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向陽(67)
四爺給幫著弄了一些破磚塊, 這東西現在不好找。都是半拉子磚頭,但湊活湊活還都能用。
大院裡的人,誰得空誰去搭把手。大家跟雷鳴不熟悉, 但是跟老雷叔,那是處了幾十年的同事了。不管是出於同情還是什麼,七手八腳的, 算是趕在霜降之前把房子給隔出來了。
十來平米的地方, 為了好過冬的,屋裡給盤了炕了。炕中間掛個簾子,這就行了。
給爐子上弄了個鐵皮管子, 管子直接通到炕裡。隻要爐子升起來, 炕就不涼!這屋裡不冰就完事了。
選的地方是距離保衛科的辦公處最近的車子棚,可饒是如此,這母子倆上廁所也得走一百來米!這吃水用水, 也隻能去人家的辦公處去接水。
可這也已經是最優方案了。
雷鳴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 之前吊兒郎當的還是個青年的樣兒, 這才多久,胡子拉碴的, 狼狽的不成樣子。
這相當於把奶奶和爸爸分出去單過!
這邊的碗筷是食堂那邊拿來的缺了點口的, 搪瓷有點漏, 但給補上的, 能用。醫務室的張紅,把掛水的瓶子送了好幾個, 這個東西冬天灌上開水能暖被窩。又把放針頭消毒的鋁盒拿了兩個,這東西洗乾淨了,能當飯盒用。
連林楓都抱了兩床被褥,“半舊的!我媽以前在部隊用過的, 鋪在下面暖和。”見這邊還沒買到煤球,那個林桐又拎了一桶煤球,小二十塊,能燒幾天的,給了他們叫人送煤的時間。
晚上雷鳴正給烘乾炕呢,林楠又在外面喊:“雷鳴,來一下。”
結果遞了幾張塑料布,還有一個帶著補丁的氈毯。
林楠指了指那窗戶,“這霜都要下來了,用塑料布把窗戶給封起來,氈毯裁一裁,掛個厚門簾……”
雷鳴伸手接了,“謝了。”
“嗐!誰沒走背字的時候,我家以前還被從現在的家裡攆出來過呢!扛過去就好了。”說著,車子一蹬,擺擺手,“你忙吧!奶奶和雷叔有事記得喊人。”
“噯!”
這邊才要進去,常勇和錢三寶那一夥子又過來了,一人自行車後面帶著個草席子,給她卸下來,“頂棚用這個,不好看,但保暖!頂棚太薄,四處漏風……明兒我們一早過來弄……”
東西扔下,人就要走。他喊人:“那個……”
“不是衝你!是衝著雷叔跟奶奶的……彆管。”
雷鳴:“…………”
這個家,就這樣,東家一點西家一點,一樣樣的給規整起來了。
雷叔以前一個人的工資,養了老娘,拿三分之一養兒子,這是能過的。現在,要添個孫子!雷鳴有汙點,找不到活。
他就找以前的老同事,再請人幫忙,在大院門口支起了一個便民服務點:修自行車,補胎。
左腿截肢了,但坐著的活不妨礙他乾嘛。
以前他隻單腳走路,鞋總壞,也總找人補鞋。看的多了,補鞋的活兒也湊活的能做。托人找了舊的補鞋的機子,啥活都接。
要補胎,這個活兒急,馬上給你補。
要修鞋,這個不急的就放著,明兒來取。晚上抽空也給修好!
就這麼三分兩分的掙,一天少則七八毛,多則一塊多,就這麼把這眼看倒了的家又給撐起來了。
賀雙喜看進進出出拉著一張臉的雷鳴:“……咱倆還是離了吧!離了我跟我爸我媽過……孩子跟我,不用你管,我們餓不死……”
雷鳴還沒說話呢,門房的大叔就喊了:“雷鳴,你老丈人打電話了……叫你去一趟醫院,說你丈母娘在福利廠鍘了手了……”
鍘了手了,左手有兩根手指掉了兩根關節。
賀雙喜挺著大肚子,不敢再提離婚的事了。
雷鳴跑前跑後,說賀雙喜,“你回去吧!啥時候生……”
其實就在這幾天了!但是,家裡這種情況,不離婚的話,孩子就得說是早產。於是,她特彆淡定,“還有一個來月吧。”
一個月來月?
“那你也回去吧!這裡熬著,坐不成躺不成的。”
賀雙喜不敢把孩子生在醫院,現在……醫院的醫生可不會幫她做假證,證明她是早產。
因此,她默認了雷鳴留在醫院照顧她父母,她挺著肚子往回走。到了家裡,捂著肚子,看著桌子上的剪子,我是現在去跟孩子去死呢?還是先去把劉建濤捅死了再去死呢?
恨的咬牙切齒的,但是真到了要下手的時候,她要下不去手。
剪刀拿到手裡,黑燈瞎火的,坐到啥時候的都不知道。
座鐘一響,緊跟著門被敲響了,賀雙喜把門打開,是太婆婆。
老太太身形佝僂,“……小鳴怕是回不來,我……過來陪陪你!趕緊睡吧。”
“不……不用!”
老太太沒言語,隻歎了一聲,“睡吧!”那肚子都下墜成那樣了,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不能放她一個人。
賀雙喜默默的躺著去了,外面的風極大,吹的人縮在被窩裡還是冷。
桐桐裹著毯子,將窗戶推開看了看,飄雪花了。
今年的雪有點早,暖氣也才是試供暖的階段。吃晚飯的時候還覺得剛聞,這會子溫度稍微有點上來了。
她關了窗,將窗簾拉好。放下毯子穿了個棉馬甲從臥室出去,就看見林楠正輕手輕腳的下樓,“哥?怎麼下來了?”
