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向陽(170)
四爺是強不過桐桐的, 要叫他帶保鏢,那他就得帶保鏢。
當然了,這個是不能叫大院裡的人知道的, 每次來接他的車都在大院外等著, 自己的車子出去,外面的車子才動, 一輛在前面,一輛在後面跟著。
也就是說, 他一個人出門, 不算司機和助手,保鏢至少八個。
“真不到這個份上!”
“可彆大意!”名聲在外, 免不了就有動歪心思的人。
真不至於。
“有些事隻是不紕漏,不是說就沒有!要真沒有這樣的事, 為什麼都默契的帶保鏢了?不還是遇到事了,不好講罷了。”桐桐說著,就低聲道,“強子那邊幾個店面被人騷擾,孟月把娘家的表弟都給請回家,叫前後跟著強子。”
店面被騷擾?
“就一群小夥子,也不吵也不鬨……”你說它犯法吧, 人家沒有!你說它沒犯法的,見天的上店裡去,生意就做不成了,等閒誰進店去?就是報警也沒用。
這種的怎麼辦?
不外乎是給些臉面, 請吃請喝,回頭再給幾個錢意思意思就得了。
四爺順手抓了電話給強子打過去,問這個事:“沒有起衝突吧?”
沒有!就是一群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 看港片看多了。
四爺問的是:“是不是有競爭對手故意搗亂?這些人是收錢辦事的。”
“不是!肯定不是。”咱這地頭蛇,便是同行也都得抻著勁兒。犯不上得罪咱們,就是一群小混子,欺負咱老了,不混了,“最近真是煩不勝煩。”
四爺說他:“這跟喂狗是一樣的!要是一群野狗,你一視同仁的喂,這些狗不會對你搖尾巴,一旦不繼續喂了,他們就會一擁而上,惡狗撲食。與其如此,就不如喂狗王,把狗王喂熟了,就不會有彆的狗來叫囂了。”
喂狗王?“我知道了!我能處理。”
四爺這才掛了電話,說桐桐,“帶著保鏢防備,真不如隨手扔骨頭去喂狗。”
“那不一樣!狗咬人不吃人,吃人都是狼!大多數猛不丁的抽冷子,你防備的住?”我決定的事,“不容反駁!帶著吧。”
車子這麼進進出出,放暑假的小石頭最開始就特彆警惕,問他爺爺:“是不是有人盯上我尹叔了?”
老雷是老司機了,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一起的!”
小石頭這才知道,這是帶上保鏢了。他守著攤子,一邊賣瓜,一邊寫作業。
今年夏天熱鬨呀,又是亞運會,又是什麼UFO。
因為出現了疑似UFO事件,少年宮還專門開了太空科普課程。好些孩子都去,還要去參觀什麼,收費十二塊。
幾個同學騎著自行車喊他:“走吧!課挺好的,還帶參觀呢。”
“不去了!懶的動。”
老雷看了孩子一眼:“去吧,少出一天攤沒事!十二塊錢……咱家不缺這個錢。”
“真不想去!我有什麼不懂的,早起問林爺爺就好了。”小石頭放下書,拎了桶重新接了水,這個水是用來泡西瓜的。得換的勤快一點,這樣西瓜才涼。
“可不嘛!太熱了。”桐桐看著林誠儒也發愁,外面熱的不能出門,可空調打開,冷氣又太重。
怎麼辦呢?
“彆嫌棄耗費電,客廳的空調打開,臥室或是書房的門開著,叫涼氣能進去。這麼著溫度應該合適,千萬不能對著空調吹,不能貪涼。”
可這樣也不行,風送不過去,屋裡還是燥熱。
沒法子了,季安用蚊帳給空調做套子,叫風隔著帳子吹,好似能好一點吧。
真就是很久沒叫為他的身體費心的人了,這氣溫一反常,真的特遭罪。
忙完了這個,還得去看看老尹,這大熱天的,身體裡那玩意滾燙滾燙的,可不遭罪嗎?不能出門,就在家裡,空調晝夜的開著,保持在二十四五度的溫度就成。
結果去的時候,魏兵在家守著呢,屋裡的溫度最多二十二三度的樣子。他陪著老尹耗著呢,老尹要是覺得太涼,那就穿長袖。但溫度絕對不能高,電費往死了耗,但就是一點,咱不受那個罪。
桐桐跟魏兵豎起大拇指,“回頭買個發電機,萬一停電,咱自己發電。整個單元都能用,放在外面就行。不用的時候就收在地下室。”
得!那玩意噪音大,大家都受益了,就沒人有異議了。
這一涼快,老尹也不寂寞。來蹭涼的人不要太多,要多熱鬨有多熱鬨。
咱不嫌人蹭涼,隻要老尹不無聊,呆的住就行!
