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向陽(194)
秋雨連綿, 打在枝葉繁茂的楊樹身上,聲響特彆大。
尹儀趴在奶奶家的窗戶往出看,手伸出去, 都能拽住楊樹枝了。爸爸說他十幾歲的時候樹沒有這麼粗壯, 也沒這麼繁盛,但是一下雨, 聲音像是奏樂似得,特彆好聽。
好聽嗎?
家裡的電視哇哇哇的, 這聲兒不著意留意都聽不見的。
這會子開了窗, 似有似無的聽見喊聲, 不知道誰在喊:“炒肝兒好了……食堂……”
家裡還不到開飯時間,但是大院的食堂炒肝兒好了。
她立馬扭頭喊:“哥——哥——去食堂買炒肝兒——”
尹重擼著袖子從爺爺奶奶臥室出來,“哪有炒肝兒?”
“食堂!”尹儀蹦下去要換雨鞋,“一起去!快!拿個盆兒……”說著就朝裡喊,“爺爺,我們去買炒肝……”
萬紅娥跟出來, “奶奶去吧……”
桐桐在裡面喊:“媽,叫他們去吧!又不出大院。”
下雨了,怕老尹難受, 她專程跑過來的。今兒周末,有的是時間, 她在針灸。
老尹趴的時間長了,愛動彈, 萬紅娥怎麼給扶他都不舒服,結果他孫子咋擺弄他,他都不吱聲了。
這會子一聽孩子去買炒肝,就嘟囔:“以前都是早飯吃炒肝……這一到周末, 一天頓都給做炒肝……”說著,‘嘶’的一聲,疼了一小下下。
桐桐就笑,“知道饞猴子在家。咱們這邊做的味兒是更好。”
說著話,大門一開一關,這是兄妹倆跑出去了。
老尹說萬紅娥:“你不跟著?再給燙著了?”
“給拎了個小塑料桶。”
紅色的塑料桶,拿上五塊錢,跑了。
一去排隊,有大孩子,有大人,那麼些呢。
認識的長輩,倆孩子打個招呼,不認識的也都跟人家笑笑。
這個問說:“這是尹禛家的?”
“大的是兒子,小的是閨女,都是那小子的。”
“嘿!滿院子野的時候才像是昨兒,他家的小子都這麼大了?”
“這還大呀?他這結婚算是晚的!跟他一起的那些,孩子都快成年了。”
是啊!還真是,“一代換一代,日子過的快。”
然後又品頭論足,“這小子像他舅舅多過像他爸爸……”
那邊馬上就嘀咕:“他舅舅現在是……領導,聽那誰說,怕是能調到政|法係統……”
“喲!這要是跳出公|安係統,那前程不可限量呀。”
誰說不是呢,“他家這姑娘長的真俊,像他媳婦……”
尹重拎著桶子站在那裡,由著大家對他和妹妹指指點點。
他都做好準備了,叫他們拿話題一直叨咕。結果說了一半人家不盯著他們看,也不動不動朝他們指了,而是換了目標。
順著這些人的視線,他朝後看了一眼,然後看到一對雙胞胎。
他朝後面擺擺手,來的是經常在大院裡碰見的人,這倆總也會給爺爺奶奶拜年祝壽之類的,他知道兩人一個叫劉威,一個叫劉武。
他們跟石頭哥差不多大,好像要小一歲吧。石頭哥高,這倆上高二了!
劉威將手裡的錢塞給劉武,低聲道:“我過去看看……”
然後人就走過來了,揉了揉尹儀的腦袋,“小丫頭片子,怎麼舍得上我們大院來?”
“哥?”分不清是哪個,隻瞎搭話,“你們也買肝兒?”
嗯!難得碰上一回。
好容易排到了,買了五塊錢的肝兒,滿滿的一桶子。
京城的炒肝是黏黏糊糊的那種,跟爸爸說的外地的炒肝不一樣。吃的時候得順著碗邊‘喝’。
因此,拎著這個東西就得特彆小心,總怕撒了。
劉威直接給拎了,“我拎著吧,你們跟著。”
然後站在邊上又等劉武也買了一盆,四個人才一塊走。
不用他們兄妹拎,他們就舉著傘,兩人一組。
四爺回來的時候就瞧見這麼一個組合。
劉威遠遠的看見了,還笑道:“尹叔,回來的巧,剛趕上熱乎的。”
四爺就笑罵:“你小子是真混!話能那麼說嗎?”
罵人的話說:吃那什麼都趕不上熱乎的。
這一說,那哥倆就笑,“叔,我們可不敢!沒那意思。”
四爺接了自家的桶子,才問這哥倆,“周末回來看爺爺奶奶了?”
