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緲峰終年積雪,裁雪殿中的庭院也整日光禿禿的,隻留著幾叢稀稀拉拉的臘梅。溫思衡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臘梅,心情於是也半死不活的了。
書房較上次來時多了一層暖金色紗簾子,溫思衡撩開簾子,剛進去就聞見一股幽幽暖香。
師尊的書房裡居然點了熏香。
寧明昧換了件白色外衫披著,斜躺在窗邊軟塌上,手裡捧了本書在看。午後陽光透過窗紗落在美人面上,溫思衡沒說話,隻能小心候著。
許久後他聽見師尊說:“早上說你兩句,現在生氣了?”
依舊是平淡懶散的語氣。可溫思衡莫名覺得,即使他真的生氣了,師尊也不會在乎。
“……沒有。”溫思衡吸了吸鼻子,說了心裡話,“師尊,弟子生……弟子自己的氣。弟子身為大師兄,不能為師弟們作表率,心裡難受。”
寧明昧說:“抗壓能力還是不夠啊。”
他也不說彆的,讓溫思衡過來。溫思衡戰戰兢兢地又過來了,寧明昧合上書,不輕不重地把書卷往他的頭上拍了一下。
他這一拍反而讓溫思衡的眼圈又紅了。不知怎的,就像大狗找到了自己可依靠的主人似的。寧明昧不鹹不淡地說:“算了,剛開始這樣,也算正常。以後多長點心思,不懂的來問。”
溫思衡又有點想泫然欲泣的意思。寧明昧又說:“差不多行了,回去換身好點的衣服再過來。”
溫思衡:“有什麼事,師尊?”
“傍晚煙雲樓的人要來。帶你一起去。”寧明昧說,“行了,哭喪著臉差不多得了。以後縹緲峰的帳還得也讓你這個大師兄來做,你這個大師兄身上的擔子重著呢。”
溫思衡捂著臉走了。係統難以置信:“你說以後要給他布置更多活乾。他不僅不覺得累,還看起來非常開心。”
寧明昧:“因為我在重點栽培他,他感覺到了。小溫雖然抗壓能力弱了點,但很有思想覺悟。”
係統:……電極好癢。
有弟子通報說林鶴亭還在大殿外等著。寧明昧思考一會兒,讓弟子把林鶴亭帶進來。
林鶴亭這次進房間,東不敢看,西不敢看。溫思衡看寧明昧的眼神在他腦海裡轉來轉去……轉著轉著就暈了。
寧明昧對此評價:“小林看起來不知道在想什麼。看來他心中,不止擁有純潔的學術。”
係統:“你的學術也稱不上純潔吧。”
寧明昧照例是不先開口,等林鶴亭自己提出要求。果然,林鶴亭沒辦法,隻能在提出要求前做出了新的承諾,並對自己的上周表現進行了一番反思。最後,他小心翼翼道:“師尊,您覺得我身為二師兄,還有什麼是我能為師門做的?”
寧明昧於是說:“小林啊,你覺得咱們縹緲峰的修行氛圍怎麼樣?”
林鶴亭一臉懵懂。他思忖良久,咬咬牙,又小心翼翼道:“師尊,您覺得我身為二師兄,還有什麼是我能為您做的?”
在危險的邊緣暗中試探.jpg
寧明昧說:“我的心中隻有學術。不要問要為我做什麼,要問你,打算為學術付出什麼。”
林鶴亭悟了。
……我的內心實在是太齷齪了!師尊的心裡,除了修行,彆無他物!林鶴亭唾棄自己,如果溫思衡對師尊起了什麼心思,一定是溫思衡的問題!
他身為二師兄,一定要守護師尊純潔的學術世界!
