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向暖(16)
這個氣溫, 這個環境……多少年都沒病過的四爺,生病了。
早晨起來,鼻子囊囊, 他沒太在意。結果跟桐桐一碰面, 桐桐就直接跑去請假了, “你發燒了。”
他其實沒感覺到發燒,覺得還成。
“成什麼呀?沒覺得渾身都發冷?”
這氣溫,穿多厚都是冷的。
桐桐先給自己請假,得抓藥去!現在是要針灸也沒有針,叫他回去, 家裡肯定也是給點感冒膠囊之類的, 這個看似退熱快,可接下來肯定是咳嗽。一個護不好,這得咳嗽到明年春上去。
“你先在這裡呆著, 我去醫院。”用方子抓藥,在醫院熬好, 拎回來再送他回去。
本來也沒那麼難受的, 桐桐一說,四爺還就打了個哆嗦。
桐桐說了手上的穴位:“你拿筆頂著這裡, 不停的摁著。”
頂風冒雪的跑醫院, 而今這熬藥要帶走都是用塑料壺, 醫院順便賣這個東西,能裝兩斤的、五斤的都有, 熬好了,放的不那麼燙了,給灌到塑料壺裡,告訴你這是幾碗, 一次一碗的量,倒出來熱一熱就得了。
這玩意一出門就凍成冰了,帶回去放在暖氣片跟前或是泡在熱水裡,叫冰化了倒出來再熱。
隻這一圈,桐桐就跑了兩個多小時。
老師管的特彆鬆散,尤其是聽說房改的時候,老師也愁呢。他們的工資按時發放了幾個月之後,又開始按照百分之六十的比例在發了。
如今房子的事已經提上日程了,這一房改很多事都得變。
就像是取暖費吧,之前是不交的,都是單位負責。今年單位還給負責了,但是之後就不是了,得自己交了。
今年給學校不供暖,甚至於職工電影院,職工澡堂子這些地方都不開放,表達的就是一個意思:單位負擔不起了。
老師們愁過日子的事,至於學生考成啥樣,隨緣吧。
這邊發燒了要請假,那就請吧,老師多餘的一句都不問。
桐桐給四爺送到樓下,“能自己上的去嗎?”
沒那麼嬌弱。
“藥凍住了,回去直接放鍋裡,添半鍋水燒著,水半開了,冰坨也就消了,倒出來一碗再燒開……”
“嗯!知道了,趕緊回吧。”
久不生病的人,一個感冒都覺得特彆的難受。扶著樓梯上去,沒到家門口呢,就聽見屋裡的吵吵聲。
李翠給兒子炸的肉醬又有一瓶基本空了。她平時一次就給炸的多,這東西又放不壞,夾在熱饅頭裡,油自己就化開了。炸好之後晾著,把洗好的罐頭瓶子控乾水分,然後把肉醬裝進去,蓋子封好,就在廚櫃裡放著呢。
她也不盯著兒子晚上幾點吃飯,之前她也找了個活兒,在商場下面找了個不到兩平米的地方,能放一個縫紉機,放個筐子,能坐個人。那個地方賣衣服的多,褲子裁邊,一條褲子七八毛錢,一天總也能掙點。
後來也有人眼熱,地痞子老來搗亂,乾了不到一個月就乾不成了。
可幸好在商場認識了點人,她知道有個進貨的地方,能批發到做健美褲的料子,比起成衣來說,做的健美褲還更合身。尤其是冬天想套在棉褲上,那就得做。
然後她就跟趙大美合夥了,趙大美幫著接活,幫著量,一條褲子抽一塊錢。她在家給做就成了。
做的人多了,她就得在家加班加點的乾。
平時白天出去好多次,時間不定。做好的衣服總得給送到趙大美那邊去,誰試了不合適,她還得再見見人,看看怎麼改。
家裡的事她真就沒注意過。
肉醬下去的快,她也以為孩子吃了。吃就吃了吧,做了不就是為了孩子吃的嗎?
結果一下雪徹底在家了,突然間發現這不對呀!明明早起給孩子做早飯的時候,她用肉醬給孩子做湯面的臊子,是自己開的瓶子。
挖了兩勺出來,叫孩子吃了一碗龍須湯面。結果中午要做飯了,一進廚房,一開瓶子,發現一瓶就剩下個底子了。
大冬天,豬油凝結成坨了,一中午沒開火,這肯定不是公婆自己吃了。
不是自己吃了,這是去哪了?
不用問都知道,肯定又是偷偷給她閨女送去了。
這就很叫人生氣了,你要是自己吃了,自己當然會不高興!孩子長身體,要學習,晚上餓了墊肚子添味兒的東西,非要饞嘴的跟孩子搶著吃,那我能高興嗎?
可不高興我也認了,不能不叫老人吃吧。
但你偷著拿出去,這就不行!
她一說,老太太就還嘴,“小國病了,我給孩子拿點怎麼了?”