“是!隻放半天假,下午就得走。”說著話,就擺擺手,“叔,那我們先回了。”
好!慢著點。
萬紅娥在窗戶上瞧見了,就先去把門打開,這才跟兒媳婦說,“碰著劉家那倆孩子了。”
桐桐知道那倆孩子,自從孩子上初中以後,就在劉建海單位的附屬學校上學,初中完了高中,一直就歸他們大伯大伯娘管。
因著跟劉建海和杜娟有些來往,一年也總能見幾次,孩子被養的挺好的!之前初中畢業的時候,紀敏想叫孩子讀中專,說讀完中專她想法子給孩子送到港城,然後再出國念幾年書。
結果倆孩子都不願意,他們想讀高中考大學。
上次見杜娟,杜娟還發愁,說是孩子高中的成績隻能算是中等,不算是特彆好,考好的大學估計有些難,鬨不好要讀大專。
還跟桐桐打聽哪個學校的大專比較好,當然了,還是想叫孩子讀土木一類的,以劉建海現在的職位,隻要孩子讀相關專業,畢業之後他一定有辦法安置。
她就說:“杜娟把那倆孩子養的挺精心的……沒叫住校,一直住家裡,跟他們兩口子的孩子似得……”
正好在孩子十二歲的時候,管上下學,管吃喝拉撒,開家長會都是他們兩口子去。她隻管負責照管,有問題了,當大伯的管教。
管的結果是倆孩子怕大伯,但是更親近大伯娘。
紀敏賺的挺多,買了自己的房,甚至給倆孩子都一人買好了一套,但就是一點,忙!很忙。有時候應酬完更半夜!她就出錢嘛,狠命的給錢。
結果給的錢杜娟都給孩子攢著呢,一人一個存折,一分都沒動。
當然了,他們兩口子也沒補貼多少。因為爺爺奶奶都有退休金嘛,老兩口拿出一個人的退休金就夠養倆孩子了。
而今瞧著,人家這也把孩子養的挺好的。
老尹就說:“老劉也是早年積德,他家老大娶了那麼一個媳婦,要不然……”難說!
誰說不是呢?
而後今兒在飯點之前,一人又吃了一碗這個。四爺其實不愛吃這黏黏糊糊的東西,不過是老老小小都愛吃,他才跟著吃了一碗。
所謂的陪伴父母,不就是在家裡折騰點吃的折騰點喝的,然後說點沒營養的片湯兒話。
老尹問自家兒子,“你這忙忙叨叨的,到底在忙什麼?”
“那忙的可太多了……”
“除了掙錢還是掙錢?你銀行裡現在趴了多少錢?”
“那沒多少!錢放在銀行不值錢,都轉著呢。”
“那一年能進賬多少?”
“哎喲!這是商業機密,我能告訴您嗎?”
老尹抽了背後的靠枕就扔過去:這混蛋玩意,在他嘴裡是彆想聽到一句實話。
嘻嘻哈哈的,沒有個正行。
晚上了,今晚四爺就不回了。怕老尹半夜難受,他留下!叫司機送桐桐和孩子回去就完事了。
老尹就說:“老子不難受,回去吧。”
每次都這麼嚷嚷,他嚷嚷他的,大家各自忙自己的。
桐桐說:“明兒要穿的衣裳叫司機給你捎帶過來。”
行!四爺應承著,說倆孩子,“回去洗澡就睡著了,彆鬨騰。”
這一留在這邊,晚上都快九點了,大門被敲響了。一開門,是以前一起玩的兄弟,不過是後來當兵去了,再沒幾年退伍了,回來安置工作被安置在了路政上。
路政挺忙的,上班也遠,也是周末才能回家。
這些年的來往自然也就淡了,從少年到十多的人,變化很大,四爺愣了好幾秒才想起對方,“哎喲!兄弟,是你呀!快進來。”
來乾嘛的呢?
也是很拘謹,“……我家那小子,初了,再有半年這不是就畢業了嗎?在初中都是倒數幾名,您說這考什麼學校有譜呀?我就尋思著,能不能想個什麼法子……孩子總得有個前程吧。”
“那你怎麼打算的?”
“我呢,有一老戰友,他在警校當教-官。現在這警校……有那中專的,畢業包分配。我家這肯定是考不上。但人家也有高價生,代為培訓安保之類的,我想叫我家小子去上,上完了,看能不能做個協查或是什麼的崗位過渡過渡……”
這是衝著林楠來的!知道林楠是乾嘛的。
但是,不管是不想走後門,還是真為這家的孩子考量,這都不是什麼好主意,“你知道輔警的工資是多少嗎?”
知道,“七八十塊錢吧。”
四爺:“……”一個大小夥子,一個月掙七八十塊,夠乾什麼的?
他沒直接拒絕,“這樣……兄弟,你這猛的一說,我還真就不知道人家的政策。回頭我問問再給你回話。”
這人就從兜裡掏,拿出一千往桌上一放:“哥,不管走什麼人情都得用錢打點,這一千您先拿著。”
四爺:“…………”這一千怕是人家家裡一年的積蓄。他給推過去了,“你這是乾什麼?”
對方非不要,“哥,不能叫你往裡搭錢呐。”
四爺愣是給裝回去,“我先問!問又不值什麼。你先攢著,等用的時候你再拿!”
就這麼推推搡搡的把人送出去了,一般的客人來,他必是不會送下樓了。偏是這樣的,還就非得送到樓下!
反正,當年的少年什麼模樣他慢慢模糊了,但現在半佝僂著,揣著錢陪著笑臉找關係的模樣他算是給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