真氣拂開了椅子上的塵埃。
管理丙字五號場的老者顯然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更不要說煙雲樓樓主大駕光臨了。
他臨時做了點準備,但不多。於是不僅大人物招待不周,外面的小弟子們也是鬨哄哄的。
不過陸夢清的心思顯然不在這些細枝末節上。
她環顧四周,意在尋找寧明昧和他的裴石歧。這兩人卻如石沉大海,毫無蹤影。
隻是讓她發現另一個人。
“齊掌門?”
“好巧,陸掌門。我也正在這裡等待。”光風霽月的宗主對她微微一笑,“既然都在此處,陸掌門是否介意我們一起觀看?”
陸夢清莞爾:“自然是不介意的。”
兩人於是並肩而坐。陸夢清道:“想不到齊掌門也來了這裡。”
“明昧師弟親傳弟子的首秀,自然是要來的。”齊掌門道,“隻是沒想到,此處今天竟然來了這麼多人。”
比試台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各峰的人馬都來這裡看熱鬨了。
陸夢清決定試探一下寧明昧宣傳效果的增幅:“平日裡沒這麼多人嗎?”
齊掌門道:“不過是兩名築基前期的弟子比試。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觀戰者往往寥寥……褚闊,你怎麼看?”
齊免成身邊的弟子補充道:“是的。況且築基前期和築基中期打,大都沒有什麼意思。今日有這麼多人來觀戰,算是奇景了。”
陸夢清又是微微一笑。隻是這回她的笑裡,帶了點隱瞞的意思。
還有一點本不該出現的擔憂。
正如齊免成身邊的弟子所說,在查看了丙字五號場比試二人的信息後,被江辰年引流過來的清極宗弟子們也在議論。
“築基前期打築基中期?這能有什麼意思。”
“而且還是在丙字場……不是我說,稍微有點實力的,都不該被分到丙字場吧。”
“縹緲峰的……不好說,我持保留意見。不過無論如何,這個裴石歧也隻
是個築基前期的劍修。”
“但他上次做的那個燁地報告還挺不錯的。”
“另一個煙雲樓的倒是築基中期。可他既然被分到丙字場來……他的實力如何,
我們不用說了吧。”
“同樣是築基中期,
實力天差地彆。有的在天上,有的在地上。估計這個何因在煙雲樓裡也算是弱的,而且沒什麼背景,才被趕到這裡來。”
不。陸夢清在心裡想。並非如此。
何因……他被竹島無視,被罰跪,被驅趕到丙字場,是有原因的。
不是因實力不濟而被冷落。
而是警示、懲罰、和流放。
遠遠的,陸夢清就看見了在人群邊緣的何因。瘦削少年站在那裡,背著長笛,抱著手,就好像眼前所見的一切和他毫無關聯似的。
一副令人發指的、陰鬱、我行我素又滿不在乎的姿態。
“傷害同門,死性不改……”一名煙雲樓長老低聲道,“我早就說,你不該放他到清極宗來!萬一他打上頭了,又忘記點到即止呢?”
坐在她身邊的竹島長老卻道:“你急什麼?大比傷的又不是煙雲樓的弟子。受一點傷,很正常嘛。而且他承諾過,不用‘那一招’。”
“可是……!”
“有何因在,我們一定能勝利。我早就聽說,何因從許久之前就開始準備,詢問了無數和清極宗交過手的師兄師姐,如今已經把清極宗各峰的招數研究得透透的了。”竹島長老閒閒地彈了彈手指,“今天早上金島丟掉的面子,就由我們竹島親手拿回來!”
陸夢清皺了皺眉頭,和身邊的長老。
“罷了,被關了半年禁閉,如今何因也該悔改了。”她道。
“若清極宗的弟子隻是把他當做築基中期修士來看……這次清極宗可要倒大黴了。”身邊長老說。
是麼?
