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向暖(101)
扣住了就叫在派出所呆著吧, 難道大晚上的,雪那麼大,我給處理這個事去?
不知道咋算的, 一車柴火比燒的油更貴嗎?
掛了電話,四爺不得不走, 家裡肯定有人等著。等不到他回去,有人守著不走。
李彩在家裡哭哭啼啼的,丈夫和兒子都被關了, 這要是留了案底可怎麼辦?
李翠面無表情的, 轉臉看向大兒子, 賞給他一個白眼:說車打不著火不就完了,非要借?
金思明給爐子裡添炭,門一響,他沒躲開,火苗子竄上來燎了他的頭發, 瞬間便有焦味蔓延開。他趕緊搓了搓頭,就準備拿大衣, 想跟老二去看看吧。
四爺把人給堵回去了:“肯定是去郊區了, 路不熟,又那麼大的雪……今晚肯定是去不了了。”
金思明操心的是他的車,“……”那是我媳婦。
四爺給他使眼色:明兒再說吧。
李彩急的呀:“小曄呀,不能留案底吧!”
“明兒去跟人家私了,私了了就不留案底了。”四爺坐過去,問說, “家裡這麼困難了?也沒見你言語呀?”
“家裡預留了一千多塊錢的暖氣費,這不是你舅媽說……你舅舅啥腦水腫還是啥的,得幾千塊錢急用, 我這一著急,把錢先緊著你舅舅用了……”
四爺都笑了,“這都開顱手術有幾年了,現在腦水腫了?住院了嗎?”
“沒住院,說是要買進口藥,很貴。”
“是有腦水腫的可能,但是一旦出現腦水腫,需要手術的概率很大,這不是單靠藥物就行的。也不是幾千塊錢就能解決問題的!”
李彩擺手,“你舅媽不能拿這事瞎說!你李玲姐那邊也拿了兩千多,為這個的,兩口子還打了一架,說是你表姐把煙酒店裡進貨的錢給貼進去了。”
“那這樣,你明兒去醫院,找主治大夫,看看複查結果。如果確實需要進口藥,我想辦法從彆的途徑給買,肯定便宜。這個錢我出了!”
李彩都含糊了,“那我……我先回。”
李翠瞪大兒子:“把你姨媽送到家。”
“噯!噯!”金思明穿著大衣去送,一路踩在雪裡嘎吱嘎吱的。送到他們家樓下,正看到有人從車上下來,穿著高跟靴子,是個姑娘吧,一身的酒氣。
緊跟著從車上下來一個大肚子男人來,抱著這姑娘隻不撒手。
可姑娘咯咯咯一笑,金思明一個激靈,趕緊看向姨媽。
李彩推開外甥,朝那邊喊了一聲:“朱麗!”
那姑娘一把推開那男人,站好了朝那邊看:“媽?這麼冷的天,你不在家……這是乾啥呢?”
李彩疾步走過去,把朱麗往邊上一拉,看向那中年男人:“你誰呀?”
這人‘啊’了一聲,“那個……朋友!就是朋友!”說著,就一擺手,“大姨呀……”
“叫誰大姨呢?”
“大姐!”
“叫誰大姐呀?”
“橫不能叫您大妹子吧……得!是我不對……我走了!”
朱麗拉這人:“大哥……你彆生氣呀!說好了,明晚上咱再喝……”
人家沒搭理,司機一調頭,車直接走了。
朱麗一把甩開媽媽的拉扯:“您乾嘛呀?您知道維護一個客戶有多難嗎?”
“啥客戶呀?我看你就是不正經。”
“咋不正經了?”朱麗點了點自己的鼻子,“我在工作!那酒賣出去,可都是錢呐!家裡要交水電費,是不是我出的錢?家裡要交暖氣費,是不是我給的錢?你給舅舅看病,是不是我給你的錢?我!我怎麼了?這一家四口,還得帶我舅舅家那麼些拖油瓶,我在養!都是我在養!花的都是我不正經掙來的。”
李彩抬起手,一巴掌掄過去。
金思明趕緊去擋,將朱麗擋在懷裡,那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脖子上:“表姐,跑啊!愣著且等著挨打呢?”
朱麗推開金思明:“你起開!今兒她打死我得了!打死了就都解脫了。”
金思明拽著朱麗就走,“姐!姐!聽話,咱走!咱不在這裡呆著呢。”生拉硬拽的,把人拖走,然後朝李彩喊:“姨媽,您回吧!我姐今晚在我家睡了。”
結果這邊送走一個,又接來一個。
朱麗大衣一脫,裡面是緊身皮褲,腳上是長靴子,身上是大方領緊身豹紋打底衣。頭發燙的誇張,掛著大大的耳環,眼睛化的烏黑烏黑的,嘴唇化的又厚又紅。身上除了酒味就是香水味,還有混雜在其中的煙味兒。
這會子凍的臉上都烏青了,坐在爐子邊木木的暖著。
隻這一身裝扮就知道她乾的是啥工作,夜總會那地方……晚出晚歸的,隻要小心是沒人知道她在哪上班的。
之前隻聽說她是一個什麼公司的銷售員,掙的還行,沒想到是乾這個去了。
李翠將毛巾侵在熱水裡,趁著燙勁擰乾遞過去,“把臉擦了,捂捂!”