“聽著風大,看看門窗。林楠將家裡再檢查了一遍,就怕風大聽不見樓下的動靜。想了想院子裡還有晾著的白菜,有穿了大衣要往出走。
桐桐要根被林楠攆走了,靠著門都不叫站,“進去!風灌進來吹咳嗽了。”
林誠儒睡踏實了,每晚的藥裡多少都有些安神的,他一睡下去基本就吵不醒了。季安倒是披衣起來了,“今晚是有些冷,再取個被子摞上蓋吧。”
桐桐搓了搓手,“後半夜估計溫度就起來了,您去睡吧!我等我哥進來……”
不著急,“報的明兒有雪,今晚這是要下呀!”說著又問,“尹禛他爸那邊舊傷又複發了?”
“是!有些酸疼,比之前好了一些。這幾天得熱敷,離不了人……”
這天兒,真是遭罪!
等林楠被白菜蓋上草席子,用轉頭壓了四個角。又把自行車都給挪到門廊下,還尤不放心,將藥房的屋頂什麼的都檢查了一遍,就這麼一會子工夫,再進來的時候,頭上肩膀上都一層雪。
這不僅是下了,還下的特彆大。
“我的老天爺,這個天……”林楠搓著手,一夜入冬了!今晚絕對下到零下十多度了。他說桐桐,“彆逞能,還是加一床被子吧……”
桐桐真就加了一床被子,然後緊緊讓被窩挨著暖氣片,覺得也還行!睡著前稍微有些凍鼻子,問題不大。
正睡的香呢,客廳裡的電話驟然響起。
桐桐一下子就蹦起來了,她以為是老尹那邊怎麼了,四爺給打的電話呢。
四爺在那邊打電話比較方便,一層樓一部電話,要真是疼的受不了了,就得想法子。
因此,她穿著秋衣秋褲就往出跑,抓了電話就問:“尹叔怎麼了?”
季安跟出來,把身上的棉襖給桐桐裹住,“嚴重嗎?”
結果電話那邊是張紅的聲音,“桐桐……你能來一下醫務室嗎?賀雙喜早產了……老太太給扶著過來……外面的雪過了小腿了,羊水破了……去不了醫院了……”
“我……不會接生呀……”她隻能這麼說,但卻已經把隔壁往季安的棉襖裡塞了,去還是要去的。
張紅低聲道:“我培訓班學過……你過來給我打個下手吧……我敲門你沒聽見,我把門房大爺叫起來給你打的電話……”
“好!我就來!醫務室是吧……我馬上來。”
放下電話的時候,季安已經把桐桐的棉褲給拿出來,“你穿,我叫你哥下來看著你爸,我跟你去……”生過三個孩子的,總比不知道啥是生孩子的姑娘強吧。
但人家叫了,還不能攔著桐桐不叫去。
桐桐應著,林楠和林楓都被季安給喊下來了,一人裹著個大衣。
林楠看自家媽也要去,就乾脆上樓,“叫林楓看著我爸,我送你們過去……”
那麼大的雪!倆女人出門,不能放心。
衣服套上,大衣套上,圍巾一裹,大門一打開,風卷的雪堆在門口,這一開門,雪都進來了。
雪厚的埋住了台階,硬是趟著雪往醫務室去。
張紅給一堆器具消毒,手不住的顫抖。
桐桐脫了大衣,給手消毒之後接了她的活,我來消毒。她看了賀雙喜,這是正常到日子了,是順產,不算危險。
季安朝裡面喊:“隨時喊我,我生了三個……有經驗。”說著就安慰老太太,“沒事,會平安的……”
老太太坐的穩穩當當的,點了點頭,“又麻煩大家夥了。”
說這個就客氣了。
季安聽著裡面的呻|吟聲,說桐桐:“行嗎?要不媽媽來吧,媽媽學過戰地救援……打下手的活我也可以……”早產這個,也說不好危險不危險。
老太太朝裡看了一眼,低聲道:“還早!第一胎,沒那麼快。”
早產這個說不好的!
老太太又沉默了,就那麼坐著。
直到淩晨四點,鬼狐狼嚎的風聲裡,賀雙喜聲嘶力竭的一喊:孩子降生了。
是個兒子,齊齊整整的。
季安趕緊扶著老太太進去,老太太用毯子把孩子先包了,現在洗不了。
張紅很興奮,她特驕傲,“老太太,回頭叫雷鳴來謝我,我得要十個雞蛋!瞧,他媳婦和兒子平安著呢。”
老太太應著,卻問賀雙喜:“這孩子將來姓啥?”
賀雙喜一愣,張紅卻隻笑,“奶奶,您糊塗了!您該問,這孩子將來叫啥?”
賀雙喜心裡卻咯噔一下,“奶奶是覺得我是獨生女……”
“那雷鳴能樂意呀?”
賀雙喜看向老太太,“奶,聽您的。”
老太太歎了一聲,“叫雷石吧。”不是那王孫公子一般的金貴,就是塊誰都能踢騰兩腳的石頭。
皮實,好養活!
桐桐看了老太太一眼:老人家眼明心亮,心裡是啥都知道呀!