陸夢清蹙了蹙眉,想起昨日和寧明昧之間的交流。
首戰不僅越級,還遇上何因……縹緲峰這次,運氣不太好啊。
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極快,極隱晦。
按理說,不該有任何人會看見。
可此刻坐在他們身邊的齊免成卻垂眸,茶杯蓋輕輕劃過杯沿。
此刻的何因,還隻是個築基中期的弟子啊……
自從於連家覺醒前世記憶後,齊免成原本以為,他在這世間最專注的,隻會是自己這一世的布局。
或許最多最多,能將一點點精力分出給予和前世一些有趣故人的再會。
可如今他的目光越過茫茫人群,越過上一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心裡想的,卻隻有一件事。
‘不知道寧明昧打算如何應對?不知道寧明昧是否還能……完成他的目的?’
何因最擅長的,可是收集信息,通過足夠的信息差打倒敵人。
齊免成討厭計劃失控的感覺。但他期待寧明昧。
他盯著比試場,一時間目不轉睛。
……
寒風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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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鬨的場子歸於寂靜。
眾弟子屏聲靜息,等待兩名選手上場。
“嗒。”
少年何因越過眾人,歪歪斜斜地走上台。
少年太瘦,臉上像是隻有一層薄薄的皮撐著,於是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大得近乎恐怖。他分明也穿著煙雲樓那套以溫潤聞名的白底紅紋的弟子服,卻硬是穿出了幾分我行我素、形銷骨立的味道來。
他身後,背著一把長長的、通體漆黑的笛。
“……這人是煙雲樓的弟子?”
“看著可真難看,一點都不像煙雲樓的人。”
過來觀戰的明如月坐在另一側,抿著唇,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他的同門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想討他開心。終於,他聽見明如月說了一句話:“何因……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是什麼時候聽過呢?”
“何……”
同門也想不起來。隻是好像有什麼記憶,在他的腦海裡一晃而過。
眾弟子對於何因的形象都沒什麼好的評價。
可在寧明昧的眼裡,這瘦削少年卻又有另一副模樣。
“他的身上竟然有金光?”寧明昧道,“這是什麼法術?”
係統冷笑:“那叫氣運。”
寧明昧:“什麼是氣運?”
……到底是什麼時候把剛穿來時就說過的設定給忘了啊!
寧明昧:“哦,就是我能在裡面挑一個攻的那玩意兒?”
係統:“……行,算你記對了。”
“嘖。”
“縹緲峰首戰遇上氣運之子,寧明昧,你的運氣有點背啊。”係統幸災樂禍,“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這個氣運之子不是一般的氣運之子。在原作裡,他可是連城月的好兄弟——狼狽為奸的那種。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的實力。”
“什麼氣運之子?即使是氣運之爹來了,這一局,能贏的,也隻會是縹緲峰。”寧明昧道,“更何況,我的布局已經開始了。”
係統:?
全場焦點都被聚集在了這古怪的何因身上。弟子們議論了半天,忽然有人道:“你看煙雲樓竹島那張老的表情……分明是極其勝券在握的樣子。”
“築基中期打築基前期,贏了也不算高明。”
“不……我聽人說,這個何因好像是個厲害貨色。”有人神神秘秘道,“有他在的場子,都十分精彩呢。”
眾人於是再度看向斜靠在柱子上的何因。瘦削的少年竟然一下就發現了他們的眼神,對著他們一笑。
他這一笑,竟然讓所有人都怔住了,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無聊。瘦削少年想。
真無聊啊,這些人。
隻希望下一場比試能給他帶來足夠的樂趣……劍修,是不是很抗揍來著?
可惜答應了那長老……少年想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就在那幾眼之間
,
眾人們的議論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仔細一看,
那何因還挺像一個高人的。”
“是不是天才都長得比較奇怪?”
“——我打聽出來了!”忽然有人氣喘籲籲地說道,“這個何因兩年前在煙雲樓裡,在比賽裡不慎重傷自己的一名師兄,害的他五臟破碎……後來,何因就被關了禁閉。那名師兄當時是金丹前期,而何因,隻有築基中期……”
“!!”
“什……”
耳畔忽然有清風拂過,鼻間隱隱嗅到寒梅清香。圍觀的眾弟子一愣,竟然忘記了何因的話題。
他們一偏頭,就瞧見……
“那翩翩少年郎是誰?”有人喃喃。
“不是少年郎……是少年郎們。”
白衣少年郎們負劍而來,步履優雅,氣質高華。如一柄寒劍,劈開紛紛擾擾的議論場。
他們所到之處,似有仙樂飄飄。方才還擠成一團在議論何因的人群,此刻竟然自動地為他們讓開一條路。
“他們行走之間,身側竟然有細細的雪花飄落……這是什麼樣的功法?”