寧明昧呷了口茶,繼續道:“你覺得你四師弟和八師弟如何?回去換身衣服,傍晚隨我一同去見煙雲樓交換生。”
雖然不懂交換生是什麼,林鶴亭也又驚喜、又疑惑地走了。看著林鶴亭的背影,係統異常驚異,道:“怎麼林鶴亭也變這樣了。”
說不出是變哪樣了。可上周這時候林鶴亭還“微微一笑”、非常淡然又飄逸來著。
寧明昧說:“林鶴亭被成功地激發了學術熱情。”
……係統根本無法相信。寧明昧又找來幾個弟子關於雲中果一事排查了一遍,到頭來隻有關係戶老三桂陶然對此有點眉目。
老三說:“明華穀掌門私庫中布置有沒有……可能會有點眉目……不過雲中果價格不菲……掌門他……”
要是尋常或稍微有些小珍貴的藥材,老三能幫寧明昧弄來。但雲中果到底是有市無價的大寶貝。
不過老三還是比較給力。他說如果掌門私庫裡有,師尊和掌門聊聊,花點錢應該能弄來。
寧明昧:“招收這個弟子的作用這下不就來了。”
係統若有所思。如今它總算從寧明昧這裡明白,組會是用來乾什麼的了。
就是每次都得花點錢,說到錢……
寧明昧又端著燭台下昨晚他到過的地方去了。幾百階梯走遍。眼前霍然開朗,好大一處——
空空的洞穴。
這裡,就是縹緲峰的庫房。
劍仙在設定裡實在是太不通俗物了。於是庫房裡隻落著幾把劍,幾箱過期的藥材,一小堆天然靈石,僅此而已。在修仙界,靈石分天然靈石和用於貨幣流通的標準靈石兩種。縹緲峰庫房裡有的都是天然靈石,因此要把它們兌換成能給弟子發工資的標準靈石,還要被兌換所收一筆手續費。
寧明昧說:“修士壽命何其漫長……”
他這堆就夠給弟子發半年工資的錢就好比滄海之一粟。
簡單換算一下:劍仙存款,十八萬整。十八萬除以二萬五,夠弟子們7.2個月的工資。
建立在寧明昧不吃不喝不花錢的基礎上。而且還不能裝修他夢想中的辦公樓。
一個工作了幾百年的終身教授存款才十八萬。這劍仙修什麼仙的,乾脆轉碼當碼仙算了。
丟人。
那幾把劍也是不能賣的。劍身上面還刻著清極宗和縹緲峰的標誌。寧明昧又數了一遍,庫房裡也沒多出新的東西。他隻能端著燭台又上去了。
額外的財產:尹希聲留下的古董暖爐一個。價值二十萬。
寧明昧:“尹希聲什麼時候再過來做客,把說好的茶葉和我的人體工學椅帶來。”
係統再次電出了寧明昧的淚花。不知道這淚花是因為痛還是因為窮。
雲中果一事任重而道遠。寧明昧盯著自己的地契看了半晌,忽然意識到係統大半天沒說話了。
係統這麼久沒開口還是第一次。
往日裡係統都是問東問西的,刨根問底也要知道寧明昧是在做什麼。寧明昧覺得很有意思,轉移注意力問它:“怎麼半天不說話?”
係統說:“剛才做好了男主這周進度的周報。”
係統不僅會學習組會精神,還很會心向男主啊。
寧明昧起身倒茶:“說說看,他做了什麼。”
係統:“昨日男主從山坡上摔下,滾落山底……”
寧明昧:“好慘哦。”
係統:“撞至一顆穀底深處的、世界唯一的萬年雲中果上。因饑餓,食用雲中果果腹。”
寧明昧:……
茶倒出來了。
係統:“雲中果入口即化。他吃完了,渾身毒素也被清除乾淨……”
茶杯碎了。
寧明昧沉默許久。係統道:“以上就是男主上周的工作彙報。宿主有什麼想說嗎?”
熟悉的一紅一藍兩個選項又出現在寧明昧面前。
紅:趁他病,要他命,尋找受傷的男主,斬草除根。
藍:找到受傷的男主,悉心照料他。揮手自茲去,深藏功與名。
寧明昧:“能用血入藥嗎?男主,我的雲中果緩釋膠囊?”
把男主綁來,每隔幾天在他的手腕上一劃拉,血那麼一飆,都接進碗裡……操!疼!
……寧明昧在一炷香後再次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說:“憑什麼電我。”
係統:“你太邪惡了。”
寧明昧:“又沒殺他,哪裡邪惡了?”
係統看著不斷抽搐的他,冷酷道:“請宿主銘記自己作為清冷師尊的分寸感。”
寧明昧:“下手這麼黑,我身為導師,吸點徒弟的血怎麼了。我反思過了,我對男主這個未來弟子的關懷的確不夠,等料理完老八我就去看看他。”
係統:“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吧。”
所以寧明昧到底是不是真要去看男主啊?
“沒開玩笑。”寧明昧從容道,“接下來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硬仗?
寧明昧:“先去認識清極宗剩下十二名長老。認識尹希聲,獲得暖爐一個。認識齊掌門,獲得地皮一塊。剩下十個認識完,我就能把縹緲峰的裝修湊齊了……疼!”
