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明昧,十年不見,你變得有意思起來了啊。”那人說,“方才假裝不認識我,嗯?”
有人碰了碰寧明昧的發尾。
“怎麼連頭發都鉸了?”那人說。
寧明昧說:“你是誰?”
那人好整以暇道:“閉關了十年,就連故人都不認得了?……”
“寧明昧。”
如果剛才隻是有三分猜測,現在寧明昧已經基本能確定故人的身份了。
長樂門故人,人偶,看來這“往生”的醫修,就是當年潛伏清極宗、暴露寧明昧身世的“故人”。
也就是寧明昧的本科同學。
係統讀到寧明昧的想法,大驚:“雖然此為重要信息不能劇透,但我要告訴你,他極其危險!”
寧明昧:“我和他同是長樂門優秀畢業生。我靠當學術妲己保研天下第一仙門,做長江學者弟子。他身為師兄,勤學苦練,三戰考研落榜,恨我很正常。”
你能不能彆給人加一些奇怪的設定來幫助自己理解這個世界。係統很無奈。
寧明昧皺著眉回頭。幽深的小道裡,黑衣白蛾面具的男人像一根插在地上的枯樹枝似的立在那裡。
白色面具是停在枯樹枝上的,吸血的蛾。
“是你。”寧明昧說,“你在這裡。”
見寧明昧看他,男人才說:“不錯,長樂門中那幾年,看來你並沒有忘記。清極宗的執劍長老。”
寧明昧道:“想忘也忘不了。”
縫隙中有人探頭過來,原來是躲在屏風後的雪竹。寧明昧皺眉道:“你確定我們要在這裡談話?”
即使隔著面具,百面也能想到寧明昧微微蹙著眉頭,不自在的模樣。
十年前離開清極宗時,百面已視寧明昧如一件無用的廢物。身為身世這般的爐鼎,居然還自以為是,去做清極宗忠心耿耿的狗,實在好笑。
可如今的寧明昧,卻讓他起了一點逗弄他的心思。
百面說不清是哪裡不同,隻覺得十年不見,寧明昧似乎變了個模樣——比如那剪掉的頭發。這讓他願意給他一點時間。他說:“受不了讓人看見你和我站在一起?高高在上的清極宗長老。我以為你會在那雪洞裡躲一輩子呢。”
寧明昧說:“師兄,我們單獨聊聊吧。我既然到了這裡,就……已經到了這裡。”
沒想好後面一句怎麼說,寧明昧面不改色,來了個廢話文學。
聽到這句“師兄”,百面的眉頭似乎也變柔和了些:“也好。你想去哪裡談談?”
寧明昧說:“師兄,我想看看你如今住的地方,怎麼樣。”
百面嗤笑一聲,關掉雪竹窺視的門縫,寧明昧對係統說:“這裡人真奇怪。被叫‘師兄’時,就像聽見了什麼好事一樣。我們那邊就不這樣,我一被叫‘師兄’,就知道。”
係統:“知道什麼?”
寧明昧:“沒好事。不是找我要現成的實驗數據,就是找我要現成的論文來抄,再者就是寫了一個屎一樣的程序讓我幫他debug。師妹還有點禮貌,師弟全都普信。還會讓我想起我延畢至七年半的事實。”
係統:……
所以寧明昧稱呼齊掌門為師兄時,心裡有沒有一點溫情啊。
多少年沒有做師弟的感覺了。如今一來,還真有點懷念。
又一個師兄,隻要可以利用,都可以叫師兄。曾經身為被延畢的大師兄,被導師塞慣了師弟師妹做空降二作的寧明昧,對於叫人師兄這件事,毫無心理壓力。
百面領他走了一路,越走越偏僻。末了,他推開一扇門。
這裡面就是百面的房間。
它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工作室。床榻隻在這座房間裡占了很小的部分,更多的部分屬於幾具人偶與面具。
寧明昧隻找到一個可以落座的椅子。百面回過頭來,見他站在那裡,盯著人偶看。
“看它做什麼?”
寧明昧:“師兄和自己的研究課題睡在一起。如此龍馬精神,我自愧不如。如今閉關一趟出來,我直覺,我將與師兄更加投緣。”
能在實驗室裡睡覺的人,都是學術狠人。如果能把他收歸我的學術體係之下,我攻略男主的事業,將會越發發展壯大。
係統覺得很害怕。不知道是因為這詭異的房間,還是因為這詭異的寧明昧。
這次不用寧明昧催,係統就開始掃描乾活——主要是寧明昧太讓它害怕了。它必須做點什麼、奉獻點什麼才能安心。
很快,它向寧明昧彙報:“那幅畫後有個暗門,暗門裡有個密室。密室進去有個工作室和泡在裡面的餘嫋與鄭引商。除此之外,不要喝他給你泡的茶,裡面有東西。”
寧明昧:“很好,係統,你成長了。記住你此刻的初心,這對你日後的學術生涯會很有幫助。不過我得指出一點,你這次的彙報沒有格式,沒有分一二三和主次,下次注意。”
……真該讓寧明昧死了算了。
百面坐在寧明昧對面,單手托著下巴道:“投緣,何以見得?”