“你拿你倒是說呀,我沒在家嗎?我就是不在家,你回頭告訴我一聲也行!我都沒有聽見你進廚房,你是偷偷摸摸的拿,偷偷摸摸的走……”
然後就嗆嗆起來了,摔碟子絆碗,誰都不讓一句。
四爺開了門,兩人這才停嘴。
李翠一看表,“今兒放學早。”
四爺將藥遞過去,“發燒了……媽,給我熱藥……”
“發燒了?發燒你不先回來,還自己去醫院?”李翠接了藥,幫著脫大衣,“快屋裡躺著去。”
李翠先熱藥,飯這就做不成了!本來今天手裡的活多,做飯就有點遲了。想湊活的給做個燉菜,放點肉醬就直接調味了。要不是想湊活這頓飯,也發現不了炸醬少了。
現在這一熱藥,一耽擱,金子光下班回來了。
一回來就往桌邊一坐:“吃飯!等什麼呢?”
“等會子!老二發燒了!”
金子光這才起身,艱難的把大衣脫下來。胳膊抻著了,疼的一抽一抽的。
李翠問說:“膏藥不頂用?”
“有點用!”金子光扔了衣服,去兒子房間,見捂著被子,嘴唇都是乾的,“不行就掛個針吧,這個快。”
“他自己去醫院開了中藥回來。”
“中藥頂啥用,被人給哄了。我叫老程他妹子來一趟,叫她過來掛針……”
四爺睜開眼,“不用!有同學用過這個藥了,一喝就退燒,先試試……吃完飯再不退另說……”
李翠端了半溫的藥過來,金子光轉身去老太太那屋,老太太塞了個鐵盒子來,“冰糖!”
金子光看看櫃頂,“我取那個點心……”
“點心乾巴巴的!”
老爺子靠在床頭,說老太太,“叫孩子吃嘛!”說著就看兒子,“取!取下來。”
老太太瞪了老頭子一眼,轉身開了櫃門,從裡面單取了一樣,“彆拿那個了……那個真的乾!”就好像我舍不得給我孫子吃一樣,“這個是你姐上回來買的……”
金子光也才罷了,拎了一袋軟面包。各個都是單獨包裝,軟和!
李翠看見了也沒言語,把冰糖塞到兒子嘴裡,問說,“媽給你荷包幾個雞蛋,再吃個面包,成不?”
“荷包蛋要鹹的……”甜的吃不進去。
“成!等著。”隻要還有胃口,就沒大事。
吃了五個荷包蛋,吃了一個豆沙餡兒的面包,李翠把手搓熱,伸到兒子的秋衣裡面摸溫度,彆扭的四爺想躲,但又不能動!
李翠摸了,然後看丈夫,“還真給退燒了。”
“那就不要緊了!這幾天先彆去學校了……”
李翠操心的是:“也不知道耽擱課不耽擱。”
金子光往出走,先說兒子,“睡覺!睡你的。”出來把門給帶上,這才說老婆,“上次碰見他校長,人家也說了,老二這情況,老師教不教都行,那競賽題,那些老師也沒幾個能輔導的……病了就先養著,急啥?”
李翠不勉強了,“我給咱燴個菜,隨便吃一口。”
“成!”金子光又往出走,“我出去一趟……”
“乾啥?”
金子光沒言語,去服務部看人家的水果,把蓋在水果上的被子掀開看了看,“這橘子咋賣?”
“一斤兩塊。”
兩塊?這麼貴呀!
“來點不?挑幾個?”
金子光沒言語,指了指黃桃罐頭,“那個多少錢呀?”
“大罐的一塊二,小罐的八毛……”
金子光指了大罐的,“來兩罐。”都把錢摸出來了,又看了看人家的橘子,挑了幾個,放在稱上,“看看這有多少?”
“兩斤一兩……兩斤吧,給四塊!加上罐頭,六塊四。”
金子光把錢付了,將橘子揣大衣的內兜裡,又把罐頭也踹懷裡,要不然就都凍了。這才回去,回去飯都好了,他直接去了兒子那屋。
四爺掃了一眼,就見金子光從兜裡往出掏,先拿了罐頭,把罐頭蓋子給擰開又扣上,放在靠在暖氣片的桌子上。又從兜裡掏,掏出幾個橘子,放在暖氣片上。
這都放好了,又給桌上的一摞子書挪了位置,遮擋住罐頭。伸手取了毛巾,蓋在橘子上。啥也沒說就往出走,將門給帶上了。
李翠緊跟著進來又看了幾眼,低聲叮囑說,“先睡,睡起來那個不涼了再吃。”
門被帶上了,四爺看著暖氣片的方向,心裡也是滋味難言。
藥勁上來了,困意上湧,有些迷糊,隻能聽到外面有輕聲說話的聲音,具體說什麼卻也聽不清楚。
李翠低聲問:“橘子花了幾塊?”
“四塊。”
“六個就四塊,一個都快七毛了。”她低聲說,“買上兩三個叫嘗嘗就行。”
“囉嗦!”金子光說著,端了飯碗給爹媽送屋裡。
老太太看了看飯,燉的白菜和粉條,孩子跟著一塊吃的時候,還總有個凍豆腐、幾片肉,這孩子一不吃,這飯就是糊弄人的。
兒子一出去,老太太就給老頭子說,“白菜梆子多,粉條少,不愛吃的都給咱撈來了。”
“行了!有現成的飯吃就成了,哪那麼些事?”
老太太用筷子挑著飯,“我倒是想給做飯,她放心我嗎?整天防賊似得。”說著就朝外點了點,“也不光是兒媳婦的事,兒子還不是一樣!肯定是偷著給孩子買吃的,不敢叫咱知道。”
進出悄悄的,不是防咱是乾啥?好像咱會跟孩子爭這一口吃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