寧明昧半晌後面無表情地爬起來:“再趁著煙雲樓弟子交換來摸摸煙雲樓的底。”
係統又要電寧明昧,且冷酷:“這算什麼硬仗。”
寧明昧:“和沒文化的係統說話真可怕。俗話說得好,找錢和與其他老板打好關係可是科研的最重要組成部分。”
……所以這到底和你們那個世界的文化有什麼關係。係統更加迷惑了。
係統:“清冷師尊又不吃飯,要錢乾什麼?”
寧明昧戴好眼鏡、整理完衣衫便離開了裁雪殿。他一出門,就看見溫思衡和林鶴亭兩個人早就在門口候著了。他帶上兩人便往天台峰的方向飛去,路上順便對林鶴亭說:“你給我介紹一下。”
林鶴亭獲得在師尊面前表現的機會,既驚又喜:“介紹什麼?”
寧明昧態度從容:“本座閉關十年,對外界的人事變動記得不太清楚。”
煙雲樓弟子們的到來是一場盛事。隔得老遠,寧明昧就瞧見峰頂漂浮著的紫、紅二色的旗幟了。一排排整齊的紫、紅旗幟之下,是一列列低頭肅容、對來者嚴陣以待的清極宗內門弟子。
寧明昧掃了一眼這群弟子,隻見每個人都穿著最嶄新的清極宗道袍。其中男性身高是統一的180厘米,女性身高是統一的170厘米。
寧明昧:“上次我來清極宗找師兄要地時,這裡的內門弟子的身高還沒這麼整齊啊。”
係統側目,這人如今“師兄”喊得可真順口。
看來古代現代都一樣,清極宗身為天下第一仙門,在招待另一個天下第一仙門時,總得搞點儀仗隊面子工程,好向對方展示一下同為天下第一仙門的精神風貌。
三人沒急著進去。寧明昧瞧著那堆旗幟,林鶴亭立刻說:“紫色是清極宗的代表色。紅色是煙雲樓的代表色。煙雲樓選紅色,是因為紅色是最‘正統’的顏色。清極宗選紫色,是因為煙雲樓先選了紅色……咳咳,紫色是最代表天下至尊的顏色。”
寧明昧對係統:“不愧都是第一仙門,在顏色的選取上也是旗鼓相當啊。”
他順便用神識掃了掃屋子,發現除他之外,其他的長老們基本已經到齊了,就是好像還差一個……居然有人比他還晚到。林鶴亭還在科普:“除此之外,飲冰閣是藍色,明華穀是黃色,求是門是綠色……”
“執劍長老好。”有人恭敬道。
比他來得還晚的那個長老到了。
向他問好的弟子身材高大,眉目俊朗,很守禮的模樣,隻是抿著唇,看著很有點不苟言笑的意思。林鶴亭和溫思衡也向他一拱手:“穆兄。”
“寒山兄……常峰主呢?”
清極宗長老分外門長老與內門長老,內門長老中除太上長老與掌門之外,最至高無上的就是十二名擁有峰主一職的長老。他們是清極宗對外的門面,每次盛會都會出席。
比如寧明昧,和這位寒山兄的師尊常峰主。
這人叫穆寒山,是常峰主的首徒。
穆寒山規規矩矩的表情立時有點無語。他身後傳來懶洋洋的聲音道:“來了來了。”
寧明昧一抬頭就和那“常峰主”對上了眼。
常峰主皮膚極白,睫毛長,遮著眼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站在穆寒山的身後,比自己的弟子看上去還要矮一頭,穿著灰色道袍,打著哈欠。
穆寒山:“師尊,都和你說了是今天下午——!”
常峰主說:“急什麼急,煙雲樓的人這不是還沒到嗎……”
說完又打了一個哈欠,還用手揉眼睛。穆寒山說:“如果不是我提醒你把你從房間裡拽出來——”
他很快收了聲,大概有點峰醜不可外揚的意思。常峰主倒是拖著聲音說:“知道——了——”
寧明昧對係統說:“原來這就是那個在中秋夜宴把我的故人捅死的常非常。”
這拖延症的樣子和記憶裡那果決出劍的樣子真是異模異樣。
穆寒山還在小聲和自己的師尊吵架,看起來頗有點老媽子。常峰主說:“行了行了,你看寧長老不是也沒到場嗎。而且他都十年沒有到場了。”
穆寒山一驚,一臉“我不是那個意思”的表情看向寧明昧,似乎生怕自己的師尊因為口無遮攔和人結仇。寧明昧看他們兩個人的互動覺得頗有一點意思。
常峰主倒是很自然地湊到寧明昧身邊來:“寧長老,走?”