“容光煥發,臉上似有月華傾瀉……”
“天啊,好清冷,好高嶺之花……”有煙雲樓的弟子紅著臉喃喃,“這才是我心中的劍修啊!”
山坡之上的寧明昧評價:“光是這個出場,我就讓他們在縹緲峰上練習了一晚上。”
係統:……
寧明昧:“我還讓他們隨身攜帶了用來朝臉上打光的小鏡子。”
自帶追光燈了屬於是。
係統:……
寧明昧:“而且我勘察過這裡的地勢。人以這個角度站在這個比試台旁邊的小坡上,最顯身材比例。要是站在人群裡,很快,老六就會被人發現穿戴內增高的事實。”
係統:“說實話,我沒看懂你們這群人要乾什麼。”
寧明昧對此的回答是推了推眼鏡:“謎語人是最好的。最有時髦值的。”
此刻就連陸夢清也屏住了呼吸。
沒人再去看何因,而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
就像螢火蟲注視發光體。
十八人中,一名雪衣少年出列。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沒有立刻走,而是站在了為首的師兄面前。
“師兄。”少年淡淡道,“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大比,我十分緊張。我後背燥熱,整顆心,卻像沉入深淵一樣沉。”
為首的弟子溫和一笑:“師弟,不怕。”
然後……
他袖子一抖,抖出一瓶雪碧來。
雪衣少年喝了一口雪碧,雙眸明亮道:“師兄,我現在身上不熱了,頭也不疼了,就連心靈,也飛了起來。”
“喝完這瓶雪碧,透心涼,心飛揚!”
“喝清極雪碧,立不敗之地!”
係統:“……”
好想把寧明昧創死啊。
少年喝完雪碧,渾
身上下清氣流轉。他縱身一躍,落在比試台上,卻沒有急著開口。
而是在騰起層雲的同時側身擺造型,順便挽了個劍花,並且……
看向台下眾人。
“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
十七道,“在下,縹緲峰裴石歧。”
係統:……
怎麼有人上場還念詩的!
寧明昧:“老十七的人設是風華正茂的意氣少年。念念詩,很正常。”
可顯然,台下眾人很吃裝叉這一套,紛紛捂臉尖叫。
“啊啊啊!小十七!”
“好帥!”
……尖叫?
寧明昧:“我安排了幾個托進去先叫。”
從眾效應嘛。
係統忍了又忍,終於把寧明昧電倒在地。
“比試看的是實力,不是裝叉!”係統崩潰道,“等比試開始了,我看你的弟子們還要怎麼裝。”
……還真會裝啊,清極宗的人。何因想。
不知道在這種場合下,將他們徹底擊潰是什麼感覺呢?
另一邊的何因看著老十七,忽然笑了:“在下何因。”
這一笑過於陽光,因此顯得此人更加不懷好意。
鈴聲響過三度,比賽正式開始。
比試台如棋盤,白衣劍修和笛修分踞兩邊。煙雲樓長老低聲道:“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感覺何因認真起來了。”
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陸夢清的心頭。正當她皺眉時,台上傳來了何因的聲音。
“你是築基前期,我是築基中期。境界差異在,我勝之不武。既然如此,我先讓你一招,如何?”
“哇……!”
“這煙雲樓的樂修看起來挺陰沉的,沒想到人很好嘛。”
何因說完這話,無視台下眾人的感慨,眼睛隻盯著縹緲峰的劍修看。
對方:“可以嗎?”
何因:“可以。”
我倒要看看,你們招數的虛實……何因如是想著。
對方:“那我……先開始了?”
何因:“好。”
他背著手,看著對方從劍鞘裡拔出長劍。
劍修將長劍橫在臉邊,何因注視著,琢磨著這一招的功用。
終於,他在腦內的數據庫裡找到了最相似的一招。
“青龍出水!”
這麼快,就要上殺招了嗎?
何因手掌一翻,已經暗中準備好了反製手段。根據他的計算,這一招他能成功反製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直到他聽見那人的聲音。
“散落吧,”裴石歧閉著眼,“章台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