朱麗把臉埋在毛巾裡,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小姨……找不到彆的工作!人總得活吧!人總得活吧。”
她狠命的擦臉,臉上被擦的五抹六道的,然後吸吸鼻子才說:“我爸一身的病,下崗了,腰椎間盤突出,乾不了一點重活,夏天的時候給人家改個門窗,打個下手,做個小工,多少還能掙點……
我媽呢,以前是個小組長,她覺得不能叫她下崗吧,結果下崗了。下崗了,倒是沒閒著,可工資一分都沒發,拖欠著呢。
我哥從南邊逃回來,身份證還在黑廠裡壓著!啥沒掙到就算了,還差點在黑廠裡把命搭上。可這回來,滿大街都是找工作的,晚上找了個看人看門的活,追小偷的時候把人打了,陪的比工資都高……”
四爺坐在邊上,這些事沒一件是大事,可家家大概都是這樣,就是這樣的小事攢到一起,壓垮了一個家庭。
朱麗又用帕子擦臉,“偏我媽……自己過的不行,還總照顧我舅舅。有能力的時候照顧,沒能力的時候還照顧……我好不容易攢下暖氣費,她轉臉就拿給我舅媽叫給我舅買進口藥了……我也不知道沒了這個錢,我這一家子這冬天怎麼過?!”
四爺就問說:“要不,我給你找個工作,你先暫時乾著?”
朱麗笑了一下,“你也覺得夜總會裡陪酒……是不正經?”她把臉抬起來,“老弟呀,這世道……笑貧不笑娼!我也不賣身,就是陪陪酒……這掙的多呀!現在這沒錢就活不起!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真不用!”
說著,她可認真的掰著手指頭,“我……從現在開始,不給我媽交錢了!我掙了就自己攢著,我一年攢五千,三年就攢一萬五。”
“你攢夠一萬五,可一萬五也不是現在的一萬五了。”你還是啥也乾不了,四爺就說,“我借你一萬五,你想乾嘛就去試試。”
“我不要!”借是好借的,還卻未必還的起,我這掙著攢著挺好的。
說不通!
今晚先住下了,住金思明的屋子,他抱著枕頭在沙發上湊活了,距離爐子近,還更暖和呢。
等早上起來,朱麗已經走了。
李翠站在爐子邊上,心裡發沉:怎麼辦?除非給找個靠譜的對象趕緊嫁了!
金思明心有戚戚:“……心裡怪不得勁的。”
李翠卻說:“你少爛好心!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要過,彆管人家咋過,總有辦法活下去的。誰也救不了誰!一家有,拉扯百家往前走,那是腦子有毛病!咱那小飯館容易嗎?能攢多少?老二好似錢多,但他辦的事擔多大的風險?要是一旦賠了,他還剩下啥?那個時候,人家可未必有那麼些好心幫你。”
所以,管好自己得了!誰容易呀?
說著就催老大起床,“快起來!做飯!你爸看著店,估計也是一晚上爐火也沒歇。不行就把裡面要緊的東西搬回去,今冬就這樣吧。”
歇一冬算了。
倆兒子要把那三人弄回來,還有自家的車,這肯定要賠償的,算來算去,其實還是自家貼了錢進去了。
李翠心情不爽,難免摔摔打打的,“難的時候一點都幫不上就算了!一有事就先找來……”然後一早上都在碎碎念。
四爺搭了五百塊錢進去,把人和車都弄出來了,這才去上班。
處理完給桐桐打電話,桐桐還沒出門呢。
知道辦好了就完了,“你開車慢點。”
嗯!小心著呢。
掛了電話,田易陽還問說:“你們那邊一直收原料!哪怕拉著架子車去鄉下收呢,這一天還能掙個二三十,咋去偷柴火?”
“掙這個錢得會講價錢,分分厘厘上都要算計清,這才有的賺!那些人也不總是賺的,有時候有人故意給高粱裡面噴水,有給裡面混土塊石子的,還有提前把糧食在土裡過一遍,分量就重了。可這貨拉來,一上咱的篩子,品級就出來了。品級不好,價低,要是偶爾看走眼了,也會賠錢的。”
田易陽‘哎喲’了一聲,才小聲跟桐桐說:“對門……兩口子都在澡堂幫忙搓澡修腳,近處的還不好意思,跑可遠的澡堂子去乾這個活……”她說著就心有戚戚,嘀咕著問:“這麼著……啥時候是個頭呀?”
桐桐沒言語,這才哪到哪呀?明年下崗的人會比今年更多,後年下崗的人比明年還要多。
這隻是一個寒冬嗎?這是數不清看不到頭的日子呀。
她出門得上班了,結果一出單元門,就看見有人站在垃圾桶邊上,用篩子在那裡篩煤灰。自家的火燒的旺,有些燃燒不完全的乏炭就連煤灰一起扔出來了。
有人將它篩出來,拿回去還能繼續燒。
這人聽見動靜,假裝扔垃圾,手裡的東西都扔垃圾桶了。
桐桐假裝從包裡找鑰匙,根本不朝那邊看,上了車開車就走,哪怕兩人距離十多米的距離,她還是能感覺到對方明顯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