桐桐開車,專門去買了豬後腿給送過去,“媽,這麼多叔嬸呢,燉肉吧!都留下吃飯。”
行!燉肉。
魏兵打了手勢:懂!不就是吃吃喝喝嗎?但凡有人,咱就留飯。
從尹家出來,又專門去了一趟葉家,葉鵬飛下基層了,冬妮和孩子肯定得跟著,基層任職這是少不了的一個履曆,但老人得在家呀。
她給號脈之後,開了方子,千叮嚀萬囑咐,彆貪涼,冰箱裡拿出來的少吃。
之後順路又去了冬妮家,看了看董母。
這老太太心態真好,正跟幾個退休的老太太一塊,排練八一彙報演出的節目呢!老兵也是兵,老軍屬也是軍屬嘛。這邊涼快,都湊到一塊在這裡排練呢。
桐桐給把捎帶的東西放冰箱裡,“看您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尹禛叮囑我抽空過來瞧瞧,怕您熱又怕您貪戀。”
董母給其他人炫耀:“我這呀……就跟多了一個兒子一樣。”
等桐桐要走的時候,老太太把桐桐送到門外,給了桐桐一個小本本,“這都是你董伯伯的部下,軍轉民之後,很多設備也需要革新。叫尹禛多聯係走動走動,有時候……鵬飛跟人家走動的太密切了,也不合適。”
“噯!我知道了。”桐桐接了,這裡面必有什麼緣故是桐桐不知道了,先接著再說,“有事千萬打電話。”
“好!”
轉了一圈回來,下午就兩點半了,反正下午上班的點也遲了,遲了要扣錢的,既然都要扣,她反倒是不急了。
這個點好些人都在外面的陰涼處呆著,或是在地下室樓道裡呆著,尤其是頂樓的,屋裡真的就呆不住人的。
現在不上班的可不就老人嘛!
桐桐路過雷家的平房,心說,喊老太太去林家涼快去。
林家那邊一樓開空調,樓梯和二樓都不算太熱。
她摁了一聲喇叭,裡面沒動靜。她從車上就下來了,怕誰午覺,老摁打攪人家。
結果掀開簾子進去,老太太倒在地上,她面色一變,近前一看:人沒了,至少得有一個小時了。
中暑了!
年紀大的人,中暑……人沒了。
八十三歲的老太太,壯年喪夫,好容易兒子成人了,有了個公家的飯碗,又因為車禍丟了一條腿。從此,照顧兒子的生活,緊跟著是為孫子提心吊膽,還得看顧小石頭長大。
今年,小石頭十六了,九月份開學就高二了。
一大院的人看顧著把老太太給葬了,都遺憾,說再等三個月,雷鳴就出來了。
瞧!眼看就熬到日子了,人沒了。
有老太太的時候,她做飯送飯,家裡漿洗,做的慢吧,總還有人做。而今,老太太沒了,哪有那麼事事順的。
還沒給人緩過來的時間,也就僅僅七天,老雷坐在平房外的席子上,早起打掃衛生的近前一看,人沒了。
邊上修好的鞋擺的齊齊整整的,他就那麼坐著沒了。
天熱,在外面睡覺納涼。誰也不知道老雷是怎麼想的,心裡是不是沒了記掛,就是悄無聲息的沒有了。
小石頭哭的起不了身,賀雙喜都木了:“爸呀——雷鳴出來怎麼辦?雷鳴出來……你叫我怎麼跟雷鳴交代?”
十六年的光陰,當年那個高壯豐滿的賀雙喜變的黑瘦單薄,三十多歲的人,跟桐桐比起來像是兩輩人。
這個歎息,說是:“禍不單行!”
那個歎息,說是:“都是苦命人,實在是命不好!”
