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向暖(2)
刷牙洗臉, 對著鏡子中的自己。
桐桐將頭發全都梳上去,紮成一個丸子。這是個很清瘦的姑娘,長的嘛, 很清澈很清純,大約用‘初戀臉’來形容是恰當的。
十四歲了, 大約有個一米六的身高。不過是瘦,特彆的瘦, 看看纖細的手,還有那細的看起來一撅就能折的手腕,她搭手號脈:中暑症狀還有一些, 再就是稍微有些營養不良。
才洗漱完,門一響田易陽回來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 她出去乾嘛去了?
桐桐去接她手裡的東西, 她擺擺手,‘噓’了一聲。
門外有人問:“易陽,你起來了?”
“哦!才起。”田易陽靠著門, 順手將手裡的包放在櫃子的頂棚上。
“我聽見你們家門響, 還思量著你這要出門呀!”
桐桐開了門, “張姨,是我出去背書了……”
“這孩子真用功。”
外面說著, 桐桐還專門走出去問了一聲,“您這麼早?”
“嗯!出去……轉轉。出去轉轉!”一個有些高胖的女人擺著手出去了, 這是隔壁的張曉娥。
桐桐又把門關上,這才看田易陽:乾什麼了?不能叫人知道。
田易陽將布包拿下來,裡面有小蔥、香菜、韭菜、黃瓜、茄子、辣椒,亂七八糟的混做一堆。小蔥上的泥,香菜拔了葉子, 韭菜不是鏟下來的,像是揪下來的。黃瓜這些老的老、嫩的嫩,連帶著葉子。
很明顯,這不是買的,這是在誰家的菜園子裡偷的吧。
她就:“……”她隻能把那錢遞給田易陽,一百三十五,暫時能用,倒也不用為了這點菜……
田易陽一推,“裝身上,彆丟了!不是今兒給老師交錢嗎?早上八點,趁涼快趕緊去!”說著又叮囑桐桐,“出去不要多話!要是鄰居問你學費交了沒有,你就說交了,你姥姥叫舅給送了二百塊錢,聽見了沒有?”
桐桐看向床的方向,乾啥苦力活,也不能說一晚上掙兩百!這肯定是林守道跟廠裡的其他人一塊,偷了廠裡的什麼東西去賣了。
鋼鐵廠,廢料都值幾個呢。
但這要是被逮住了,可真的就壞了。
田易陽將菜倒在桌子上挑挑揀揀的,分類呢。一邊忙著,一邊嘴裡嘀嘀咕咕著什麼。聽不清,就是在自言自語。
很多人心裡還叨咕,但是很少這種小聲自言自語卻自己沒有察覺的。
邊上的人知道她在嘀咕,可她自己全情投入全然不知。
桐桐:“……”這種情況就是病,醫藥無效,是精神原因導致的。
她乾脆將書包背了,錢放好,然後就出門,“媽,我去學校,要是報名完教室開門,我就在教室學習了。”
田易陽像是被猛地一出聲給嚇了一跳,然後轉身從廚房取了幾個饅頭片來!饅頭片不是油炸的,就是在鍋裡炕出來的,有一點點乾一點點焦!這是先用饅頭片蘸著鹽水再上熱鍋乾炕出來的,有點鹹味兒。
才把這個塞過來,又去拿水壺,一個塑料水壺裡面是涼開水,“背著。”
桐桐接過來背著就出門,田易陽叮囑說,“鑰匙拿好了,晌午回來我們要是不在,你自己吃飯,飯給你扣在案板上。”
“好!”
桐桐一邊應著,一邊往出走,帶上門,外面清新的空氣叫人頓時覺得舒服了一些。下樓路過邱豔家,隔著鐵柵欄門催她:“走不走?”
邱豔才起來,臉沒洗頭沒梳,她回頭看了一眼,“我媽要送我回鄉下,不叫我去學校了。”
桐桐隻能跟她擺擺手,“那我先走了。”
她抬腳就走,邱豔媽媽開門問說:“桐桐,你補課費交嗎?”
田易陽在家裡聽見了,才說要出去,就聽見桐桐說:“我舅今兒給我送,我先去跟老師說一聲。”
“啊!”那沒事了,“你趕緊去吧。”
田易陽鬆了一口氣,繼續忙她的。
從樓上下去,順著記憶的方向往學校走。學校就在家屬院內,這個廠有工人十萬。這十萬個工人,數萬的家庭。
這裡的學校規模都是市裡相對大的!
家屬院裡掛著大大的橫幅,上面的標語是:做好改革試點排頭兵。
這個廠子是試點,也就是說,真正的下崗大潮還沒來。但基本都改成合同製了,發些補貼,給一些在職工人的其他福利,比如醫療之類的,工人們都認了。
就是說,哪怕在溫飽線上徘徊,可隻要不徹底的下崗,大家都不願意丟了這個飯碗。
而在之前,必然是有試點的。
而這個春城鋼鐵廠就是試點之一,最早的開始了嘗試。
十萬人呐,突然沒有了收入了,怎麼生活?