寧明昧:“能與師兄重逢,就是十足的投緣。”
寧明昧一面和百面打官腔,一面還在問係統問題:“那暗門上是不是有禁製?”
係統:“是。有點複雜。”
寧明昧:“好。你給我把破解禁製的方法找出來。”
係統:?
等下,這是你的事吧?
寧明昧:“任務都做到這裡了。你不會看著我任務失敗吧?禁製相關的東西,我一點都沒學。快做,做完了我就去看男主。”
這話最後怎麼還帶個餅的。可對於真正的不忘初心的係統來說,這個餅堪稱致命的誘惑啊。
係統被餅吊著,又任勞任怨地破譯去了。破譯需要時間,寧明昧繼續與百面周旋。
百面為寧明昧泡茶。他動作嫻熟優雅,得心應手如流水行雲。在茶香氤氳中,他道:“不過這裡,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來呢。”
寧明昧雖然不知道發生過什麼。可他道:“時至如今,還有什麼是不能面對的呢。我於頓悟中知曉一句話,‘真的猛士,敢於面對淋漓的鮮血,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
百面狹長的眼睛看他:“是啊,從前我背著三把劍,把被人從長樂門拐賣至此的你從這裡救走時。你還是個孩子,我亦是。”
寧明昧點頭:“是啊,我那時嚇得直哭。”
見百面沒什麼反應,寧明昧補充:“在心裡。”
寧明昧的心裡隻有係統在哭。
寧明昧在心裡問係統:“還要多久破解完?”
係統:“快了快了。在做了在做了。”
以後一定要訓練係統正確的彙報方式。這句話堪稱“最受導師討厭”的項目進度回答之一了。
“你這頭發是怎麼回事?”百面又道,話語裡帶著涼涼的惡意,“怎麼,我隻聽說過女人斷發,咒丈夫早死,與夫家恩斷義絕。”
寧明昧道:“那年中秋夜宴後,我閉關了十年,念頭逐漸通達。出來後,就連著頭發一起剪了。”
“是麼。”百面隻道。
兩人之間一時間又無言。百面將茶杯遞到寧明昧面前:“師弟,嘗嘗。你喜歡的武夷水仙。”
寧明昧知道,百面與他同為化神期,彼此之間都有實力忌憚。他絕不會輕易向他出手。
這茶雖然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但絕對不能喝,同時,又不能翻臉。寧明昧催係統進度:“做多少了。”
係統百忙之中還記得提醒寧明昧:“在做了在做了,你正常地拖拖時間啊!轉移他的注意力,彆讓他發現我在破解。”
這怎麼回事,它堂堂一個電擊係統,因為被寧明昧綁上賊船,竟然成了他的老媽子。
寧明昧:“我不擅長閒聊。我和他聊聊研究方向。”
於是寧明昧道:“師兄,你這人偶,做得可是越來越好了。栩栩如生,師兄的匠人精神,令我佩服至極。說到匠人精神,我就想到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百面被打斷了敬茶,道。
寧明昧面不改色:“曾有幾名人界匠人,來清極宗修理下水道。數十年後,下水道需要修葺,可那幾名匠人已經去世。齊掌門抱著僥幸的心態,聯係那幾名匠人的後人。匠人的後人說,你在下水道入口處找找。很快,齊掌門他們在入口處發現了一個油紙包。油紙包裡包著備用的材料,全是嶄新的。”
寧明昧道:“師兄的人偶,就讓我想起那修理下水道的人界匠人啊!”
“是麼?”百面眯著眼,眼神卻逐漸陰鬱了,“有意思,齊免成和你說的麼?”
寧明昧鎮定點頭。齊免成風評被害。他又說:“是的。齊免成還和我講過另一個故事。他幼時練劍,曾無意砍倒一顆櫻桃樹……”
主動告訴無為真人,獲得了無為真人的原諒。因此,他打敗了尹希聲,成為了下一任清極宗掌門。
寧明昧沒機會講完這個換頭的雞湯故事。因為百面笑了:“是栩栩如生。若非如此,十年前,也不至於憑借一具人偶,便騙了你,混進清極宗……不是麼?”