眼看就一家子團圓了,這怎麼……就沒了呢?
賀雙喜和小石頭而今隻能是母子倆相依為命了,前兩年,賀主任家兩口子前後也沒有了。賀主任是因為冠心病,老太太是肺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
當真就是無親無故了!
最艱難的是:老雷一死,分給老雷的房子就得收回了。
這房子你們母子現在當然不能住了,但是到底是可憐他們,筒子樓的房子得騰出來,但是這一間平房,還是能給你們住的!
否則,雷鳴出來都找不到家了。
但這個平房太熱了,住著太熬人了。
桐桐把自家地下室的鑰匙給了小石頭,裡面其實也沒有放什麼,“平房做個廚房,放些家裡的零碎東西。住的話,就先住到這個地下室。”
誰也沒想到老太太會中暑,要早知道,誰家的地下室不能騰出來叫住一住呢?
小石頭攥著鑰匙,眼淚噗嗖嗖的掉,問說:“姑姑,人活著……怎麼這麼難呢?”覺得活的好累呀!我都這麼努力了,怎麼還是所有壞事都圍著我。
桐桐拿毛巾給他擦臉:“否極泰來!老太太能保佑你以後都順順利利的。”
賀雙喜住了這邊的地下室,但還是送來了租金,“等到雷鳴出來,我們就搬家!胡同裡有一間後罩房,十來平,那房子以前住的人跳塔死了,不好賣,我給買下來了。”
桐桐愣了一下,“是不是住過一個老師?”
“對!不遠。”
這兜兜轉轉的,“我知道那地方,那個老師我也認識,挺好的一個人。不用忌諱,彆說沒什麼,就是真有什麼……老師也不傷人。”
賀雙喜點頭應著,手在褲腿上來回的搓著,“我碰見過幾次……有個叫劉建海的人,你們跟他來往的多?”
“偶爾才會上家裡來!一般都在外面見面,有來往,但也沒有那麼多!因為公事上有點來往,私下裡反而不能接觸的太多。”
賀雙喜看著桐桐的眼睛,“小石頭長大了……長的……”
“沒有人說過什麼!你心裡不安才老往那邊想而已。其實,劉建海這兩年發福了,聽說牢裡那個……也發福了!你這幾年老帶著小石頭去看雷鳴,父子熟悉了。這不挺好嗎?”
“嗯!挺好!挺好。”賀雙喜就起身,“那……那我先走了。”
嗯!
四爺回來的時候就見小石頭坐在一樓的台階上,手撐著下巴,看著外面,眼裡一點焦距都沒有。這孩子不知道想到什麼,眼睛一眨,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爺們!”四爺站著不動,叫他:“出去走走?”
小石頭趕緊擦了眼淚,“叔,你回來了?我沒事,我姑姑怕是正等你吃飯。”
四爺招手,“走!陪叔走走。”
知了聲聲,暑熱還沒褪下去。
四爺背著手,小石頭默默的跟著。
“子欲養而親不待,所以難受?”
嗯!
“老太太八十三歲高齡了,你是第四代重孫,四世同堂,把你撫養到這麼大,這已經是高壽了。”
“我知道!就是覺得老太太一天福都沒享過!”總想著等我長大了,掙很多錢,叫老太太享福。她怎麼就不等等呢?“我爺爺也是,大夏天的,他身上都是痱子,行動不方便,動不了,坐的屁股上都起繭子了……我還說今年夏天賣瓜掙了錢攢下來給我爺爺買個輪椅……”
“一想起來就覺得愧疚?”
“嗯!我要是早早不念書了,初中畢業就出去掙錢,是不是我爺爺就不用那麼累了?”
“人到這世上,最驕傲的事不是自己有多大本事,而是後人有多大出息。你見過林工炫耀咱們林研究員的樣子……你爺爺跟人炫耀你的時候,那表情是一模一樣的。你出息了,你爺爺就沒有遺憾。雷家後人出息,老爺子心裡很安穩。”
小石頭默默的聽著,他心裡是雙倍的害怕,老太太和爺爺的去世,叫生活出現了變故。緊跟著,父親的出獄,又會給生活帶來多大的變化呢?