早起,好些人騎著自行車還是要去上班的,哪怕閒著,也得去上班。也有像是桐桐這樣的,背著書包去學校的。
而今暑假去學校的,不是初三就是高三的學生。
走了得有二十分鐘,這才到了學校。桐桐看了看旗杆的位置,這裡最醒目。她跑到教室,隻拿了一個粉筆頭就往外跑,在旗杆正前方的水泥地面上,踩著粉筆留下個記號,他要是看見必知道自己就在這裡。
站在這裡太奇怪了,她留下記號,跑回教室。
這孩子平時訥言,不太愛說話,就跟邱豔關係好,現在邱豔沒來,她連個熟悉的女同學都沒有。
才把書包放下,身後的桌子猛的被人一拉,她稍微閃了一下就坐穩了。
不用問都知道是男生惡作劇,她沒回頭。不回頭卻一群起哄聲!
老師說的八點交補課費,可實際上,九點才有個穿著連衣裙的女老師進來,是個新老師,“來來來!從第一組來,把錢上都寫上名字……”
桐桐給錢上寫上名字,慢慢等著。
一個一個的上前去,有些交了,有些得上去跟老師說一聲:“老師,我媽說明兒交……”
“老師,我爸說等兩天他來交……”
十個人裡至少有五六個沒帶錢。
老師拉著個臉,“你們這都不帶錢是怎麼回事?這個不交那個不交,那咱這課還能上嗎?”
桐桐坐在沒動,老師拉著臉有情緒,很正常。
學校隸屬廠子,一直是廠子發工資的。現在這種情況,老師的工資一樣發不下來,老師也得吃飯的。
而今,隻能說把學校歸到市裡的教育部門,但是市裡的支柱產業突然垮塌,市裡的整體財政就受影響。教育吃的就是財政飯,這是一個連鎖反應,人家隻這麼拖著,兩邊踢皮球,就問老師夾在中間門難受不難受吧。
輪到這一組了,她將錢給老師,老師每張錢都認真的看,然後在花名冊的後面寫上‘已交’兩個字。
花費了四十多分鐘,都過手了!
老師將花名冊合上往桌上重重的拍了幾下,等下面都靜了,這才皺著眉道:“第一件事,沒交補課費的抓緊,爭取三天內交齊。不交的就先不要來了,看看這學還能不能上。我把話說到頭裡,暑假補課,咱們講的都是新課,要充分給中考複習留下時間門。要是錯過了,自己想辦法,但肯定是跟不上的。”
說著話,又走下講台:“第二,借書!初三的新書暑假發不了,你們都去借,借畢業生的書,咱們明天要用。”
然後下面嗡的一聲,明天就要用,現在才叫借書?
老師說完,轉身就出門了,走到門口又回頭喊:“那個誰……你最後走,把教室門鎖了,教室不留人。”
都急著去借書了,也沒人留。
桐桐先出去,下樓後卻走的磨蹭,看看能不能碰見四爺。
結果都等到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也沒看見四爺。他要是知道自己在,一定會第一時間門出來的。
等到現在都不見,那就是沒有唄。
記號上除了被腳印踩過,沒留下什麼特彆的符號。
所以,他能在哪呢?能通過什麼途徑找他呢?
結果一出校門,她就聽到口哨聲,幾個靠著牆根站著個小夥子叼著煙朝這邊走過來,看起來年歲不大,十六七的樣子,“妹兒,哥帶你玩去?”
這小子叫周鵬,在桐桐家樓下住,算是很熟悉的人。
桐桐搖頭,“不了,我要借書去。”
“借書呀!哥給你找。”周鵬指了指不遠處的摩托,“帶你去火車道玩去?”
“去不了,我昨兒中暑了……”
“走!哥帶你去醫院。”周鵬說著就拉桐桐過去,“中暑了怎麼不去醫院?”
桐桐沒硬掙紮,這小子看著不像個好人,但其實也沒欺負過桐桐,還總幫她!打小一塊長大的,樓上樓下的一起玩的人。
去的醫院也是職工醫院,一見大夫,大夫就說:“中暑!去領個藿香正氣水。”
得!那就領藥去吧。
藥房外排著隊,周鵬指著邊上椅子,“你坐著去,我排隊。”
她一轉身,就看到一個十五六樣子的少年,臉蒼白,眼睛黑沉沉的。兩人視線一對上,就都染上了笑意。
桐桐順勢坐過去,手搭在少年的手腕上一摸,就撤了:“溺水了?”
溺水了!醒來的時候在水面上,好懸沒真的再把自己溺了。
“意外?還是?”
意外!幾個人一塊遊泳去了,一下水遊的遠了,這個孩子都飄上來了,其他人才察覺。但好歹發現他一醒來像是脫力,把他拽到岸上了。
吐了一肚子裡的水,還是不成,在醫院輸了一天的液,不能報銷,得自費了,家裡拿不出錢來,就暫時先出院吧。
順便過來拿些藥來!
桐桐念叨了幾味藥,“抽空抓了,自己熬。”
成!
正說著呢,周鵬過來了,“妹兒,走了?”
四爺問說,“你哥?”
“鄰居!”桐桐回答了,低聲說了家裡的地址,哪棟樓哪一層幾號,就該走了。
廠區太大,真不是一個廠的就彼此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