寧明昧:“走。”
兩個師尊肩並肩走了,留下三個弟子在背後抓狂。寧明昧對係統說:“這個常非常很有意思,他居然都不問我頭發怎麼了。”
係統:“所以?”
寧明昧:“要麼他是個真正的鹹魚,要麼他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係統側目,寧明昧到底在想什麼啊。
常非常一路上倒真的沒說什麼話。兩個人一齊降落在天台峰廣場,一齊收獲了內門弟子們驚異的目光——寧明昧的新造型還沒有向全宗門廣泛傳播開來。寧明昧非常自然地和常非常一起被接引弟子帶了進去,剛進大殿,就聽見有人粗聲粗氣地說:“總算來了。”
寧明昧一抬頭,看見一個中年男峰主坐在左手邊。他蓄長須,長須卻打理得一絲不苟,穿著相當局裡局氣。最值得人注意的是他的兩個弟子都站在他身後很遠的地方,頗有點“弟子不得上桌和導師一起吃飯”的意思在。
他旁邊也坐著一個中年女峰主。女峰主抿著唇,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衣著相當簡單筆挺,整體氣質就是刻板印象裡的“中年女教導主任”。她看起來也有點不滿。
除此之外的幾名峰主或是笑眯眯的,或是因這場衝突有點緊張的,又或是心不在焉的……寧明昧隻簡單地掃了一眼,還沒把人認完,就聽見掌門齊免成說:“好了,既然來了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吧。明昧,你坐這邊。非常,你坐那邊。”
這是師兄給自己解圍了啊。
寧明昧:“謝謝師兄。”
一句師兄叫得比誰都快都甜。齊掌門的眉頭都又舒展了很多。係統說:“你……”
寧明昧:“你什麼你,在宗門核心權力層面前展現自己是關係戶的機會可不多見,手慢無。”
係統:……他爹的,好想電人。
寧明昧往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去時還看見對面的方無隅在看他,表情裡挺高傲就是了。方無隅身邊還坐著個很俊朗的東北大漢,穿著貂,看起來就是清極宗嫡係F5裡的項無形。寧明昧於是也衝他面無表情地抖了抖眉毛。
意思是怎麼,你也想聽我叫你師兄的意思。
方無隅把目光彆開了。寧明昧取得了暫時的勝利。他看了一眼自己身邊……
美。
很美。
是個美女。
美女身著白衣,牙齒潔白,眉目間不是刻板印象中女修會有的清冷仙氣,反而有種很特彆的英氣。比起修仙之人,更像女俠。
女俠說:“好久不見,寧師弟……你的頭發?”
非常驚異。
係統:“這位是……”
寧明昧:“白若如。”
除了嫡係F5中唯一的女劍仙白若如之外還能有誰。
白若如是無為真人唯一的嫡傳女弟子,在人界是雲南王之女,在仙界是天才女修士。她瀟灑正直,光明仗義,不常待在宗門,而是經常在外面到處遊曆、行俠仗義。是無數修士心中的女神。
於是也有傳聞說她一定會是掌門齊免成的未婚妻,青梅竹馬,郎才女才,天造地設的一對,多般配。但寧明昧最關注的不是這個。
白若如喜歡四處遊曆。
白若如喜歡行俠仗義。
白若如……
是白若如把男主撿回宗門的。
是的,白若如和她的清冷首徒葉雪霏正是原作裡人氣最高的兩位“女主”……之所以是“女主”,而不是女主,是因為最後一對CP也沒成。白若如在遊曆期間撞見在一座小鎮中被人欺淩的男主。她心中不忍,善心大發,把這個小可憐少年帶回了清極宗……
她不知道那座小鎮裡的人性情大變,是因為男主在此做將邪氣引入人體的實驗。
誰會懷疑一個美貌、有禮又可憐的少年呢?
白若如在回宗門後便把男主放到了外門做外門弟子。她囑咐他好好修行,而後又離開了宗門。男主很快在外門做到見習弟子,而後考入內門做學道,再在X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上擊敗其他選手入圍、因為一些被陷害的黑幕最終心不甘情不願地成為了寧明昧的座下弟子……沒錯,男主最開始可嫌棄寧明昧了。
他想拜入的是其他人的名下,比如。
白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