這人聊天怎麼還帶拆台的。
寧明昧很鎮定:“可見師兄技術高超。”
百面道:“你過去從來對人偶不感興趣。在長樂門時,你就和旁人不一樣。旁的爐鼎,都在修行長春功法,等著給自己找個好主子。唯獨你,隻默默練劍。現在想來,真是清極宗的一條好狗。”
這話裡陰陽怪氣,寧明昧說:“我習劍,師兄學醫,旁人做家務,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第一杯敬師兄,敬師兄事業有成,名揚四海……哦,現在可不是敬酒的時候,這茶裡有毒。
“師弟說話,真是越來越叫人聽不懂了。創建長樂門。你當真以為,他們創建長樂門,是為了給爐鼎一條生路嗎?所謂的爐鼎,不過是他們的工具?嗬,若是沒有當年的燎原眾……”
百面這話裡有點意思,寧明昧側耳細聽。但百面很快止住了話頭:“不過師弟。”
他驟然向前傾了身體,嘴唇擦在寧明昧耳邊:“你想知道師兄製作人偶的訣竅麼?為何它們會與人一樣,彆無二致。為何它們能栩栩如生……”
沒見過願意共享新idea的研究者,尤其是在還沒**文的情況下。此事必定有鬼。
寧明昧道:“師兄,這是你的知識專利。我這就不用聽了。你這樣沒戒心,很容易被人抄襲的啊。”
百面:……
這又是前所未有的回答。
再次陷入沉默。
係統沒等寧明昧催:“做了一半了,做了一半了。”
扯了這麼久才做一半。
寧明昧又開始找話題:“這些年,師兄就在這裡過?”
百面:“四海為家罷了。”
寧明昧:“他們給你的待遇怎麼樣?一個月給多少,受了傷有沒有保險,包住,包不包飯?”
百面:……
百面隨口回了幾句。接著,他突然笑了。
“師弟問我這麼多,看起來對師兄我,很是關心。也不枉我專門跑清極宗一趟,將真相告知於你。”百面道。
係統居然又在百忙之中插話:“你這人怎麼回事,總問這些沒意思的話題。什麼研究啊,待遇啊之類的。難怪人家不和你聊。”
寧明昧說:“我們那個時代,就是每天聊這些的。快做,廢話什麼。”
係統:“在做了在做了,馬上馬上。”
還得拖一段時間。
寧明昧說:“你們修仙之人的交流方式比較奇怪。為了更偉大的目的,我需要延長和他的對話時間。你給我點提示,你們這兒的人敘舊時,會說什麼。”
什麼更偉大的目的,是為了八百萬吧!
係統說:“不知道,我上個宿主在娛樂圈。你多說四字成語吧,比較有古風。再引用一點古詩詞。”
那種《假少爺重生了後他們都後悔了》的娛樂圈啦。
寧明昧說:“時光荏苒,白駒過隙。眨眼間,洞中苦修,已過去十年。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已經被雨打風吹去,留在青春記憶裡的,卻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的艱苦氣節。十年苦修,給我帶來的不僅是□□上的磨礪,還有精神上的成長。”
寧明昧說:“我的第一個成長,在樂觀豁達。蘇軾曾在定風波中寫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烏台詩案後,著名詩人蘇軾被貶黃州。窮山惡水,最終卻成就了‘大江東去,浪淘儘,千古風流人物。’的千古名句。千百年後,顯赫一時的小人如檣櫓灰飛煙滅。唯有左遷小官的昔年淺筆,仍在曆史的長河中濃墨重彩,熠熠生輝。這,正是樂觀豁達的力量。在現實生活裡,我自出關後……”
面具人說:“什麼吟嘯?”
意思是我在□□。
面具人的表情變得有點微妙。係統的心情變得極其崩潰。寧明昧舉起茶杯,假裝喝了一口茶,對係統說:“確實說錯了。”
隻是嘴唇在上面輕輕一抿而已。
係統崩潰習慣了,居然有點感動:“你居然能知道自己說錯了。”
寧明昧說:“蘇軾的例子被用得太多,太老。老師說過,在高考裡寫蘇軾、愛因斯坦和李白的例子拿不到高分,要用冷門點的,比如每年的感動中國人物。”
係統:想死。
這一小作文,又拖了很久。遠處走廊裡卻漸漸傳來人聲,寧明昧神識過人,一下聽出來。
“居然有人用九百六十萬拍下了那兩副面具……真可怕。”
這還有意外之喜。
“九百六十萬?莫不是開玩笑。”
“是,有一名妖修與那人抬價。後來,那人出價太高,妖修便放棄了。”
“錢給了嗎?不會隻是瞎喊喊吧?”
“給了,已經交割了。那給錢的人還是個小公子,雖然戴著面具,可氣度高華。聽說給錢之後,那妖修還追了過去……”
突然又是一陣喧鬨。
“不好啦!場子裡打起來了!”有人大喊。
“打起來?誰敢在這兒打起來?”
“那妖修……還有明華穀的人。”
“妖修和明華穀的人?”
“不,他們是分開打的。”
一切正如寧明昧所料。
下面隻有一件事!
八百萬!
耳畔卻轉來百面的聲音:“師弟說得不錯。隻是這茶都快涼了,師弟卻不肯飲茶。莫不是……心中不信你師兄?”
白蛾面具後狹長眼眸閃過冰冷笑意:“還是說,師弟來這裡,另有圖謀?”
危險一觸即發。係統說此人危險這話,可真沒說錯。
“好了!”係統突然道。
這話不亞於天籟之音。
於是寧明昧看著他,也笑了。
“師兄,我不做任何人的狗。”他慢慢地道,“你讓我用八百萬去買那兩個人……”
百面一口茶水噴出來了:“八百萬?我什麼時候要你花八百萬?”
寧明昧說:“八百萬和兩個人,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