“叔,我跟我爸是近兩三年才見的……之前我除了照片,對我爸就沒有印象。監獄裡見面你知道,就說不上幾句話!而且,我爸和我媽……跟你跟我姑姑還不一樣。我總覺得我媽跟我爸說話……卑微的很!”
“哪有卑微?中間隔了十六年,你不熟悉你爸,你媽十六年也跟你爸陌生起來了。彆說隔了十六年,就是隔著暑假,同學見面還有些不太熱絡,慢慢就好了。”
是嗎?
“等你大了就懂了!男子漢大丈夫,遇事該哭就哭,該笑就笑。哭完了笑完了,路總要往前走的。”
桐桐在窗戶上看著四爺帶著小石頭走遠了,又看著兩人走回來,這才去開門,等著他回來。
“怎麼了?小石頭有事?”
小孩,鑽牛角尖了。
四爺先去洗漱去了,尹重坐在飯桌前,突然扭臉說:“我姥爺昨兒說,要是他哪一天也走了,不想看到我們哭。”
桐桐:“……”這個老林,“你們姥爺能長命百歲!等你們都有了孩子了,他還能給你們帶孩子呢,彆聽姥爺瞎說,他逗你們呢。”
然後桐桐去林家的時候把老林好一頓訓斥:“您乾嘛想那些?這麼些年了,您不都好好的嗎?您得往八十、九十、一百歲的活,千萬彆砸了我的招牌。現在我走出去,人家一說,那是老林的姑娘……大家都肅然起敬。我這項目申請的特彆利索,為什麼?因為您活著。您活著,其一,代表您的人脈還有價值;其二,代表我的本事過關。”
老林不停的揉耳朵,“錯了!爸爸錯了!”真就是不免唏噓,隨口一問而已,怎麼就動怒了呢?瞧這手叉腰的,從客廳到臥室,再從臥室到客廳的,“爸爸檢討!好不好?”
季安從書房出來,手裡是給老林拿的書,也說閨女,“你爸那天接到三個報喪電話!以前的老同事前後腳沒了三個。”
啊?這麼突然!
“說起來,你爸也是感慨,得虧了你這大夫守著他,得虧了尹禛這掙錢的能耐,叫他能過的舒舒服服,打造了這麼一個冬暖夏涼的地方;也得虧你哥嫂都成才,也都懂道理,且都孝順,叫他心裡沒有掛礙。”
季安說著就歎氣,“你當誰都能跟你爸似得,安心養著呀?一身病,子女又到了中年了,生活不容易。跟著兒孫勞心操神的,這能養身體嗎?之前有個給你爸打電話,說身上難受的,恨不能一死了之,可又怕死了,沒有他這份退休金和高額補貼,子女更不好過。”
“身上怎麼難受了?”怎麼不跟大夫說呢?
老林就說:“你能治病,不能治命呀!天熱,我經不得熱,家裡空調就一直開著。這可東西,有幾個買的起?又有幾個用的起?熬著吧!天冷了,我這洗澡衛生間得加溫,一點涼不受。他們呢?三天一感冒,兩天一著涼……”
桐桐心有戚戚,問說:“爸,你說……申請一個職業病療養院,能不能行?”
老林沉默半晌才道:“你去試試。”
結果晚上回去,靠在床頭上給蔣小蘭打電話,結果才起了個頭,蔣小蘭就說:“類似的療養院並不少呀!像是冶金療養院,溫泉職工療養院,職業病預防院……不都是?”
桐桐瞪大了眼睛:“我怎麼沒聽過呀?”
“他們都屬於企業!像是冶金療養院,大型的鋼鐵企業人家自帶這樣的療養院,你當然沒聽過了。”
“那他們怎麼預防,怎麼治療,怎麼給療養的?”
“不清楚!但現在改革,好些都改成了賓館了……”
改成賓館了?那預防、治療、療養個什麼呀?
蔣小蘭哎喲了一聲,“我的姑奶奶喲!這牽扯到一個東西——錢!”
出來治,花錢;在職工醫院治,能省些錢;要是隻給開藥回家,就更省了。
至於說開的藥有用沒用的,這怎麼說呢?有特效藥了,就有用;沒特效藥了,誰都沒法子呀。
而你說的病人的痛苦,不是不想考量,但是考量得拿錢考量。
錢這個東西,誰出誰心疼!這世上的人,心疼錢的多,心疼人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